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夫人正同謝知鳶一道用晚膳,謝老爺同謝知禮不在,擺在桌上的吃食都清淡了許多,


    謝知鳶近日諸事不順,胸口和腿根的傷還未好,嘴裏竟也生了瘡,她小嘴微張,每塞進一筷子菜,都被疼得斯哈著氣,


    謝夫人瞧著她將飯往一邊塞,右側的臉頰如團子般鼓起,白嫩嫩似湯圓,可似乎因為包不住,還落了兩顆圓鼓鼓的飯粒在嘴角,


    “娘,吃飯呀——瞧我做什麽......”女孩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疑惑望來,鼓著臉嘟囔道,


    “吃飯吃飯——”


    謝夫人眉眼落了無奈,她拿著帕子才將她嘴角的飯粒擦掉,外頭忽地傳來篤篤的叩門聲,旋即是個小廝的聲音,


    “夫人,昨日來過的王婆子今日又來了,小的將人安置在了大廳,您看?”


    謝夫人昨日對那邊的說辭是小女出門還未回,得等她歸家後再議,未曾想這才沒多久,竟又來了一遭。


    她側眸瞧了眼女兒的反應,


    謝知鳶筷子抖了抖,那菜就透過縫隙掉到了桌上,她慌裏慌張咽下嗓子裏的飯,烏溜溜的大眼圓睜,十足的茫然無措,“王婆子,是誰呀?”


    想來是心裏已經知曉了,但還不願相信。


    “就是你想的那樣,先去換件衣服,禮數總要周全,也不好叫人久等,晚些再讓小廚房做點宵夜,這些菜便先撤下去吧。”


    謝夫人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謝知鳶也不敢辯駁,隻捂著自己生疼的嘴,不情不願地回了風行居置換衣裳,


    等見到王婆子時,已是一刻鍾後了。


    彼時謝夫人正同她聊得暢快,王婆子能在長平侯府有如今這般地位自然不僅靠的是同先夫人的關係,她性子圓滑,平日再怎麽對安珞百般搓揉,在外人麵前總是得體又妥帖的。


    謝夫人又是個溫婉的性子,是以兩人聊得倒還算愉快,那笑聲連才踏入外廊的謝知鳶都聽見了。


    她鬱悶地鼓了鼓生疼的嘴,調整好表情後才由小廝將自己領入內間。


    “謝姑娘來了——”


    聽見小廝的通傳,王婆子忙止住話頭,她笑著起身行了個禮,目光撞似不經意在眼前少女的身上掃了一遭。


    方才她見謝夫人,已然心生好感,樣貌溫婉,說起話來也輕聲細語,想必年輕時也是受不少公子追捧的,至於謝姑娘——


    前天夜裏到底是燈火熹微,她隻隱隱約約瞧見是個美人,現下燭光正盛,也足以讓她將人瞧了個一清二楚。


    粉麵水眸,身段極佳,必定是個好生養的。


    王婆子是長平侯先夫人的婢女,雖說是與先夫人有幾分真感情,也因此在侯爺麵前有了幾分體麵,但人死如燈滅,在得知太皇太後下令要為長平侯選續弦後,她不得不為自己盤算,是以每每見著侯爺,都要哭訴一番姑娘生前對他的情深,令他愧疚得日夜難眠。


    不久後長平侯便又進宮了一趟,指明他想要自行確定人選,不會同太皇太後安排的人有任何牽扯,同樣,娶妻也隻為有人能照顧小少爺。


    長平侯本都要將此事托付給她,可不知從何處冒出了個安珞,若是個陌生女人坐上侯夫人的位置,那又有她什麽好處?


    況且王婆子不會瞧錯,那女人滿眼都透著野心。


    她刻意使計離間小少爺與安珞的感情,與此同時又在侯爺跟前吹耳旁風,前夜恰好碰見了謝知鳶,虎哥兒難得對一個陌生女子心生好感,她便迫不及待將此事通報給了長平侯,果不其然,他隻道讓自己看著辦。


    長平侯並不傻,相反他心思深沉,在夫人生前時還重權在握,隻是因著心愛之人的逝去而消沉了一段時日,從此不管朝事,


    王婆子覺著他早已洞察了自個兒的心思,但卻因著先夫人的緣故,給了自己幾分薄麵,願意許她一次機會,她自也得抓住這次時機不放。


    “這便是謝小姐了吧,”她笑得臉上的皺紋都一一軟化,哪還有謝知鳶那日在街頭瞧見的半分跋扈,“真是個可人的姑娘。”


    謝知鳶垂眸,烏黑的睫如羽翼般輕顫,她羞澀地笑了笑,並未多言。


    王婆子心下更添幾分滿意,這位謝姑娘倒像是個好掌控的。


    她又同謝夫人閑聊幾句,便入了正題,謝夫人垂眸靜坐,雙手壓在膝前,眉眼依舊是一片溫婉,隻四兩撥千斤將所有話頭拋了回去。


    謝知鳶默默坐在下首,長睫低垂,端的是一副羞澀的貴女模樣,可實則早已昏昏欲睡。


    等她清醒時,屋外的天色早已黑透,半睜的水眸映出躍動的燭火。


    謝知鳶怔忪地看向上首,正巧聽見王婆子說要請辭,“此次便先不打擾謝夫人了。”


    “您慢走。”謝夫人笑道,耳邊的青玉墜搖曳出細光。


    王婆子同謝知鳶又支會了一聲便轉身離去,謝知鳶沒瞧明白,她噔噔噔起身到謝夫人身後,替她捏了捏肩膀,輕聲道,“娘,您方才沒答應她什麽吧......您知曉的,我,我不願嫁予長平侯......”


    她最後幾字說的又輕又柔,似蚊蟲般嗡嗡嗡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在如今也同樣適用,謝知鳶到如今也不敢同娘親說出表哥之事,便是因著她察覺到娘親並不滿意表哥,


    但不論如何,娘必定不會沒問過她便草率替她定下親事,她昨夜未曾出言否決長平侯,也是因著這個緣由。


    果不其然,謝夫人舉起茶盞輕抿了口,慢悠悠道,“自是用幾個由頭說明還需再考慮一番,你當我們家是什麽權貴不成,貿然回絕怕是之後再定親就更難了。”


    謝知鳶小聲嘀咕,“反正原先本就已不大可能了。”


    同孟公子解除婚約後,謝府在那些要定親的人家眼中雖不至於是洪水猛獸,卻也已失了所謂清譽。


    她早已不期待有什麽正經人上門提親,是以對表哥近日的提議並不著急。


    可未曾想長平侯府像是吃錯了什麽藥般,竟尋上門來,她著實想不通這是為何,不可否認的是,這全然打亂了她的計策,她深知這般猶豫下去必然不行。


    謝知鳶有些懊惱,那不成就得這般輕易地答應了表哥?


    她還想要表哥更在意自己一點,若是這樣妥協了,他還會珍惜自己嗎......


    她垂著睫思忖半晌,覺著表哥那邊倒是不急,可娘親這還得兜個底。


    她隱去表哥中藥的事,輕聲將他那日同她所說的一一道來,末了小心翼翼望向謝夫人。


    謝夫人卻毫無意外之色,她直直望向謝知鳶,眸中無奈混雜著種種,“那阿鳶可還屬意他?”


    見著少女猶豫良久,她聲音柔了些,


    “阿鳶便按自個兒的心意來,其他的畢竟是身外之物,人呐,還是感情最重要。”


    謝知鳶微怔,她自是明白娘親的意思,卻羞於將那些小女兒心思說給她聽,若是讓娘親聽見自己乖巧的女兒竟要學話本裏的歌姬學什麽拿捏男人的法子,必是要氣得提刀追著她砍。


    她隻得道,“我不明白,還想再看看......”


    謝夫人鬆了口氣,“那你自己忖度著,可別失了禮數。”


    她一眼便看穿了女兒心裏的小九九,由得他們二人造作去,她總歸還是老了,不大明白現下的年輕人。


    *


    母女二人都沒料到的是,原以為吃錯藥的便隻有長平侯一家,可沒過兩日,謝知鳶從學堂回來時,又撞見了個不速之客。


    作者有話說:


    提親的人太多啦,表哥要急啦——


    第93章 、情敵相見


    學堂內今日空曠的緊,夫子捏著書冊不知該指著誰,想到此次核驗,每每都能叫到謝知鳶。


    她畢竟根基尚淺,還是有不少言辭慣例不懂,別的夫子倒還好,不至於為難個小姑娘,嚴夫子卻不同,他聽著謝知鳶磕磕絆絆道明自己的政見,看向她的目光都帶上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末了捋著胡子沉聲道,


    “原以為你大有長進,未曾想還是才疏學淺。”


    謝知鳶被氣得午膳都多食了一碗米,她惡狠狠咽下嘴裏的飯,在陸明霏跟前絮叨著夫子的壞話。


    可她嘴裏的潰瘍這兩日越擴越大,一開口便會被疼得斯哈氣,隻得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邊吐便鼓腮幫子,好在說話時牙不嗑到傷口。


    “他,他真的,太過分了!有眼不識金鑲玉,我,我定要叫他好看!”


    坐於她身前的陸明霏單手托腮看著她,聞言明亮的水眸微彎,笑得無法自抑。


    她近日氣色越發好了,麵容瑩潤,白中帶粉,眼底的青色也淺淡了不少,


    謝知鳶罵完嚴夫子出了心中的惡氣,倒是想起前些日子明霏為著一男子落下她的事跡,一時之間望向她的目光也甚是忿忿。


    “你還未同我講那日去做了何事,”謝知鳶說起這事來,忍著痛意加快了語速,她低聲問,“那男子到底是何人。”


    陸明霏訕訕一笑,她捧起桌上的茶盞掩飾地抿了下,目光也不敢往她那邊瞅,支支吾吾道,“小孩子家家知道那麽多做什麽......”


    謝知鳶慣會欺軟怕硬,陸明霏若是硬氣些也便罷了,可她如今心虛得緊,麵上也帶著可被得寸進尺的過意不去。


    這就被謝知鳶抓住了茬口,她烏黑明亮的眼瞪得溜圓,抿著唇默不作聲看著她,直把陸明霏瞧得心中發毛,


    “行了行了,我同你說還不行嗎?”


    她嘴裏歎著氣,麵上卻浮現幾抹極為罕見的羞澀神情,“你還記得前些日子我跟著鏢局出去長見識嗎?”


    謝知鳶點點腦袋,她將手壓在膝頭,嘴裏不好講話,便作出催促的神情。


    陸明霏卻故意放緩了語調,直把她的心撓的癢癢的,“在路上,我救了馮將軍。”


    原來那日眾人正巧走的是水路,中途累了便在岸邊整頓,陸明霏半夜起來方便,去溪道解手時恰好瞧見一具被衝至岸邊的“屍首”。


    她生來膽子大,正想繞過他繼續往前走,不料卻被冰冷的手扣住了腳腕子。


    之後的故事可想而知,兩人由此相識,再然後怎樣也並不奇怪,謝知鳶卻聽得目瞪口呆,她扯了扯嘴皮子,那傷因太久未說話已上下粘連,她顧不上痛意,輕呼道,


    “明霏,你不會是不願將真的透露給我,隨意拿話本子中的一段來忽悠我吧。”


    不論是英雄救美抑或是美救英雄,總是眾人慣愛看的橋段,可這於現實而言還是有些荒謬,畢竟謝知鳶先前也救過三皇子,不過怎麽沒見他感恩戴德,反而對她這個救命恩人出言相譏。


    陸明霏本已按捺住自己的羞意同少謝知鳶講起自己同馮將軍的往事,不料她竟全然不相信,她氣得俏臉發紅,屈指彈了彈謝知鳶的額頭,悶聲道,


    “你才是話本子瞧多了,不信便算了。”


    謝知鳶見她這樣,知是自個兒多想了,她忙湊到她身邊寬慰了一番。


    小姑娘說話說得不利索,若說得快還要不小心落哈喇子下來,雖說聲音漏風,但因含糊也顯得越發軟糯,好似熱乎乎的糯米糍粑,一戳便要溢出糖汁。


    陸明霏被她軟乎乎的小臉蛋蹭得心頭發麻,她撲哧笑出聲,沒再同她計較。


    兩人又瑣瑣碎碎聊了些常事,陸明霏收拾好碗筷,忽地想起什麽,神神秘秘低聲道,


    “你可發覺今日學堂少了好些人?”


    謝知鳶將手頭的菜放到紫檀木盒裏,她烏黑長睫微頓,不在意地唔了一聲,她的語調因為舌尖不自覺蜷起越發悶軟,是口齒不清的漏風,“邢玉瑤也沒在。”


    陸明霏聞言嗤笑一聲,“她居然也——”


    注意到謝知鳶好奇的神色,她也沒賣關子,撇了撇嘴道,


    “近日忽地有風聲傳出長平侯要娶續弦,太皇太後要親自挑選,那些女子不就得歸家好好學學規矩嘛,畢竟先夫人可是琅琊王家的嫡出小姐,那必是要極清雅之人才上得了他那清貴府邸,得他看重。”


    謝知鳶微愣,若長平侯再娶人選太皇太後親自挑選,那來他們家的王婆子又算什麽?


    不過這也不關她事,反倒叫她微鬆口氣,若論規矩,她敢論倒數第二,全盛京的貴女怕也隻有明霏敢認倒數第一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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