小張三的車,在不遠處的路邊偽裝著,三個人離開菜地,上了車。


    遠離了日本人和血腥,兩個青年都冷靜下來。


    “你們可知道,殺害日本人,可是滅門的罪過。”


    鄭開奇的話讓兩個青年渾身一震。


    小張三慢慢品出味道來:“開奇哥,你好像,不是特別的有情緒,你常幹啊?”


    鄭開奇笑了笑。南京幾天的從軍生涯,他也殺過幾十個鬼子。


    “我身上有六處槍傷。其中四處是日本人打的,兩處是共產黨打的。”


    “還有一刀,從腋下穿過,是我重傷昏迷時,一個少佐補的刀,可惜我命大,沒死成。”


    兩個青年都愣住了。


    “我以前是無政府主義,覺得這天下,沒什麽留戀的。常年軍閥混戰,好不容易有了三民主義,半路上又是各路軍閥,又出了蔣介石的。一個個都想當獨裁,沒意思。”


    “日本人來了,更加畜生,不光不把咱們當人,還燒殺掠奪。但是沒辦法,人總要活著嘛。”


    鄭開奇對兩個人笑了,“知道麽,外地的警署都怎麽喊我們麽?”


    不等兩人說,鄭開奇說道:“說我們上海警察局跟滿洲一樣,是黑皮狗,是叛徒,是漢奸,是狗腿。剛開始我很生氣,後來,才想,他們沒說錯。”


    鄭開奇打量著兩人的神色。


    “一個人,要怎麽活,才算是對得起這亂世給予的枷鎖?要怎麽做,才對得起中國人的氣節?”


    他不再多說,叮囑小張三快快開車。今晚上有太多人要見 ,太多事要做。


    他不光要讓日本人把那三人給送出來,還要讓日本人捏著鼻子繼續承認臨警辦公室的存在,明知道他們之間有金錢消息輸送,也不敢釜底抽薪。


    等他在深夜再次見到幾位大佬,他沉聲說道:“諸位,那三人能否回來,其餘幾位家中孩子以後是否能不受日本人騷擾,南郊的格局變成什麽樣子,就看今晚幾位能動用的力量之大小,明天形勢之變化了。”


    “幾位都是南郊黑白道上的魁首,為了自家孩子的命,就別藏著掖著了。”


    十人麵目嚴肅,呼吸沉穩,均是重重點頭。


    ****


    達聞西是筆名,戴著眼鏡的他表麵上在精神病院當雜役,其實是先進日報的主筆,專門跟日本人對著幹。他們有個小小的很隱蔽的印刷廠在郊區,每每印刷好,眾人都帶著一定重量的報紙離開,第二天就能出現在百姓手中。


    今晚月色不錯,他在園中獨酌。五十好幾,獨居一人,好不愜意。


    “篤篤篤。”


    木門沉悶,有人敲門。


    “誰?”達聞西暗中警醒。已經是午夜,誰會來這裏,打擾他的清淨?


    “聞西先生,張牧求見。”一道低沉聲音傳來。


    “張牧?張老三?”達聞西先是一驚,隨即冷冷一笑,“原來是青幫元老,不知道張老板深夜找老夫,所為何事?老夫這裏無錢無女人,更沒有軟趴趴的膝蓋,想必會讓張老板失望啊。”


    張老三的聲音照樣低沉,“張某所求之事,可能恰好與先生一致,還請開門一敘。”


    “我還怕你不成。”


    達聞西大聲說著,起身開門。


    他知道,張老三如果想進來,別說殘破木門,就是深宅大院,他一樣如履平地。


    身邊狗腿多如牛毛,醃臢事隨便做。


    張老三進來,手持兩袋銀錢,放在木桌之上。


    “這是何意?張老三是來特意侮辱我?”達聞西渾身哆嗦,指著那兩袋銀錢。


    “這兩袋錢,或許是買先生的命,或許是買先生你遠離上海。”


    “有話說有屁放,你一個老流氓,不用在這裏故作深沉,我能跟你說的就是,我達聞西雖不是什麽文化巨臂,也不是為幾鬥米折腰的廢物。”


    張老三點點頭道:“達聞西,我兒子小張三目前在南郊警署任職。”


    達聞西坐了下去,翹起了二郎腿:“那可要恭喜你了,大流氓的兒子成了漢奸,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張老三繼續說道:“前幾日說是抓住了個共產黨。還受到日本人的嘉獎。”


    達聞西開始剝花生米,二郎腿搖曳起來,“吆,本事不錯嘛,那共產黨我也不熟,不過聽說都是跟日本人對著幹的好漢。你兒子嘛,果然是漢奸一個,走狗一隻啊。”


    他發現張老三今晚就是來找罵的。他豁出去了,吃飽喝足,罵完,然後,人死鳥朝上而已。


    管他張老三是什麽意思,他開門時,就認了。


    張老三有古怪,還是不動怒,繼續說道:“前幾日,跟他一起抓捕共黨的三位同事已經被日本人秘密抓捕。其中一人的女性朋友也慘遭毒手,香消玉殞。”


    “你個老流氓還挺會整詞——”達聞西說完,猛然站起來,指著天罵道:“你個瞎了眼的老天爺,怎麽不打雷把那些畜生挨個劈死。”


    他指著張老三說道:“怎麽,張老三,什麽意思?來顯擺你的能耐?你的兒子沒進去唄?”


    張老三指了指桌子上的兩袋錢。


    “張牧深知聞西先生在出版社有自己的路子,也不希望先生多說,隻求能把事實說的清楚一些。”


    “比如我兒抓獲共黨,比如我兒獲得嘉獎,比如我兒同事神秘失蹤,比如我兒嚇得惶惶不可終日。比如我兒活該得此報應,比如我兒就不該當走狗,比如日本人就找不到那失蹤的三位同事,比如三位同事已經被愛國人士殺死。諸如此類。”


    張老三一口氣說完,自己拿出煙鬥點上,深深吸了口氣,對著目瞪口呆的達聞西說道:“這些,不正是先生擅長的麽?如此,不算為難您吧?”


    達聞西皺眉,消化了好一會,才緩緩說道:“如此這般說,估計日本人的囂張氣焰會被打擊。”


    “應該是。”張老三緩緩點頭。


    “幫著日本的走狗被報複失蹤?你剛才不是說被日本人秘密關押受審了麽?”


    張老三眨眨眼睛:“我說了麽?沒有,我說的是報複失蹤。”


    達聞西倒吸了口氣:“你兒子他們到底抓了什麽人?共產黨?那日本人報複什麽?”


    張老三點點頭,一字一頓:“對,就,是,共,產,黨。”


    達聞西放下手中的花生米,沉吟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你們是在將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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