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樓第二次遇見葉公子,是在春香嫂家裏。


    葉公子來找租住在春香嫂家中的趙公子,相約一起趕赴詩會,還答應要將趙公子介紹給張禦史家的二公子認識。


    趙公子趙明橋,自從和陳觀樓喝了兩回酒,兩人就變得熟悉起來。趙明橋極為熱情的為葉公子介紹陳觀樓。


    “陳頭雖是獄卒,可他也是正經讀過書的,才學不弱。”


    “當不起,當不起。”陳觀樓謙虛否認。自家知自家事,寫文章,作詩詞,他連私塾裏麵的毛頭小子都不如。他的優勢在於信息差,在於兩世為人的見識,互聯網時代無數信息的澆灌,讓他看待問題往往能跳出時代的局限,不在五行中,角度格外清奇,常有震耳發聵之聲。也因此,趙明橋對他格外熱情。


    這份熱情並沒有感染到葉公子。


    葉公子出身簪纓世家,自視甚高,肯施舍一個正眼給小小的獄卒,已經稱得上毫無架子。又豈會真的將一個獄卒放在眼裏。


    他衝陳觀樓矜持地點點頭,並無想要認識的欲望。


    趙明橋還想拉攏一番,讓葉公子知曉陳觀樓的才學,若是三人坐在一處喝酒該有多美。


    他想得很美,但葉公子明顯有些不耐煩。


    陳觀樓趕緊打斷趙明橋,暗道趙兄特沒眼色,“你們要去詩會,現在該出發了吧。去晚了,要是錯過了好戲,豈不可惜。趙兄,葉公子,我就不耽誤你們,衙門那邊我還有事忙。”


    他拱拱手,率先離去。


    出了春香嫂家,葉公子的話傳入他耳中。


    “趙兄何必自降身份,同一個獄卒來往。若是叫人知道了,反過來連累趙兄,豈是不美。趙兄以後還是離那個姓陳的遠一點。”


    “陳頭也是陳家人。”趙明橋辯解了一句。


    葉公子當即嗤笑一聲,“姓陳的人多了去,並非人人都是侯府陳家人。正經的陳家人,誰會自甘墮落到天牢當獄卒。他爹好歹還是個獄吏,他倒好,直接混成了獄卒,越活越差。”


    “葉兄也知道陳頭?”


    “他的大名早就傳遍了侯府,我住在侯府,自然聽過。”


    “他真的很有才學。”


    “既然有才學,為何甘當獄卒。品性如此低劣,縱然真有才學,也該離他遠遠的,免得汙了自己。”


    離得遠了,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失。


    陳觀樓嗬嗬一笑,神情坦然。他不會因為姓葉的幾句話就動怒。當今世人都看不起獄卒,若是遇到一個出言不遜之人就動怒,那每天隻需要生氣發怒什麽都不用幹,時間就過去了。


    他和姓葉的,明顯就是兩路人,當不成朋友,甚至連一桌喝酒都做不到。這種人,離得遠遠的就行。對方看不起他,他也懶得給對方一個正眼,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天牢才是他遨遊瀟灑的地方。


    當他去天牢當差的時候,就聽到一個令人震驚錯愕的消息,丙字號大牢的空空先生越獄了。


    空空先生的案子判了。


    他拿出棺材本找人打點關係,收錢的人拍著胸脯保證,最多就是流放。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都不用流放,關個幾年就能出去。


    有了這份保證,空空先生安心坐牢,等待結果。


    萬萬沒想到,案子正式判下來,竟然是斬立決。收錢的人,錢收了事情卻沒辦成。


    空空先生怒不怒不清楚,反正判決下來後,就一聲不吭,飯也不吃。還是打飯的獄卒發現了不對勁,這才發現,特麽的,牢裏麵哪裏有人,隻是披著衣衫的假人。空空先生早就越獄了。


    一年之內,丙字號大牢接連發生三起越獄事件,這頻率,這倒黴勁也是沒誰了。


    眼看著犯人要上刑場,結果犯人不見了,找不著了,這可如何是好。


    丙字號大牢從上到下,全都瘋了。


    沒人想到空空先生會在這個時候越獄。甚至都不知道空空先生到底是怎麽做到人不知鬼不覺離開了天牢,還瞞了一兩天才被發現。


    許富貴著急上火,嘴裏起泡。將丙字號大牢所有獄卒大罵一通。罵到激動處,直接抄起棍子打。


    別管年輕獄卒,還是老油條,挨了打都不敢吭一聲,更不敢躲避。這時候沒人敢當出頭的椽子,乖乖挨打就對了。


    許富貴氣急敗壞,“抓不到人,交不了差。上麵如果要我死,我死之前肯定會先將你們所有人帶走。有一個算一個,大家統統都別好過,沒人可以置身事外。尤其是你盧大頭,張萬通那廝走了,你看你帶的什麽頭,天天就知道賭賭賭。上麵追究,我第一個拿你的腦袋祭旗。”


    盧大頭委屈死了,他又不是今天才開始賭,十年前他就是個老賭棍了。以前沒見嫌棄,這會就要拿他祭旗,能不能講點道理。


    “許頭, 還有兩天就是行刑的日子,就算要拿我祭旗,也得先度過眼前的難關。不管怎麽說,我多少還有點用。”


    “有用個屁。你看你腦袋大屁股大有什麽用,有個屌用。”許富貴一腳踹過去,盧大頭很自覺的往後倒。必須表演出許富貴武功蓋世無雙,自己身受重傷的風采出來。身為一個成熟的獄卒,這是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


    獄卒必備技能包括但不限於:賭博,吃酒,吹牛皮,打包票,搞錢。


    最重要的還是搞錢。


    “頭,我真的有用,真的。李代桃僵,絕對行。”


    “我行你祖宗。”


    “頭,你聽我說。空空那賊最擅長的就是易容,誰敢說自己見過空空小賊的真容?誰又敢說,過去見到的空空小賊是真容示人?大家都知道空空小賊的易容術十分玄乎,根本就是一門奇特的功夫,無需外力就能易容。”


    盧大頭此刻腦筋格外清醒,非常機智的分析這件事。既然沒人敢說自己見到的空空小賊的麵貌是真麵目,這就給李代桃僵行了個大方便。


    你說他不是空空小賊?憑什麽說他不是?你見過空空小賊多少張臉?你分得清那張臉是真麵目嗎?


    關在天牢這麽長時間,我們說他是他就是。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


    因為這裏是天牢,有一群負責又能幹的獄卒,犯人插翅也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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