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陳頭想得如此周到。”


    柳氏感激連連,緊接著又淒苦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別人真要鬧,我又有什麽辦法。隻盼著大郎能早日歸家,撐起家門。”


    陳觀樓打量著對方,突然問道:“嫂子讀過書?”


    柳氏微微頷首,似是不太好意思,“在娘家的時候,讀過兩本書,略微認識幾個字。”


    謙虛了!


    太謙虛了!


    這通身的氣派,滿身的書卷氣,絕不僅僅是略微認識幾個字而已。李大宏好大的豔福,區區一個獄卒,竟然能娶到書香門第的姑娘為妻。


    “冒昧問一句,嫂子和李頭,是通過媒人介紹?”陳觀樓的行為放在現代社會,不算什麽。眼下可是古代禮教社會,著實很冒昧很唐突。


    但他真的太好奇了。


    和柳氏接觸的時間很短,卻足以讓他判斷出,這是個李大宏配不上的女人。女人無論是學識還是修養以及接人待物,和李大宏根本不是一個階層。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漂亮女人,為什麽會嫁給大字不認識幾個的李大宏,必有內情。


    柳氏明顯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家父臨終時,將我托付給夫君。夫君幫我良多,我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嗯?


    陳觀樓追問道:“敢問令尊名諱?”


    “家父上名下輝。”


    柳名輝?這個名字很陌生。陳觀樓默默記在心中,打算回去後找人問問認不認識這麽一號人物。


    待到天牢的獄卒到來,眾人分工合作,很快搭起了靈棚,李大宏的屍體也被抬了回來。肖金考慮得很周到,買來了冰塊放在靈堂內。


    大熱天,靈堂冷颼颼的,停個三天不成問題。


    大門口掛上了白燈籠,這下子周圍的鄰居都知道李大宏沒了,紛紛上門吊唁。陳觀樓趁機打聽柳氏的情況,和她說的差不多,前年成親,一直沒孩子。至於柳氏的來曆,鄰裏都有猜測,卻沒有一人說到根子上。甚至有人猜測柳氏本是風塵女子,被李大宏贖身。但是,柳氏作風很好,無可指摘,類似的猜測自然是不攻自破。


    中途,陳觀樓回了一趟天牢,找人打聽,誰都沒聽過柳名輝這個名字,案卷名冊裏麵也查不到。原本他以為柳氏是犯官之女,想來是錯的。或許他沒有錯,隻是查錯了地方。


    不是每個犯官都會關進天牢。隔壁錦衣衛也關押著許多犯官。


    之後,他找到盧大頭,問他,“有沒有認識的仵作,嘴巴嚴實,經驗老道,技術過硬。”


    “你找仵作幹什麽?”


    “蔣獄丞醉酒落水,李大宏醉酒落水。這事我琢磨著……”


    “你別琢磨了,聽你這麽一說,怪瘮人的。大熱天的,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盧大頭很是嫌棄,搓了搓手臂,才接著說道:“你想找仵作,何必舍近求遠,我們天牢就有現成的。”


    “天牢有?”陳觀樓大感意外。


    “有啊!刑房的老張頭,那手藝,那眼神,隔壁錦衣衛有時候都要請他掌眼。”


    “老張頭竟然是仵作?”


    陳觀樓極為詫異。老張頭是刑房大拿,打錢祖師爺。凡是他親自出手,隻需一天時間,犯人連小時候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都得一五一十交代出來。就沒他打不來的錢。實屬是鬼見愁。


    老張頭也知道自己不太招人待見,培養了幾個徒子徒孫,就極少來天牢應差。隻有有大活的時候,才會露麵。


    陳觀樓有幸見過一回老張頭刑訊犯人,那手段……從那以後,若非必要,他堅決不踏進刑房一步。實在是太考驗人的神經,正常人進去後都會被逼成瘋子。難以想象,老張頭幹這一行幹了幾十年。


    盧大頭偷偷問道,“你想檢查李大宏的屍體?你懷疑他是……”


    “你不覺著他死得很突然嗎?再說了,他家有個貌美如花的老婆,怎麽舍得半夜三更不回家還在外麵浪蕩。”


    “啥玩意?李大宏的老婆又老又醜,你是不是搞錯了。”


    “你說的是過去的那個,早死了。我說的是現在這個新娶的,你見了就知道,李大宏真是豔福不淺。對了,你聽過柳名輝這個名字嗎?”


    盧大頭還驚詫於李大宏的新媳婦,隨意的搖搖頭,“沒聽說過。李大宏真娶了個新媳婦,我怎麽沒聽說過。”


    “別說是你。甲字號大牢好多人都不知道這事。他藏得可嚴實了。他前頭老婆過世,你真不記得。”


    盧大頭再次搖頭,“我上哪知道啊。根本就沒人提起。我經常上甲字號大牢打牌,也沒人跟我說啊。李大宏那麽貪財的人,前頭老婆死了,他竟然不聲張,不趁機收一筆禮金?”


    很反常!


    過去的事情暫且不管。


    由盧大頭出麵,請出了老張頭。


    盧大頭這人爛賭,臭毛病一堆。但他的人麵是真的廣。


    陳觀樓沒有信心請出老張頭。盧大頭提著兩斤豬肉一壺酒上門,就把人給請了出來。


    三人一碰麵,老張頭感慨了一句,“人死如燈滅啊!我聽大頭說,是你懷疑李大宏的死不太正常。”


    陳觀樓也沒避諱,“李大宏無病無災的,家裏還有個漂亮老婆。我就想確認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於醉酒落水。還請張叔幫個忙。”


    老張頭盯著他,細細打量,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像什麽都沒想。直言道:“你也算有心了。我聽人說,你和李大宏前兩天才鬧了矛盾,他死後,你還想著查明真相,你這人怪有意思,難怪別人說你是異類。隻是,你可想過,如果當真查出李大宏的死有問題,這其中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張叔或許是誤會了。我並不想聲張什麽,那是李家的人事。我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可是,很多時候並非因為你不想如何,別人就會放過你。你有沒有想過,李大宏的死,有人並不希望真相被查出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幫李家辦完喪事,人一埋,一了百了。都是小門小戶,也沒啥根基,就算查清楚了又有什麽用呢?”


    “如果天牢的人避免不了死亡,總得知道自己為什麽死吧。”陳觀樓如此說道。


    老張頭張嘴結舌,他想批評年輕人太天真。可是看著對方清澈的目光,不帶任何欲念隻想求個真相的目光,不曾被天牢大染缸汙染的目光,所有勸解的話全都被吞了下去。


    罷了,罷了!


    這世間總要有幾個做事不問前程,隻憑本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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