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餘以來,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再喚她公主殿下了。


    明楹再次見到川柏,其實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己當初是從上京中逃離,現在卻又是在垣陵相見。


    她隨手將來福放到地上,來福從她懷裏掙脫,一下子就跑得沒影了。


    “川柏,怎麽了嗎?”


    川柏抱拳在明楹麵前站了很久,隨後才道:“有些話,如果屬下不說,可能公主永遠都不會知曉,所以請恕屬下僭越,想對公主說一些肺腑之言。”


    他頓了頓,“公主當初離開上京城的時候,殿下的那串手持曾經斷過。殿下幼年時候在佛寺中生活過段時日,皇後娘娘總怕殿下因為這段時日,養成了個不染紅塵的性子,好在殿下雖然看著淡漠,但卻其實一點兒都不像外表那般不近人情。”


    “先帝當年還在的時候,其實對殿下暗中打壓過很多次,公主應當也知曉,明大人逝世以後,殿下曾經遠赴邊關。其實……殿下當初還年幼,原本不應當有這樣一回事,畢竟當年殿下行事從無疏漏,即便是先帝想發難,也無從談起。隻是因為那時殿下想為明夫人求一個恩典,在明宣殿中惹得先帝大怒,所以才為先帝不喜,下旨將他發落到了邊關。”


    “那時邊關常有克扣軍餉的事情,而且戰事頻發,霍氏不少子孫都死在那裏,其實,先帝那時恐怕也沒想過殿下能從邊關回來。隻不過是沒有找到什麽廢太子的由頭,所以才找到了這個借口,想著殿下能死在邊關,那樣就更好不過了。至多日後封個好聽點的名頭,誰人也不敢說什麽。”


    明楹的確知曉傅懷硯年少時曾遠赴邊關,卻不知曉,他是因為此事而去的邊關。


    川柏知曉明楹是想嫁與霍離征的。


    明楹想去邊關,不過是為了逃離皇城,又或者是,不想在殿下身邊,可是當年殿下遠赴邊關,幾近是九死一生,卻是為了明夫人與明楹。


    世間風月事,總是太難說清。


    這些舊事,川柏知曉,若是自己不提,恐怕公主永遠也不會知曉。


    川柏聲音有點兒冷漠,好似隻是平淡的轉述:“殿下後來起勢的金鱗衛,是殿下當年在邊關一點一滴練的兵,陪著殿下出生入死,無數次在生死關頭,不少人都死在那裏,屍骨無存,最後才能回到的上京。”


    明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間被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此時是夏初,原本天際邊還能聽到蟬聲,此時卻幾近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她聽到川柏接著道:“先帝逝世以後,其實朝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殿下處理,殿下成了陛下,連著數日,屬下幾近都沒有見到過他歇息,他才終於將朝政都處理好,什麽都安排妥當,才趕來江南見公主。一路上緊趕慢趕,也隻是想趕在明日的生辰之前,見到公主。”


    他講到這裏,突然對著明楹笑笑。


    “屬下說這麽多,是希望……”


    “公主能給殿下一個機會,哪怕隻是一點,他應當也會很高興。”


    作者有話說:


    章節提示想歪的,都給我去麵壁!


    紅包ovo


    第64章


    川柏說完這些話就再沒有多說什麽了, 隻對明楹道:“屬下自知此事僭越,等回到上京的時候會自請前往慎司監中領罰。”


    然後悄然無聲地隱入黑暗。


    來福在院子裏撒歡地跑了一圈,又去啃了一顆菜, 才發覺明楹站在原地很久。


    來福好像是有點兒良心發現後的不好意思, 撅著屁-股噠噠噠地跑到了明楹身邊。


    明楹愣怔了很久, 才蹲下來很輕地摸了一下來福的腦袋,然後又拽了拽它的耳朵。


    來福被摸得有點開心,咧開嘴對明楹笑,然後癱倒在地上撒嬌, 把肚皮都坦露出來。


    明楹戳了戳來福的肚皮,然後沒頭沒腦地對著它道:“怎麽辦。”


    “突然有點……想投敵了。”


    她最後的聲音很輕, 幾近像是囈語。


    來福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大概是它剛剛又啃完了一棵菜,所以現在的小尾巴轉的很快, 很坦蕩地表達自己的開心。


    圓月高懸在天上, 照得簷上的瓦片都好似覆蓋著一層清霜。


    方才遠去的蟬鳴聲好似是潮水一般突然湧現而來, 持續不斷地回溯在耳畔。


    明楹雙手交疊放於膝上, 然後指尖很輕碰了碰腕上的小珠。


    *


    垣陵的清晨很早就開始有人煙味了,往來的商販挑著新鮮去泥的荸薺叫賣, 街道上的包子鋪還有麵館早早地就開張了,熱氣蒸騰著彌漫到了整個街道之中。


    這麽大清早的,垣陵縣中唯一的茶館也開張了, 外麵的叫賣聲也絲毫都沒影響到茶館裏麵的高談闊論。


    垣陵不大,十裏八鄉的人大多都認識,有人才剛剛坐定, 就被聞聲趕到的自家婆娘拽著領子往家裏拖, “家裏那麽多活計不做, 你倒好,來這裏討自在了,這麽大清早地喝了這破茶,趕晚了又貓著睡不著,東扭西扭的,現在趕緊給老娘回家裏去!”


    被逮到的人訕訕應聲,一邊縮著身子一邊往外走去。


    這樣的事情,往常也常見,茶館裏麵的人笑著議論了幾句,隨後就也沒太在意這麽一茬事情,轉而壓低了點聲音朝著眾人問道:“誒,怎麽昨日起這衙門就一直都沒人啊?還有我屋前那個被袁縣令搶過去的那個吳娘子,昨兒晚上也回了家,今早我出來的時候,還瞧見她在外麵洗衣服呢!”


    “那吳娘子可是被這袁縣令當初廢了不少手段才搶到府裏的,就當真能這麽放了回來?誒,說起來這吳娘子也是當真可憐,才不過前年才及笄,家裏又有個生病的老母親,自己又被那袁縣令瞧上了。嘖嘖,要是能入了縣丞府裏,幫襯著家裏也就罷了,那袁縣令,一個子兒都怕貪不得呢,甭想能從他口裏搶食!”


    說到這事,旁邊的人也瞧了瞧有沒有那袁縣令的走狗,隨後才壓著嗓子回道:“可不是麽,這麽說起來,昨日那縣丞府中是不是一整宿都沒亮燈?就在我屋子後頭,我媳婦昨兒晚上還和我說這事呢,生怕是這袁縣令又想出什麽法子來搜刮大家夥的家當呢!”


    這話說得場中人都有點兒後怕。


    有人朝著最先開口的那人道:“這事豈不是問問吳娘子最妥當?你現在問我們,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哪裏敢問官老爺的事?”


    那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悄聲道:“這……這我不是怕勾起那吳娘子的傷心事麽,我若是當真是問了,隻怕是要平白無故討了嫌!”


    茶館之中瞧出那人的不好意思,揶揄了幾句。


    片刻之後,才有人突然道:“那袁縣令隻怕是平常時候壞事做多了,現在遭天譴了,得報應了!你們是不知曉,昨日我喝酒喝糊塗了,從那縣丞府中前麵經過,都夜裏了,我原想著家丁可能也瞧不見我,便也懶得繞路了,誰知曉剛到跟前,就聞到了血腥味!”


    “那縣丞府中並未亮燈,隻怕是裏麵的人都死在裏麵了!”


    在場的人大駭,麵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袁縣令在垣陵作威作福已有多年,這畢竟是個小地方,上頭哪裏有人能管到這裏來,袁縣令這人對著高官又一向喜歡阿諛奉承,這麽多年,哪有人敢在他麵前找不自在,就算是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現今這是得罪了什麽人,居然能下手這麽狠絕?


    而且這麽多人,就不怕上頭查過來嗎?


    雖說是袁縣令早前做了不少事令人發指,但畢竟也是個朝廷官,若是將這麽些人全都殺了,旁人縱然是拍手叫好,但是行凶的那人多半也是要惹禍上身了。


    眾人心中各有些計較,倒是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這段了。


    ……


    明楹昨日翻來覆去都沒有怎麽睡著,一直到天亮了,才終於有了一點兒倦意,是以今日早間起得遲了很多,醒來就已經到晌午了。


    她醒來洗漱了以後在寢間踱步了很久,還是覺得心間跳動得有點兒快。


    她縮在寢間當縮頭烏龜,除了午間紅荔來送過膳,寢間的門一直都關得嚴絲合縫。


    一直到了傍晚,窗外的瓊江已經倒映出天上的晚霞,她才打開了寢間的門,朝前廳看去。


    前廳之中空無一人,就連來福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明楹心下稍微緩了一下,剛準備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後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


    “皇妹。”


    明楹心間猛地跳動了一下。


    抬眼的時候,恰好對上傅懷硯的瞳仁。


    他低眼看她,似笑非笑,“在找誰?”


    他將手抵在門上,姿態有點兒懶散,就這麽與明楹對視。


    明楹此時眼睫有點兒亮晶晶的,她想了想,拉著他的袖子,突然小聲問傅懷硯道:“皇兄,今日要不要與我出去走走?”


    傅懷硯被她看得一怔,喉間緩慢地滑動了下。


    他倏然一笑,“不躲我了?”


    明楹其實幼年時一直都很喜歡很漂亮的東西,此時傅懷硯被窗外晦暗的霞光籠罩全身,漂亮的下頷線條流暢,膚色近乎暖玉。


    他尋常時不含任何情緒的瞳仁尚且是為人稱道的出挑,此時帶著些許笑意,更是驚心動魄一般的昳麗。


    “沒有在躲,”明楹小聲答,“昨日有點兒沒睡好。”


    傅懷硯突然俯身湊近,“怎麽沒睡好了?”


    明楹沒看他,隻回道:“看來福搖尾巴了。”


    傅懷硯半晌沒應聲,手指在下頷處摩挲了一下,隨後才問道:“來福是公是母?”


    明楹想到了來福昨日敞開的肚皮,想了想答道:“應當是……母的。”


    傅懷硯嘖了聲,隨後才慢悠悠地道:“讓它逃過一劫。”


    明楹看他,“那它若是公的,皇兄當如何?”


    “不如何。”傅懷硯垂著眼瞼,輕描淡寫地答,“至多,給它淨身。”


    他話音剛落,來福氣惱的叫喚聲就從院子外麵響了起來。


    他靠在門上,看著明楹道:“不是要出去走走嗎?”


    明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點了點頭,推開門站到他的麵前。


    傅懷硯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頷,看著明楹此時的模樣,“孤還以為要等皇妹梳妝。”


    明楹這才想起來自己隻是隨意地挽了一個髻,並未如何妝點,想了想今日的日子,輕聲道:“那皇兄要不要稍等我片刻?我用些胭——”


    她剛想說自己用點兒胭脂,傅懷硯突然卻拉著她的手,將她抵在寢間的門上。


    俯下身吻了下來。


    明楹有點兒愣,看到晚間半明半昧的霞光落於他的周身。


    他將手墊在明楹腦後,幾近說得上是溫柔的一個吻。


    明楹顫著眼睫,隨後試探著,很輕地回應了他一下。


    或許是因為她的反應,傅懷硯此時手指收緊,手背上的經絡隱隱浮現,突然直起身,目光深沉地看著明楹,幾近是讓人無所遁形的目光。


    明楹有點不好意思,避而沒有看他,隻提醒道:“天色已經漸晚,若是去晚了,街市恐怕大多已經打烊了。”


    傅懷硯頓了很久,然後嗯了聲。


    片刻後他指腹輕輕碰著明楹的唇,緩聲道:“現在就不必用胭脂了。”


    耽擱了一段時日,明楹與傅懷硯出去的時候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來福原本還在院子裏晃蕩晃蕩,瞧著明楹要出去,噠噠噠地跑上去要跟過去,誰知道才剛剛走到院門處,院門哐當一聲就在它麵前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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