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綠皮火車,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擠滿了人和物,就連過道裏都塞滿了。出行標配的麻袋一個挨著一個,還有人連麻袋都沒有,就那麽用繩子捆綁著行李,放在地上,人就坐在行李上。


    三人的座位明明不該那麽擠,但架不住行李太多了,座位下麵和上麵都塞滿了東西,一些隨身的包袱隻能抱在腿上,擱在座位上。


    穀荔非常不巧地坐在了中間的位置,左右兩邊都是大辮子女生。對麵坐著的是兩男一女。


    正值飯點,整個車廂裏的人都埋頭吃著自帶的幹糧,有大醬配饅頭,有吃起來香,但旁人聞起來很不舒服的重口味烤雞,甚至還有人帶了臭豆腐。


    額,也可能是誰脫了鞋子,味似臭豆腐,被車廂裏渾濁的熱度一蒸騰,臭味似長了翅膀,到處亂竄。


    反正穀荔盡量保持清淺的呼吸,不敢去分辨到底都有哪些種類的異味。


    穀荔左邊靠窗的女生正細細品嚐著已經涼了的肉包子,見穀荔嘴唇緊抿似乎很不舒服,好心地靠近詢問:“同誌,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啊!”


    一句話差點將穀荔直接送走。


    從沒覺得肉包子的香味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穀荔屏住呼吸,連一個笑容都扯不出來,閉著眼睛,極力壓製著喉頭的翻滾,壓著嗓子說:“我,我好像有點暈車,不太舒服。”


    “啊,那你可憋著點,別吐呀!”


    穀荔:-----


    能別靠她這麽近的說話麽。“不好意思,你能和我換個位置麽,讓我靠窗口透透氣,應該會好一些!”


    與這一張口就是一股子肉包子味的姐妹艱難地調換了個位置,穀荔緊緊貼著車廂壁,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


    帶著泥土氣息與重水氣的新鮮空氣鑽縫而來,穀荔深呼吸一口,總算緩過一口氣來了。


    正值黑夜,外麵還下著雨,湊在窗邊深呼吸的穀荔什麽也看不見。像極了兩眼一抹黑地靠著呼吸機等死的垂暮孤寡。


    穀荔被自己心中的比喻逗得苦中一樂,卻看見對方的一男同誌連手中的蔥油餅子都忘記吃了,就這麽咬在嘴裏偷眼瞧著自己這邊不動了。


    他旁邊坐著的女同誌不屑地撇撇嘴,都是些膚淺的臭男人,光靠漂亮的臉蛋能當飯吃?


    她一口一個餃子,嚼得吧唧吧唧香,眼神卻也時不時打量著頭靠著車窗的穀荔。


    一身幹淨整潔的的確良小碎花襯衣,露在外麵的肌膚白的跟豆腐一樣。


    白皙有骨感的手裏捏著一塊方格子的手帕,時不時捂住口鼻又或是西子捧心,一看就是從不幹活的資本家的大小姐做派。


    關小芳拈餃子的手一頓,收攏了自己的手掌,大拇指輕輕摸索自己手掌裏的幾個厚厚的繭子。


    好吃的豬肉白菜餡的大餃子都安撫不了她此刻的妒忌心了。


    關小芳咽下口中的餃子,不屑地看了一眼弱裏吧唧的穀荔,“喂,對麵的那個女同誌,你能不能別開那麽大的窗戶啊,這雨都飄進來了。”


    穀荔一愣,扭頭就看到對麵座位上的女同誌正不善地看著自己。


    她又看看隻小拇指寬的車窗縫隙,沒說話。


    但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雨水刮進來還能走s路線才能淋到對麵去吧!


    關小芳旁邊的男同誌在看到穀荔看過來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穀荔臉上。


    之前就知道對麵坐著個漂亮的姑娘,但那姑娘自從上車就一直皺著眉,緊抿唇,讓人不敢多看。


    如今她眉眼舒展,睜著大大的小鹿眼,無辜地看過來時,才發覺這位女同誌的美貌很有衝擊性。


    讓人憑空升起一股理所應當的保護欲。


    其實他上車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同誌了,明媚豔麗的一張臉與車廂裏的人格格不入。


    現在看來,她更像是窩在鴨子堆裏的白天鵝。她的皮膚是他從沒見過的細膩白皙,隔著一張長桌,他也能看到她濃密睫毛掩藏下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像是青澀的雨後黑葡萄。


    “哪有雨飄進來呀,窗戶開得也不大。”他嗬嗬笑兩聲,光明正大地又看向穀荔,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熊毅。”


    “你好,我叫穀荔。”穀荔禮貌回答。


    火車已經行駛一整天了,他們這一桌六個人其實早已經互相介紹過了,隻是當時穀荔不舒服,幾乎沒參與他們的交流。


    她旁邊的兩個女生與她下鄉的地方不在一處,是去往比她還要遠的黑省,所以穀荔沒有記她們的名字。而對麵坐著的三人卻恰恰與她同一個下鄉地點。


    北省揚太市下麵的團結公社。


    至於能不能被分到同一個大隊裏,隻有等到了地方,再由公社進行分配了。


    但穀荔知道,對麵的三個人會和她分在同一個生產隊裏。


    她將會麵對一群各有來頭的隱形大佬,有人自帶末世空間超市,有人身懷掠奪任務係統,有人擁有萬人迷光環,有人從階級明顯的古代穿越而來,有人是從小到大的福氣團寵-----


    而她隻是一個普通人,還是個在下鄉第二天就莫名失蹤,第四天被人發現曝屍荒地的可憐人-----


    她要活,她想活!


    穀荔此刻的心情隻能用一言難盡來形容了。


    自從穀荔有意識開始,她就與一個叫無幽的器靈綁定在一起了。哦,無幽說他倆這關係叫結契。


    據無幽解釋,天界的輪回道上千年萬年地淤積了大量不願入輪回的冤死鬼怨氣,嚴重影響了輪回法王的工作,於是就派了輪回法王的得力部下前來收集怨氣,化解怨氣-----


    她大概就是無幽所說的哪個得力部下。


    不過,這些都不是穀荔最在意的,她在意的是為什麽她盡忘前塵了。


    無幽說是她化解怨氣的接連幾次任務都失敗了,導致神魂受損,才會失去了部分記憶。


    又說隻要她幫助冤種們化解怨氣的同時,還能完成她們的心願,那麽因他們而生的怨氣就能化為靈氣滋養她的神魂,幫助恢複她的記憶。


    可穀荔不相信,自從有以及以來,她的每一個任務都完成得很好,怎麽可能會出現接連失敗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無幽不與她分辯,隻說等她日後恢複記憶了就知道。


    這,這不是廢話麽。


    但她此時也別無他法。


    穀荔被人擠在座位上難以動彈不說,空氣中彌漫的異味堪稱生化武器,肆意淩虐著她的味覺,使她頭昏腦漲,胃中翻滾。


    俗稱暈車。


    暈的還是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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