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入府後,賀老太君對月姬有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全是因為月姬才是賀老太君的親孫女之故。這種血脈相連的心靈感應,冒牌貨戔戔再怎麽假裝諂媚奉承也達不到的。


    此刻,晉惕口口聲聲要迎娶賀家幺小姐賀若冰,該娶的人自然是月姬。


    一切都順理成章。


    戔戔本來就占據了人家大小姐的身份十幾年,也該還給人家。


    賀家前廳,當著全家的麵,這些舊事被詳詳細細捅出來。


    沈舟頤音色沙啞動人,娓娓道來,像在講述完全虛構的故事。可好聽音色的背後,這般赤.裸裸把某些人隱藏在最深處的傷疤揭開,完全沒有任何情麵可言。


    故事中沒有提到晉惕,晉惕是局外人。可他的反應比誰都失魂落魄。


    晉惕聽得聲息全無,滿腔情愫的熱乎乎的心漸漸化為一片冰冷,他……他就如在迷霧中奔跑的孤狼,隻會一個勁兒往前衝,墮入彀中,恍然夢中,而絲毫不覺……他傻,傻死了。


    賀老太君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神經衰弱,已然暈厥過去。


    賀家其他長輩,看向戔戔的目光亦不勝怪異,怪異中夾雜著暗火。


    豈有此理,吳暖笙那個少廉寡恥、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對得起賀家列祖列宗,對不得死去的賀二爺嗎?


    當真奇恥大辱。


    好在邱濟楚不在,不然也得氣得吐血。


    慣來好脾氣的賀三爺也難以容忍,拍案欲直接將戔戔逐出賀府,沈舟頤輕輕淡淡攔了。賀沈兩家合並後,論情倫理沈舟頤都是家主,戔戔既非賀家人,逐不逐她出門還得沈舟頤說了算。


    戔戔頹然站在牆角,巨大的憤怒和挫敗感已經令她麻木,破罐破摔。


    沈舟頤真無恥,半點信用不講。


    她白白獻身給他那麽多次,到最後他該抖落出去的事還是抖落出去了。


    也怪她天真,焉能和豺狼講信用二字?


    戔戔隻知道,以後賀家再無她的一席之地。


    憤怒的憤怒,落寞的落寞,羞恥的羞恥,人人俱是五味交雜。


    唯有沈舟頤還清醒著。


    他喚了聲癡癡怔怔的晉惕:“世子爺?”


    晉惕眼珠如死魚,呆滯僵硬。


    方才滿以為勝券在握,然戔戔,戔戔她,她居然不是賀家女?


    晉惕好不容易才說服父母更說服自己,委身娶一個小家碧玉為妻。可她居然連小家碧玉都是假的,而勾欄妓子的女兒?


    魏王府有祖訓,子孫絕不沾染風月女子。


    勾欄妓子的女兒,如何做得了萬眾矚目的世子妃。


    命運為何要如此捉弄他?


    原來,她也一直在騙他。


    沈舟頤讓丫鬟過去戳戳晉惕的肩膀,晉惕才倏然回過神來。


    沈舟頤:“世子爺,您不接新媳婦走啦?”


    目光飄過去,正好落在角落處瑟然坐著的月姬身上。


    月姬懵懂,陌生又惶恐,對沈舟頤方才那番話還消化不了。


    原來夫人不是夫人,她才是。


    賀小姐也不是賀小姐,她才是。


    月姬苦澀已極,噙淚欲墜。


    為何公子買下她,不讓她伺候,也不還她自由?


    為何公子讓她為妾,明麵上寵她護她,卻無夫妻之識?


    她就是個工具人。


    公子他心裏隻有賀小姐,而且這個賀小姐還是假的,搶了她的身份。公子一直拿錢把她當豬養,現在到了該宰殺的時候,他要把她推出去。


    月姬悲極而泣。


    晉惕恨海翻湧,欲立即手撕沈舟頤那副可惡的嘴臉。


    沈舟頤眸中亦有冷光閃了閃。


    他們是情敵,不共戴天的仇人,下手時難免血淋淋,講什麽客氣?


    晉惕倏然捏碎一個茶杯,沈舟頤這話說得著實氣人,明明都是他設計的。


    瞞到現在才提戔戔的身世,是故意請君入甕嗎?


    他晉惕要娶的是戔戔,月姬算哪裏的東西?


    第54章 豺狼


    暴怒於事無補, 棋差一著,掉進人家的圈套就是掉了。晉惕自己也反複強調過,白紙黑字的嫁納婚書容不得任何更改翻悔, 現在月姬是律法上晉惕的世子妃, 晉惕即便擰著眉頭也得把月姬抬走。


    可是, 他費盡力氣就為奪娶個沈舟頤的小妾回去嗎?算怎麽回事?


    他的軍功隻有一次,用過後便銷毀,再想在聖上麵前邀功除非再去沙場拚一次命。


    晉惕沉沉吐出口濁氣,自己實可憐亦複可笑。


    上次他娶錯世子妃尚情有可原, 趙鳴琴蓄意把孩子誣陷在他頭上,與他無尤;而這一次……本以為勝券在握,他人生的第二春即將到來, 就此與戔戔長相廝守, 豈料再度娶錯新娘?


    晉惕搔首躑躅, 挫敗至極, 一時間天與地也黯淡了。


    沈舟頤這個惡男人,就像, 就像橫在他和戔戔感情之間的一根毒刺,看著膈應,稍微觸碰就徹骨疼痛,有這根刺在他和戔戔永無寧日。


    境況儼然走上僵局。


    怪自己蠢麽, 不, 晉惕現在多的是自憐自傷之情。戔戔乃勾欄歌姬女兒這事, 他一時片刻還無法接受。


    他需要點時間靜靜, 好好捋捋思緒。他的腦子現在亂得很。


    他仿佛陷入一個無限循環的死局中, 任憑怎樣努力追求戔戔, 都跳不出怪圈, 戔戔是那鏡中花水中月。


    沒撂下太多的狠話,晉惕轉身迷迷茫茫地離開,煢煢孑立踽踽獨行,魁梧偉岸的七尺身軀越發襯得他英雄末路。


    以往每當晉惕迫不得已與戔戔分別時,他都會熱乎乎惜別,這次卻沒有,連看她一眼也忘記。


    名義上的世子妃月姬自然也要丟下。


    月姬作為被嫌棄的那個,慘受池魚之殃,丟魂兒地癱倒在椅背上,深感莫名其妙。


    餘人賀三爺,三夫人,昏迷的賀老太君,麵色都跟吞下死蒼蠅似的,畢竟替人白白養十多年的女兒,還當心窩窩寶貝一樣疼著愛著。驟然東窗事發,擱誰誰都要膈應。


    一場傾軋,人人都宛若受暴雨淋頭,變成落湯雞。


    戔戔正處這場風暴漩渦的核心。


    事情敗露,她能想象得到賀家人會怎樣看待她。賀家表麵一團和氣,暗地裏卻勾心鬥角,沒少互相使絆兒。賀老太君更重男輕女,本就對她頗多微詞,此番發現她竟根本不是賀家種,定然將她趕盡殺絕。


    要說罪魁禍首……戔戔剜向沈舟頤,猩紅的杏眸中飽含恨意的水光。


    沈舟頤被她的目光倏然刺到,肩膀聳了聳,捏住她的手。他使的力氣挺大,戔戔感覺自己手背骨骼錯位,幾乎要被捏碎。


    她嘶啞而凶狠地低吼道:“放開我!”


    沈舟頤充耳不聞,冷著麵孔,將她拉拽出去。


    戔戔被迫在後麵踉踉蹌蹌地跟隨他,想逃卻逃不了。她索性拋下.身份一路跟瘋婆娘似地大喊大叫,可丫鬟仆婢都對她白眼相待,又有誰會管她。


    沈舟頤將她帶回桃夭院,重重摔在軟榻,然後傾身下來,十指急不可耐將她的十指扣住。


    戔戔幾近窒息。


    在他的壓錮下,她的四肢猶如生根長在榻上,上半身被他沉重的胸膛壓住動彈不得。戔戔淚眼朦朧:“你想把我趕出賀家,竟用如此卑鄙齷齪的手段。”


    沈舟頤疾言厲色:“閉嘴!”


    他將腦袋埋入她頸間,深深吮吸一口她的味道,極力克製住內心的某種衝動。襲近的吻浪湧般落下,戔戔幹燥的唇立即變得濡濕,同時也失去了說話能力。


    看得出來,方才當著晉惕,沈舟頤也很緊張,他每一絲精神都全神貫注,才勉強用身世之說將晉惕糊弄過去……他壓抑著全身的暗火無處發泄,此刻方得放鬆。


    晉惕真是太難對付了。


    有權有勢,又百折不撓。


    再有這麽幾次,他真要敗下陣來。


    戔戔纖弱的身軀哪抵得過男子的力氣,不到半晌僅存的體力就被榨幹。沈舟頤的食指順她的眉心緩緩滑下,如狼一般的視線,寸寸剮著他,似要將她生吞活剝掉。冷色的眼睛,燃燒著洶洶的嫉妒。


    “我本來沒想把你的身世泄出去的,是你們逼人太甚。”


    沈舟頤抿成線的薄唇藏匿太多情緒,偏執,失落,恨鐵不成鋼……幾乎全是負麵的。


    “若不是我一夜未眠輾轉想出這個辦法,你現在和你情郎遠走高飛了吧?”


    他真好生氣好生氣,又好嫉妒好嫉妒。


    晉惕無辜,月娘無辜,戔戔無辜,他又何辜?


    隻因他沒權勢在身,妻子就要被人活生生奪去,甘當那活王八?


    太後叫他心甘情願地退出,不可能的,這場情仇遊戲玩到這份上早已玩紅了眼。況且太後隻是宮裏坐井觀天的老嫗,性命還要靠他救,反過來恩將仇報,她憑什麽?


    沈舟頤憋著滔天的怨氣無處發泄,誰敢從他手裏搶人,他就弄死誰。


    戔戔氣塞胸臆:“你瘋了,胳膊是擰不過腿的。”


    聖上和太後娘娘若知道他暗箱操作,欺君罔上,焉能輕饒他?那些貴人動動手指就能叫平民人頭落地。


    沈舟頤兩肘撐在她身側,俊臉壓下去,“我都死過一回了,也不怕再死一回,為戔戔而死我心甘情願。”


    冰冷而陌生的感覺在瘋狂肆虐,他把手探進她裙擺。戔戔啜泣著,宛若失聰,耳邊隻餘濃重的呼吸聲。


    曾經她以為沈舟頤找上她,為報前世虛無縹緲的仇。現在看來,他有比仇恨更深的執念,執著到令人可怕。


    “你……”


    戔戔極度的羞恥和慍怒漸漸冷卻下來,詞窮,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沈舟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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