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霧氣聚攏又消散,安瀾施施然的走了回來。


    身上無傷,但衣服上明顯多出了一些小裂痕,而且跟在他身後的紙人,我眼尖的注意到也少了兩三個。


    而這點擺渡人也明顯發現了,眼皮跳了跳:「你別告訴我,你自掀了鬼市的拍賣場後,又跟孟婆幹起來了。」


    「沒有……」安瀾神定氣閑地說,「她非要請我喝湯,所以沒辦法我隻能先把她的鍋砸了,現在我們可以通過了。」


    我:「……」


    擺渡人:「……」


    「你就折騰吧,非得跟那幫天生靈怪對上不可嗎?」


    擺渡人咬牙切齒,斜瞅了我一眼:「我算是明白,生活在『上麵』的活人所說的,『紅顏禍水』是啥意思了……」


    我聽了這話頓時覺得不舒服,想要張口反駁,念頭在腦子轉了一圈後卻又悻悻收回,事實上,我對於安瀾為我做到如此地步也感覺到很吃驚。


    雖然我不清楚孟婆的實力有多強,但孟婆這個名字太如雷貫耳了,看擺渡人的表情想來也不會是什麽泛泛之輩。


    再加上之前擺渡人跟我說的話,霎時更讓我心亂如麻。


    安瀾現在這個樣子,是為了我而改變的嗎?


    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這時,我的麵前突然多出了一隻手,五指修長,留著尖利的指甲,皮膚蒼白泛青……我呆呆地順著這隻手看向它的主人,安瀾靜靜地看著我。


    「來吧,我送你回去。」它說。


    我的心悸動了一下,順從的伸出了手,放在了它的手掌上,雙手相握。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和它牽手,比起第一次主要集中在得救的歡喜之情不同,這一次我思緒中浮想翩翩的更多是一種羞赧的感覺。


    我就這麽跟著安瀾上了岸,然後在沙灘上往奈何橋的方向前行。


    而我被安瀾牽著,轉回頭,看到擺渡人站在船上,一直在目送我們的背影,與我的視線對上,嘴巴一張一合對我比劃著名口型。


    意思是,「不要忘記我的話」。


    我遲疑地點了點頭,覺得和安瀾相牽的手上冒出了很多汗,沾濕了兩人的手心。連帶著讓對方冰冷的手掌,也帶上了一絲熱氣,產生了一種「我能感受到對方體溫」的錯覺。


    「你很緊張?」安瀾側頭看了我一眼。


    我們已經接近奈何橋的橋頭,透過四周的霧氣,我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地殘骸:有黃銅的弧形碎塊和破破爛爛的紙人,四處坑坑窪窪,布滿著許多處浸濕水漬的深色土壤……


    溝壑縱橫,範圍極廣,一路波及到了前方橋頭的位置。


    甚至我看到有不少臉上還帶著驚疑未定神情的鬼怪,再看到安瀾帶著我走過來的時候,發出一聲驚叫,直接竄的沒影了……


    「我們可以直接過去,不會有阻礙。」安瀾大概以為我是被這種景象驚到了,所以淡淡地跟我說。


    我沒有解釋,而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四周的景象越是驚人,就越是讓我糾結,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有什麽價值值得讓它做到這些……


    而還沒等我想清楚,當我和安瀾真正走到奈何橋的橋頭的時候,它又扔出一個重磅炸彈:「過來,我抱你。」


    「什麽?」我頓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來抱你過橋。」安瀾心平氣和的又說了一遍。


    「為、為什麽……」我突然慌亂起來,幾乎可以肯定現在臉上已經滿臉通紅,「我可以自己走的。」我小小聲地說。


    「你不行,活人是沒法登上奈何橋的。」67.356


    我不知道安瀾它有沒有注意到我的窘態,因為它的臉上什麽異常的表情都沒有,這種鎮定也讓我緩和了下來。


    而它說的話,也讓我注意到了前方的奈何橋,橋身主要是一條透明的石板路,向上延伸直達通天,完全不像是正常橋樑的模樣。


    我走過去,嚐試著探出腳往透明石板上踩了踩,的確就如安瀾所說,腳掌直接踏空,根本踩不住任何落腳點。


    「小心。」安瀾一把拉住因為踏空、身體傾斜的我,將我拽了回來,「不要沾上忘川水,那和孟婆湯的效用是一樣的。」


    我頓時嚇得倒退了幾步,想要遠離得河邊,結果忘記了安瀾就在我身後,一不小心撞進了它的胸膛裏。


    剛想道聲歉,沒想到安瀾毫無徵兆的,就直接探過手,將我打橫抱起!


    「哎呀!」我驚叫一聲,雙手本能地懷上它的脖子。


    「你怎麽……」我話說到一半,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它這麽突然一下子,差點都沒讓我的心髒蹦到嗓子眼,不是驚嚇,是羞的。


    但安瀾沒注意我這種小心思,皺著眉微微側頭像是在傾聽什麽,神色嚴肅:「有點變化……不能耽誤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它果斷地下了決定,抱著我一腳踏上了奈何橋,踩在浮空的石板上,發出「蹬蹬」的悠蕩聲響。


    但我還雲裏霧裏:「發生什麽事情了?」我問著。


    安瀾一步一個腳印,穩定地向上攀登。


    聽見我詢問,低頭看了我一眼,又馬上收回了目光,答道:「無礙。」


    無礙,不是無事。


    我敏感的察覺到了這一點,但也發現了明顯安瀾並不想告訴我,所以我嚅動了下嘴唇,但還是沒有繼續追問。


    如果它想說,那麽不用我去詢問也會告訴我,而如果它不肯說,就是不管我如何做,它也不會開口。


    我明白這一點,但心裏還是不為所察地產生了一些失落。


    因為在這時候,我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我和安瀾之間的距離有多遠,不是地理,而是秘密所營造的疏離。


    安瀾之於我,是渾身上下充滿了謎團:我不知道它的來歷和身份,也不知道它的喜好和感情,生日、年紀、朋友……諸如種種,一概不明。


    但我對它來說卻幾乎沒有什麽秘密,床上過了,孩子也懷了,連父母都見過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是它所不知道的。


    這種差距感讓我覺得十分氣悶,甚至有些委屈和不安。


    讓我賭氣一樣的將腦袋埋進它的肩窩,不去看它的臉,愣愣地盯著後方的景色出神。


    安瀾抱著我,已經走到了半空中,脫離了下方雲霧的籠罩範圍。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在奈何橋的四周,緩緩升起著無數孔明燈,之前我以為的星點螢火,其實就是這些空燈。


    在黃泉無月無星的夜幕中,這些孔明燈就如同閃耀的群星,點綴在這鋪天蓋地的幕布上,營造出一種浪漫又寧靜的氛圍。


    「真漂亮……」我看著這些燈火,喃喃自語。


    「人類靈魂中最後的思念,當然美麗。」安瀾也像是被我感染了一樣,看了看四周,感慨了一句。


    「靈魂?」我側過頭,從我的角度看向它,正好能看見它的一麵側臉和圓潤的耳朵。


    「是,人死後來到這忘川途,卻登不上奈何橋,隻能在忘川河中掙紮。直到被洗盡前塵,然後靈魂就會化成一盞魂燈,飄個七天七夜,就能到達最上方離陽世最近的地方,最後再遙遙望一眼陽間,這就被活人稱為是頭七。」


    安瀾仰頭,望向高高的穹頂:「因為這個距離太長了,所以也不是所有魂燈都能最終到達目的地,能夠真正在最後看一眼親人的,都是抱著極為強烈的思念,越是堅定,越是耀眼。」


    「思念……距離……」我忽然大受震動,整個人直接撲到了安瀾的身上,身軀緊緊相貼。


    「你怎麽了?」我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它感覺到詫異,低頭看向我。


    我將臉埋在它的肩窩,蹭著搖了搖頭不回答。我抱得很緊,可以聽見自己胸口「嘭嘭」的心跳聲,響如雷鼓,但是相對應的,與我緊貼的安瀾,身上始終寂靜無聲。


    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有點可笑,竟然期冀一個死人會為自己跳動心髒。


    但這種念頭又馬上被自己拋到了腦後。


    因為就連靈魂變成的魂燈,都能依靠最後的執念跨越七天七夜的高度,身為活人的我,難道就拉近不了我與安瀾之間的距離了嗎?


    活人與死人之間有隔閡又如何?


    反正懷了鬼胎的我,也不能再算是一個普通女孩了。


    全身都是謎團又如何?


    既然有秘密,那就想盡辦法解開它,隻要有心,沒有什麽事情是無法發現的。


    擺渡人跟我說,安瀾身上產生了變化……可難道我就毫無改變嗎?


    我回想著自從遇見安瀾後發生的點點滴滴,自嘲的笑了笑。一次又一次的在生死之間掙紮,一次又一次的被安瀾所救……對其所懷抱的感情已經變質發酵成了什麽,早在跟擺渡人談話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明白了不是嗎?


    不害怕,不痛恨,甚至……有些喜歡。


    但是現在不能說,不能讓安瀾察覺到……


    因為我深刻的明白,我和安瀾所謂的「婚姻」根本就不牢靠,他理我還太遙遠,隻是一朵無根浮萍。如果在還沒有足夠接近或者能抓住對方的距離下就伸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順水飄走……


    所以現在,先保持這樣就好。我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是想要挑戰一個史上最艱難的追夫大計……


    「你真的沒有事嗎?」安瀾皺著眉頭看向我。


    「當然沒有。」我抬起頭,微笑地望著他,「安瀾,來帶我回家吧。」


    來帶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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