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鳶靠坐在外廊,因天轉涼外頭披了件織錦雲紋兜帽,越發顯得白瑩瑩的下巴尖尖。


    她懶洋洋地就著日頭翻看手裏的醫書,時不時朝院落內掃上幾眼。


    裏頭姑娘家嬌俏的笑聲依舊不絕,透過簾子朝外傳來。


    謝知鳶抿了抿唇,若不是為了上山,她才不會再想看到那個安三姑娘。


    近些時日她一直在思索自己同孟公子的事情,雖被娘親告誡過,可那封信始終在她心裏埋下根刺,連同孟公子的隱瞞一同要她不安。


    謝知鳶行事拖拖拉拉,課業不到死到臨頭絕不提前做好,但在人生大事上卻是少有的果決,


    昨日聽娘親談及今日要來陸府同陸老夫人一塊兒去禮佛,便屁顛屁顛跟過來了。


    她想去試探試探元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裏頭的動靜總算輕了些,陸明霏先一步踏出廊內,朝謝知鳶招了招手。


    少女正是二八最好年華,連翻飛的裙擺也似蝴蝶般飛舞。


    她笑著調侃道,“瞧瞧這是誰,怎還掛落著張臉,竟是連一眼也不想看見嗎?”


    謝知鳶把手裏的醫書闔上,才掀起眼皮子瞪了她一眼,“你可別說我了,小心我哭給你看。”


    陸明霏也不再笑,她道,“你且放寬心,安姑娘今日不同我們一道去萬佛寺,陸府已在門外備好了馬車,你與姨母一道便是。”


    待謝夫人攙著老夫人也出了門,謝知鳶便與陸明霏一同跟上,陸府的幾駕車輿停在山腳下,便由著那馬棚的管事牽著去喂草。


    待入了正廳,眾人闔眼跪坐禮拜,謝知鳶趁著娘親不注意,偷偷起身溜去了後山去尋元和了。


    她打定主意要試探一番,可雖說是試探,到底是關係親密的友人,謝知鳶支支吾吾了半晌,看著元和宛如謫仙般的麵容,到嘴邊的話早已變了味道,


    “阿奕怎麽不問我近日定親的事宜?”


    這話莫名帶著酸味,倒像是責怪元和不重視她一般。


    彼時秦奕還在煮茶,聞言手裏的動作未停,行雲流水般挽袖替她斟了一盞茶。


    她掀起長睫,越過如雲般的茶霧看向謝知鳶,


    喝茶的女孩小心翼翼握住碧玉杯盞,瑩白的指尖被燙得微微泛紅,她啄一口又頓了一下,原本粉潤的唇瓣早已變得紅嫩。


    茶霧嫋嫋中,那雙霧蒙蒙的鹿兒眼小心翼翼覷過來。


    秦奕孱弱的眉眼帶上些微笑意,語調依舊平緩,“你那未婚夫婿,我自是識得的。”


    她竟直接答了。


    謝知鳶眼皮子一跳,差點拿不穩手裏的茶盞,她心早已被那種被看透的羞恥與愧疚不安灼燒,一時之間隻又匆匆抿了口茶液。


    微苦帶甜的滋味才刺激到舌尖,元和淡如水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同他並無多大關係——”


    謝知鳶複抬首,一下子撞入一汪平靜無波的眸光裏,她慌忙間又移開。


    不知為何,提及孟瀛,元和斂了斂柔和的眉目,隻淡聲道,“他與我不過是多年的友人,近日他歸京,我便同他通了幾封信件,若阿鳶瞧見了,可別誤會了才好。”


    她嘴裏說著友人,可語氣著實過於平淡,倒像是關係平平甚至是不好的樣子。


    可謝知鳶因被看透來意,早已陷入驚慌失措中,又哪能注意到這些,


    她把杯裏的茶喝完,眼尾被茶霧熏得泛起薄紅,倒像是春日枝頭不堪一折的芍藥。


    元和默不作聲看著她,眼底依舊是溫和的縱容,


    謝知鳶連臉也紅透了,訥訥道,“是我對不住阿奕,不該妄加揣測的,”


    她把手裏的空杯放至元和跟前,軟聲道,“那我便自罰三杯可好?”


    秦奕失笑,她屬實是病美人,笑起來時好看極了,“倒是便宜你了。”


    *


    從元和那溜回前寺時,時辰已不早,謝夫人替跑回來的女兒擦了擦手心的汗,輕聲問,“可又是找元和去了?”


    謝知鳶點點頭,謝夫人也不再說什麽,阿鳶這孩子自小沒什麽友人,又重感情,前些日子趙真真定親後,她還去府邸探望,結果被趕出來了也不氣餒,三番五次登門拜訪、惹得趙府煩不勝煩。如今好不容易上山一回,去見見友人也是難免的。


    禮完佛,陸府眾人正要一同回去,結果那邊馬棚的管事來通報說那些馬兒吃壞了肚子,


    “真奇怪,小的喂了這些馬十數年未出過差錯,今日不過與往常一般,怎會出這樣的事故......”那管事愁眉苦臉,隻期盼主子們能大發慈悲饒他一命。


    陸老夫人心情正好,也不同他計較,隻命他去住持那要些廂房來將功贖過。


    一行人夜裏便在山上暫住。


    謝知鳶本是要同謝夫人一間,可陸明霏又鬧著想同她一間,謝知鳶拗不過她,遂了她的意。


    用完晚膳後,謝知鳶才察覺到自個兒的東西落元和那了,正巧心裏也想多與她待一會,便在陸明霏酸溜溜的目光下出了門。


    後山通往竹屋的路原本覆了一層落葉,如今卻被小沙彌掃得一幹二淨,繡鞋踩在上麵時幾近無聲。


    謝知鳶左拐右拐,這條小徑周遭並無風燈掛落,她借著月色才勉強瞧清跟前的道路。


    周遭倒不停有響動,連綿不絕的沙沙風打竹葉聲入耳,倒顯得越發寂靜了。


    她有些害怕地加快了腳步,才要再踏上一步石階,卻遠遠瞧見那被竹葉半掩著的紗窗。


    昏黃的燭光將兩道剪影牢牢投在紙麵上。


    那處正是今日謝知鳶與元和一道吃茶的座次。


    一道身影理應是元和的,另一道呢......


    那竟像是個男子。


    謝知鳶心裏生了疑,耳邊似又響起柳玉容同她提起的事情,她正要上前瞧清楚,下一瞬卻從暗處閃過一道黑影。


    女孩短促的叫聲被淹沒在男人的大掌裏,熟悉的清冽氣息鋪天蓋地侵略而來。


    她背部抵住男人硬朗有力的胸膛,謝知鳶身子一僵,停住掙紮。


    竹屋內的兩人不約而同下意識朝窗外看去,清俊的公子垂下長睫,屈指敲了敲窗欞,片刻後,嘶啞的聲音響起,“主上,並無異動。”


    對麵的元和早已落了溫和的神色,他漫不經心撚了撚手中的杯盞,輕笑道,“你又在怕什麽?”


    —


    另一廂,謝知鳶被那男人帶著躲到一片黑影裏,他寬大的身軀將她牢牢罩住,使她近乎不能動彈。


    表哥?他怎麽在這裏?


    謝知鳶瞪圓了眼,帶著薄繭的手指牢牢蓋住女孩大半張臉。


    她柔軟的唇蹭上時,還下意識張了張嘴,濡濕嫩滑的內裏貼上他的掌心。


    他的手還沾染著竹葉的清香。


    “噤聲——”男人溫熱的吐息就在耳廓,明明並未觸及到什麽,可那片肌膚卻細細密密生起了小疙瘩,一直酥麻到尾椎骨,讓她瞬間軟了腰,


    他不緊不慢撐住女孩的纖薄的背,又淡聲道,“想要去看看嗎?”


    明明胸膛也是溫溫涼涼的,可氣息卻是與語調全然相反的灼熱。


    謝知鳶呼吸重了些,她思忖兩瞬,不停顫動的胸腔與迷蒙的觸感並未令她忽略正事,反而因著慌亂,她的思緒越發要逃離身後男人宛如誘捕迷茫小動物般的大網,轉而撲向那些所謂真相,


    好使自個冷靜下來。


    她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軟嫩的唇珠擦過男人粗糲的掌心。


    第71章 、偷聽


    謝知鳶被帶著蹲到了窗欞下,


    她想起方才輕盈無比的感觸,沒忍住側眸看向表哥。


    男人的輪廓沉浸於月色中,隱隱約約隻能見著個清貴無比的輪廓,


    他就在她身邊的側後方,半點未觸及她,但那股強烈的氣勢始終幹擾著她,將所有氣息都禁錮在這片方寸之地裏。


    明明暮夏的晚風夾雜著涼意,可謝知鳶身體的反應卻與感官背道相馳,潔白的額角竟生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出來,


    她盡力忽視身後的炙熱,屏息聽著屋內的動靜,


    不知是不是什麽巧合,那兩人正好提及她,


    “今日她來了,您是如何說的?”是孟公子的聲音。


    “還能說什麽?”秦奕不緊不慢抿了口手邊的茶,“自是用那套說法,她竟也信了。”


    這是什麽意思......


    原本還在悄悄扭腳的謝知鳶瞬間停住了所有動作,她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腦子先是空白一片,繼而一股子酸澀混著某種憤怒衝向心頭。


    她驚詫得連下意識流出淚都無知無覺。


    他們竟合起夥來騙她......


    窗內兩人還在對話,可謝知鳶早已聽不到,


    她的耳朵被自後伸來的大掌捂得嚴嚴實實,滾燙的溫度自耳根蔓延至臉側。


    陸明欽輕輕用內勁隔開女孩耳畔的聲響,他垂眸,清淺的目光在她臉側停留一瞬,


    女孩默不作聲哭著,眼裏的淚水似要開了閘,嘩啦啦順著微微泛紅的臉滑落至精致的下巴,又隱沒在衣領裏。


    他指腹微縮,眉頭輕攏,


    就這麽喜歡他?


    裏頭兩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別的事我都能答應,唯獨親事我絕不能讓--”往日溫潤的聲音逐漸變得低沉,“孟某行屍走肉二十載,這便罷了,可您需得容我有喘息的餘地......”


    陸明欽聽著,無聲笑了下,他手紋絲不動,直至兩人早已換了話題,這才挪至女孩的腰上。


    謝知鳶一聲不吭被男人一手抱到懷裏,細嫩的手指緊緊拽住男人的衣襟


    她自小心眼實,認定一人也不會輕易去改變心意,對表哥如此,對孟瀛如此,對秦奕亦是如此,


    是以雖說先前早有懷疑,可經由秦奕的一番話,她早已打消了疑慮,如今真相擺在眼前,一時之間的衝擊要想讓她在瞬間接受全然不可能。


    現在回想過去,孟公子往日的柔情千種都好似一把軟刀,悄無聲息割開水麵,卻留下入肉的悶痛,


    他喜歡的是阿奕,卻又為何要來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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