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他目光僵直, 整個人就像掉進寒潭裏,不停往下沉,沉....


    水漫過身體, 嘴巴,耳朵,五官被壓迫著承受巨大的窒息感,瀕臨死亡的前一刻,他伸手去扯纏裹好的布條,用盡全力,一層層扯開,撕碎。


    咬著牙, 一聲不吭,惱怒,憤懣, 羞愧和對自己的厭惡痛恨。


    數種情緒蜂擁而至, 悉數衝到顱頂令他雙手不斷拉扯, 發泄。


    布帛碎裂的聲音傳到門外,關山與秦翀對視一眼, 隨後叩門, 進入。


    屏風後的人依舊躺在床上, 疲憊且厭倦的闔眸, 吩咐:“找把剪子來。”


    關山去找來剪子,遲遲沒有遞過去。


    麵前人麵龐清白,眸色深邃, 胸口的傷痕又溢出血珠, 幾綹沒有撕斷的布條欲掉不掉的纏在身上, 形容有些狼狽。


    “給我。”顧雲庭抬手, 死氣沉沉地開口。


    關山猶疑了下,慢慢遞過去。


    顧雲庭抓住剪子,正要下手,便聽關山急急勸阻:“殿下,你何苦同自己過不去。”


    “髒。”


    他隻一個字,剪子夾住布條下端,許是沒有對好,絞了一下,沒絞斷。


    關山瞟他一眼,低聲道:“姮姑娘昨夜好容易才給你纏裹好...”


    顧雲庭猛一哆嗦,眸光鷹隼般銳利的投來:“誰?”


    “姮姑娘。”關山又去找傷藥,解釋道,“姮姑娘昨晚回城一趟,特意來找你,她...”


    顧雲庭倏地坐起來,手裏的剪子險些戳到胸口,“昨晚真的是她?她人呢,在哪?”


    “走了,隻待了半個時辰便走了。”


    顧雲庭挺拔的肩膀微微耷拉,既歡喜又失落,低頭掃了眼裹纏的布條,已然被撕拽的不成樣子,他忙抬手整理,沿著血痕順到前胸,又把扯斷的重新係好,打了個死結,再往地上瞥去,小片的布帛灑了滿地,他懊惱極了。


    登時泄氣般往後躺下,眼神毫無光彩。


    “她是來還令牌的。”


    “是。”


    他什麽都清楚,但還是有種隱隱的期待。


    “可留什麽話給我了?”


    目光對上,關山下意識躲避。


    “留是留了,隻是.....”


    “說吧。”他還有什麽受不住的。


    關山心一橫:“姮姑娘說,殿下以後別再找她,她定親了。”


    晴空一道霹靂,不偏不倚,當中劈在他頭頂。


    一身冷汗,渾身乏力,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麽都問不出來。


    ....


    晌午,顧輔成用膳時,問了嘴大郎怎麽還沒起身。


    顧雲庭手中的箸筷一頓,抬眼淡聲回他:“許是昨夜累著了。”


    顧輔成擰眉,看他病秧秧的臉色,溫聲說道:“你大哥旁的都好,隻沒甚自製力,不懂得量力而行,適可而止,正事雖已辦完,卻也不該如此放縱。


    你們兄弟倆,性情截然相反。你便屬於太克製,太自律,有時需得稍稍打破這種圈禁,否則又怎知跳出來後的自在。”


    他別有所指,顧雲庭聽得明白,故而沒有接話。


    說來說去,總是為著婚事,輾轉迂回,想勸他忘了邵明姮。


    他不想聽,更不想忘。


    隻關山告訴他的那句話令人心塞,吃了幾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腳步聲響起,門口走進個人,一夜間,仿佛病了一場,兩頰不正常的紅,眼睛惺忪無神,進門還腿軟了下,扶著門框才站定。


    顧輔成不悅,沉聲斥道:“成什麽樣子!”


    顧雲慕羞愧地低頭,道了聲:“兒臣知錯。”


    坐在他右手邊,餘光憤憤掃去,顧雲庭卻不搭理他,去到對麵榻上拿了本書兀自翻看。


    “把那衣領理一下,雖是允你折騰,但也得知道分寸,你瞧你眼下的模樣,饑不擇食,狼狽不堪!”


    箸筷啪的拍在桌上,顧輔成的怒火竄上來,顧雲慕隻得低頭認錯,想起昨日傍晚那壺甜茶,便知是誰特意吩咐的。


    顧輔成出門後,顧雲慕便一腳踹翻了圓凳,徑直走到顧雲庭麵前,劈手奪了他的書,扔到地上,見他還是寡淡無趣的表情,便覺得很是生氣,跳上去將那書接連踩了數腳。


    “大哥是體力不支,找我出氣來了。”


    顧雲庭下榻,彎腰撿起踩皺的書,用帕子擦拭封皮,不疾不徐抬起眼睛,笑,“怎麽,累著了還是傷著了。”


    經過昨夜整整一宿的燥亂,顧雲慕眼下根本不能提“女人”二字,想到這兒便覺得腿發軟,腰沒勁兒。


    前後進去六七個瘦馬,他卻一點覺不出快活,反而像具行屍走肉,隻想趕緊讓那股子憋悶釋放,最後真真是崩潰了。


    他連動彈的力氣都沒了,可那...還是絲毫不消停。


    慫恿著他拚勁最後一口氣也要站起來。


    便是晌午起床,也是下人服侍著才穿好衣裳,梳好發髻,為著不失禮數同顧輔成請安,這才硬生生挺到膳廳,否則他大約要在床上橫著一日。


    他氣歸氣,卻沒忘記正事兒。


    斜斜靠著軟枕,朝顧雲庭使了個眼色,“昨晚要了幾回?”


    顧雲庭眼皮都懶得抬:“我不是禽獸。”


    顧雲慕心下一滯,這話說的,難道他是?


    “那藥藥效如何,我特意依著你的身子骨叫人減了點分量,但那些東西用上,不找人定是不成的,老鴇給你塞進房裏幾個瘦馬,模樣好嗎?”


    顧雲庭深吸一口氣,不耐煩地卷起書來,“那麽想知道?”


    “自然。”


    顧雲庭單手覆在衣襟,解了扣子撩開外衣,露出纏裹著紗布的胸膛。


    顧雲慕驚了,半晌沒說話,後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顧維璟,你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有病。”


    顧雲庭又穿好衣裳,起身握著書往外走。


    再跟他待下去,快要憋死了,空氣混濁,無法呼吸。


    .....


    涿州,四月中旬。


    遠遠望去,蔥蘢欲滴的綠,滿目皆是。


    綠草從枯黃中蘇醒,大片的鋪展開翠色,猶如一條漫無邊際的綢緞,盡頭有縱橫交錯的河渠,水流緩緩而行,灌溉著沿河兩道的作物。


    清早時,天空中仿佛還凝著一層白霧,走在其中,渾身濕漉漉的。


    邵懷安正在與涿州百姓和各地官員講解新稻種的培育方法,如何育苗,在何時插秧,何時灌溉疏通,他彎著腰,耐心仔細。


    跟在身後的官員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都是裴楚玉從範陽各地推選出來的官吏,有些在工部任過職,有些則毫無經驗,因著戰亂後人手經費不足,便是抓到一個算一個,半強迫半鼓勵的要求他們在一月內受訓完,隨後折返各自治所,帶領百姓在五月中旬前,全部完成種植。


    邵明姮則在整理剛育苗完畢的紅薯,哥哥此番帶了不少,但也僅夠幾十戶的百姓供應,不得以,她隻能從中挑選能幹又肯吃苦上心的,率先將苗發到他們手裏,重新分配過良田,他們兩三日便完成了除草,翻地,種植和灌溉。


    天陰著,於農耕有益。


    眾人著實不敢耽誤,穿著蓑衣留在地裏繼續聽課。


    邵懷安將蔬菜種子按類別分發,並且囑咐了栽種事項,各人拿筆仔細記好,幹勁十足,個個麵上帶著躊躇滿誌的笑容。


    這是範陽許久以來的安寧,這份安寧來之不易,勢必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最大化開拓。


    裴楚玉騎馬從隴道上經過,便看見這麽一個場景。


    烏青的光影裏,一群人不知疲憊,幹得熱火朝天。


    一塊塊分發承包的田地前後種上了糧食,種上了蔬菜,遠遠看去,像是棋盤盒,整齊而又賞心悅目。


    他心情甚好,再往前走,便看見彎腰與幾個女娘說話的邵明姮。


    她被那群女娘圍著,就像一捧潔白的雪,烏發攏成一個髻插上發簪,幹淨利落,窄袖對襟春衫,下麵是便於行動的長褲,卷起一截袖子,露出瑩膩的腕子,她不時抬眼看向她們,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情緒。


    有時可能聽不懂涿州本地話,便側著臉將耳朵靠向對方,聽懂了便彎眸輕笑。


    她笑起來特別好看,站在人堆裏,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她。


    裴楚玉饒有興趣的騎著馬,盯著她看了半晌,剛要上前,宋元正從後趕來,一把拽住他的韁繩。


    “將軍,我妹妹定親了。”


    “我知道啊。”裴楚玉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定親又沒成親,何況這麽多月過去了,我也沒見她未婚夫露麵,想來是不怎麽當真了。


    他不著急,總有人比他著急,你說是不是?”


    裴楚玉翻身下馬,哈哈一笑,“元正,你放心,我是喜歡邵娘子,但我不會輕薄她。”


    宋元正哪裏會放心,當即跟著跳下馬來,追上去,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將軍,我不同意。”


    “你又不是她,不同意幹我何事,心裏憋著不成,我總得問出來得個答案,對不對?元正,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是死是活我都樂意,誰叫她如今就是一個人,還就是這般招人喜歡呢。”


    他闊步走上前,徑直站在邵明姮身上。


    隔著這樣近,能看清她白皙耳垂上的細小絨毛,又柔又軟,叫人想捏一把。


    他雖這麽想,卻不敢冒失,背著手站在原地等著。


    她正在教女娘們時令果蔬的種植辦法,想必是跟她哥哥學的,講的有板有眼,一絲不苟,有時她們打斷來詢問,她也笑著停下,等對方說完,又慢條斯理解釋,毫不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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