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跟在吳氏身邊,麵上倒是並無什麽過多的笑意,對上明楹的視線時,也隻是回應一般地笑了笑。


    明楹頓步,看著此時麵前的人,溫聲道:“請問伯母與堂姐此時造訪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對著身邊的紅荔道:“快些去煎茶迎客。”


    紅荔看了看這兩個人,吳氏很快應道:“不必不必,不需要什麽茶水,伯母今日來,自然是有些要事。阿楹現在畢竟也是認回了明氏,理應也是明氏的一份子,今日這事吧,伯母瞧著,也隻有阿楹能做到了。”


    吳氏臉上的笑近乎於諂媚。


    一旁的明微大概有點不好意思,倒是沒有再看向明楹,目光沒有什麽焦點,不知道落在何處。


    明楹溫聲道:“伯母請說。”


    “伯母之前就知道阿楹這個孩子是個懂事的,今日聽說……阿楹與太子殿下有幾分相熟?伯母是想著,若是這樣的話,阿楹能不能牽牽橋搭搭線,介紹你堂姐給太子殿下認識,再不濟,哪怕隻是讓你堂姊混個臉熟也是好的。”


    吳氏湊近,“阿楹也是明氏女,也闔該知曉,若是哪個氏族出了位皇後或者貴妃,氏族中其他小姐都要嫁得更好些,伯母這麽做,不僅僅是想著家族,其中也是為阿楹你打算著。”


    作者有話說:


    紅包~


    第39章


    吳氏今日身上大概是多用了些香粉, 湊近來的時候,能聞到傳過來的濃鬱的香粉味。


    能被明氏大夫人用的香粉,自然不是什麽低廉之物, 隻是過猶不及, 濃到幾近讓人不適。


    吳氏嘴上塗著口脂, 還在笑著道:“之前在明家的時候,你這孩子倒是也沒有說起與太子殿下相熟,早些說了,伯母也不至於到現在了, 還在為你堂姐發愁。這兒女家的婚事嘛,理應是多做些考慮, 倘若阿楹你這番幫了你堂姐,那便是明氏一族的大功臣,日後少不得多幫著你瞧瞧, 有個向著你的娘家, 再加上阿楹模樣又生得好, 怎麽也不愁的。”


    吳氏說著, 還用手推了推在旁的明微。


    其實也是,太子妃之位一直都是現在宮外各大氏族明裏暗裏盯著的位置, 皇後並無什麽特別親近的貴女,選妃的時日也遲遲都沒定下來,各家卯足了勁想著能在宮中混個眼熟。


    畢竟一旦哪個氏族出了一位皇後, 往後無論是在京中地位,甚至是日後的姻親關係,都得讓人多掂量著幾分。


    明微正當年紀又是氏族嫡女, 明夫人有這樣的心思也是尋常。


    吳氏幾近是滿懷期待地看著明楹。


    東宮素來難以接近, 但是現在太子對這位從前恩師之女多有照拂, 能搭上這樣一份關係,自然是別的氏族求不來的好事。


    明楹在宮中數年,若不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吳氏也倒是快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侄女了,現在也是沒成想到,還能有這樣一層關係在。


    無論怎麽說,也比旁人怎麽都搭不上關係要好得多。


    明楹輕聲回道:“恐怕讓伯母失望了,我與皇兄畢竟身份有別,並不算是熟識。所以伯母所說的,恕我不能如你所願。”


    “阿楹這說得是什麽話。”吳氏麵上的神色稍稍垮了些,“方才宴中大家也都瞧見了,哪有人沒有看出來的,伯母瞧著,就是因為從前小叔子與太子殿下之間有過些師生情誼,現今殿下既對阿楹你多了幾分照拂,卻也未必長遠。你年紀還小,不能隻顧著眼前,你要知曉,明氏才是你的母族,是上了族譜的,還是要把眼光瞧著長遠些才好。”


    吳氏想起了舊事,話難免多些,“若不是小叔子從前是出身於明氏,也未必會有入宮暫代太子太傅一職的機會,現今明氏有事需得求你,阿楹闔該知曉其中淵源,多幫襯著些才行。”


    明微在旁一直眼神沒有落在實處,大概是聽到吳氏越說越多,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母親。”


    “我在說話,你莫要隨意插話。”吳氏小聲嗬斥,“沒有瞧見我正在與你堂妹說話嗎?”


    紅荔在旁,原本神色還有點兒懵,在這接連的幾句話之中也反應過來了。


    她看了看明楹,小聲回道:“這位夫人,我家殿下畢竟隻是一位記在宮外的公主,說是公主,但實則也隻是有個名分而已,若說是與太子殿下相熟便更是談不上了,在宮中獨自生存原本就不易,更不必說將主意打到東宮那裏……還望夫人不要強人所難。”


    吳氏瞧著站在明楹身後的紅荔。


    紅荔向來口拙,方才一番話已然是躊躇了很久才說出口的,現今被吳氏瞧著,畢竟是高門大院之中的大夫人,自然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紅荔忍不住往明楹身後躲了躲。


    吳氏麵上帶笑,“阿楹身邊的侍女還是多加管教些為好,代替主子回話,可實在說不上是什麽好習性。”


    紅荔縮了縮脖子,“殿下……”


    明楹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無事,你先進殿吧。”


    紅荔看了看此時的境況,稍稍猶豫一會兒,朝著明楹很小聲地應了聲是,轉身進了殿中。


    明楹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對著吳氏道:“大概是之前伯母隻是一知半解,所以並不知曉,父親時任太子太傅是由政事堂舉薦,經由多位朝中重臣商議之後做出的決定,是因為父親高中狀元之時年僅弱冠,也是因為父親雖出身氏族卻又從了科舉之道,被讚譽為德才兼備,從來都不是所謂的依靠明氏。”


    “我敬您一聲伯母,是出於對長輩的尊敬,而我身邊的侍女應當如何行事,無需伯母撥冗指導。至於伯母前來央求的事情……我無能為力,還請伯母另請高明。”


    吳氏原想著這件事理應出不了什麽差錯,不過就是順水推舟的小事,況且明微是明楹的堂姐,若是明微當真能入了東宮,明楹日後在宮中的日子也闔該好過許多。


    誰成想,她居然還在記著從前的那點兒往事,一點都不知曉要往前看。


    吳氏被小輩數落,一時麵上也有些掛不住,這裏並不比之前在明宅的時候,旁邊還有人瞧著,這裏左右也隻有她們三個人站在殿外,話說得直白些倒是也不妨事。


    吳氏麵上的笑意隱去,看上去頗有些苦口婆心道:“明楹,你這還是在想著從前明氏將你母親與你送進宮中的事情?這都是過去好些年的事情了,你又何必這樣耿耿於懷。況且當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曉,那可是聖上,又不是旁人,況且早些年妯娌剛剛進宮的時候,也很少得聖上歡心的,小叔子故去,未必不希望妯娌另尋良人,這京中女子二嫁的也不在少數,你又何必揪著這些往事不放。”


    明楹的確不想想起這些過往的往事。


    因為旁人置身事外,而深受其擾的人,隻有她一個人。


    沒有人可以與她感同身受。


    倘若吳氏並未提起這些事情,或許她還能更為心平氣和一些,可是明楹看著吳氏養尊處優的姿態,理所當然的言辭,剛剛收斂著的情緒倏然被一絲一縷地抽出。


    “伯母現在可以隨意地說出這些事情,是因為從來沒有發生在伯母身上。伯母勸我不必耿耿於懷,實在是太過慷他人之慨,明氏但凡當初有過一絲為難,母親恐怕也不至於後來抑鬱而終,隻怕是聖上那時才不過剛剛展露出一點兒念頭,明氏就恨不得雙手奉上,以表忠心,實在可笑。”


    “氏族多以行事恪守禮教為準則,而這樣的做派,連一絲一毫的節氣都無,隻怕距離傾覆也並不久遠了。”


    明楹語氣平靜,並沒有再與吳氏多說什麽的意思,隻最後輕聲道:“勞煩伯母趕來春蕪殿這般荒僻之地,不遠送了,慢走。”


    吳氏話還在喉中,原本還想著多說些什麽,轉眼看到明楹此時腕上的檀珠,話在喉間過了一下,又咽了下去,終究也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明楹確實是無權無勢,隨便說上幾句倒也罷了,她是長輩,又是氏族夫人,訓誡晚輩也不算是什麽事情。


    但是現在太子的這串檀珠還在她的手腕上,再怎麽,她說話也是要好好掂量著。


    吳氏見明楹當真沒有可轉圜的餘地,也沒有在春蕪殿前久留的意思。


    吳氏走在回宮門處的路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微,數落道:“你在旁邊倒是也一句話都沒出,娘這都是為了誰,若不是為了你,娘值得要來求這麽個人嗎?還真是見了鬼,怎麽太子殿下連那串檀珠都能給了她,若她要是還有幾分良心,帶著你見見太子殿下,說不得未來太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怎麽倒是一點兒都不上心!”


    明微低著眼,回道:“緣分這件事,原本也強求不來,母親又何必急於一時。”


    吳氏氣結,一直卻又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倒是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隻以手作扇,稍微扇了扇火氣。


    ……


    傅懷硯繞了繞自己手中的韁繩,對著一旁的川柏道:“傳信下去,讓那邊動作稍微快點,不要打草驚蛇。”


    川柏一愣,隨後很快回道:“是。”


    在一旁的川芎看到傅懷硯正在把玩著手中的韁繩,視線往下移了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上還是沒有檀珠,突然想起來之前雖然說是給那位十一公主暫為保管,但是他們此行出去,至少也要十日,這麽多日,留在旁人身上怎麽都是有些不妥。


    應當是太子殿下此行匆忙,忘了收回來了。


    川芎看了看傅懷硯的手腕,抱拳道:“殿下……您手腕上的那串檀珠手持是由高僧持咒誦念過的,整個宮中也隻有這麽一串,留在旁人那邊,好似有些不妥。殿下若是忘了取回,屬下現在折返回宮中一趟,不會耽擱時辰,很快就可以取回。”


    川柏在旁抵唇輕咳了幾聲。


    川柏實在是沒明白川芎到底是怎麽想的。


    太子殿下這般明顯的從京外趕回來,差點兒就把為了那位公主殿下寫在臉上了,怎麽川芎到現在了,還是沒看明白,像個愣頭青一樣,還追著問要不要把那串手持拿回來。


    留在旁人那邊。


    川芎跟在太子殿下身邊也有許久了,那位公主殿下,能叫旁人嗎?


    “不必,孤知曉,並無什麽不妥。”傅懷硯隨手捏了捏自己手中的韁繩,“況且此行要做的事情,也破了殺戒。”


    他稍微抬了抬眼,看著繁華的上京城,突然想到了明楹穿過宮闈到宮門處的場景。


    難得不是為了旁人來尋他。


    他原本那時應當不在宮中的,隻是想了想,還是想賭一次,想看看明楹會不會來找自己,他知曉多半絕無可能,但還是存了些許奢望。


    縱然隻是為了還之前的檀珠,但好歹也算是如願。


    傅懷硯將韁繩在自己手中繞了幾圈,聲音清冽。


    “啟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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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因為今日吳氏在明楹麵前提到了從前的一些往事, 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明楹今日晚間的時候,不免又想到了從前的一些往事。


    宣和二十二年初春。


    明夫人自知自己一旦入宮, 明楹在明氏多半也要受到委屈, 她別無他法, 隻能將明楹也一同帶入宮闈。


    宮中來了教習的嬤嬤,前來迎這位從前的臣妻進宮。


    這事的確說不上是光彩,所以也並沒有大張旗鼓,就隻是遣了幾位宮中的嬤嬤和內監, 在明宅庭前候著,麵上皆是如出一轍的神色。


    冷漠的, 起不了一絲一毫的波瀾。


    嬤嬤冷眼看著明夫人收拾著行裝,半晌才不鹹不淡地提點道:“夫人還是莫要再耽擱下去為好,若是誤了時辰, 無論是對夫人自己, 還是在陛下那頭, 都不算是什麽好事。”


    她拿著帕子拂了拂空中的粉塵, 提點道:“夫人是聰明人,應當知曉怎麽做。”


    明夫人抬手將疊起的衣物整好, 隨後對嬤嬤應道:“多謝嬤嬤提點。”


    嬤嬤麵上扯出一絲笑意,對著明夫人做了個請的動作,“夫人自己能明白就是再好不過了。請。”


    那日前夜, 明夫人就帶著明楹將明宅的每一處都走過,然後蹲下身對明楹道:“以後的路,隻有杳杳和娘親一起走了, 不管如何, 日後在宮中, 都要先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謹言慎行,不可再如從前那般隨心所欲了。”


    明夫人因為即將要入宮,身上並未穿孝服,清婉的眼睛在夜色之中也顯得清棱棱的。


    在明楹點了點頭以後,明夫人又抱著她輕聲道歉:“娘親之前一直希望杳杳可以活得更順遂些,可以隨性些,卻沒想到,現在卻還是隻能讓你謹小慎微。杳杳,不要怪娘親,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這裏,隻是你的那些叔伯皆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娘親沒有辦法……”


    明夫人前夜已經與明楹交代過許多的事情,所有她今日牽著明楹一同走出明宅的時候,並無什麽其他的神色。


    明楹亦步亦趨地跟在明夫人的身後,隻是在最後踏出明宅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往後看了一眼。


    庭前落花紛紛,猶如鏡麵一邊的湖泊散著淡淡的光暈。


    可是這裏從此以後,都不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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