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猶豫片刻,然後點了點頭,然後提及自己的名字喚做舟生,片刻了又歎口氣,對他們道:“小娘子與小郎君多半是第一次來蕪州罷?這地方……唉,反正不是什麽個好去處,你們初來乍到,又與賭坊那邊有些過節,還是早些離開這裏為好。”


    舟生指了指天上,“這地方上麵也管不了的,算了,多說無益。總之,今日多謝二位。”


    舟生說著勉強撐起自己又想要離開,隻是他現在的境況,隻怕是被人盯上了,隻怕去哪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傅懷硯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金鱗衛,金鱗衛瞬間意會,一個手刀叩擊在舟生的頸後,幹淨利落地將人扛在了肩上。


    隨後很快就隱於黑暗之中。


    *


    刺史府。


    高陽派出去的人沒有多久就收到了消息,將謝熔此人的生平都一一查驗過了,事無巨細,並無缺漏,卻沒有什麽問題。


    高陽微微眯著眼睛聽著身邊的人的匯報,許久了,才問道:“確認無誤?”


    管事的連忙點頭哈腰,“是的,小的已經將處處都查過了,隻是那小子行蹤藏得緊,現在沒找到什麽端倪,其他的都查清楚了,這個人就是姑蘇人氏,前些時候突然闊綽了起來,這途徑不明不白的,隻是那段時間姑蘇鹽商手頭確實多了些鹽,多半是與這人有關。”


    高陽沉吟片刻,手上的扳指轉了轉,看向管事的,“本官知曉了,你就先下去吧。”


    管事的點頭,剛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卻眼尖地瞧見在角落中蜷縮著一個女子,頭耷拉著,身子幾近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蜷縮在一起,脖子伸長,頭發都是濕漉漉的,好像是被血浸濕了,看著好像是沒氣了。


    管事的為高陽辦事,自然知曉這個女子是誰。


    平康坊之中多風月場,秦樓楚館的鴇母都與高陽相識,平日裏瞧見了上好的貨色會先送到刺史府之中給高陽過目,若是進不得高陽的眼,才會被送回到平康坊之中。


    這個女子就喚作芝蘭,鴇母剛剛送來的時候,就說這個女子性子極為剛烈,是個硬骨頭。


    高陽聽聞這麽句話,倒是來了些興致,抬眼覷了覷芝蘭的相貌,讓人留下了。


    高陽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上有些無能為力,漸漸喜歡以折磨人為樂趣,卻沒想到,今日竟然將人活活折磨成這樣。


    縱然是管事的經常為高陽處理這樣的事情,此時也頗為覺得有幾分觸目驚心,隻匆匆一眼就不敢再看。


    雖然隻是這麽一眼,管事的也能看到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有烙鐵印下的痕跡,濕濡的血跡,還有這個幾近不像是活人能扭曲成的姿勢,實在是……


    管事的背後都發毛,此時更為恭恭敬敬,高陽卻瞧見了方才管事的目光從角落中瞄了一眼。


    高陽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管事的:“方才看見了?”


    管事的搖頭,“小的沒瞧見,什麽都沒瞧見。”


    他點頭哈腰地繼續道:“那大人若是沒有什麽別的吩咐的話,小的就先退下了。”


    高陽喝住管事離開的步伐,“本官還沒讓你走呢。怎麽,方才當本官眼睛是擺設,沒瞧見?”


    管事的連忙奉承,“小的愚笨,哪裏敢揣度主子的意思,自然是主子希望小的瞧見,小的就是瞧見了,若是不希望,小的自然就是個瞎的。”


    高陽笑笑,抬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下巴朝著角落抬了抬,“既然瞧見了,還不趕緊拖出去扔了,是想留在這裏礙本官的眼麽?”


    管事的應是,半眯著眼睛朝著角落走去,越走近,就越覺得觸目驚心。


    這個芝蘭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點兒完好的皮,全都是被烙鐵燙出來的燎泡,甚至就連臉上也不例外,上下全都是裸露的傷口,最為可怕的是,就連頭發上麵一綹一綹地都是被血黏在一起的。


    管事的眯著眼睛,背後都被冷汗浸濕,哪裏敢再看,匆匆拖著往外走去。


    被血濕濡的發在地板之上拖出了長長的一道痕跡。


    高陽嫌惡地看了看此時地上的痕跡,喚人來清理之後,抬步前去書房之中,寫了一封書信。


    這信紙是特製的,水浸不濕,火燒不透,是他尋常與上京來往的特製信箋。


    鹽場一事事關重大,若是可以,高陽也想將那個世家子抓起來嚴刑拷打,隻是畢竟是牽涉頗多,新帝登基,他受葉氏庇佑多年,自然也要早些投誠。


    這鹽場的事情,恰好是瞌睡碰上了枕頭,算的上是一份不錯的投誠禮。


    若是六皇子,又或者是葉氏其他人前來這裏,自己自然是要多盡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款待,到時候說不得還有一番際遇。


    高陽是這麽想的,手下筆走龍蛇,很快就寫完了這麽一封信,抬步走出去,交由自己的親信。


    一來一回,至少也要有大半個月,自己現在當要做的,就是穩住那個世家子。


    一旦出了什麽紕漏,又或者是他臨時改道前往其他地方,可就不是什麽小事了。


    高陽一邊心中有了計較,一邊吩咐下去,現在整個城中先不要對這個人輕舉妄動,讓人穩住在蕪州。


    親信得令而去,高陽皺著眉頭聞了聞屋中此時的血腥味,麵上卻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突然露出來了一點兒愉悅的笑。


    ……


    這幾日確實難免累人,到了院中的時候,傅懷硯隻將她送到寢間,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側,就讓她早些歇息了。


    紅荔與綠枝此時還在寢間為明楹鋪好被褥,看到明楹此時居然是回到這間屋子來住,麵麵相覷之際,能看到對方麵上都帶著一點兒詫異。


    紅荔轉回頭看著明楹,心直口快地問道:“殿下今日……沒有宿在隔壁嗎?”


    明楹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隻很輕地搖了搖頭。


    綠枝與紅荔兩兩之間對視一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對明楹道:“那時候不早了,殿下就早些歇息。”


    說著就要退出寢間。


    明楹在這個時候想到了方才與傅懷硯說到的明日,喚住她們道:“先等等。”


    紅荔不明所以地回頭,“殿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明楹猶豫了一會兒,方才消退下去的緋意又一點一點地爬上來,“明日去坊市中,幫我買一些果子酒來。”


    “……酒?”紅荔顯然是沒想到,“殿下要飲酒做什麽?”


    明楹越被她問就越不好意思,沒有再多說什麽。


    綠枝瞧出端倪,抬手拉了拉紅荔,隻應了是,隨後轉身離開。


    此時寂靜的室中,明楹攥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想到了傅瑤之前因為自己沒有娘親,所以在她出嫁之前與自己說過的,若是看著避火圖什麽的實在是羞澀,就可以稍稍喝些果子酒來壯膽。


    她並不知道是不是如傅瑤所言,當真可以壯膽,但是想來,應當也聊勝於無。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大家記得來看=v=


    紅包~


    第79章


    翌日早間, 蕪州的早市就已經彌漫著熱氣,江南帶多有早茶文化,原是從廣陵那邊開始的, 蕪州靠的近, 自然也是逐漸蔓延到了這裏。


    明楹一向淺眠, 昨日在榻上許久都沒有睡著,所以早間起身得也遲了一些。


    她洗漱過後,走出寢間,正好看到傅懷硯正坐在椅上, 一手撐著下頷,一邊隨手翻閱著一本古籍。


    他看到明楹, 似乎是有點兒詫異,稍稍挑了一下眉,“孤還以為杳杳今日又要躲孤。”


    明楹走近, 手放在他現在看的古籍上, 大概是會錯了意, 正色與他道:“現在才白日。白日宣……是昏君所為。”


    她中間有個字實在是難以啟齒, 語速極快地掠過,麵上倒是一本正經。


    傅懷硯抬手將書反扣在桌案上, 隨後把玩她腰上的珍珠絛帶,“想什麽呢。”


    他似乎是思忖了一下她話裏的意思,問道:“不過方才皇妹話裏的意思, 就是,不是白日便可以?”


    怎麽還能這麽曲解別人的意思。


    明楹抬眼,憋了很久, 才忍不住喚他道:“……傅懷硯!”


    傅懷硯怕她當著惱了, 麵上的笑倏而收起, 拉著她到自己懷裏,湊近問道:“現在應該還能趕得上早市,要不要前去早市逛逛?”


    明楹在他懷中頓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傅懷硯捏了一下她的手腕,開口道:“太瘦了些。孤還要再多養養。”


    明楹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的口中聽出來一些其他的意思,“養來做什麽?”


    傅懷硯悶笑了下,看著她,“……吃啊。”


    他說完這句話就拉著她往小院外走去。


    蕪州的早市不比垣陵這樣的小地方,往來人流頗多,畢竟時候還早,明楹也沒什麽胃口,就隻是尋了間蕪州有名的麵館坐下。


    這次倒是並未放小蔥,隻是因為這裏的澆頭都是偏甜的,明楹有點兒吃不太習慣,用了一點兒就停箸沒有再用了。


    傅懷硯察覺到了,手指在桌上輕叩了一下,川柏應聲出現,傅懷硯輕聲吩咐了幾句,川柏很快就點頭應下,隨後就轉瞬離開了。


    明楹想到今日的事情,有點兒心不在焉,抬眼看到傅懷硯倒是仿若未覺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更為緊張了一些。


    一直到回到小院的時候,她還在想著讓綠枝去買的果子酒,等到她回神的時候,看到傅懷硯俯身在她麵前,低眼看她。


    “皇妹。”他頓了頓,“有心事?”


    明楹很快地搖了搖頭,躊躇片刻,“今日逛了許久了,有些累了,皇兄,我先回寢間歇息了。”


    傅懷硯探究地看著她,好似她的所有心思都在他的目光之中無所遁形,明楹總覺得被他發現了端倪,剛準備開口的時候,傅懷硯卻不置可否地笑笑,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臉側,隨後才嗯了聲。


    明楹回到寢間時,果子酒已經被放在了床前,紅瓷的酒瓶,看上去很像是專門為姑娘家準備的酒。


    她倒了一杯喝了一小口,確實不如尋常酒一般那麽嗆人,反而帶著一點甜味。


    明楹昨日一直都沒有怎麽歇息好,此時將杯盞放好,回到榻上歇息了一會兒,再次起身的時候,已經到了天色漸晚的時候。


    寢間的窗外靠著院中的一株梨樹,此時到了盛夏,樹上是青青小小的果子。


    明楹聽到窗外有人在交談,她抬眼看去,隻看到傅懷硯身穿一襲單薄的素色錦袍,麵色疏離,正在與川柏說些什麽。


    川柏麵色很是認真,大概是在默默記下吩咐。


    大概是在處理朝中的事務,所以傅懷硯麵上並未帶著明楹熟悉的笑,就連眼眉都是淡漠的,恰如她之前無數次見過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般。


    明楹很少見到他處理公務時候的模樣。


    的確如旁人口中那般的殺伐果決。


    傅懷硯似有所覺地朝著明楹這邊看來,好在相隔的有點兒遠,她此時站在了簾幔後,並未與他視線相接。


    明楹抬手碰上自己的心間,感覺到自己此時驟急的心跳,然後抬手拿過放在一旁的酒瓶。


    瓷質的酒盞冰涼,可是與之相貼的肌膚卻帶著熱意。


    怎麽已經喝了好幾杯了,還是很緊張。


    明楹想著或許是自己喝得有點兒太少了,又喝了好幾口,隨後才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抬手打開寢間的門。


    傅懷硯回到寢間的時候,就聞到了一點兒帶著清甜味的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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