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這模樣,似乎在想著什麽,兩名侍女愈發謹慎。果然,在用完飯之後,這位公主就開始折騰了起來。


    起初公主說是身子疲乏,要人給她捏肩膀。


    若雲若雪身負看守和保護的責任,但尋常侍女該做的事情,她們自然也會,於是若雲便替公主捏肩膀。


    公主身嬌體軟,舊病新傷加在一起,簡直是比瓷娃娃還要脆,若雲自然會控著力道,打算看她的情況,再一點點加力。


    然而,若雲剛捏沒兩下,公主就說不舒服,然後就各種挑毛病,說這裏不好那裏不好,來來回回就一個意思:不滿意,沒有她以前的侍女好。


    剛才廚子的事情,加上捏肩膀這事,公主的意圖就很明顯了。若雲若雪對視一眼,這種事情自然不是她們能決定的,最終還是要報給荀少琛。


    等到謝錦依去浴池一趟回來後,荀少琛已經出現在她房間裏了,正坐在外間的桌子旁,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


    如今王府後院中,除了她,其他的也全是女子,她身上穿著還算妥當,隻是用一襲長披代替了外衫,行走間露出一點底下的中衣。


    謝錦依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攏了攏披肩,站在門邊沒進去。


    荀少琛朝她身後的侍女道:“你們先下去。”


    若雲若雪應了一聲,快速地退下。


    荀少琛這才又看向謝錦依:“星兒不進來麽?”


    謝錦依:“你來做什麽?”


    她仍不動,荀少琛也不惱,笑了笑,說:“聽說星兒用不慣這些侍女,想來是習慣了宣武王府的侍女。”


    “宣武王府原來的人也不少,白天時我便跟你說了,不可能全都放出來的,有些地方你若是還不習慣,那便學著習慣。”


    說到這裏,他就停下了,好整以暇地看著謝錦依。


    謝錦依抿了抿唇,最後還是跨了進去,走到荀少琛對麵坐下:“我一個公主,為何要委屈自己習慣。這點事也要來作弄我,荀少琛,你未免太小氣了些。”


    荀少琛笑了笑:“若是星兒乖順些,我是很願意寵著星兒的。”


    謝錦依冷著臉不說話了。


    “不過星兒在我這裏終究是不同的,”荀少琛又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願意給星兒行個方便,比如放個廚子出來。至於其他,王府裏的侍女不少,不知道星兒說的是哪個?”


    謝錦依晚上換廚子也不過是試探。


    上一世她剛到千機營的時候,重銳沒怎麽將她當回事,直接養在千機營裏,他本人也很少回王府,所以上一世王府裏就沒幾個人。


    而這輩子,她和重銳都是重生之人,當初重銳大概是想著讓她住在王府更舒服些,畢竟條件比千機營好多了,所以才讓管家新添了不少下人。


    但當時不過才一晚上,她又回到千機營了,直到她和重銳從陽城回來,重銳出去打仗後,她才又回到王府住,實際上也沒在王府呆多久,跟王府的下人相處時間不多,而他們跟重銳相處的時間就更少了。


    就這樣的情況,王府原來那些下人,哪怕嚴刑逼供,也提供不了多少又用的東西,荀少琛不可能不知道。


    跟她感情深的那些,都是因為長時間跟著她的,而不是府裏原來留的那些人。她提出換廚子,荀少琛也給她換了,這就意味著還有商討的餘地。


    謝錦依緩緩道:“不在這批王府裏被關著的人裏麵。”


    荀少琛一臉了然:“也是,用得順手的侍女,應當是貼身服侍星兒的才是,之前既然星兒去了前線千機營,自然也是帶了一起去的,名字好像是……”


    他似乎是想不起來了,謝錦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還是自己接了下去:“花鈴。”


    荀少琛含笑點頭:“確實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那些地方軍的人,星兒應該也知道的,比不得神策軍自律,見著這麽個姑娘,想法多得很。”


    謝錦依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打仗時被俘虜的女子,還被放到軍中,要是軍紀混亂,將帥無良,那些女子十有八九是要淪為軍伎的。


    可楚國地方軍雖然比不上神策軍,但這次畢竟是荀少琛在帶兵,能頂著儒將之名,自然是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的。


    果然,荀少琛開口道:“有個剛立了功的將士,幾次朝我開口要她。反正原本就是奴籍,又是俘虜,若是做將士的小妾,在宅院裏也算是半個主子了。”


    謝錦依的手在桌底下握了握拳:“你想怎麽樣?”


    荀少琛溫聲道:“我不是很明白星兒的意思。”


    謝錦依:“那是我的侍女。”


    荀少琛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童:“星兒,這可不是在楚宮,宮女被分配到你底下,就是你的。”


    “花鈴的賣身契在宣武王府,非要說的話,那也是重銳的侍女。如今重銳戰敗,昀城被打下來,已是三國聯軍的戰利,宣武王府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楚國不會要一寸地,不過這宣武王府,是我與淩雙、董文希都事先說好的,如果打下來就歸我個人。”


    “所以,”荀少琛總結道,“如今花鈴的賣身契在我手裏,那將士想要花鈴,才會求到我麵前來。”


    謝錦依有點懵。


    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重銳沒說過,花鈴也沒說過,往日在府裏也沒有其他下人提過,這是她認知裏的一塊空白。


    她曾經在孔明燈上寫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的願望,商賈與官員貴族等家中都有奴仆,可她卻連奴籍和賣身契相關的事情都不清楚。


    謝錦依看著荀少琛,忽然感到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是將他看作對手的,不管是擺脫前世的陰影也還,還是從他手中奪回對大楚的掌控也好,這些目標都決定了要實現就要打倒荀少琛。


    可從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他的話裏,她能感到他從未將她視作對手,剛才的解釋,甚至讓她想起了小時候他教她功課的情形。


    重銳說,隻要她想學,他就會教她。可她還沒來得及學出個究竟,便要獨自麵對荀少琛。


    她能贏嗎?


    怎麽贏,她連自己的侍女都保不住。


    謝錦依感到有點詛喪,眼眶發酸。她微微垂下目光,咬了咬唇,開口道:“那你把她還給我。”


    “你這是求我,還是在命令我。”


    謝錦依猛地抬起頭,荀少琛也看著她,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仍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溫和,又胸有成足。


    荀少琛是了解自己對麵的人的。


    平心而論,不過一年時間,她一個從前隻知玩樂打扮的公主,能想到用複國來跟他做交易,確實讓他十分意外。


    可惜了,性子和心思不夠都沉穩。


    謝錦依已經想不到其他辦法,心裏詛喪又火大,卻又無法對荀少琛發脾氣,指甲都戳得掌心微微發疼,聲音更小了:“求你。”


    可荀少琛還不滿意,慢慢地反問:“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謝錦依臉上微怒。


    荀少琛溫聲道:“求我,像以前你小時候那樣,求我。”


    謝錦依的手撐在膝蓋上,攥緊了衣袖。


    荀少琛也不著急,目光溫柔,攏在她周身,卻像是一張蛛網,緊緊地粘在獵物身上。


    他不緊不慢地說:“說起來,那將領是沙城征調過來的,如今待命時便整日在那些樓中尋樂,前兩天還玩死了一個伎子……”


    謝錦依閉了閉眼,聲音微沙:“少琛哥哥,我想要花鈴。”


    荀少琛看著她,目光幽深,喉結上下滾了滾。


    謝錦依撇過臉,不想看他。


    是一樣,確實是從前那般,語氣、話語,都是他夢寐中那樣。


    荀少琛起身繞過桌子,走到謝錦依跟前,抬手抵在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她眉頭一皺,就要抽手推開,被他握住手腕,一下子扯到跟前。


    謝錦依又氣又惱,正想罵荀少琛不守信用,荀少琛卻已經先開口了:“可星兒最近不乖,總是惹少琛哥哥生氣。”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罵不出口了:這人居然還演起來了!


    她就知道,他怎麽可能輕易答應她?


    少女眼中浮起霧氣,滿臉都是委屈的神色:“明明是少琛哥哥先不好的。”


    半真半假,既是從前發生過的,又能放進如今的情形,荀少琛輕輕摩挲著少女細膩的下頜,看到那雙眼委屈之下藏著的隱忍,甚至都能感到她在微微發抖。


    他終於收回手,謝錦依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看到他俯身接近。


    她想側身避開,但荀少琛動作更快,張開手臂直接撐在她兩邊,掌心按在桌子邊沿,直接將她困在雙臂之間。


    這和白天時不一樣,謝錦依白天時自信能與他一談,哪怕他不答應,她心裏卻還是有底氣的,連罵他時都理直氣壯。


    可如今她隻想用被子蒙著頭,暫時與這不得自由的地方隔開,盡管她也知道那隻是自欺欺人。


    兩人氣息相近,謝錦依聞到了荀少琛身上水沉香的味道。


    水沉香的氣味不霸道,甚至說得上溫和,卻能停留很長的時間,無聲地昭示著它的存在,與荀少琛本人一樣。


    他慢慢低下頭,謝錦依幾乎都能感到他的氣息撒在頰邊。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後背緊緊抵在桌子邊,聲音發緊:“荀少琛,你……”


    她想說不要亂來,想說你滾開,但她知道,要是荀少琛真想做些什麽,她根本無法阻止,不管說什麽,也不過是徒勞。


    謝錦依低著頭,發絲瀑布一般傾下,擋住了她的臉,也隔斷了男人那灼灼呼吸。


    荀少琛輕笑一聲,看著眼下微微發抖的少女,抬手將那些發絲攏到一邊,撥到她耳後,又順著那滾熱緋紅的耳邊輕撫,輕輕地捧著她發燙的臉。


    一如從前,她緊閉著眼,仿佛這樣就能與外界隔絕。他用拇指輕輕刮了刮她眼尾的淚花:“我給你想通的時間,星兒。”


    “但你要快些,我耐心有限。”


    荀少琛說完這句,就起身離開了房間。


    直到腳步聲消失之後,謝錦依才緩緩地睜開眼,撐著桌子慢慢站起來,繞過屏風回到裏間,爬到榻上,拉起被子蒙著頭。


    謝錦依心裏裝著事,怎麽也睡不著,直到後半夜才勉強睡過去。


    第二天等她醒來後,她睜眼就看到花鈴站在若雲若雪後麵,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謝錦依昨夜想了許多事情,這會兒腦子裏就跟一團漿糊似的,昏昏沉沉,讓她反應都慢了許多。


    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來,甚至語氣裏都帶了點不確定:“花鈴?”


    花鈴這才小跑著過去,半跪在榻邊,看著謝錦依消瘦了不少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眼圈一紅哭了出來:“殿下,您受苦了……”


    謝錦依搖了搖頭,見若雲若雪還在,於是朝她們說:“你們先出去,這裏有花鈴就夠了。”


    兩名侍女行禮後退下。


    謝錦依輕輕拍了拍花鈴的手背:“起來吧。”


    花鈴抽抽噎噎地站了起來,也就將謝錦依那單薄的脊背看得更清楚了,心中越發難過,但也知道眼下情況不好,公主肯定也知道,心裏都不好受,她本不該再惹公主傷心。


    於是她抹了抹眼淚,朝謝錦依道:“殿下,奴婢替您更衣吧。”


    謝錦依點點頭,一邊任她服侍,一邊問:“花鈴,你之前被關在了哪裏?有看到外麵是什麽情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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