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婢跟著上前一步, 聲音輕柔低緩:“娘子,這藥極其名貴, 便是後宮的貴人也沒幾個用的起, 你不必費力掙紮, 便隨奴婢去吧。”


    說罷, 又要過來攙扶。


    邵明姮雙膝發軟,眼前一陣模糊,憑著本能胡亂揮出簪子。


    宮婢輕而易舉躲開, 一把握住她的手背, 簪子掉進枯黃的草叢中, 緊接著, 她從後攬住邵明姮的腰,將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幾乎抱起來急急往偏遠的營帳走去。


    邵明姮隻覺天旋地轉,身上一股一股的熱意湧動,她打了個冷顫,回頭遙望,想喊“秦翀”,喉嚨發不出聲音,四肢綿軟猶如踩在雲端,她不敢昏過去,不時告訴自己要清醒,然意識像是被顛散了的豆腐,碎成一團渣子。


    ....


    燈火通明的營帳,待官員退出後,帳內便隻剩下顧家三父子。


    顧輔成咳了聲,端起早已涼透的湯藥,大口喝淨。


    顧雲庭瞟了眼門外,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歡呼聲,鼓聲樂聲不絕於耳,一道門簾將熱鬧與安靜隔開。


    他摸索著麵前的酒盞,抬頭:“父皇還有事嗎?”


    顧雲慕哼了聲,冷冷嗤道:“怎麽,急著去陪你的小外室?”


    “那是我要娶的女子,不是外室。”顧雲庭回他,手指間攥的發白,眼神沁出森寒,“大哥說話注意分寸。”


    “怎麽,你要為了一個外室同我決裂?!”


    杯盞倏地擲到地上,明晃晃的酒水濺出來。


    氣氛劍拔弩張。


    顧輔成冷眼旁觀,末了才緩緩開口:“一個女人,便叫你們兄弟二人反目,如此看來,著實是個禍害。”


    “她不是。”顧雲庭立時反駁。


    頓了下,忽然抬眸,一雙狹長的眼睛死死盯著座上人。


    “你是不是對她...”


    他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腳部有些踉蹌。


    方才在帳內與官員議事,他聽了許久,雖或多或少與大理寺有關,但不至於召到帳內急議,且在官員退出後,顧輔成遲遲沒有說話,仿佛在拖延時間,為了什麽,不得而知。


    他後脊滾下涼汗,說話的聲音不覺發抖:“你對她做了什麽!”


    顧輔成不說話,隻用眼睛打量他的反應,斂起輕笑,肅聲嗬斥:“我便是對她做了什麽,你待如何?!”


    顧雲庭腦中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似要吃人一般。


    他雖派秦翀和關山護衛邵明姮,但若是顧輔成的人插手,他們兩人斷斷違抗不了,非但無法阻止,想必過來報信也會被管製起來。


    從傍晚到現在,有兩個時辰多了,期間能發生多少事,顧雲庭不敢想,隻要一想,他便覺得自己要瘋了,想拿把刀跟對麵那人同歸於盡。


    他克製著發抖,盡量平穩著嗓音問:“她在哪?”


    “此事無非兩個結果。”顧輔成開口,右手點在案上不疾不徐,“其一,你答應我自此以後不許見她,我便可毫發不損,送她離開。”


    “不可能!”顧雲庭立時拒絕。


    “那便隻有第二個結果。”顧輔成摔了杯子,眸中閃過厲色。


    “你現在便去找她,等找到人,我不保證她跟誰在一起,遭遇了什麽,或是清醒過來,看到自己□□的跟別人躺在一起,還有沒有臉活下去。”


    字字句句,像是一把薄刃切過顧雲庭的心髒,他雙膝一軟,抬手抓住簾帷站定,目光望著地麵的碎瓷,忽然抓起一片朝顧輔成衝去。


    “我殺了你!”


    顧雲慕深知沒來得及反應,眼前的場景太過突兀詭異,他便眼睜睜看著顧雲庭紅了眼,碎瓷徑直抵到顧輔成喉間。


    瓷片割出一條血痕。


    萬籟俱寂,耳畔驟然沒有任何聲響。


    顧雲庭手在發抖,卻不能將碎瓷紮的更深,紅眸將那臉映襯地尤為慘白,像是惡鬼,渾身的戾氣竄湧到腦間,匯聚成一股滔天之勢讓他想要割破眼前人的喉嚨,猶不解恨。


    顧輔成一動不動,陰涼的眸子滲出決絕。


    顧雲慕欲上前,被顧輔成抬手阻止。


    “我卻不知,你當真能為了個女人做出弑父的舉動。”


    瓷片嗒的掉在地上,顧雲庭雙臂垂落,掌中的血滴滴答答打在鞋麵,地上,他覺不出疼,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像是在努力冷靜,努力思索。


    盞茶光景,他慢慢抬起頭,挺直了腰背。


    “你信不信——”


    顧輔成和顧雲慕的眼睛齊齊望向他,見他從腰間拔出匕首來,抵在自己脖頸處。


    “二郎!”


    顧輔成怒喊。


    “她若死了,我給她陪葬。”


    “孽障!孽障啊!”


    “告訴我,她在哪,她在哪?!”顧雲庭殺紅了眼,匕首的利刃橫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他還在用力往下壓,幾乎能看到跳動的脈搏,鼓起的青筋快要被割裂,血液即將噴湧而出。


    顧輔成雙手負在身後,用力攥了攥才忍住暴怒。


    “就算你現在過去,為時已晚。”


    “我隻問你,她在哪!”


    “你就不怕親眼看見她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承/歡!”


    “她在哪?!”


    顧雲庭一聲比一聲悲壯,像是瀕死前掙紮的獸,血管岌岌可危。


    “我說過要娶她,也不怕告訴你,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不管她...”他說不下去,隨後目光堅韌,“我都娶她。”


    “顧維璟,你是瘋了嗎?”顧雲慕恨不能朝頭敲醒他,原地來回踱步後,狠狠踹向矮杌。


    僵持的對峙後,顧輔成轉過身,蒼勁的聲音響起,“來人,帶他過去。”


    顧雲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營帳前的,感覺有一團火在體內燃燒,燒的無法冷靜。


    然而就在他站在帳子前時,忽然就平靜下來。


    他擺手,示意其餘人退後。


    挑簾子的手在發顫,熱氣在麵前暈開團霧,他一閉眼,徑直衝進去。


    狹窄的榻上,躺著一個人。


    衣裳鬆散地解開,腰間的帶子沒了,雙足赤著,露出粉嫩的指甲。


    烏發蓬亂,墊在腦後像是濃密的雲,她雙眸緊閉,痛苦的咬住嘴唇,腮頰浮上嫣紅,喉中不時發出慘淡的呼聲。


    榻前地上,有個人情況不比她好到哪裏。


    襴衫大敞,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麵龐紅的像火,包起的襆頭快要掉落,領口露出來的地方,皮膚有幾道抓痕。


    顧雲庭抬腳踹上去。


    那人仰躺在地上,他看清了那張臉。


    曾在馬場與邵明姮一起騎馬散步,相談甚歡的竇玄。


    顧雲庭顧不上殺他,轉而趴到榻前,顫抖的手撫在她的臉上,為她理好衣裳,將黏在臉上的頭發絲抿到耳後,他的手控製不住的哆嗦,然後便看見邵明姮緊緊攥住的雙拳,不斷有血水流出。


    他用力掰開,看見手心深深的傷口,正不斷往外流血,兩隻手,全是。


    他的唇覆在上麵,想吻去血水,可剛一碰到,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邵小娘子,我來了。”


    他解下大氅,從外包裹好邵明姮,俯身雙臂穿過她腋下,腿彎,打橫將人抱在懷裏。


    睨了眼掙紮難受的竇玄,亦看見他割傷自己的痕跡。


    “關山,將此人綁了,一並帶回府中。”


    月色清涼如水,馬廄中一陣騷動,長榮將討好的車牽到顧雲庭麵前,他又搬來腳凳,顧雲庭踩著彎腰上去,簾子落下時。


    顧雲慕從暗處衝來,一把扯住韁繩,抓住簾帷一角。


    對上那雙陰沉沉的眼睛,顧雲慕愣了下,吩咐。


    “你們走遠點,我有話與他說。”


    邵明姮躺在他膝上,被他如珍似寶的護著,濡濕的頭發散在半空,她小臉紅的不正常,呼吸急促,隻一眼,顧雲慕便知父親給她用了何物。


    “顧維璟,你到底什麽意思?”


    “大哥以為我什麽意思?”顧雲庭不答反問,目光逼視而來,“黑馬受驚的事,我尚未找大哥理論,此時你出現在我馬車前,難道是要興師問罪?”


    顧雲慕愣了瞬,隨後笑道:“黑馬是我做的,我不否認,我隻想看看你對這小娘子究竟有多深情。”


    “大哥滿意嗎?”


    “原以為你說娶她是玩笑話,場麵話,不當真的,可看你奮不顧身救下她,我著實吃了一驚,我沒想過要殺她。”


    “大哥可放心了?”顧雲庭沒有抬眼。


    “顧維璟,你真的肯不要江山要美人,你不會後悔?”


    顧雲庭霎時抬起頭來,目光陰鷙:“今夜的事你是否知情。”


    “我自然不知,若我知道,定是不允的。”顧雲慕實話實說,他巴不得顧雲庭為了邵明姮拋下江山,若邵明姮因自己有差,顧雲庭一定會發了瘋為她報仇,不殺他,但會奪走他想要的東西。


    諸如江山,權力,父親的倚重。


    他沒那麽蠢,損人不利己的事他不會幹。


    今夜之事顧雲慕看的分明,恐怕父親有立顧雲庭為儲君的念頭,不然也不會對邵明姮用此手段,逼顧雲庭與之斷裂。


    一旦邵明姮被送走,那顧雲庭便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什麽都不畏懼的皇子,才是皇位最有利的爭奪者。


    所以顧雲慕隻是試探,並未生出殺機。


    “今夜之後,大哥已然明白我的心意,我和邵小娘子的事,也望大哥成全。”


    成全二字咬的極重,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加之此前幕僚與顧雲慕說過的話,他猶疑著開口:“二郎,你當真能為了她撇下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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