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的畫像被束之高閣,依著周佑宸的記憶,宮裏無人提及這位曾經威名遠揚的大將軍。


    時轉事移,大雍的名將不再是晏修,另有其人。


    “原來是他。”


    周佑宸神色平淡,並未露出嫌惡的神情,“晏大將軍威震天戎族,宮裏儲藏他的畫像也是表彰功績,激勵將士。”


    晏修是否投敵叛國不得而知,因為周佑宸根本對此一無所知,那是宣成帝晚年的一場政治風波,也關乎到隆武帝身上,宮內外對此諱莫如深,就算晏修無辜受屈,大抵也沒多少人敢冒著風險跟隆武帝唱反調。


    陳大人見周佑宸對晏修並無惡感,心裏一鬆,麵上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悵然 ,“是啊,當年晏大將軍犁庭掃穴,征服天戎,何等的氣派……”後麵就沒有再說什麽了。


    陳大人是標標準準的文官,文武相輕,晏修又是以這樣的罪名消失而亡,常人哪會記得晏修以前的功勞呢?能像陳大人這樣公正看待的,實在不多。


    周佑宸道,“我朝樊老將軍也是晏大將軍的戰友,功勳卓著。”


    晏修功名最盛時,樊老將軍便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最可靠的戰友,而今一個獲罪死亡,另一個罷官沉寂,想想也異常唏噓。


    對樊老將軍,陳大人亦滿臉崇拜,“何等的生猛,擒獲天戎部落首領與貴族女眷百人,掃蕩天戎族數萬人,斬殺十一萬人,這等軍功,堪稱本朝開國以來第一人。”


    對晏修,陳大人有所顧忌,可樊老將軍就沒有這個避諱了,隻因樊老將軍固然被隆武帝罷官棄用,卻也沒有否定了樊老將軍的一生戰功。


    樊老將軍為了昔日戰友的死去不惜到隆武帝跟前求情,甚至以死相逼,要求徹查,到頭來隻換得龍顏大怒,樊老將軍怒而離朝,隆武帝下旨剝奪了樊老將軍的官職, 隻留侯爵,家中子孫也受其影響,離開朝堂 。


    對此,周佑宸滋味難言,晏修之死貓膩多,但樊老將軍這般不管不顧的,那就是叫隆武帝下不來台,好麵子的帝王自不會承認錯誤,尤其是這件事是他一手推動釀成的。


    周佑宸沒有查過相關資料,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晏修之死是隆武帝推波助瀾的結果。


    想到此處,周佑宸麵色一凝,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什麽,又轉瞬即逝。


    陳大人自是無從得知周佑宸的心理活動,接著又道,“剛從前線得勝歸來的雲麾將軍宮洺澈,依我看,就有幾分樊老將軍的風采。”


    此話一出,周佑宸了然,隆武帝大肆封賞宮洺澈,固然是器重他的才幹,又見他家世清白無所憑依,也肯大肆提拔他平衡朝中局勢,經陳大人這麽一說,隆武帝看樣子是有意栽培宮洺澈當第二個樊老將軍,對標當年的晏修 。


    既是聊到了前線戰事,周佑宸不免想起何秉昭的同胞哥哥何秉晟尚且在杞淮草原對抗天戎族,並未跟著大軍班師回朝,這樣一來,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藏書館借書觀閱隻是一段插曲,更多的熱鬧集中在盛京裏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都說煙花柳巷,萬丈軟紅,不少貴公子世家子弟或應酬,或交際,或尋歡作樂,都來盛京最著名的葵花街湊湊熱鬧,看看美人。


    濃烈的脂粉味充斥在鼻腔裏,聞之生理不適,街頭街尾不缺打扮妖嬈、濃妝豔抹的花魁老鴇在那賣力吆喝,努力招攬客人。


    盛京最負盛名的青樓——霜月樓屹立於葵花街邊,引人注目。起初霜月樓不叫這個名字,隻因這個地方出了一個名動盛京的第一花魁霜月姑娘,霜月本人琴棋書畫一絕,色藝雙絕,一出場便是諸多貴公子趨之若鶩的對象,盛名在外,久而久之大家便以霜月樓稱呼了。


    如今,霜月姑娘再度登台表演,如此難得的機會,大家怎能錯過?於是不到黃昏時刻,霜月樓已是人滿為患。


    能來此地的多數是無官無職的勳貴子侄,朝廷命官不會公開出入風月場所,以免被禦史彈劾丟官仕途無望,尋常官員遇見個可人的, 直接點名叫人去府上表演,豈不美哉?


    來霜月樓捧場的貴公子多數是家中實權在握,對外說一不二的富貴人家,自然,也有的隻是空架子,看看樂子, 總而言之,不管抱著什麽目的,都有人前來一睹霜月姑娘的風姿。


    樂聲響起,一身白紗附體、用麵紗示人的絕美女子緩緩走來,樓下議論紛紛的聲音頓時停住,想聆聽這個女子的聲音。


    “諸位,感謝你們肯來霜月樓捧場,霜月在此謝謝大家的熱烈歡迎。”


    霜月不卑不亢的聲音如珠玉落盤,黃鸝歌唱,煞是動聽。那些世家公子們一聽霜月發話,也很給麵子,紛紛送上最熱切的掌聲。


    “霜月姑娘真真是第一花魁,不負眾望,此等絕色佳人,若真有幸春風一度,,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黑衫長袍的一年輕小夥子對著霜月的麵容垂涎欲滴,說出的話也很輕佻隨意。


    跟著這個黑衫公子一塊起哄的有好幾個,他們都是家中不被重視的非長子出身,家裏的老人或母親過於溺愛,銀錢不缺,總愛拿錢去花天酒地,平常最大的樂子莫過於是吃喝玩樂。


    聽聞霜月開口,有個人忍不住,激動喊道,“霜月姑娘,我是你忠實的支持者,今天你肯陪我,我會十分感動!”


    話說得好聽,但基於垂涎霜月姑娘美貌的不止一個,最起碼在場眾人絕大多數是奔著霜月姑娘來的。


    霜月姑娘被如此搭訕也不惱,麵帶微笑地抬眼看向那位說話的公子,小公子風華正茂,年少氣盛,稚氣未脫,又見錦布加身,氣色紅潤,看得出來 ,那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無憂無慮。


    她輕聲說,“今日是霜月接客,出價最高者得。”


    話音剛落,霜月樓老鴇劉媽媽一臉笑容地從霜月旁邊走了出來,像模像樣地對著場內所有人開口道,“霜月接客,重中之重,我們霜月樓今日來一次痛快,從五十兩一晚開始出,預備,起!”


    此話如觸發機關般,場內已有人熱烈響應,躍躍欲試,高呼著,“一百兩。”


    “三百兩!”


    “五百兩!”


    ……


    隨著競爭價格的越來越高,劉媽媽笑容更深,青樓花魁身價越高者,越是珍貴,霜月樓本就不是盛京頂級的風月場所,但凡不是出了一個鼎鼎大名的霜月姑娘,想必第一青樓的名聲會花落惜香院。


    霜月掩在麵紗下的神色未變,用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不為所動。


    這場競價高潮最終以某個神秘人的“八百兩白銀加一斛珍珠”落下帷幕,霜月姑娘初次接客便有如此熱烈的回應,也算是諸多青樓姑娘家們羨慕的對象了。


    霜月姑娘應邀,跟著這個神秘人去往三樓一客間,這對於想見一見霜月真麵目的公子們而言,無疑是充滿失望沮喪的。那位有幸抱得美人歸的幸運兒,一時之間成為熱議中心人物,但有關這位幸運兒的真實身份 眾人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因此人頭戴麵具 ,衣服也不精貴,根本看不出一絲半點仕官名門的標記。


    三樓這單間也不大,足夠包納十幾個人,裏間裝置講究,細細一看有些雕花琉璃覆蓋其上,燭火溫暖,晚間不點蠟燭時能發出微弱的光芒,足以照明,檀香香甜,細細一嗅修身養性,而且裏間擺置的也非時人常見的家具,倒是多了西洋美景,有一望遠鏡放置桌上,更有那後世人最熟悉的地球儀置於右方,實在是足夠新穎。


    話說起來,此單間視角極好,對下觀察一目了然,一睹全場,隻不過這個單間長期以來不對外開放,就算是有心來此地的,都會被劉媽媽客客氣氣打發走。


    這一次開放單間,為的是這個錦衣人。


    劉媽媽與霜月雙雙踏入單間,那位高價競選成功的錦衣人先行一步走進了單間,劉媽媽把門掩上,霜月一改在外人麵前的冷傲,畢恭畢敬地對著座上的錦衣人行了一禮,“見過少主。”


    “免禮吧 。”


    錦衣人摘下麵具,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麵容出現在劉媽媽與霜月眼前,俱是恭敬。


    “請少主聽霜月匯報,這些日子韓閣老家的五公子與兵部尚書何家二少爺走得很近,而且他們都和四皇子見過麵了。”


    霜月用一種鄭重其事的態度匯報這件事,“榮王殿下已有意跟韓閣老提親,迎娶韓閣老家三小姐為王妃。”


    語罷,她不忘抬頭正眼望著座上神容清冷、明豔動人的少女,這個人是她的貴人,今生今世,結草銜環。


    少女語氣微冷,“哦?居然是韓家姑娘嗎?打聽出他為什麽要和陛下求娶安德郡主為王妃的緣由了嗎?”


    “何家二少爺十分妒忌,說是安德郡主走運,狐媚惑主,但榮王殿下告訴過他,安德郡主才智膽略出眾,又是李昊霖重點提醒過他的人。”


    霜月說起此事時對何家二公子不掩鄙視之色,真真是蠢到沒邊了。


    李昊霖是昔日的成陽侯府二少爺,本是受人敬仰的侯府貴公子,若不是被揭發養了私軍、貪汙受賄,否則的話,成陽侯府還能再風光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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