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裳少女單手托腮,遙遙朝台上望來,因手肘抵著桌案的動作,半透羅衫落至桌麵,露出一截細嫩如玉的小臂。


    她迷瞪著大眼,黑潤的眸子沁著因困意而升起的水霧,雪白的臉頰肉上泛著酡紅。


    在他眼皮子底下還張嘴細細打了個哈欠。


    真是,


    有恃無恐。


    孟瀛頓了頓,他敲敲手裏的紙筒,倏忽間垂眸笑了一下,在眾人不明所以將要順著他的目光探去時,才繼續開口講方才未畢之言。


    下了課,他布置完課業便轉身離去,可在行至門口時,又似乎是想起什麽,側身頓足朝裏邊往來。


    門扉內稍顯昏暗,門外卻是一片豔陽天。


    光影交錯中,男人頎秀的身姿半露,清微淡遠的麵容有些模糊,他溫聲開口,


    “謝知鳶,出來一下。”


    明明是不大的幾個聲,卻清晰明辨到讓雜鬧的學堂瞬間陷入闃寂。


    謝知鳶本想補個覺,卻在將將趴下時被這聲叫了個激靈,她無措地望向門外,鹿兒眼圓溜溜的,神色慌亂懵然到極致,


    被她望著的公子隻是站在那,因背光而看不清神情,在謝知鳶的目光中又屈指敲了敲門扉。


    她隻好頂著眾人驚詫的臉,提裙小跑到門外。


    “孟,孟公子,”她才到他跟前,就仰起小臉,嘴角泛起兩隻小梨渦,“找我有什麽事呀?”


    孟瀛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額前的軟發,明明沒有什麽的動作,卻因周遭望來的目光添上幾分不明的意味。


    謝知鳶臉側驀然發熱了些,手指不自覺揪上裙角。


    男人溫冷的指腹帶著躁動的風劃過發尾,順過耳廓時,在肌膚上留下酥酥麻麻的戰栗感。


    “阿鳶,”他手一頓,輕聲喚了她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叫她,帶著溫柔的語調不知為何竟有種繾綣意味。


    謝知鳶應了一聲,垂睫掩住有些慌亂的眸。


    是,是她方才偷偷睡覺被瞧見了嗎?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男人清冽溫潤的嗓音再度自頭頂響起。


    “快下一堂課,我幫你溫習如何?”他收回手,那股子竹節氣息也隨著他的動作消散。


    謝知鳶眼睛瞬間亮了,下一堂正巧是用來寫策論的,她對策論堪稱一竅不通,如若孟瀛肯教自己,那她當然求之不得。


    謝知鳶開心地應了聲好,在他的示意下忙回了學堂,到自己的桌案前取出小書袋,再度到他麵前時,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比較起他和表哥的手。


    同樣寬大修長,可表哥的手骨節較為突出,還帶著些微薄繭,相比之下,孟公子的手才更像是文人的手,潔白如玉,毫無瑕疵,隻在大拇指左側有道不分明的胎記。


    許是謝知鳶看得有點久,那隻手由側豎著在她麵前平攤開來,手心處的線條都如他這個人般平平整整,


    謝知鳶回過神後將自己的小書袋放到了他的掌心裏,有些羞赧地說了聲謝謝。


    孟瀛隻是笑了笑,又示意謝知鳶跟上。


    孟公子所在的書房與表哥的大差不差,書屋內處處透著雅致,東側擺著一張木榻,榻的西北角則是木案。


    木案邊的架子上還放了一盆翠玉雕竹卷缸,裏頭被好好地插了幾朵小巧玲瓏的慧蓮。


    案前摞著整整齊齊的文牘。東側一整麵牆被製成書櫥,擺滿了書冊。


    謝知鳶跟著在紫檀桌案前的木凳坐下,桌上還擺著他未作完的卷軸,她目光不自覺在上麵輕掃了一下,或許是因畫還未成型的緣故,她並不能辨認出畫的是何物。


    孟瀛不經意在她臉上瞧了一眼,溫聲問,“可看出些什麽來?”


    謝知鳶認真地又看了幾眼,下意識咬了咬手指頭,搖了搖頭道,“許是我太笨了,什麽也瞧不出來。”


    聞言,孟瀛不緊不慢收起了那張卷軸,垂眸掩住沉思,“不過是孟某隨手一畫,瞧不出實屬正常。”


    謝知鳶沒再多糾結此事,反而從書袋裏掏出孟瀛布置的課業,歪著腦袋看向他,黑溜溜的大眼帶著懇求的意味。


    孟瀛把卷軸同其他的一道放入簍子裏,一轉眼就對上她這般目光,難免啞然失笑。


    他從桌角拿了一本厚厚的籍冊,從中抽出幾張紙來,執筆沾墨,細細寫了些近日朝中發生之事。


    不外乎——


    “刑部上報太子手底巡鹽部貪汙一案有異”


    “太子上奏農田稅賦改革”


    雲雲。


    俱是太子黨得利之事。


    謝知鳶睜著大眼看,她不懂朝堂,可也明白這對表哥來說是好事,


    不知為何,心中又鬆了口氣,


    回過神時,孟瀛已寫完最後一筆,抬眸問她對這些有什麽見解。


    謝知鳶哪裏答得出來,她支支吾吾亂扯了一堆,最後編不下去,垂首閉上嘴巴,臉也磕磕絆絆紅了一圈,


    好丟人呀。


    這下可好,連孟公子也要覺得她笨了。


    心中羞恥一瞬間衝向鼻尖,她一時不察,急急止住也已晚,那淚盈至眼裏,沒等她往後縮下去,又因著垂首的姿勢直直落了下來。


    孟瀛思忖著指尖輕點了點桌案,調轉目光時發覺麵前的小姑娘竟被嚇得哭起鼻子。


    自他這處望去,那晶瑩剔透的淚已落至小巧尖尖的下巴,緩緩墜落至大片玉雪的肩頸,順著精致的鎖骨往下滑。


    孟瀛收回目光,垂眸時無奈失笑,


    “怎的哭了,答不出來便答不出來,總有我教你。”


    他說著,手輕輕碰上了她的下巴,見女孩沒有抵觸的意思,這才用了點力。


    濕漉漉的小臉順著他的力道,被乖乖地抬起,謝知鳶睜著水霧彌漫的大眼,輕聲道了聲對不起。


    男人修長如玉的手在瞬間被淚水打濕。


    他小心翼翼拿著手帕輕輕擦拭,溫聲道,“我知你是控製不住自己,無需道歉,與我而言,你怎樣都是......”


    他喉結動了動,忽地垂首,在她覆著軟發的額角親了親。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竹節氣息沾染上她,謝知鳶僵住,連淚水都停滯,呆愣地感受著額角的溫涼氣息。


    一觸即逝。


    謝知鳶臉蹭地漲紅,可心裏下意識生起些許哀傷,竟想著如若親自己的是表哥便好了。


    她可真像是畫本子裏朝三暮四的渣公子。


    經此一吻,她不太敢看孟公子,每回對上他的視線,都要匆匆避開。


    孟瀛卻坦然自若地同她講起朝堂上七拐八拐複雜之極的政策,聽得謝知鳶昏昏欲睡。


    謝知鳶聽著聽著,她眼皮子開始打起架來,


    孟公子又一次詢問沒得到回應,轉眼瞧見女孩已趴在桌上睡著了,他有些無奈地歎口氣,目光在她臉上寸寸掃過,


    不多時,他起身行至門外,院中林蔭藹藹,忽地閃過一道黑影,


    原本在灑掃的書童停了手中的動作,靜靜看向孟瀛,


    淡雅清俊的男人沒了什麽表情,側眸淡聲道,“她並不知情,傳令下去,將謝府的人手撤了,不必再盯。”


    黑影再次閃過,書童垂首繼續方才的動作,心中不由得思忖。


    他原先便不明白公子在謝府安插人手的行為,但好在這些日子在謝府一無所獲,連個雲影衛的影兒都摸不著,撤了也好。


    *


    謝知鳶是被熱醒的,她打著哈欠坐起了身子,察覺原本覆在自己肩上的某種重物因自己的動作緩緩下滑。


    她側眸瞧了一眼,是孟公子的外袍。


    “醒了?”孟公子才從外頭進來,望過來的眼裏帶上幾分笑意,“可還想睡?”


    謝知鳶漲紅了臉,她揪了揪身側的外袍,咬唇道,“我今日午休時未睡好,方才著實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許是因著才睡醒,小姑娘語調帶著軟軟懶散的意味,聽著倒像是在撒嬌。


    孟瀛輕輕地嗯了一聲,他行至案前,將提了字的一張紙遞給謝知鳶。


    謝知鳶接過後瞧了眼,清雋的字跡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紙,


    “這是我方才替你理清的脈絡,”男人輕柔舒緩的嗓音自頭頂傳來,“回去後好好記記,若我沒記錯的話,”


    “阿鳶是不是落了兩次考核?”


    謝知鳶抬起腦袋,黑溜溜眼睛直直將他望著。


    “......到時候都得補回來。”孟瀛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語調裏帶上調侃意味。


    “哦”謝知鳶委屈巴巴長歎一聲,想要好好地肄業怎生如此難,


    大衍雖說男女皆可入朝為官,但女子總是要困難一些,於大部分姑娘而言,入大學府隻是為了有更好的親事,因而好些人定親後便早早退了學,


    可謝知鳶不想如此,她也不知自己在堅持些什麽,明明課業一塌糊塗......可就如此罷手,她知自己不甘心。


    究竟在不甘心什麽,她自個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孟瀛見她悵惘的厲害,也沒在課業上多說,隻又提起另一件事,“你可是收到了孫府的請帖?”


    謝知鳶點了點腦袋。


    太皇太後是那位已失蹤了的先帝的生母,與當今聖上並無多大關係,是以在他即位後不顧挽留,徑自回了娘家。


    前兩日謝府收到請帖時差點以為是送錯了,可那留名確確實實寫的謝知鳶三個大字。


    太皇太後的壽宴,那可是家世煊赫或官位通達之輩才能收到的,往日謝府連長公主壽宴的門都摸不進去,這下子來了這麽一遭,難免有些惶恐。


    這麽一想,謝知鳶攏了攏秀氣的眉,


    她最厭煩這些個應酬,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一直待在爺爺的醫館裏同百姓們打交道,也不願麵對那些個貴人們的嘴臉。


    孟瀛瞧見她這幅愁雲慘淡的模樣,不由得失笑,“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脾性不錯,不會為難小輩,若問你話,你如實答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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