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揪緊了衣裙,緩慢地點了點頭。


    *


    謝知鳶風寒還未好,才說了沒幾句話,又打了幾個噴嚏,腦袋霎時便被昏沉蠶食。


    謝夫人瞧見了她眉間的倦怠,替她將滑落至臉頰處的發絲卷到耳後,“若是累了,便躺下來歇息會兒,娘還要去替你看看哪家的夫人好相處些。”


    謝知鳶點了點頭,看著謝夫人離去的背影,她控製不住打了個哈欠。


    躺到床上時,透過朦朧淚眼,床頂的刻製雲紋逐漸模糊......


    一些聲響也愈發清晰,


    謝知鳶睜眼時,神色閃過錯愕,


    馬兒的嘶鳴、冷兵器撞擊時火花飛濺、滾燙的鮮血如花般散開。


    她呆呆愣愣地看著麵前的一地屍體,嗷嚎聲遍地,不遠處的馬兒被砍斷雙蹄,止不住流血。


    越過層層疊疊的看不清的剪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手撐劍半俯著身,


    他抬眸時,眼底的血色與身側襲去銀光同時宛若放慢了數倍,在她麵前緩緩綻放。


    說不清是多久,或許隻是瞬間,或許是好久,謝知鳶腦子一片空白,靈台不斷敲著警鍾,身子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直直衝了過去。


    下一刻,劇烈的疼痛自身後傳來,她在最後一刻,觸碰到了表哥的臉。


    “阿鳶!”


    他帶著血色的眸子,滿是她從未見過的驚駭與不可置信。


    觸向她的手帶著明顯的顫抖。


    謝知鳶身子猛地一抽,霎時驚醒。


    她細細喘著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越過窗欞看向窗外。


    萬頃日色下,竹枝節節翠綠,一直飛鳥忽地抖落羽翅,歪著腦袋發出脆鳴。


    明明萬物生機勃勃,謝知鳶卻在這般的盎然中,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她撫了撫臉,才覺是淚水經風後的涼意。


    垂眸看著掌心處的晶瑩剔透,難言的不安在隱隱繞上心頭。


    “小姐——你醒了嗎?”門外的篤篤聲複扯回謝知鳶的思緒,她抬眼應了一聲。


    四喜便進來替她再次整理因躺著而散亂了的發髻。


    謝知鳶出門時,皇後的儀仗恰巧緩緩經過,她忙垂首行禮,直至遠離才敢抬眸。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總覺得......方才自上傳來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良久才被收回。


    瞧得她頭頂發涼。


    或許是睡了一覺的緣故,謝知鳶的腦袋清醒了些許,她抬眸看了眼天色,覺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匆匆繞過莊嚴的寶殿,穿過白玉帶橋,拐向後山。


    輕車熟路經由一條小道拾級而上,不一會便到了一座敗落的院前。


    小院坐落於緩坡的山腰林地裏,庭中有個小和尚在灑掃落葉,聽見動靜側身望來,圓溜溜的眼裏瞬間帶上欣喜。


    “秦施主!謝道友來了!”


    謝知鳶輕輕瞪了他一眼,在門後那道白影緩緩行來時,提著衣擺小跑過去,


    女孩的繡鞋在石板上轉了兩個圈,才將將停住,


    因著在寺廟裏,元和郡主今日隻穿了件再簡單不過的粗布白衣,卻越發風姿卓絕,脫俗出塵。


    她靜靜站著由謝知鳶打量,蘊著病氣的眉間帶了溫和的笑意。


    身前的女孩歪了歪腦袋,下一瞬已將自己軟軟香香的身子投入她懷裏。


    “阿奕,我好想你呀!”她說著,泛著紅的小臉蛋還在她胸前蹭了蹭,心尖處近日的委屈散去了些,“你都瘦了好多。”


    元和郡主一手輕輕攬住懷中女孩的肩膀,她垂眸笑了笑,“今日怎有功夫到我這來了?”


    謝知鳶捏了捏她微凸的指骨,順著她的力道同她一塊兒進了屋內,


    嫋嫋的佛偈香拂麵而來,將不大的屋內蘊上與主人一般的出塵味。


    謝知鳶吸了吸鼻子,不知為何覺著這味道有些熟悉,


    “今日是萬佛大典呀,我就跟著一塊來湊熱鬧了,”她說著又湊到元和郡主身邊嗅了嗅,“阿奕,你身上的香怎的換了?”


    秦奕垂了垂長睫,萬佛大典嗎......


    掩去眸中沉思,她嘴角略浮起溫和的笑意,“阿鳶不喜歡嗎?”


    “沒有,”謝知鳶目光落到幹幹淨淨的木桌上,那裏擺著一張圖,她說話時難免遲疑了些,“......就是有些不習慣。”


    這圖......好像在哪裏見過......


    修長如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捏起黃色紙張的一角,女子蒼白透明卻又出塵的眉眼望向她,開口時,語氣溫和輕柔,


    “阿鳶是見過這張圖嗎?怎的瞧了這般久?”


    謝知鳶下意識搖了搖頭,目光也下意識帶上獨屬於她的懵懂。


    她也不想騙人,


    可不知為何,每次遇到難以招架的情況,潛意識總會教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會有人再忍心繼續為難她的。


    —


    從元和郡主那出來時已近日落西山,


    她匆匆忙忙帶著四喜趕回前殿,難免被娘親輕聲訓斥了一頓,


    謝知鳶縮著脖子乖乖挨罵,可心裏浮起的不安愈來愈盛。


    夢中之事她還沒弄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如若是真......


    謝知鳶想起表哥現下對自己的冷言冷語,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何機會能出現在他身邊。


    就算要發生,看來也還得等好久。


    謝知鳶稍稍放下心來。


    —


    朝廷官員需在萬佛寺擺素齋宴,聖上準許家眷們先自行回去。


    因著陸老夫人的吩咐,謝知鳶跟著娘親一道去了陸府。


    陸明欽回程途中遇刺墜崖的消息傳來時,謝知鳶還在陸府陪陸明霏賞花。


    那毓芳亭正巧立在陸老夫人院外的小道旁,是以謝知鳶將小廝滿臉慌亂連通報都未通報闖入內院的舉止瞧得一清二楚,她心尖瞬間繃緊,


    陸明霏顯然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動靜,她揮揮手喚來綾蘿,要她去查探一番。


    明德堂內,謝夫人才從陸老夫人那得知,因著李公公在聖上麵前提了那麽一嘴,皇後今日在她麵前也說起謝知鳶一事,


    她放在帕子上的指尖瞬間揪緊,勉強笑了笑,“阿鳶今日才與我說,想找人相看相看。”


    陸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也知皇家並不是什麽好歸宿,隻稍稍頷了頷首,“到時我讓明欽也留意著些京中的青年才俊。”


    話音才落,門外跌跌撞撞進一個小廝,不顧倒在地上就臉含惶恐大喊,


    “不,不好啦!萬佛寺那邊來報,世子爺墜落山崖,生死不知。”


    嫋嫋白煙中,


    陸老夫人手指掐著的線瞬間斷裂,佛珠啪嗒啪嗒從膝間滾落到地上。


    *


    回謝府的馬車上,謝夫人手放在膝頭的羅帕上,目光望向坐在窗牖下的女孩。


    藹藹燭光下,她支棱著腦袋,瞧著某處怔怔的,雙手還緊緊攥著裙子,


    倏忽間墜下一顆淚,砸在手背上。


    謝夫人輕輕喚了聲“阿鳶”,可她卻依舊一動不動。


    眼前逐漸被水汽模糊成一片,謝知鳶不自覺咬了咬唇,


    怎麽會這樣呢?


    夢裏明明有她陪著的......


    心恍若被看不見的手狠狠揪起,謝知鳶輕輕眨了眨酸澀的眼,一些迷霧在眼前散去,她現下才恍然,


    夢就算真的靈驗,那也隻是夢,僥幸與現實重合罷了,


    而從前的貪念在生死麵前簡直不堪一提,好似小小的浮塵,稍不注意就能散去。


    謝知鳶闔上雙眼,她此時什麽都不求,惟願表哥平安便好。


    *


    深夜,因著陸明欽墜崖一事,陸府派遣大量人手前往萬佛寺搜尋陸明欽的蹤跡,


    闔府上上下下都沒睡,好些院子亮著燈。


    對陸府來說,陸明欽不僅僅是個世子,更是陸府未來的頂梁柱。


    除卻他,其他兩個公子日日不思進取,資質平庸,難成大器,若是陸明欽真沒了,陸府這龐然大物難逃一夜敗落的命運。


    在門口守著的護衛卻沒那些憂思,於他們而言,陸府倒了還可找下家,頂多麻煩了些,因而半夜被派遣過來時,個個眉眼還殘餘著睡意。


    直至一股濃鬱的血腥氣襲來——


    在門外值班的那個瞬間警惕地亮出一抹刀光,下意識清嗬道,“來者何人?”


    方才他還被睡意迷暈了眼,現下清醒不少,才看清門口處的情形。


    提劍撐地的男人身形高大,另一手捂著腹部,渾身是血,在夜色中幾近與身上的青色融為一體,周身滿是寸寸逼近的殺意,


    那雙含著銳氣的黑眸自額前垂落的發絲中冷冷睨來,“讓開。”


    作者有話說:


    ——今天實習單位太忙了,俺一天站到晚,就更得少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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