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硯道:“今日對明氏的處罰有些輕了。”


    二十萬兩還輕?


    川柏麵上也閃過一絲詫色,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明楹,隨後很快就懂了傅懷硯的意思,“屬下知曉。”


    世家大族之中哪有什麽查不出來東西的,不過是想不想查的問題。


    川柏說完這句話以後,就連片刻都沒有在這裏多留,瞬身就離開了。


    他跟隨傅懷硯多年,做事極為有分寸,現在該怎麽處理明氏,也已經大概知曉了。


    讓公主受了委屈,按照陛下的性子,必然不可能就隻是這麽隨隨便便地揭了過去。


    隻怕是不免牢獄之災。


    川柏走後,傅懷硯垂著眼瞼,突然開口。


    “其實,孤有些時候會後悔。”他頓了頓,“隻年長你數歲。”


    明楹有點兒沒明白他此時的話,抬起眼看他。


    “為年歲所囿,沒辦法從始至終護你周全,那時候尚且並未手握大權的時候一直在想,倘若年長你十數歲的話也好,大概就可以一直護著你,不必受到這麽多委屈了。”


    “後來又想,年長你這麽多的話,那時候年老色衰,未必能討得杳杳歡心。”


    他現在又很像是在哄人,明楹失笑,方才因為明氏而升起來的感觸煙消雲散,剛準備踮腳吻一下他的下頷的時候,然後就聽到傅懷硯側身在她耳際又道:“況且,年紀大了,精力也不好。”


    ……


    邊關。


    時逢初冬,匈奴騷擾侵襲不斷,整個邊關軍都奔波於敵軍之中,疲於奔命,精疲力竭。


    匈奴這位新王很喜歡用騷擾的手段,一點一點地消磨對手的誌氣,打持久戰,相比於從前的較量之中,今年的匈奴要格外難纏一些。


    匈奴將士多數生得高大強壯,應對起來原本就困難,現在運籌帷幄的人也很會用兵,是以更是打擊將士們的誌氣。


    半月以來了,都是這般。


    偏偏邊關將士還是守城的那方,因為不知匈奴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他們集中兵力到底在哪,所以連以攻為守都做不到,整個軍中上下都爭紛不斷,這段時日以來大家心中都打得不爽利,爭紛不斷。


    今日霍離征正在擦拭著自己的劍時,就聽到外麵有小將士來報,說是軍中又有人打起來了。


    說不得就是有人意見相左,現在又正是心煩意亂之際,三言兩語不合的話,的確就很容易起摩擦,吵吵嚷嚷,好勇鬥狠,這段時日匈奴在消磨他們的誌氣,大概就是想看到這幅局麵。


    從前這是那些匈奴人最厭惡的行徑,鄴朝將士用這種方式,被匈奴人嗤笑為懦夫與孬種,他們向來喜好大刀闊斧,不喜迂回與彎彎繞繞,而現在用起這樣的手段,加上匈奴將士的體格一般也要更為強壯一些,兩相加持,此刻占上風也是尋常。


    正是因為每個人心中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才難免更為煩躁。


    霍離征擦拭著自己的劍,隻道:“由著他們。打完之後,兩個人各領一套軍法。”


    報訊的將士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應是。


    卻又沒有走,支支吾吾地似乎是想要開口。


    霍離征的目光從自己手中的劍之上移走,看向小將士道:“還有事?”


    小將士連忙說了兩個不敢,然後才又想了很久,才小聲道:“將軍,那兩個人打起來,是因為……您。”


    霍離征的聲名在邊關一向都是極為出挑的。


    這位戰無不勝的小將軍,就算是在整個霍氏,也是少有人能企及一二的存在,從年少時剛剛開始帶兵的時候起,就未曾有過敗績。


    霍氏上下都以他為榮,整個邊關軍也是。


    現在因為霍離征而起爭執則是因為,此番整個軍隊在被匈奴一點一點地消磨了誌氣,霍離征卻又始終一言不發,甚至就連部署都沒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議論,隻怕是霍離征怕今年戰敗,怕把罪責攬在身上,新帝降罪,又怕自己戰無不勝的聲名被毀,所以現在才拖著,隱忍不發。


    說不定是等了旁的地方來了援軍,才會願意出去。


    不然就是當真想耗死在這裏。


    軍中上下自然是尊敬這位少年將軍的,隻是接連幾次受挫,心中都是難免生了情緒,言辭激動間,今日終於爆發開來。


    不少人說霍離征年紀尚輕,或許原本就不應該獨自帶兵,也有人覺得既然今日是霍離征帶兵,就闔該聽他的,先按兵不動。


    小將士兢兢業業地將這件事複述了一遍。


    霍離征並未變了神色,隻一句知道了,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一直到小將士走後,霍離征才稍稍低眼,看著此時營帳之中的輿圖。


    上麵處處都是批注。


    隻剩下,最後三處沒有試探了。


    ……


    邊關冬至的那日,在匈奴的又一次侵擾之中,軍中終於有人坐不住了,原本是想著好好問問霍小將軍這座城到底是想怎麽保下,卻沒想到那日風霜凜凜,軍中號角聲突起。


    “將軍有令!準備奇襲!”


    一直死氣沉沉的邊關軍終於在這個時候如同死灰複燃,一時間各種聲音都在此刻響起。


    霍離征一直隱而不發,並不是當真想要拖下去,他心知將士們並不適合應對這種對戰的方式,可是他們畢竟是守的那方,不可貿然進攻,所以之前一直任由匈奴接二連三得利,在於試探。


    一來軍中萎靡不振,可以讓匈奴放輕警惕,二來這種方式讓他們嚐到了甜頭,部署多半也是一成不變。


    所以,隻要找到那個致命所在,就可以一擊斃命。


    霍離征在夜色之中翻身上馬,此時準備突圍的時候,突然看到天上正在映著一輪明月。


    他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般的緊要關頭,突然想到了浮動的流光,映在一雙漆黑的瞳仁之中,顯得澄澈而又流光溢彩。


    恰如秋水一泓。


    波瀾不驚的湖麵,因此而起波瀾。


    這般的生死關頭,霍離征卻想到這樣的事情,他有點兒自嘲,很輕地笑了下。


    隱匿在邊關凜冽的風聲之中,無人知曉。


    他曾經答應過一個姑娘,等她來邊關的時候,自己可以作為她的向導。


    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霍離征沒有再想下去,隻握緊自己手中的韁繩,然後看著此時的邊關軍,聲音決絕。


    “全軍聽令,即刻出發!”


    邊關的風呼嘯著卷過邊關的沙,狠狠地砸在人的臉上,烽火漫天,號角聲聲,月色如霜。


    枕戈待旦,金柝傳聲。


    這一場突襲之中,匈奴新王被霍離征一劍砍下頭顱,匈奴此戰損失慘重,割地三百裏,至少幾年裏都將是一蹶不振。


    處處嘈雜之中,霍離征手中長劍滴血,他看了看天上的月色,麵無表情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劍。


    之前那個報訊的小將士或許一直都對霍離征有些仰慕之心,今日霍離征打了勝仗,小將士麵色之中都是難以掩飾的喜色。


    “將軍!”他麵色漲紅,拱手道:“匈奴自請割地三百裏的帛書現在已經送往上京,今日將軍大敗匈奴,就是邊關都護府建立以來,第一個得以班師回朝的將軍!”


    作者有話說:


    亭亭如蓋那句參考了項脊軒誌~


    紅包~


    第91章


    上京城的春日一向都來得早, 去年臨開春的時候下了一場雪,乍暖還寒,一直都彌漫了很久的寒意。


    而今年的春日也要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 京中上下處處皆是出遊的行人, 拿著魚燈的幼童在街頭嬉戲玩鬧, 因為是開了春,所以不少遊人都脫去了厚重的冬裝。


    新帝久久未歸,世家之際這段時日都安穩了不少,不少人之前都在暗暗揣測新帝或許又是想要對世家下手, 前段時日的時候,也的確是得到了這個消息。


    卻是潁川的明氏。


    新帝動手一向都是快刀斬亂麻, 很少會優柔寡斷,也不會用類似於羞辱的手段。


    就像是對王氏,全部抄家, 舉族流放, 一擊斃命, 自此以後整個王氏都在上京查無此人。


    可是現在對明氏的手段, 先是抄家二十萬兩白銀,又是舉出一些陳年的罪證, 羞辱人一般地罰上幾月牢獄之災。


    而且這事,還是交由潁川當地的刺史去做的,實在是就差把羞辱兩個字刻在明氏的頭頂上了。


    先前因為明楹與新君那點似有若無的關係, 這位從前的太子殿下,畢竟有個不近女色的聲名,所以不少人都在暗中思忖, 若是新帝對著那位從前的公主的當真有幾分情誼的話, 說不得會封個妃位甚至是貴妃之類。


    現在明氏的這個消息傳出來, 也有不少人都在心裏琢磨著,怕不是現在那位太子殿下現在喜新厭舊了,已經對那位明楹沒有些心思了,所以現在動手才這麽決絕,一點都沒有留手。


    明氏一向都喜歡捧高踩低,之前顯帝還在的時候,就一直在巴結著顯帝,是以明氏此番落難,倒是並沒有什麽人同情。


    還有人還在幸災樂禍地想,說不得就是那位明楹惹了新帝不喜,現在新帝對明氏出手,就是因為連坐。


    因為這麽想著,所以也有不少人心思都因此活絡了些。


    皇後的位置,哪個世家沒有偷偷肖想過。


    且不說對於家族到底會有什麽裨益,就說一旦誕下孩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


    等到新帝從潁川回來,隻怕多半也要開始選妃了,還能趁著先帝熱孝未過,早些成婚。


    落到誰的頭上,都是獨一份的殊榮。


    這段時日的長詔宮,太後的居所,不少世家之中的誥命夫人都前來謁拜,一來太後是新君的生母,二來太後為人親厚,即便是討個臉熟,也是好的。


    說不得自己家中的閨女就被太後看中了,又或者是命好,得了太後青眼,就被留在宮中了。


    這幾日就連長詔宮的宮人接客都是接連不斷的,可是無論哪家誥命夫人前來,話題之中有意無意地談及新君的婚事,也都是被太後娘娘四兩撥千斤地揭過去。


    今日進宮的就是宋氏的大夫人,在朝中也是排的上名號的貴婦,她身穿翟衣,身邊坐著的宋湘儀也是同樣的名門貴女之態。


    宋氏大夫人坐在下首,麵上帶笑地看向太後,溫和應道:“家中小女一直都仰慕太後娘娘賢名,隻是礙於身份,從前也隻是遠遠看過娘娘鳳儀,現今娘娘手上庶務少了些,好好歇息歇息也好。”


    太後亦是溫聲回道:“新君禦極,從前的宮妃大多遣去了行宮,的確是要清閑不少。”


    “從前娘娘為宮中操持,的確辛勞,現今得了閑,臣婦也才敢鬥膽叨擾。若是從前時候,娘娘身上庶務繁多,自然是怕擾了娘娘的正事。”


    先是幾番寒暄,宋氏大夫人說話間不經意地將話題引向宋湘儀。


    宋湘儀出身名門,一顰一笑間都挑不出什麽錯處,太後也會偶爾問及宋湘儀一些問題,她也都是舉止得宜,一一回答了。


    宋氏大夫人自認自家的女兒樣樣都挑不出毛病,卻又遲遲都沒聽到太後有留下宋湘儀的意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月藏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魚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魚卷並收藏明月藏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