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噎著,”重銳嘎吱嘎吱三兩下吃掉,衝她挑了挑眉,又慢慢地婖了婖唇,“我的唇齒舌頭一向是靈活的,小姐不是最清楚嗎?”


    謝錦依:“……”


    她竟然一下子就聽懂了,怎會如此,都怪重銳整天沒饈沒矂!


    好在這會兒燈火明亮,火光映著,臉熱也不會太明顯。


    謝錦依瞪了重銳一眼:“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謝梓楓以為重銳這是餓狠了,於是雖然有點不舍得,但還是彎下腰,一邊抱著重銳的脖子,一邊把糖葫蘆遞到他嘴邊:“哥哥你吃。”


    他沒準頭,重銳被糊了一臉糖衣,又騰不出手,隻得狼狽地扭著臉,把謝錦依都逗笑了。


    今晚重銳特意讓人在街上多加一些燈,黑夜加上紅火,他的瞳色也沒那麽明顯了,乍眼看去與常人無異。若是換作白天來,隻怕是會引起轟動。


    重銳和謝錦依帶著謝梓楓玩了許久,謝梓楓第一次玩得這麽開心,根本舍不得走,最後明明已經累了,在重銳脖子上開始小雞啄米,但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把自己疼醒。


    最後還是重銳答應明天再帶他來,他才老實地讓重銳背著,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經呼呼大睡了。


    *


    晉國,帝都蓬城。


    皇帝胞姐平陽長公主雖然已年過四十,但一向愛熱鬧,特意舉辦了個流觴會,許多帝都裏的青年才俊、世家千金等都收到了邀請。


    宴會早就已經在園中開始了,曲水流觴,一觴一詠,都是年輕人們展示自己的好機會,平陽長公主在主位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用目光去尋侄女的身影。


    看了一圈無果,平陽長公主微微皺了皺眉,朝貼身侍女問道:“香荷,常樂人呢?”


    香荷連忙道:“殿下,方才奴婢看見了,常樂公主的貓兒受了驚嚇,常樂公主說這兒人太多,就去了水榭那邊。”


    “她不知道流觴宴人多嗎?怎的還把貓也帶過來?”平陽長公主有點不高興地說,“像什麽話!本宮辦這流觴宴是為了誰?都這麽大的人了,真不懂事!”


    平陽長公主辦這流觴宴,是為了讓永定侯和常樂公主見麵的。


    常樂公主董玉寧是太子董文希同母胞妹,可惜兩人的皇後母親去得早,皇後娘家近些年也不太行了,好在平陽長公主與皇後是多年好友,有平陽長公主照拂,加上太子自己爭氣,所以兄妹二人過得還算不錯。


    董文希的太子之位雖然不算太穩,但最近幾年羽翼也開始一點點豐滿起來,給妹妹常樂公主謀了個好親事,未婚夫是永定侯,而這永定侯還掌管禦林軍,皇帝能同意這門婚事,起碼就證明對太子有一定的傾斜。


    對於常樂公主,長公主和太子都是疼愛有加的,在三國聯軍戰敗之前,他們都沒讓她參與宮中的那些勾心鬥角的。


    前年從燕皇壽宴回來不久後,長樂公主就及笄了,隨後就和永定侯定親,至今也一年多了,成親也是時候了,董文希就打算等打贏燕國之後,和父皇提一下這事。


    董文希原本是打算,等三國聯軍分了燕國,他這太子便算是立了大功,不但位置能更穩,也好和父皇請求給妹妹求點賞賜,好讓妹妹嫁得更加風光。


    然而,三國聯軍敗了,晉國和越國麵臨宣國的打擊,主帥韓睿臨也因為戰敗而被問罪,太子一派受到極大的打擊,常樂公主和永定侯的婚事,反倒是成了太子黨的籌碼了。


    畢竟,禦林軍是直接聽令於皇帝,不受其他任何人指揮的,可如果禦林軍統領是自己人,將來若有個萬一,必定是能幫上忙。


    可定親畢竟隻是定親,一日未過門,一日都算不得數,那永定侯平日不近女色,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愛好,皇帝賜婚,他平靜地接受,僅此而已,誰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想法。


    所以,平陽長公主才設了這個流觴宴,將永定侯和常樂公主都請了過來,希望常樂公主主動接近永定侯,拉近拉近感情,而宴會上其他人其實都算作是掩護,免得皇帝猜疑。


    可常樂公主都做了什麽?抱著她那隻貓躲起來了。


    平陽長公主簡直被這小侄女氣得頭疼。


    而在另一邊,常樂公主董玉寧正抱著自己的獅子貓白白,躲在水榭裏偷偷抹眼淚,小聲小聲地抽噎著,哭得鼻尖都紅了。


    她不想參加這個宴會的,也不想嫁給永定侯。


    可她也知道自己皇兄是太子,知道自己已經受皇兄庇護很久,知道自己沒得選——反正嫁不了喜歡的人,最後嫁給誰又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她會嫁的,既然是這樣,為什麽又非要她參加這個宴會呢?這裏每個人都笑得那麽虛偽,好像是出自同一個嬤嬤教導一般,連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


    和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董玉寧腦中浮起了一個白衣金冠的人影,那人抱著她的白白,眼裏含笑地看著她……


    那才是真正的笑,盡管雙唇隻是微微翹著,但眼睛是溫柔的。


    想到這裏,董玉寧更低落了。


    她的姑姑甚至讓人守住了遊園門口,她連出都出不去。


    董玉寧吸了吸鼻子,忽然聽到身後微微的聲音,回過頭,卻看見一名青年站在台階下,正看著她。


    青年清俊挺拔,一身窄袖武袍,像一棵白楊一樣,和遊園中大多高冠廣袖的公子們相比,簡直像個異類。


    她臉上閃過一陣驚慌,自己現在大概成了花臉貓,竟然還讓人撞見了。


    董玉寧猛地站起身,白白被滾到了地上,不滿地叫了一聲,竄了出去,她心道一聲“糟了”,好在青年身手敏捷,俯身一撈,白白就隻能在他臂間徒勞地劃動四肢了。


    青年慢慢走上水榭,停在董玉寧身邊,道:“下官禦林統領嚴正,見過常樂公主。”


    禦林統領?!董玉寧呆呆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有點懵:“永定侯?”


    嚴正:“是。”


    董玉寧並不是不懂禮節,但她這會兒更想哭了,而且忍不住,但又不得不忍。


    嚴正馬上道:“殿下放心,嚴某什麽都沒看見。”


    董玉寧一噎,見他果然斂了目光,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嚴正也不知道怎的,心中竟然鬆了口氣。


    他今天本也是不想來的,身為禦林軍統領,本就不應該過多結交,否則容易引起皇帝不滿,但長公主托人請了又請,最後連他的老上司都找過來了,他推脫不過,隻能來了。


    他本來是想著找個清靜的地方呆一會兒,然後差不多時間了就告辭,整個遊園也就這裏最安靜,結果來到卻發現常樂公主在哭。


    他走開不是,上去也不是,於是隻好故意發出點什麽聲音,可沒想到這也不是什麽好選擇,他還是把常樂公主嚇到了。


    她不認得他,這是自然的,他們之間本來也沒被安排過見麵,他能認出她來,還是因為前年太子出使時,他隨百官送行,看見她就站在太子身後。


    嚴正在官場,自然知道最近朝中態勢變化,也就猜得出來長公主辦這宴會,又非要邀請他不可,是有什麽意圖。


    對於要娶公主這件事,他其實沒什麽感覺的,但他並不想欺負一個小姑娘,可皇帝已經賜婚了,而皇帝本就多疑,這婚事若是要解除,隻能由皇帝自己主動提出,他和常樂公主其實都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不過,以現在太子這情況,還真不好說。可太子一旦失勢,這常樂公主隻怕也……


    “我、我的貓……”


    嚴正回過神,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竟然走神了,還想了那麽多。


    常樂公主臉色赧然,連聲音都有點結巴,耳朵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嚴正將白白遞了過去,又道:“是嚴某魯莽了,嚇到殿下。”


    董玉寧抱著貓兒,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沒……謝謝你幫我攔住白白。”


    嚴正:“舉手之勞,殿下客氣了。”


    他頓了頓,又問:“殿下是準備回公主府嗎?”


    董玉寧悶悶地點了點頭,又小聲地說:“但是我出不去。”


    嚴正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這常樂公主怎麽還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了?他又輕輕歎了口氣,說:“我送殿下到門口吧,我剛好也是要走。”


    在這帝都私宅中,還沒有人敢不放禦林統領走,董玉寧領了嚴正的好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禦林統領嚴正與常樂公主董玉寧走到了一起——雖然是公主在前,嚴正在後,保持了十分得體的距離,但已經足夠讓平陽長公主滿意了。


    嚴正果然隻送到了門口,既讓董玉寧從這遊園中解放了,又能保證即使皇帝問話也無不妥,董玉寧朝他頷首告別,返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她想,這個嚴正,其實人還挺好的。


    如果說今早出門時,她的心情是陰雨綿綿,那現在則是雖然沒有放晴,但起碼停雨了。


    並不是每個公主都有自己的府邸,董玉寧能得這公主府,說起來還是因為自己的太子哥哥,之前三國聯軍前期勢頭極好,太子也跟著風頭無兩,也趁機為她向皇帝要了公主府。


    送出去的賞賜,尤其是百姓們都看在眼裏的賞賜,自然不可能收回來,所以雖然太子現在不好了,但董玉寧的公主府還是能保住的。


    董玉寧回來之後,打算先去書房,將之前沒作完的畫完成。


    即使原來住在宮中時,她也大多時候都喜歡一個人待著的,所以即使分到了公主府,她要求侍女不進書房,侍女們也不覺得奇怪。


    她走進書房,將門關上,可她剛走到案桌邊,就看到一道人影從書架後繞了出來,張口欲呼,卻又在看清來人時,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案桌上,是她還沒來得及畫完的白衣青年,而書架旁的年輕男子,正是畫中人,也是她不久前還想著的那個人。


    “你……”董玉寧幾乎都要懷疑自己在做夢了,否則怎會在自己的府邸中,看見那位荀大將軍?


    荀少琛也沒有貿然走近,隻在原地溫聲道:“常樂殿下,好久不見了。”


    董玉寧這才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忍不住笑了笑,隨後又反應過來這不應該,但心中的雀躍卻是無法忽視的。


    她先是飛快地看了看書房,確保門窗都是關著的,這才鬆了口氣,朝荀少琛走過去,眼裏有點擔憂,猶豫了一下,問:“你……你怎麽在這裏?”


    荀少琛道:“我想請殿下幫個忙。”


    董玉寧一愣,又馬上道:“好。”


    荀少琛有點意外,笑了笑,才說:“宣國皇帝大婚,屆時你皇兄會去慶祝,也會帶著你一起去,請殿下安排我進隊伍中,不管是藏於車下,還是偽裝成侍衛仆人,都可以。”


    董玉寧問:“那你……你……”


    荀少琛耐心地看著她,等著她把話說完,她鼓起勇氣,一口氣把話說完:“你是想行刺宣國的皇帝嗎?”


    荀少琛露出微微一愣的表情,似乎很意外她會這樣說,隨後眼中又帶了幾分自嘲,輕聲說:“不是,我隻是想看新後一眼。”


    董玉寧是有打聽過關於他的事情的,楚國和宣國都在通緝他,說他是南吳餘孽,說他綁架了楚國的小天子,意圖顛覆楚國。


    可她隻覺得荒謬,若他真想顛覆楚國,又何必給楚國拚死拚活地打仗?若沒有他,楚國早就被其他國家打破了,又何須等到他現在才來顛覆。


    如今她眼看他孤身一人,隻覺得果然,就連什麽綁架了楚天子,都隻是汙蔑!


    董玉寧覺得很難過,朝荀少琛道:“可昭華公主要成親了,她和宣國的皇帝感情很好。”


    青年點點頭,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溫柔又朦朧:“我知道的。”


    董玉寧更難過了。


    她又悶聲問道:“那你看完之後,還跟我回來嗎?”


    荀少琛道:“我不會給殿下惹麻煩的。”


    “我不是怕這個!”她猛地抬起頭,察覺自己聲音太大,又連忙放低了聲音,“我是說,我也是可以把你帶回來的,我這裏很安全的。”


    荀少琛輕輕笑了笑,低低歎了一聲:“那荀某先謝謝常樂殿下。”


    這是答應了嗎?董玉寧眼神一亮,那眼神看得荀少琛微微一愣,董玉寧見他忽然一直看著她,又有點不好意思。


    荀少琛回過神,微微垂下目光。


    這常樂公主剛才的眼神,和星兒當年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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