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裏的柴火被燒得劈裏啪啦, 鍋裏煮著糠和豬草,圈裏的豬似乎聞見了味兒, 焦躁地走來走去。


    陳容芳似乎從楚誌國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麽, 心裏蔓延開一股不安。


    她垂著眸,端著茶杯的手好似忘了燙。


    楚誌國連忙把茶杯接過來:“是這樣的,福團去我媽家後, 鬧出了太多事兒。那次雞瘟,我媽非說福團是仙女,引得眾人跪拜。這次更是直接害了命, 福團畢竟是個小孩子,隊長他們就在想, 我媽、我弟他們不像是能教好孩子的樣子。”


    丟人啊。


    現在整個第九生產隊都丟人。


    上次楚誌國帶著被打了的楚誌業等人去鎮裏的醫院,醫生聽說他們是第九生產隊的人, 噗嗤一聲就樂了。


    許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跑出來看他們, 說著什麽:“就是這個隊有個神婆,說是有福得很, 看一眼孕婦就知道懷的是男是女, 比我們幾千萬的儀器還管用呢。”


    那個丟人法兒, 楚誌國現在都不想回憶。


    陳容芳冷下臉:“然後呢?”


    楚誌國好似還沒發現陳容芳情緒不對:“隊長他們都各有各的難處,你知道,劉隊長還要養他的叔公叔婆,叔公還癱在床上,恐怕是養不了福團。楚三叔呢, 年紀這麽大了,早晚要退休, 孩子又在外麵當兵, 他也不適合養福團。”


    聽完, 楚楓和楚深的臉也垮下去,尤其是楚深,死死盯著楚誌國的臉,好似在強忍著怒氣。


    陳容芳神情極冷,連楚誌國喝完手裏的熱茶,也沒有一點問他要不要再續點的意思。


    楚誌國跟往常一樣,他們夫妻情好,下意識就把山茶缸子遞給陳容芳,陳容芳卻像看不懂似的沒接。楚誌國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


    他這才發現一家人的情緒都不對:“怎麽啦?”


    楚深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反問:“怎麽了?爸,有些話媽不是那麽好說,我來說。是不是隊長他們覺得奶奶教養不好福團,打算和你商量著,要不還是把福團放咱們家來養?反正你之前也養過福團,現在我們家裏日子也好了起來,不是養不起了,對吧?”


    楚誌國氣樂了:“你和你爹就是這麽說話的?”


    楚楓也幫腔,聲音冷淡:“爸,如果你要答應,那我也和哥哥一個態度。”


    楚誌國有些頭大,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陳容芳就護住兩個兒女:“小楓小深說得沒錯,楚誌國,我知道你這個人善良,但我也把話給你放這兒了,你要是打算接回福團,我就帶著小楓小深回娘家,咱們各過各的!”


    楚誌國這還什麽都沒說呢,就被一陣搶白。


    他訥訥道:“我……我又沒說我要答應,你們急什麽?”


    “你沒答應?”陳容芳仔細看著楚誌國,楚誌國是個善良的人,陳容芳早就知道,否則當初楚誌國不會把福團帶回家來養著。隻是,善良如果沒有鋒芒,最後就會害了自己和自己一家人。


    那福團現在是什麽人?


    年春花口口聲聲說福團是天上的星宿,福團看樣子也認定自己有福氣,短時間內轟轟烈烈搞出了這麽多事情。


    現在,如果楚誌國要把福團接回來養,別說年春花要和楚誌國拚命,福團惹出來的那攤爛攤子誰去收拾?


    而且,陳容芳覺得,福團確實有點邪性在身上,自從那次沒有多給她一塊肉吃,福團多了心,家裏遭了多大的災!人心有厚薄,以前的陳容芳拿福團當半個女兒,自問從未虧待過她什麽,但現在,她不可能明知福團有古怪的情況下,還大開家門,把她招進來。


    萬一害了自己的兒女可怎麽辦?


    自古說,後媽難當,陳容芳和福團沒有血緣關係,當初她這麽對福團,福團尚且和她離心離德,更別說經曆了這許多風波以後,福團心裏不知道在怎麽恨她呢。


    她這個人,不奢求占別人的便宜,但也不願意吃別人的虧。


    楚誌國見妻子兒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歎了口氣,和他們說掏心窩子的話:“其實本來我是動搖的,我知道,我這個人有點軟弱,但是這段時間,家裏發生的事情、你們遭遇的事情,難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嗎?”


    “那天晚上,我媽來咱們家討要福團的衣服,口口聲聲罵小楓,福團就在旁邊看著,一句話都沒辯解,其實隻要她打開包裹,就能看見裏麵的衣服沒有少。”


    “你們放心好了,我當時就給隊長說了,我說這個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隊長他們也理解。明天我去找隊長,再把這個事情說開,大大方方拒絕了,隊長他們通情達理,不會說什麽的。”


    “你們相信我,我的心始終是和你們在一起的。”楚誌國承諾道。


    他之前軟弱,但今後再也不會軟弱。


    楚誌國沒太多文化,但是,他親眼見到楚誌平——這個孝順的二弟是怎麽因為孝順,一步步把自己作得妻離子散,孑然一身。


    楚誌國偶爾就想,難道楚誌平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對年春花來說就是不孝了嗎?絕對不是,因此,目前來說,他隻會按照自己孝順的方式來對年春花,年春花要是想越俎代庖,他絕對不會同意。


    一家人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家的臉色這才融化冰雪、重見笑顏。


    另一邊,福團病了。


    福團這個病,來得氣勢洶洶,大致病因可以分為幾點:第一,單秋玲在夜晚白天大罵福團,把福團的名聲也給活活罵壞了,福團每晚縮在被子裏,聽著單秋玲的怒罵、鋤頭劃過地的聲音,一顆心惴惴不安,生怕單秋玲發更大的瘋報複自己。第二,趙猛的幾耳光、幾腳,打得福團哭爹喊娘,在地上亂滾,張開嘴吸了不少冷風進去,可不就是要受涼?


    福團小臉燒得通紅,難受得就像有一千隻手來拉自己,把自己往下拉著墜。


    要知道,福團一向知道自己有大福氣,她什麽時候生過這麽大的病?


    年春花見福團又病了,那心疼得就跟自家的福娃沾上了泥點子一樣,現在家裏難,可不就更得指望著福團的大福氣了?因此,年春花趕緊去將糖罐底沾著的糖都給福團用水化了,端來甜滋滋的水,趕緊讓福團喝下去。


    蔡順英看得燒心。


    這段時間,因為趙猛那檔子事兒,家裏的錢、糖、煙……任何好東西都送了出去,一點兒都沒剩下。


    蔡順英的男人楚誌茂,還被趙猛給打了,一口糖水都沒得到喝,沒想到這個罪魁禍首福團一病,媽就巴巴地恨不得把家底都給掏空!


    蔡順英實在氣不過,鼓足勇氣:“媽,誌茂還有小叔子們都傷著呢,要喝點糖水身上才有力氣,才好下地幹活兒啊。”


    年春花本就在氣頭上,一掃帚給蔡順英打過去:“我讓你這個攪家精在這裏說是非!家裏還剩多少糖啊,你就巴巴地望著!你眼皮子咋就這麽淺呢?我打死你這個沒用的兒媳婦。”


    蔡順英連忙退出去,她心裏也不高興,存著一股子氣:“媽,什麽叫我眼皮子淺?你把家裏的東西都給福團了,誌茂一口都吃不上,我身為誌茂的老婆我不心疼他?怎麽你占了東西還說我眼皮子淺?”


    蔡順英沒文化,說不出道德綁架四個字。


    年春花被她說得手指顫抖,臉頰抽搐,想說點什麽又說不上來。


    蔡順英也算豁出去了:“而且咱家這個禍事不就是福團說自己能看人生男生女起的嗎?福團闖了這麽大的禍,害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病一場,吃點苦頭,也是老天爺給的懲罰,是報應,也是應該的,她之後才知道收斂!”


    福團臉色一白,對啊,她從來沒生過病。


    這次生病,她的福氣也沒來幫她,難道真是……懲罰,是報應?


    福團不敢深想,打了個冷顫,年春花倒是沒想那麽多,她重活一世,見了兩輩子福團的大福氣,見了太多不信福團的福氣,最後被打臉的人,她腦子裏關於福團有大福氣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了。


    年春花一瞪眼:“放你媽的屁!福團也是你能嚼舌根的?人家福團是天上的星宿哩,你是個啥?你就是地上的蟲!福團有福得很。”


    蔡順英再慫,現在也沒忍住,這福團住的屋子還有她的一份兒呢,結果她還是條蟲,她就該對福團卑躬屈膝,孝敬她的唄?


    蔡順英道:“我要是地上的蟲,福團這段時間就別吃我這個蟲賺回來的東西唄!”蔡順英呸一聲,“什麽福氣喲?媽你之前說楚楓楚深是沒福的瘟雞崽子,咋這麽冷的天,人家那兩個小孩兒天天活蹦亂跳的,福團卻病成這樣呢?按照媽你一貫的說法,這個病,就是她福團沒得福!”


    慫了這麽久的蔡順英大著狗膽說出心底的話,不等年春花罵她,趕緊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氣得年春花指著她的背影賭咒發誓,恨不得天降大雷,召喚一個張角,劈死這個兒媳婦。


    有這樣的人嗎?福團都病了,她還要說風涼話。


    福團本來就在生病,還要被罵是因為自己沒得福,差點活活嘔死過去。年春花也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


    這兩人完全忘記了,之前別人倒黴、心裏難受的時候,這年春花和福團還明裏暗裏地湊上去說別人沒福,完全不顧是不是在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現在風水一輪流轉,她倆就先受不住了。


    年春花給福團理了理被角,打算出去找到蔡順英,好好教育教育她。


    福團則暈乎乎地睡過去,又迷迷糊糊地醒來,這一覺睡得倒是安穩,但福團的心沒有一點兒安穩。


    為什麽?


    因為福團沒做夢夢見趙猛、趙三妹倒黴了!


    以前,誰欺負了福團、誰讓福團不好過了,福團的大福氣都會出手懲罰這些人,福團做夢也能夢到一些,但剛才福團的夢裏,卻一片祥和,沒有一點點趙猛、趙三妹倒黴的痕跡。


    福團的心髒猛地攥緊,呼吸都有些不順暢,鼻子上出現綿密的汗珠。


    難道……難道蔡順英說的是真的?老天爺要懲罰她?收走了她的福氣?


    福團幾乎肝膽俱裂,她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她不是故意要害人的啊,她隻是想證明自己真的有福氣,和那些沒福的不一樣,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害任何人!


    單秋玲莫名其妙凶她,福團氣不過,這才說了一句,她也根本沒想到那些話會傳出去,毀了單秋玲的名聲。


    更沒想到趙三妹的公婆這麽狠,會落了趙三妹的胎。


    福團顧不得什麽,她想起夢裏最後,自家的老母雞還是一撅屁股下了一個蛋,僅僅是一個蛋……福團見慣了大福氣,以往不會在意這一個蛋,但是現在她卻不顧自己的病情,跑出去衝到柴房。


    天氣冷,家裏的雞這時候會在柴房休息。


    “福團,你咋啦?”年春花看見福團小小一個人,往柴房裏跑,擔心她出了啥事兒,連忙起身跟過去看。


    福團嘴唇燒得幹燥:“雞,雞要下蛋。”


    她奶聲奶氣地說,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年春花還是懂了,福團的意思是說,家裏的雞要下蛋?


    這幾天,雞可沒有下蛋啊。母雞不是每天都下蛋的,有自己的一個下蛋周期。


    但福團都這麽說了,年春花仍然跑去柴房,這一看,就發現那隻蘆花大母雞,下了一個熱氣騰騰、白花花的蛋!


    年春花這個美啊,喜得當即抱住福團,親了親:“奶奶的乖福團,你咋這麽有福呢?奶奶喂了一輩子的雞,都不知道雞哪天下蛋,你說著雞要下蛋,雞就真的下了蛋!”


    “你真是福星啊!”


    福團身上沒什麽力氣,見狀也不由露出寬慰的笑,她的福氣沒有消失。


    隻是,福團蹙了蹙眉頭,為什麽她感應不到趙猛、趙三妹的倒黴事兒呢?福團剛有這個想法,心髒就一揪疼,疼得她受不住,她連忙捂住胸口,小臉慘白慘白的。


    這陣莫名的疼痛,好像是在警示、懲罰福團不該有那樣想讓別人倒黴的想法一樣。


    也許……趙三妹死了一個孩子,趙三妹還終身不孕,所以福氣現在不肯懲罰她們了?


    又或者說,她的福氣比之前,多了一些限製?


    她的福氣變弱了?


    福團想不清楚,但幸好,她仍然病了就有母雞下蛋,她的福氣沒消失,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福團的心髒還在疼,痛得路都走不動,小小的人彎著腰,就像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樣勾腰駝背,她被年春花扶著進屋,年春花喜得春風拂麵,一手扶著福團,一手拿著雞蛋,給李秀琴說福團的“神跡”


    惹得李秀琴也不住點頭,看福團的目光無比敬畏。


    這時候,年春花看見白佳慧進屋裏去,年春花忍不住故意高聲道:“唉,這有的人沒福,眼皮子淺,之前為了幾個雞蛋就要分家,我就心善分她幾個雞蛋又怎麽了?我這老母雞在,福氣在,我家的雞下的蛋是多得吃都吃不完。”


    李秀琴也聽得一陣快慰。


    她還沒來得及笑呢,就見白佳慧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白佳慧瞥著憔悴得不行的李秀琴,一切盡在不言中。這段時間,李秀琴也在醫院照顧受了傷的楚誌業等人,醫院的條件可不算好,人來人往的,床位緊缺,李秀琴隻能睡在地上。


    家裏的錢、糖都拿出去送人了,要吃點什麽也沒得營養。


    說來好笑,年春花這一家,之前沒什麽事兒的時候吃肉喝飲料,結果真的有人生病了,反而吃得比糠咽菜還差,背地裏多少人說她家是把錢花在了刀背上?


    哪怕有點糖,那也是楚誌業和福團的,李秀琴是沒沾到一分一毫,所以,現在瘦得跟個什麽一樣,麵黃肌瘦,就像一架子人骨披著一層薄薄的皮。


    白佳慧可是吃得不錯,那些雞蛋,她都和自己女兒楚梨分來吃了,眼下麵色紅潤發亮,看得李秀琴一陣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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