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又問道,“那是為了別人吧?”


    鸞鳳浮光錦的意義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敢堂而皇之地到康家討要,想來是有所憑依了。


    “九公子已有所定奪,纖柔在此不再多言。”康四小姐閨名康纖柔,此時對著周佑宸無奈苦笑。


    周佑宸凝眉,不置一詞。


    秋歸鴻和朝中人勾結,這個消息對她而言不是好消息。江湖中人向來行事囂張,秋歸鴻還是這一代英雄豪傑裏的佼佼者,實力不容小覷。


    心裏做著千般打算,麵上周佑宸淡然道,“秋歸鴻想要,那就給他吧。”


    用鸞鳳浮光錦引來那些人,也是物盡其用了。


    “可是……”康纖柔很不情願,“鸞鳳浮光錦給了他,他也不會饒了我們。”


    燈光下,康倩柔白皙漂亮的臉蛋上有著不可忽視的憂愁。


    打從秋歸鴻上門以來,康家上下緊繃著一根弦,生怕發生了什麽。


    秋歸鴻外表看似相貌堂堂,光風霽月,實際上認識他的心裏有數,此人乖張狠毒不講情麵,尤其是對忤逆自己的人,更是翻臉無情。


    司徒沉璧,這個頂著他未婚妻名義的女子,時至今日仍禁足於萬劍山莊,生死不明。


    康倩柔不敢心存僥幸,也不認為康家老老實實交了鸞鳳浮光錦,便會逃出生天。


    周佑宸定定地注視著康倩柔的眼睛。


    周佑宸的眼眸生得很漂亮,隨著她漸漸長大,遺傳了蕭家祖輩的淺咖啡色眼珠愈發明顯。當她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個人時,會被這雙眼睛所打動,因為那雙眼睛含情,美麗真摯。


    此時此景下,竟透著一絲毛骨悚然的涼意。


    周佑宸一字一句道,“康四小姐, 撒謊可不是一個善人應該做的事情。”


    康家上下必然是有了把柄落在秋歸鴻手裏,這才就範。隻不過,康家到底不甘心就這樣被秋歸鴻利用,於是方有了康倩柔病急亂投醫的這一幕戲。


    說實話,周佑宸一開始就發現了,康倩柔是故意接近她。她太熟絡了,熟絡到有些讓人起疑。


    當時她想著會有“驚喜”,然而從頭看到尾,喜沒有,意外是真的多。


    周佑宸的話一出口,康倩柔登即麵色慘白,近乎不知所措,原來的自信從容刹那間褪去得一幹二淨。


    周佑宸細細打量著康倩柔的神情,心中歎息,明明也是聰明的姑娘,何必玩這種心眼啊?


    “是我說,還是你說?”


    周佑宸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神態慵懶,盈盈一笑,“康家等不及了,若是我今天拒絕了,明日你們康家隻能人頭落地了。”


    秋歸鴻不會顧及康家在錦州商界的地位,他都敢插手前朝大事了,區區一個康家,不足夠被他放在眼裏。


    滅門康家,充其量是意外而已 世間從來不缺意外。


    或許是周佑宸的話起到了作用,也許是今日的陽光格外明媚 ,照映著周佑宸的雙眼如烈火中的嬌花,轉眼間碾落成泥,又蘊含著一絲生機。


    康倩柔動了動嘴。


    ……


    周佑宸出來時 麵色平靜,仿佛一切如舊,從未發生過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


    魏紫上前一步,低聲說,“可是要一趟衙門?”


    雖說是微服私訪,但也沒必要藏著掖著,特別是周佑宸有意查清錦州寶藏一事,更加需要錦州當地的支持。


    “錦州布政使是誰?”周佑宸心裏卻在考慮著另一件事。


    錦州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錦州官員一點也不緊張。要麽是沒當回事,要麽就是另有隱情,周佑宸傾向於第二種猜測。


    “是孟宏濤,乃宣成帝朝的探花,他的妻子正是陰府旁係三女 ,與安郡王太妃同出一支。”


    馮思紜將情況一一道來。


    聽說孟宏濤夫人是與陰和珍同一宗族的女子,周佑宸詫異之餘,疑心更重 。


    “既然是孟布政使,那就去拜見他吧,以蕭家九公子的名義求見。”周佑宸倒是想看看,孟宏濤是什麽樣的人。


    “是,公子。”這件事由劉瀟負責操辦,周佑宸返回了自己的廂房,若有所思。


    尋常人求見拜見官人總要遞帖子,得了主人家的應允方可上門。


    今日,錦州布政使的官邸顯得格外冷清,並無往日人來人往的熱鬧勁。


    錦州布政使孟宏濤在錦州人眼裏是十分好運的。在宣成帝朝一舉高中,入了一榜前三甲,成為探花,之後更是被盛京已致仕的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的陰老太爺一眼相中,特意將族中未婚的侄女許配給他,招他為侄女婿。


    有了陰家的幫襯,孟宏濤在官場上平步青雲,之後外放,到了錦州當刺史,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了錦州布政使的高位。


    可以說,沒有陰家,就沒有孟宏濤的今日。


    孟宏濤在女色上不似一般官員留戀沉迷美貌女子,家中除了正室夫人外,也就一個通房了, 還是當初陰夫人懷孕時特意收下的,直到今天仍無一男半女,不像陰夫人先後生了二子二女,兒女齊全了。


    因此,陰夫人沒少被錦州貴婦小姐羨慕其好福氣。


    已到不惑之年的孟宏濤蓄著胡須,麵白消瘦,又透著一股歲月沉澱的魅力,雙目有神,手中不斷地寫寫畫畫。


    此人保養得宜,沒有同齡男人的發福油膩,更無禿發之擾,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不知羨慕煞了多少錦州同僚官員們。


    也不知他寫了多久,最終將紙張揉成一團,隨意扔至紙簍裏,語氣嚴肅,“蕭家九公子?”


    “是他。”管家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冷汗,有點摸不清自家老爺的意思。


    這麽多年了,當著布政使看似是風光無限 ,實際上呢?不還是樣樣不由人?


    水至清則無魚,這麽些年下來,自家老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家中多了什麽 ,又少了什麽,不用多問,又了如指掌。


    現在,這個蕭家九公子前來拜訪,明顯是不懷好意,可為什麽,老爺都不反對呢?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風,很快要刮到我頭上了。”孟宏濤沒有抬眼看向管家,他在宣紙上,提筆寫下大大的“福”字。


    此福非正楷字, 好似是小篆 ,筆鋒隱含鋒芒,一氣嗬成,很有顏筋柳骨的精髓。


    看得出來 ,孟宏濤是書法高手,一手好字,端的是正氣凜然。


    “就讓他進來吧。”孟宏濤放下筆,淡淡地欣賞著他手中的字。


    管家聞言,應聲退下。


    書房內沒有了動靜,那幅“福”字書法,孟宏濤沒有立即收下去 ,一直放在桌案上。


    孟宏濤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凳上,雙手交疊,似乎是在想什麽, 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當書房的門再度打開時,則是多出來一個人。


    來人麵紅齒白,年輕瀟灑,嘴邊噙笑,翩翩如玉。


    孟宏濤終於抬起頭來 ,用他那雙清晰銳利的眼睛打量著對麵這個小公子。


    小公子麵上笑容不變,與隔著桌案的孟宏濤四目相對。兩人誰也不主動開口,書房內靜得落針可聞。


    直到窗簾隨風而動,日光微微斜照入地板時,孟宏濤主動打破了沉默,“九公子,你大駕光臨錦州,可是京城有了新的指示?”


    孟宏濤倒是迅速聯想到了盛京,錦州息息相關的大人物周佑宸身上。蕭家九公子蕭淡雲,論關係也該稱呼周佑宸一聲表妹。


    莫非, 這個蕭家九公子是替長公主傳話?


    孟宏濤心裏直嘀咕,麵上警惕不減。


    周佑宸幾乎想笑, 孟宏濤到底是老狐狸,在錦州當了這麽久的布政使,敏銳度非同一般啊。


    “如果我說,我是擅自前來,有事請孟大人幫忙,孟大人可會相信?”


    周佑宸笑容閑適,不緊不慢地說道。


    孟宏濤和陰和珍隔著那層關係,又有秋歸鴻背後搗鬼,周佑宸拿捏不準這個人究竟是何想法。


    周佑朗伏法,陰和珍平安無事,孟宏濤地位不變,顯然這個孟大人非常有手段。從錦州的一些事來看,孟宏濤也有能力,更有魄力 ,錦州的繁華離不開孟宏濤的大力治理改革。


    那麽, 找他,風險和成功,一半一半了。


    周佑宸的話並沒有使得孟宏濤放下戒心,反而更懷疑她,“九公子,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我人都來錦州了,孟大人才來和我說這種話,不覺得好好笑嗎?”


    周佑宸嘴角上揚,卻不含感情。


    雙方誰也不肯服輸,一個風華正茂,一個老謀深算,就看誰更勝一籌了。時間仿佛停滯了。


    “蕭家人才輩出啊。”許久後,孟宏濤率先敗下陣來,輕歎一聲。


    周佑宸不悲不喜,“孟大人正當壯年,銳意進取,我一介黃口小兒,冒昧打擾了。”說完垂首作揖,禮數周全 。


    孟宏濤搖了搖頭,“九公子,我再怎麽厲害,也老了。”


    “錦州我管不了了,若九公子想要我幫忙 ,那麽,我隻有四個字——無能為力。”


    孟宏濤正對著周佑宸的眼睛,意有所指,“錦州多了不少人後,我這個布政使,也就沒必要繼續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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