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被咬爛了,雙手摳進掌心。


    “卜飛塵,我幾日可以下地?”


    卜飛塵:“你怎麽不去飛?”


    他站起來,洗去血跡,扭頭衝他說道:“半月後下地,拄拐走路,一月後試著每日練習一個時辰,不能貪多。半年左右恢複如常吧。”


    “哦,你出去吧。”顧雲庭了然,聲音忽然變冷。


    卜飛塵蹙眉。


    便見他仰起頭來,目光繾綣的看向邵明姮:“阿姮,你能到我身邊來嗎?”


    卜飛塵嘖嘖:瞧瞧,這一臉不值錢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明天盡量早一點,實在不敢熬,心慌憋悶


    第113章


    ◎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暮色四合, 院中陸續掌燈。


    屋內血腥氣蔓延,徹底壓過淡淡的熏香,一綹綹飄進鼻間。


    邵明姮離床畔有段距離, 站定後遠遠望著他。


    他麵色很白,眼神疲憊不堪,卻還是強打著精神對她笑,發青的唇幹裂粗糙,漆黑的眼睛像是脆弱的星星。


    “阿姮,我很想你。”


    邵明姮垂下眼睫,心口像被人打了下。


    暖融融的燈光在她身上投落清淺的影子,細膩的肌膚如霜如雪, 眼底的青影暗淡,恰似她此時的安寧,沉默令人恍惚。


    “阿姮, 抱抱我吧, ”


    他厚顏無恥地伸出雙臂, 朝她淡淡的笑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白修長, 渡著一層光像是姣好的冷玉, 指骨彎著, 眸光深邃溫軟。


    他目不轉睛望著邵明姮。


    邵明姮回望過去, 隨後跪立下去,撲在他懷裏,大掌落下, 貼在她後背輕輕摩挲, 繼而挪到頸項, 青枝一樣細嫩美好, 唇印在發頂,流雲般濃密輕柔,帶著她的香氣。


    他的手臂收緊,抱著她,吻著她。


    所有語言在此時變得蒼白無力,唯有切切實實的擁有,占據,才讓他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麻沸散的藥性過後,整個大腦都是僵硬遲緩的。


    他發出勻促的呼吸聲時,手臂還圈住邵明姮。


    心跳平穩踏實,胸口處是略微凹凸不平的起伏,邵明姮摸出了形狀,知道那是自己繡的荷包,她咬了咬唇,抬頭,親在他的嘴角。


    門打開,又合上,隻餘一陣涼風拂過。


    八月底,隱約能看出秋的蕭瑟,一場大雨後,地上開始落葉,泛黃的葉子夾雜在綠色當中,青磚縫隙裏不時有螞蟻挪動。


    邵明姮整理了包袱,跟著卜飛塵一道兒離開顧宅,駿馬打著響鼻,吃飽喝足後的精神飽滿昂揚,邵明姮一夾馬肚,駿馬揚蹄便朝前奔去。


    卜飛塵甫一抬頭,便見馬匹沒了蹤跡,大喊:“跑慢點,追不上你了!”


    邵明姮便放緩了速度,兩匹馬並行前進,卜飛塵握著韁繩,扭頭衝她笑道:“哎,你不打算原諒他了?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他...”


    “他沒做錯,我不是怪他,我隻是不知該怎麽麵對他。”邵明姮搖頭,風吹過麵龐,將瘀滯之氣吹散,“他對我太好了,跟我哥哥一樣,但哥哥是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哥哥對我好是因為我是他妹妹,顧二呢,他什麽也不是,卻還是對我這般包容愛護,我很有壓力。”


    行至城門口,馬匹漸緩。


    卜飛塵悵然若失,“人家對你好,你就受不了了?”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不喜歡。”


    他看著前方,想起當年,當年的當年。


    他和徐承恩跟著方大人學醫,同時認識了方大人之女方九月,小娘子明眸皓齒,天真爛漫,又生了副直爽幹練的性子,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每回都是第一個到府裏,給她帶過果子甜點,糖人泥塑,女孩喜歡的東西他都打探著去買,她有時候收的痛快,有時候卻很為難,後來她將那些東西悉數裝進箱籠中,還給了他。


    說的那句話跟邵明姮這句異曲同工。


    “別送了,我很有壓力,還不起你。”


    什麽還不起,實則就隻一條,不想跟自己扯上過深的關係。


    後來方九月接受了徐承恩,卜飛塵便徹底終結了這輩子難得一次的紅塵緣。


    “你以前那個小情郎是個什麽樣的人?”


    邵明姮驚訝地看著他,“您怎麽知道的?”


    卜飛塵笑:“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我隻問你,他對你好,你也會覺得有壓力嗎?”


    邵明姮認真回想了一番,搖頭:“我沒有想過這些,因為從我記事起,他便一直對我很好,是一種習慣,就像天生就該如此,他對我很好,我對他也很好,我們是相互的。


    不像現在,我..我覺得對不住他。”


    “對不住誰?顧二還是你的小情郎?”卜飛塵咄咄逼人。


    邵明姮吐了口濁氣,麵色慢慢沉重下來。


    “對不住顧二。”


    顧雲庭對她的好,是不計後果和代價的,而這種好勢必要匹配相當的喜歡,才不至於被辜負。


    她顯然做不到。


    她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忘了三郎。


    “其實也簡單,你對他好一點便成了。用你能做的最好的方式去對他,不要想東想西,感情的事就講究兩個字,舒服。


    彼此都快活了,何必計較誰做的多點少點。


    何況,我看那傻小子心甘情願對你好,也不覺得自己吃虧,倒是你想過了。”


    邵明姮臉頰發熱,將包袱遞過去。


    “裏麵有銀票和路上吃的果子,還有一壺桂花酒,我隻能送您到這兒了。”


    “嘖嘖,”卜飛塵拍著包袱,扭頭朝遠處一看,哈哈大笑起來:“快瞧,那傻小子帶人追來了!”


    馬蹄震震,架著青帷描金黑漆馬車直奔自己而來。


    卜飛塵一拍馬背,駿馬立時朝著城門口駛去,與此同時,馬車逼近跟前,驟然收住陣勢,揚起的黃土浮散開來。


    有隻手揪住車簾,艱難地坐穩後扯開一角,露出青白的麵孔,漆黑的瞳仁急急逡巡而來,在對上邵明姮時,臉上露出笑容。


    “阿姮....”


    聲音一軟,莫名聽得邵明姮發酸。


    她咬了咬唇,風吹著她的發,將兜帽在身後吹開弧度,豆綠色的披風簌簌起舞,她的眉眼如桃花瀲灩,唇輕啟,潔白的牙齒微微抿著。


    “你跟過來作甚。”


    “我以為你要走。”


    邵明姮笑:“我是要走。”


    顧雲庭呼吸一滯,便見她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小廝,轉而走到車前,墊著腳仰起小臉看他。


    “等你雙腿好了,我再走。”


    她莞爾一笑,就像一抹耀眼的光,瞬間在顧雲庭烏黑的陰霾角落灑滿金暉。


    她躬身上車,看見他雙腿上的薄衾掉在地上,那兩條腿無處著力,偏馬車跑的極快,此時像懸蕩在崖邊的斷枝,邵明姮深吸了口氣,抬眸冷了臉:“你怎麽不知道愛惜自己呢?”


    她撿起薄衾,顧雲庭從後擁住她,腦袋貼在她後背,似要抱得更緊些。


    “你不知我方才真的怕了,怕你跟卜飛塵走了,丟下我,不管我了。”


    “顧二,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自然。”


    “我也會。”


    她轉過頭,在他的注視下,親吻他的眼睛,“你信嗎?”


    “我...”顧雲庭張了張嘴,忽然改口,“你親這裏,我才信的。”


    他拉著她的手點在自己唇上,理所當然的開口。


    邵明姮往前靠了靠,就在他閉眼的一刹,馬車忽然顛簸,她靠著車壁坐穩,一手護住顧雲庭,才不至於跌落下去。


    待馬車稍稍停下,邵明姮掀開簾子,朝外望去。


    顧雲庭湊到她臉側,亦跟著投出視線。


    隻見香車寶馬迎麵駛來,車上纏繞著各色綢帶,四角懸著彩鈴,隨著馬車行走發出清脆的響動。


    車帷是柔軟的輕紗,隱約可見車內人的身段。


    是個女子。


    邵明姮看她時,她忽然也朝她看了過來。


    風陡然吹起帷帳,半臂勾在手肘,雪白的肌膚袒/露在空氣中,頸項修長,鎖骨上雕著一對鳳凰,左右各有一隻。


    烏黑的發虛虛盤起,留出兩綹搭在腮頰,眼睛用濃妝勾畫,眉很細長,幾乎飛入鬢間,高高的鼻梁下,用薄紗遮掩,隻這麽看去,便知不是本邦女子。


    簾帷落下,香車在人群的簇擁中離開。


    濃鬱的香味久久不散,像是某種花的氣息,但又混著奇異的蠱惑。


    人群中的議論聲,印證了此女子的身份。


    她是來自康國的花魁,會跳胡旋舞、柘枝舞等多種舞蹈,還會撫琴撫弄琵琶,亦會作畫下棋,精通技藝良多,進京後的第一個主顧,為她花了千金,從而一夜成名。


    邵明姮收回視線,猶疑地回想了片刻。


    顧雲庭握住她的手,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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