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劍心中說不出緣由地感到一陣不快。月光暗淡,寂靜的森林中卻在此時隱約傳來一陣鞋底與泥土間摩擦的窸窣聲音,喚起人們心中的不安。


    方才的打鬥過於激烈,從各個角度上來說都是——先前嘈雜的喊打喊殺聲,還有李珍茵身上沾染的滿身血液...【前台的女人可是說過森林裏有野獸存在啊...】樊劍這樣想著,猶豫著是否要讓李珍茵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掉。


    借著早年間當飛賊培養出來的聽力,他敏銳地注意到了林中詭異的氣氛。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邊的李珍茵扯著皮,一邊四下張望,嚐試著尋找著那腳步聲的來源。


    雖然有極大的可能性是心存怨念的嵐悄悄跟在了幾人身後,但樊劍還是不願意用這種話把自己提起來的警惕心安撫下去,他不動聲色地攥住了後腰處的匕首。


    “樊劍,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城裏麵貼的懸賞。”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珍茵忽然開口打斷了樊劍的思緒,他倍感意外,但很快便調整好注意力,開始回憶起城中的景象,沉默了一會後,才開口回答道:“昂...好像目標是另一個比較活躍的【異人】吧?我記得是五...”


    “五萬金幣,不論死活。”李珍茵回答道,樊劍聽見這話身形顯著地一滯,他心裏又開始泛起了想法。


    “別去接,很危險。”徐子涵沒好氣地朝樊劍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中斷了對方的“吟唱”,見對方還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她強壓著心裏那股想要將樊劍揍一頓的衝動,接著問道:


    “你為什麽總喜歡去惹人生氣呢?像那個叫嵐的家夥...雖然白癡了一點,但...”


    她“但”了半天,也沒想出後續的話語,隻得擺了擺手,旋即話鋒一轉:“算了,她就是個單純的白癡,也是,小偷大都很討厭警務人員。”


    “不,我反而很喜歡她,要怎麽比喻呢...就像是盜墓時從別人棺材本裏邊找出了古董一樣的‘受寵若驚’吧。”樊劍抬頭看了看天色,旋即回複道。


    “好惡俗的比喻。”徐子涵犀利地吐槽道。


    “我上一次見到這種秉公執法、會因為秩序涵蓋不全麵而產生自我反思、純粹地想要維持城區和平的條子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這種人在我的那個城市就像是大熊貓一樣罕見。”他這樣說著,努了努嘴。“而且也像它們一樣,在那種環境的影響下,根本活不了幾天。”


    “況且我初來乍到,直到現在也不太了解這個世界運轉的邏輯,所以我需要一些外部的【幫助】,一個小有官職的條子顯然就是一個好選擇。”


    “好啦!我大概是懂你的意思了...”徐子涵說著,冷不丁地照著樊劍的後腰抽了一巴掌,疼得他臉上直抽抽。“你需要嵐這白癡自發地跟著你,而造就這一結果的最好方式就是盡心盡力地扮演好【小偷】和【危險人物】的角色,讓她在職權之內盯著你。”


    “所以,你勾起我的怒火是想要幹什麽?”她暗暗攥了攥手中的法杖,如果樊劍接下來的回答有一個字讓她感到不爽,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抽過去。“我已經自發自主地加入了你的【小團體】,如果是先前的動機,那就根本不成立。”


    “呃...”樊劍愣了愣,轉頭看了眼麵無表情攥著自己衣角的李珍茵,沉思了片刻,開口回答道:“逗小孩子玩這種惡趣味...我覺得每一個成年人應該都會有的吧?”


    “慎言。”李珍茵看了眼樊劍,開口提醒一句便默默地退後了兩步。


    “去死...”徐子涵揮起法杖便要抽在樊劍身上。


    她話音未落,樊劍突然感受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自心中迸發而出,他下意識地伸手推開了正欲攻擊自己的徐子涵。箭矢擦著他的腕部護具穿過,伴隨著金屬碰撞聲,其上登時浮現出幾絲裂紋。


    伴隨著利物刺入木頭的聲音,他回頭,有些疑惑地朝身後的樹幹望去。


    那飛來的箭矢幾乎整個沒入了其中。箭羽部分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擺動幾下後斷裂脫落,掉落在地,由衝擊力形成在樹幹上形成的坑洞暴露在幾人眼前。


    徐子涵有些後怕地抬頭看向麵前的樹枝,來人藏在樹蔭之下,隻能堪堪看清大致的輪廓。


    他的身形瘦長,手中提著一把長弓。整個身子歪歪扭扭地站在樹枝上打量著下方的三人,仿佛茂密叢林中的枯木那般詭異又令人格外在意。


    “哈啊......”


    他口中呼出陣陣沉重的喘息聲,像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手顫巍巍地朝身後抓起幾隻箭矢,搭起弓。


    破空聲襲來,李珍茵抬眼,一把抓住了飛來的箭矢,手中稍一用力便將其捏的粉碎。


    這次的攻擊力道不知為何,似乎隻有方才的一半。她轉頭看向樊劍二人,隻見樊劍不緊不慢地拿起徐子涵的法杖,攔在二人麵前舞了兩下,將箭掃了下來。


    定睛一看,地上折斷的箭矢上粘連著一灘灘看著令人極為不適的綠色粘稠狀液體,李珍茵有些嫌棄地把手在地上抹了抹,但仍有些許液體粘連在她的指尖。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厭惡的情緒,順手抓起地上的石塊,扔向樹杈的方向。


    金屬與石塊間的碰撞的聲音響起,那人手中緊握的匕首隻剩下了半截刀刃,腳下重心不穩,從樹上摔了下來。


    樊劍將手中的法杖塞回徐子涵手裏,一聲不吭地躬起身子,手悄悄放在了身後的布袋裏,聆聽著那怪人的動靜。


    對方憑借著戰鬥本能,下意識地將方才的石頭擋了下來,但孱弱的身體卻抵擋不住其中強橫的力道,被其帶動著倒摔下來。


    身上穿著的破舊兜帽滑下,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尖長耳朵。


    “這是精靈嗎?”


    徐子涵有些驚訝地打量著昏過去的精靈的樣貌,語氣裏全是不可置信。


    “你好像很在意,這個...精靈?”


    樊劍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低頭看了眼襲擊者的樣貌,也陷入了遲疑。


    “嗯,他太醜了,對於精靈來說,但體態特征確實是精靈。”


    像是被人毆打出來的淤青般的黑眼圈,嵌在他瘦削蠟黃的臉上,嘴唇幹裂。本該金色飄逸的長發幹枯分叉,不知為何有些黯淡。隔著幾米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萎靡不振的“生命”氣息...不,應該說是死氣。


    “這不太符合我印象中的精靈形象...”


    樊劍眼神有些閃爍,有些古怪地看向正將耳朵貼在精靈胸前的李珍茵。


    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他的呼吸和心跳已經停了,似乎是...長時間未進食...”


    徐子涵的眼睛緊盯著地上的精靈,對方身上並沒有很嚴重的外傷,可生命氣息卻在逐漸萎靡,她有些懷疑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樊劍正要走過去,卻看見躺在地上的精靈手指輕輕動了動。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對方便已經猛地起身將毫無防備的李珍茵壓在身下,猙獰地撕開大嘴便要咬下去。


    活脫脫一個“喪屍”。


    他餓極了。


    精靈是一種在社群生存型上格外突出的生物,這也意味著大多數精靈並沒有脫離族群一人生存的經驗與能力。


    正常人在理論上可以做到十四天不進食,但這也隻是建立在理論的基礎上。


    從他離開部落計算,滿打滿算三十天。


    而到了後期,他幾乎已經進入了有什麽能吃就吃什麽的地步,從被“打劫”食物的巡邏士兵口中得知,這裏山匪肆虐,人和動物都被他們製造的動靜嚇得不敢接近森林。


    士兵穿著盔甲,其他人被嚇得不敢來,那沒穿盔甲的人就是作惡的山匪。


    缺少營養供給的大腦無法思考剩下的事情,一股強橫的外力卻在這時將他從腦中世界強行拽了出來。


    身後傳來地麵硬邦邦的觸感,樊劍正蹲在他麵前,將手中的幹糧袋子朝精靈身前一丟。


    “咳咳咳...”


    他咳了兩聲,伸出手迅速將仍灑落在空中的食物顆粒接住,又重新塞回嘴裏。


    樊劍身後的徐子涵皺著眉頭,一臉嫌棄地扭過頭。


    “真惡心...”


    精靈置若旁聞,手中動作不停。


    伸向食物的雙手時不時頓一下,捶向自己的胸口。


    麵色竟是隨著口袋中食物的減少,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


    不多時,口袋已經見底,他站起身,引得幾人一番驚呼。


    “真是驚人的恢複力...”


    李珍茵看著眼前已是符合眾人設想中,俊美帥氣模樣的精靈怔怔地說道。


    那精靈撓了撓腦袋,眼神中帶著幾分疑惑地打量著四周,開口便是一陣幾人連一個字都聽不懂的奇怪語言。


    見樊劍幾人毫無反應,他疑惑地撓了撓腦袋,又朝著一旁的徐子涵攤了攤手,指向自己的頭側。


    “他問你是不是有腦疾。”樊劍在一旁看著對方的手語,麵色認真地“翻譯”道。


    “去死啊!”徐子涵一腳踹開樊劍,踮起腳來揪住了精靈的衣領,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是什麽意思?”


    精靈麵色平靜地盯著徐子涵,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我是說,我忘記自己會說一點【通用語】了。”


    【通用語】指一種在伊博格大陸中,大多數生物種為了消除種族之間的語言交流障礙,而共同構建出的語言體係,樊劍與李珍茵兩人在穿越過來之際便已經得到了能夠將二人原用語言自動翻譯成【通用語】的饋贈,但他們很明顯這會還不知情...


    “雖然隻會一點...”精靈這麽說著,沒有理會仍然倔強地拽著自己衣領的徐子涵,站起身來,巨大的身高差令這會的徐子涵兩腳懸空,看起來活脫脫像是一條掛在精靈脖頸處的圍脖。


    “精靈種...是嗎?”站起身來的樊劍捏著下巴,繞著精靈周圍走了一圈,就像是在動物園中觀察新奇動物似的。


    “我有名字,翻譯成通用語的話...應該是叫德文。”


    德文朝樊劍走去,身上掛著的徐子涵隨著他的步伐晃悠著,他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將手從徐子涵腰間的空隙穿過,伸向樊劍:


    “很高興見到你,朋友。”


    【這衣服質量還真好...】樊劍看了看仍舊不死心的徐子涵,心裏暗自吐槽著,握住了德文伸出來的手。


    ...


    寒鋼市區中心地下50米處。


    十來個穿搭風格迥異的人圍坐在方桌前,看著仍空著的主席位發呆。


    睡衣少年癱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地盯著在自己手中的兩個小傳送門之間不斷循環掉落、穿梭的老鼠,時不時瞟一眼主席的位置,那裏仍是空缺的,似乎從自己剛剛加入【午托利亞】的時候就是這樣吧?他沒多想,又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氣氛有些躁動不安,終於有人在這陣漫長的黑暗中按耐不住火氣,開口打破了沉默:


    “抱歉,【帝國】那邊的事務還需要我去處理,失禮了。”


    開口說話的男人身上披著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皇室長袍,他環視了眾人一圈,行了個貴族禮,便轉身離開了地下室。


    腳步聲漸漸遠去,黑暗中不知是誰打了個響指,大廳內的油燈憑空自燃,將周圍略顯昏暗的環境點亮。


    他說起話來感覺像是年久失修的汽車引擎一般,剛剛發動沒過一會便又熄了火,斷斷續續地用幾個零散的詞語勉強拚湊成完整的語句。


    他頂著光頭,身披一件敞開的白色長風衣,露出裏麵結實的肌肉線條,口袋裏鼓鼓囊囊地裝著東西,隨著他的起身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不知是用何種金屬鍛造而成的禪杖倚靠在他的椅背上,除此之外,似乎唯一能夠證明他是一位佛門教徒的外貌特征就是手腕上的佛珠串了。


    “稍安勿躁,大師。”


    睡衣少年閉著眼睛回了他一句,兩腿搭在桌上旁若無人地翹起了二郎腿。


    “郵差施主...毋要再玩弄生靈了...”


    他抬起手,一團火球從中迸發而出,頃刻間便將睡衣少年手中的老鼠烤焦。


    為了避免自己的名聲傳的太開而吸引在原世界的熟人,午托利亞的眾人便用與能力貼近的外號來稱呼組織內的其他人,“番樺市”已經足夠危險,而伊博格大陸...這個帶著詭異饋贈的“番樺市”則更勝一籌。


    “郵差”手心上方的空間一陣扭曲,那燒焦的老鼠屍體便掉在了和尚的腿上,對方雙手將其捧了起來,輕輕地擺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桌麵上。


    郵差滿不在乎拍了拍手,背在腦後。


    “清明嗎...這是誰給你起的外號?聽著這麽晦氣。”


    “這是...法號,施主慎言。”


    清明周身散發著熱氣,將房間裏的本就缺少通風的空氣變得更加悶熱,他正欲起身,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試圖將他摁下去。


    他回過頭,看著一旁的戴著口罩的藍瞳少女,微笑著點了點頭,緩緩坐了回去,那股熱氣也隨著他收回去的敵意而漸漸消散。


    對方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扭頭瞟了一眼“郵差”,卻發現對方連人帶椅子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坐在“郵差”身旁的人“嘿嘿”地笑了笑,低下頭在桌下鼓搗著什麽。


    “爛泥施主...腦疾不宜久拖...”


    那人的袖口中流出一股淡綠色的液體,在地板上冒著熱氣。他雙手緊緊捂住自己那看起來如同雨衣一般的裝束試圖阻止,卻隻能將裏麵堆積的體液一陣又一陣地擠出來。


    由於戴著供應氧氣的頭罩,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腳下不停撲棱,試圖將腐蝕液體抹勻來減輕對石製地板的傷害,口中還不忘念念叨叨。


    “我知道喲,我全都知道...我們隻要拿到書中記載著的夢幻寶石就能堵住穿越者過來的通道,以後便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我全部都知道啊!咕嘿嘿嘿嘿嘿...這是先知賦予我的力量...”


    “老大不是怕穿越者破壞秩序,是怕他們推翻自己的統治...”


    “施主...慎言...”【清明】隨口提醒一句便閉上嘴不再言語。


    爛泥的話還未說完,便連人帶椅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紛紛抬頭,隻見“郵差”打開傳送門,從裏麵搬出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顯然是覺得對方神智有些不清,瘋瘋癲癲的,便順勢使用能力將其連人帶椅子都傳送走了。


    “老板的意思是讓我們去各國搜索【欲念之石】的線索,至於他人在哪嘛...”


    “他一副生病了想請假的樣子,嘖。”郵差晃了晃腦袋,軟趴趴地倒在椅子背上。


    “嘛,沒必要這麽不耐煩嘛,郵差。”


    少年身邊坐著的東亞麵孔男人一副無所謂地態度說著,他一身錦衣,身上掛滿了華貴首飾,隨著他搖動椅子的節奏嘩啦作響,作秀式地亮了亮手上亮閃閃的戒指。


    “我們這種當下屬的也要多為上司想想嘛,新一輩吃點苦倒也是好事。”


    他有些隨意地將椅子翹了起來,漫不經心地說著。


    “我可從來沒見過你為我辦過什麽事啊,我也是你的上司呢...還是說你剛剛隻是為了惡心我一下子,所以才張口就來?啥比玩意...”


    郵差瞟了對方一眼,猝不及防,直抒胸臆的人身攻擊。


    “我隻知道,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沒了我哪也去不了。”


    眼見男人要起身,他輕輕將手搭在對方肩膀上,挑釁式地拍了拍,盯著對方咬牙切齒的臉,毫不掩飾音量地說著。


    眾人啞然,午托利亞雖由百來號異人組成,但具備傳送與運輸的能力隻有一個人擁有。


    也正是依仗了郵差,午托利亞在狩獵其他未成長起來的異人時更加高效與得心應手。


    “就這樣吧,再聊下去也沒什麽價值。”


    說罷,少年像是卸了力,挪開椅子,整個身體倒向地麵,仿佛與地板融為了一體那般,瞬息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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