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雲躬身進來,將一封信遞到他麵前。


    陸明欽靠在寬大的太師椅裏,並未伸手去接,指節在太師椅把手上輕輕敲了敲,略抬長睫問,“這是什麽?”


    伴雲猶豫半晌才道,“太子請主子前去議事。”


    桌案上的燭火滋啦閃了一下。


    陸明欽這才抬眸看向那封信,伸手接過,細細過目了一遍。


    末了將信於燭火處點燃。


    明滅的光跳映在男人帶著寒氣的眼底。


    他沉吟片刻才開口,“備馬車。”


    伴雲道是。


    陸明欽才換上藍底白邊錦袍,倏忽間想起什麽,側眸問,“她如何了?”


    這個“她”伴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等了這麽久就在等這麽一句話呢。


    伴雲誒呦了一聲,“可別說,小的去謝府探望時,那表小姐的臉瘦了一圈,躺在床上都動不了,估摸沒十天半個月緩不過來,可憐見的。”


    陸明欽擱在袖口處的手微頓,又恢複尋常,垂眸時淡聲道,


    “藥材她不缺,派人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兒,給她解解悶。”


    伴雲笑著道是。


    二人一道離了停南軒,陸府門口,沉奢低調的馬車已在外等候。


    疾燁正摸著馬頭,見到世子爺來了,忙上前行禮。


    最近幾日的孟夏淅淅瀝瀝落著雨,今夜好不容易停歇了,風中依舊帶著潮意。


    陸明欽踏入車廂時,廣袖處沾染上些許水汽,他側眸,俯身拿起案角的絲帕。


    才要擦去那股子濕意,目光卻在帕子角的蘭花上頓住。


    是那日給謝知鳶擦臉的帕子。


    眼前似乎又浮現女孩嬌氣的麵容,他微垂眸,麵不改色繼續方才的動作。


    馬車七拐八拐最終停於一棟樓前,陸明欽提衣擺下馬車。


    才行至雅間門口,便蹙了蹙眉。


    陸明欽並非純粹的文人,一聽便知裏頭有何人。


    他推開門扉,果然便見太子與一女子於雅間的桌案前對坐。


    那女子聽到動靜,朝門口望來,眉目淡然,雙眼盈盈。


    是承安郡主。


    陸明欽目光轉而落於太子身上。


    似是察覺到壓迫感,宋譽啟斟了碗酒,輕聲道,“站著作甚,坐呀。”


    陸明欽靜靜看了他兩眼,才拂袖落座。


    承安郡主正與太子相商長公主兵權一事,旁邊的陸明欽靜靜地自個兒飲酒。


    她偏頭看向那男人,開口詢問,“陸世子有何見解?”


    可喝酒那人連眼皮都未抬,徑自斟酒,雅青色酒杯在骨節分明的手中輕轉,下一秒被主人含入口中,喉結微滾,以這角度,依稀見得那如刀裁般的眉。


    “由太子定奪便是。”他思忖兩瞬,垂眸道。


    承安郡主看向男人在燈光下的側臉,自高挺鼻骨處投下的陰影淡淡灑在半邊臉上。


    她壓在膝上的手微微縮緊。


    承安郡主本名秦佩,她生下來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無論是家世抑或樣貌,全盛京的女子都比不得她。


    是以她並不將一切放在眼裏,眾人皆道她性子好,那也隻不過是發現他們皆不如她後的寬容與可親。


    直至她注意到了陸明欽。


    從小時候起,陸明欽便是盛京孩子們中最為突出的一個,秦佩那時也想,或許隻有他能配得上他。


    可高傲作祟,她低不下頭主動尋他玩。


    直至大了點,她放下傲然,沒曾想得到的卻是拒絕。


    他拒絕了她的心意。


    往日從未有人拒絕過她。


    平日裏的平和與淡然都化作不甘,她想用京城眾口逼他就範,因而特意傳了消息出去。


    隻是陸明欽似是根本不在意,對她依舊視若無物。


    秦佩開口,聲音柔和卻堅定,


    “三皇子不想與我定親便罷了,我手裏的兵權且在,陸世子你呢?”


    *


    京城裏的花樓數不勝數,皆坐落於絕芳街街頭,麵朝長河碼頭上的畫舫。


    而其中,翠芳居是最大最奢華的一處地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謝知鳶看著來來往往的富家子弟們,其中一個才行至門口,便被裏頭穿著暴露的女子一把摟住,


    那女子嬌笑著,自脖頸至胸前露出大片潔白如玉的肌膚,湊上前送了個香吻。


    謝知鳶的腳步一下子停住,她拉了拉陸明霏的衣角,聲音帶顫,“明,明霏,我們還是——”


    “哎呀怕什麽呀,”陸明霏拽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想想那些小倌兒。”


    謝知鳶掙紮的動作小了些,她默默垂首跟在明霏身後。


    那老鴇在門口瞧見兩位衣著不俗的富家公子哥兒,正想迎上去,目光卻在瞬間頓住。


    這是倆個姑娘。


    高個兒的那個生得英氣倒是不假


    但不難看出臉上的脂粉痕跡,至於小一點的那個——


    老鴇往她束了胸也擋不住的身前看了眼,臉上笑容不變。


    以往也不是沒有姑娘裝扮成這般模樣來她們這尋歡作樂的。


    “二位快請進——今兒個晚些時候可有咱們這兒的頭牌春娘登台~”


    她將二人迎了進來,順便低聲吩咐身邊的龜公,“快去挑幾個幹淨的小倌兒。”


    保準讓她們念念不忘。


    謝知鳶才踏入一隻腳,裏頭的暖意混著脂粉氣直衝腦門兒,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眼睫顫顫之際,已有淚珠懸落。


    待她撫去眼上淚珠,抬眸時,


    整個人愣在原地。


    翠芳居足足有三層,頂層到底層被掏空。


    偌大的大廳錯雜擺著許多桌椅,最前邊的台上有穿著暴露的舞女在跳動,二樓木欄上姿態各樣的花樓姑娘和小倌兒被錦衣華服的公子女官摟著,邊親嘴兒邊看著底下舞女的動作。


    那舞女邊跳邊脫,沒一會兒身上隻餘一件小衣。


    大廳的桌椅上已有客人將輕呼著的姑娘和小倌兒壓在桌上。


    大廳裏,嬌喘聲混著......


    不過隻掃了一瞬,謝知鳶駭得連呼吸都止住了,這這這,


    這比之畫舫簡直不知粗俗多少。


    陸明霏倒是不以為然,不過她想起自己偷看過的那些避火圖,心下不免慶幸,


    好在他們還要些臉皮,沒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動作起來。


    聽說男子那處可醜了。


    思及此,她扭頭朝老鴇道,“給我們兩人點一間雅間,順便再來幾壺酒。”


    老鴇笑得意味深長,“好,咱們翠芳居的酒可是遠近有名的。”


    她說著給龜公使了一個眼色。


    龜公心下清楚,翠芳居給頭一回來的客人茶酒裏都會摻一些助興用的春/藥。


    他垂首,領著她們二人上了三樓。


    對麵雅間裏,一身玄衣落拓的清俊公子放下手中酒盞,靜靜朝窗外望去。


    他對麵那人見此一滯,也順著他的目光扭頭追去。


    入目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小的那一個怕的不行,拉著高個兒的止不住顫抖。


    麵上也是咬著唇淚光盈盈。


    他“嘖”了一聲,“見過有小娘子這般打扮進來的,倒是沒見過如此膽兒小的。”


    孟瀛輕叩了叩酒盞,垂眸笑而不語。


    再抬首之際,他喚來門外的龜公,“給對麵那兩位點一些醒酒湯。”


    那龜公一愣,所謂醒酒湯其實是來解春/藥,此類舉措算是砸了春娘的招牌,但這位公子......卻是連東家也不敢招惹的。


    他垂首應是。


    吩咐完,孟瀛才抬眸看向對麵的男人,淡聲道,“繼續,給你的時辰不多了。”


    *


    三樓的雅間半露半掩,可倚窗瞧見下邊的場景。


    謝知鳶縮著腦袋,緊緊貼在陸明霏的身後,一路上頭也不敢抬,可經過其中一間時,裏頭的喘聲極大。


    叫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麵上燙的恍若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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