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花果然是瘋了、傻了,楚誌平自己的妻女沒了,去養福團?不當親爹,巴巴湊上去給人當二伯?


    大家都搖搖頭,年春花見這群蠢貨不懂,有些委屈,但轉念一想,和蠢貨計較什麽呢?她兜裏有票子比什麽都強。


    她牽著福團,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隊員們仍然在後麵嘀咕:“這年春花怎麽就覺得福團有這麽大的福氣,連親孫女都比不過?”


    “還有那福團,這麽小一個人,居然把家裏的雞蛋都吃空了?坐月子也就這個吃法吧!”


    “怪不得白嫩圓潤呢?這個吃法哪怕是豬也吃圓了吧。”


    “這倆都古裏古怪的,我反正看不懂!”隊員們搖搖頭,如是說。


    隊員們各有各的不懂,聚在一起談論會兒也回家了。隻有楚家一些老輩子搖搖頭,這年春花家,早晚要散!白佳慧恐怕隻是一個開始。


    楚梨則拜托楚楓、楚深幫她保管自己找到的穿心蓮,再和媽媽一起回家。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都早慧,她知道,現在隻有楚楓、楚深願意幫助她。


    他們三個一起找知了殼、摘穿心蓮,曾經被哥哥們漠視的楚梨,心裏被種下小小的溫暖,她眼睛深處已經沒有那麽深的懼怕、孤寒,三個都被說沒福的孩子,正一步步朝正確的軌道走去。


    秋收完成,隊員們都累得狠了。


    哪怕是機器,還要上油呢,經過這麽久的忙碌,人的骨頭縫裏好像都被榨幹了,必須吃頓好的!


    所有家庭都為此做出行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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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吃肉


    夜晚。陳容芳家一片祥和。


    陳容芳在灶間忙碌, 楚誌國則負責燒火。


    楚楓、楚深在一旁翻花繩兒,現在他們已經不用每晚編草鞋, 在昏黃的煤油燈下, 做著這個年代許多孩子都愛的娛樂活動。


    楚楓用小指分別挑起兩邊的細繩,往上一勾一交叉,便翻出個漂亮的花式兒。忽然, 她和楚深聞到一股豬油的香味,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看去,陳容芳抱起家裏黑色的油罐, 用勺子在裏麵刮了一坨白嫩的豬油進鍋。


    豬油一進熱鍋,就被燙化了, 滋滋地散發出一股香味。


    楚深說:“媽,你今天怎麽舍得放這麽多油?”


    陳容芳頭也不抬:“這幾天咱們都很累, 該改善改善夥食。”她眼裏滿溢上笑意, “咱家窮歸窮,不能過得沒一點兒奔頭。”


    她變戲法似地掏出三個圓溜溜的雞蛋, 在鍋邊輕輕一敲, 雞蛋碎開流入碗裏, 再攪拌成金黃色的蛋液。


    楚楓、楚深一下子就被吸引過來,今天要做雞蛋吃?怪不得媽肯放這麽多油。


    楚誌國也笑著說:“這是你們媽用糧食去供銷社換的,馬上秋糧曬幹就要發下來,咱家的債也能還清,日子過得沒那麽緊了。”


    陳容芳持家有道, 該鬆的時候鬆,該緊的時候緊, 能把一整個家都操持得十分紅火。


    曾經得罪福團, 也恰恰是因為想要細水長流, 說了句:“隊裏撥的糧食也要節省,飽一頓餓一頓不如頓頓有,現在哪家都要節省才能細水長流,而且,福團要和我們一直在一起,家裏三個孩子,你要一樣對待,她們才不會離心。”


    沒想到,這就成了得罪福團的源頭。


    香噴噴的炒雞蛋做好,盛了一個大盤子,人人都能吃,陳容芳又做了兩個小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幸福和樂地吃飯。


    這個年代的幸福就是這樣,這個年代物資匱乏,所有人都得精打細算,才能把日子張羅得火紅,才能攢下錢,像年春花家那樣平日給個別人鋪張的情況,找遍整個生產隊也找不出來。


    年春花家。


    孩子們餓啊,饑腸轆轆的肚裏敲鑼打鼓,尤其是看著那塊香噴噴的豬肉,路都走不動了。


    年春花冷著一張臉,將那塊讓她丟臉的肉摔到菜板上,蔡順英一臉心疼地撿起來,試探著說:“媽,天氣大,這肉也不能放久了,孩子們也都饞,要不今兒就把這塊肉給做了吧?”


    年春花也不可能真浪費一塊肉,拉著張臉,開恩似的說:“行,做吧。”


    蔡順英、李秀琴便將這塊肉洗幹淨,切好,再配上自家自留地裏做的菜,鍋也燒得滾燙,蔡順英去抱油罐子,卻發現了不對勁。


    油罐子怎麽這麽空、這麽輕啊?


    她用勺子刮著油罐壁,隻刮出來一層薄薄的油,這點油怎麽做肉啊?


    蔡順英叫起來:“媽,媽!是不是二嫂把咱家的油都給刮走了啊?”


    裏頭的白佳慧聽到這個動靜,掀開簾子:“本來承諾我的一碗油,我隻舀了小半碗,別什麽都賴我頭上!自己不知道家裏的油都到哪兒去了?”


    蔡順英一臉不忿,李秀琴倒是一臉不自在。


    這幾天李秀琴做飯多,她倒是知道家裏的油是怎麽沒了的。福團每天都要吃雞蛋羹,雞蛋羹得混著豬油蒸,福團吃的飯也是單給她炒的油油飯,用豬油混著米飯這麽一炒,再放些豆油和蔥花,香味饞得家裏其他孩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這年頭,豆油和豬油都是緊俏貨,一瓶豆油一家人恨不能用一年,煮麵都舍不得放。


    白佳慧在簾子內,不想背這口黑鍋,幹脆捅破這層窗戶紙:“天天做雞蛋羹、油油飯,誰家的油經得起這個糟蹋?順英,你氣不過沒油了是吧,你有膽子就去問媽,別一天到晚欺軟怕硬隻知道盯著妯娌。”


    說完,她便把簾子一關。


    蔡順英慪得不行,張開嘴不知道說什麽,又不敢真去問年春花,家裏幾個孩子見吃肉的事兒好似出了差錯,眼裏全都含著淚花兒。


    年春花臉上掛不住,連忙給福團出頭:“孩子吃點雞蛋羹和油油飯,你們這些做伯母的都惦著?心怎麽這麽黑呢!”


    李秀琴和蔡順英都不說話,孩子吃點東西沒什麽,可要是不知節製地鋪張浪費,誰的心裏還不犯點嘀咕?家裏窮,真不是什麽天天吃雞蛋羹、油油飯的家庭啊。


    年春花有些心虛,罵道:“誰家做肉要放這麽多油?肥肉一煎不就出油了嗎?你們倆怎麽這麽不會過日子?”


    蔡順英苦著臉:“媽,這塊肉沒肥肉啊。”


    “沒肥肉?”年春花湊近一看,可不是,那塊肉全是瘦的,沒一點兒肥的,這年頭誰家買肉買全瘦肉啊?要肥肉吃了才解膩、才有油。


    年春花道:“誌業,你咋回事兒?”


    楚誌業正帶著福團玩兒呢,聞言不耐煩道:“媽,你不會要怪我吧?這塊肉本來是買給三叔的,我咋知道是自家吃啊,而且我去的時候太晚了,隻有別人挑剩下的肉,我要是不買這塊,說不定這塊肉也被人搶去了,你也不能賴我吧。”


    年春花氣得給了他一指頭:“就你理由多。”


    但年春花也不是太生氣,楚誌業是愛找理由,可是這嘴皮子夠利索,將來誌業從商不就是靠的這股機靈勁兒嗎?


    年春花安慰著自己,咬牙吩咐兩個兒媳婦:“沒油那就多放水,有鍋有灶的還做不出一頓肉吃?”


    蔡順英沒辦法,隻能按照年春花說的辦法做肉,但是,蔡順英一是還惦記著被吃空了的油,二是擔心自己的兒子們在一旁淚眼花花,有些神思不屬,李秀琴也和她差不多。


    一個燒火燒得太旺,一個鍋鏟翻得太慢,鍋裏的肉就這麽焦糊了不少。


    氣得年春花奪過鍋鏟,自己來!


    “我有你們兩個這種兒媳婦,真是死了都閉不上眼睛!兩個人做飯都能做成這樣,你們的力氣是往一處使的嗎?”


    年春花罵罵咧咧,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一會兒罵人,一會兒罵雞罵狗。別人家裏都和樂美滿,就她家天天吵不完的架。


    白佳慧在外邊用鋁鍋做飯,聽著這種罵聲半點不意外。


    年春花家一家的勁兒,可不是沒往一處使嗎?


    年春花偏寵福團、小兒子,摳一家人的東西補貼這兩位,這種情況下,每房都有意見,哪怕是不敢反抗的蔡順英也盡力想給自己撈好處,一家人各為各的,你往東來我往西,這一家子還有得鬧。


    裏邊兒,肉已經做好。


    雖然糊了,也沒有油,看起來焦幹的,但一股子肉香仍然飄到每個孩子鼻子裏。


    年春花把肉端到桌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孩子們迫不及待就要動筷,年春花威嚴地一拍桌子。


    “今天有些事兒,必須說開了。”年春花說,“這幾天,咱們家裏發生了不少事兒,白佳慧呢,更是和咱們分了家,我知道,家裏除了她,不少人對我的做法也不太滿意。”


    年春花威嚴地掃過蔡順英,蔡順英哆嗦著筷子低下頭。


    年春花從兜裏掏出五元錢:“這五元錢,是福團撿回來的。五元錢可以買多少塊肉?也就是說,咱們家今天桌上這頓肉,其實都是人家福團的功勞,我們要懂得感恩,不要眼皮子淺到因為福團吃了點雞蛋羹、油油飯就鬧來鬧去!”


    蔡順英知道這是在敲打自己,忙道:“媽,我不敢。”


    年春花點點頭:“你要是敢,也害不到我們,福團的大福氣在,你隻能害到你自己。我還要說一點,以前為了吃東西這點事兒,家裏鬧了不少矛盾,今天我就要製定一個規則。”


    一個讓所有人都不再反抗,懂得敬著福團的規則。隻有敬著福團,福團好了,大家才能好,這就是福氣。


    年春花覺得自己都是為了這個家考慮。


    她掃視所有孩子:“你們都想吃肉?”


    孩子們全都點頭。


    年春花說:“是福團讓你們吃到了肉,你們該不該謝謝福團?”


    孩子們麵麵相覷,有些不懂,年春花就這麽淡淡看著他們,直到大壯試探地對福團道:“福團,謝謝你。”


    福團懵懂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年春花臉上帶了點笑意,給大壯挾了塊肉:“來,大壯,吃肉。”


    有大壯的例子在,其餘孩子們大概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男孩兒們都比較皮,加上和福團關係比較好,很快忽視了心裏那點子不對勁兒,笑嘻嘻地說:“福團,謝謝你!”


    也都有了肉吃。


    福團看見哥哥們都高高興興地吃肉,也忍不住咯吱咯吱的笑。雖然讓哥哥姐姐們給自己說謝謝有些不好意思,但……奶奶真好,福團在這個家裏感受不到一點排外,她心裏暖暖的。


    隻剩下蔡順英的二妮,李秀琴的四妮。


    在這種家庭,女孩兒要更加早熟、更加敏感。四妮在李秀琴拚命使眼色下,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福團,分到了一塊小小的肉,她吃到嘴裏,卻沒想象中香。


    二妮則生出一種難堪,就像要討好福團才能吃東西一樣,她小聲說:“我牙痛,今天不想吃肉。”


    年春花便撇撇嘴,說二妮沒福。其餘大人因為輩分關係,不用朝福團說謝謝,但年春花格外敲打他們,都要記得福團的大福氣,要對福團格外的好。


    楚誌平捧著碗裏的肉,有些食不知味。


    一家人都在吃肉,可是佳慧、三妮卻……楚誌平孤零零坐著,兩個兒子是貓嫌狗憎的年紀,根本不知道體貼,卻對福團大獻殷勤,仿佛根本忘了自己還有個媽、還有個妹妹。


    楚誌平有種自己的家庭碎了的感覺。


    他顧不上吃肉,站起身來朝外麵走去,一出去就和白佳慧碰了個正著,他局促地搓搓手:“佳慧,進來吃肉吧,三妮今年都沒吃過幾次肉。”


    白佳慧平靜道:“我不吃,三妮也不吃。”


    楚誌平哀求說:“你是個大人,你可以倔,可三妮呢?三妮還要長身體。”


    “爸爸,我不吃。”楚梨從白佳慧身後探出一個頭,“我不想在每次吃飯前都要說福團,謝謝你。媽媽給我做了雞蛋羹,有媽媽在,我不會餓。”


    楚誌平一看,白佳慧的鋁鍋中有一碗蒸著的雞蛋羹,白佳慧不是一個鋪張浪費的人,但她知道楚梨看見別人吃這麽久的雞蛋羹,自己一個都撈不到,這麽小的孩子哪裏沒有比較心理?


    她便給楚梨做了雞蛋羹,給她解解饞。


    楚誌平看著那碗黃色的雞蛋羹,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


    他的孩子楚梨在生病的時候都吃不到的雞蛋羹,分家後反而吃到了,這對楚誌平來說是天大的諷刺。他每天辛辛苦苦幹活兒,到底是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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