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連連點頭,隻道好。


    翌日清早,墨蕊特意去碼頭盯著,見酒壇子悉數搬上船艙,高啟也登上船後,這才回去與高宛寧稟報。


    ....


    “是他嗎?”


    “是,是他。”質庫掌櫃的一眼認出畫中人,點頭如搗蒜。


    顧雲庭給秦翀使了個眼色,秦翀掏出銀子一掌拍在案上。


    掌櫃的揩了把汗,雙膝有點發軟。


    “此事到此為止,往後若有人來問,便隻說不知道。”顧雲庭聲音冷冷,將那幾份地契收好,放入腰間的荷包內。


    掌櫃的還未吱聲,秦翀“噌”的拔出刀來,他一下回神,收了銀子連連回應:“是是是,我知道了,必一個字都不吐露。”


    畫像是邵明姮執筆,多年前嫂嫂嫁過來,她見了高啟一麵,加之顧雲庭提醒,畫的竟很逼真。


    回到顧宅,邵明姮坐在書房磨墨,抬頭看見他,便將墨碇小心翼翼收好。


    “事情都辦妥了嗎?”


    顧雲庭把範良的地契給她,邵明姮接過後,忍不住問:“郎君是去官府查驗過舊地契了嗎?是範大哥的田產嗎?”


    她怕不是,那這幾分地契便是另外花錢買的,故而要確認一番。


    顧雲庭點頭:“是他的。”


    邵明姮鬆了口氣,拍著胸口笑道:“那我待會兒給範大哥送去。”


    “高啟歸還地契,有沒有提別的要求。”


    “沒有。”


    走到書案前,顧雲庭瞥了眼畫紙筆墨,“怎麽不用我給你買的?”


    邵明姮怔了瞬,答他:“這些用著趁手。”


    她在畫扇麵,似乎很小心,仍用畫紙起草,邵懷安送的空白棕竹折扇依舊沒有落筆,顧雲庭看了眼,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


    邵明姮便把扇子收起來,鎖進床頭匣中。


    ....


    秦翀和關山說話時,並不知道簷下有人。


    本該在屋內睡覺的邵明姮有些煩悶,起身趴在半開的楹窗處,聽見屋簷上的聲音,不欲打擾,便支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然——


    “追查這麽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著實有點詭異了。”


    “虧得姮姑娘不知內情,要是她知道邵懷安推遲行程是郎君所為,怕是要同郎君大鬧。”


    “郎君那才是百口莫辯。”秦翀轉頭,問:“你覺得邵懷安還活著嗎?”


    關山遲疑了下,“活著吧。”


    邵明姮咬到舌尖,打了個激靈。


    她忽覺得一陣涼意,後脊汗毛倒豎,風挾著花香卷進簾帷,冰涼涼的雨絲打在麵上,她有點喘不過氣來,撫著胸口,目光直直盯著窗外。


    傍晚顧雲庭回屋,不見她,便出門去問羅袖。


    羅袖正在打理賬簿,聞言頗為迷惑:“姮姑娘不是在睡覺嗎?沒聽說要出去啊。”


    秦翀鬆開手臂,驚道:“可姮姑娘離開房門,說是要與你說會兒話,不叫我跟著,她沒找你?”


    顧雲庭登時明白過來,邵小娘子走了。


    他腦袋發暈,扶額緩了少頃,立時吩咐下去:“著人去找,尤其是各個城門口。”


    末了,補充道:“還有申家。”


    “等等,崔家也要看著。”


    他想到一切她可能去的地方,可能找的人,雖不知她為何離開,但顧雲庭感覺很不好,說不清的鬱結堵在胸口。


    他往外走,長榮抱來披風急急跟上。


    誰知,剛邁出大門,迎麵看見她抱著一團花束回來。


    煙霞色纏枝石榴紋襦裙,柔軟輕盈的裙擺隨著行走宛若流雲,淡黃滾邊對襟長褙子,襯的身形嫋娜纖柔,烏黑的發盤成高髻,隻簪著枚墜珠紅寶石步搖,麵若桃李,眸彎似月,如雪的肌膚迎著光,好似透亮的荔枝。


    懷裏那束花團,瞬間失了顏色。


    顧雲庭吊在喉嚨的心倏地落下去,他扶著廊柱,隨後朝她大步走去。


    近前,將小娘子抱進懷裏。


    她仰起頭來,聲音莞爾:“郎君,喜歡嗎?”


    花香撲鼻,但不及她萬分之一。


    兩人進屋後,邵明姮找出花囊,灌了半瓶水,修剪完花枝全都插了進去。


    “總沒有哥哥的消息,我有點煩悶,便想出去走走,但秦大人畢竟是男子,我不願叫他跟著,才說了謊,你不生氣吧。”她這麽說,眼神又極其真誠。


    顧雲庭盯著那束花,終是沒多問。


    去書房後,他將秦翀和關山叫過去,確認最近的諸多瑣事都未泄露,便才稍微安心。


    或許是因為瞞著她宛寧還活著,顧雲庭總是覺得心虛,尤其看她明淨的眼睛,小鹿一樣看向自己時,他便覺得自己肮髒可恥,他避著那眼睛,避著她歡喜的憧憬。


    邵明姮沒有睡,根本睡不著。


    她覺得很可怕,就好像全心全意相信不會背叛的一個人,從頭徹尾全是假的,他說會救哥哥,她信了,從未懷疑過或許正是他動了哥哥,要殺哥哥。


    隻瞞著她,哄著她,為了這張臉嗎?


    她惶恐,愈發煩亂。


    但她想不明白緣由,他為何非要殺哥哥,雖從前意氣用事時拿這話噎他,但其實從內心深處來說,邵明姮不信他是這樣的人。


    翻來覆去一整宿,翌日頂著烏青的眼圈起來。


    顧雲庭已經出門去了,問過羅袖,知他往龍華寺方向,邵明姮簡單吃了幾口飯,便也出門要去。


    秦翀不敢懈怠,寸步不離地跟著。


    如往常一樣,到了寺中,邵明姮去上香,他在外麵候著。


    隻是這次時間用的久,小娘子出來時,已然過了一個多時辰,她低頭出來,匆匆上馬,回程途中一句話都沒說。


    秦翀摸著後腦勺,看門窗在麵前合上,愈發納悶。


    待顧雲庭回來,他便老實稟報了今日行蹤,顧雲庭忽地回過身,站定後問:“她隻去燒香,沒有去別的地方?”


    “沒有,燒香時我就在門外等著,其餘時候我也都跟著。”


    秦翀說完,又道:“我覺得姮姑娘最近有些怪,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顧雲庭沉默少頃,拾階而上。


    邵明姮閉了眼,同時拉高被沿遮住半張小臉,那人便走過來,坐在床頭,冰涼的手指觸到她腮頰,她避開,終是沒忍住,倏然睜開眼,直直瞪著。


    顧雲庭麵無表情,“有話與我說?”


    邵明姮坐起來,抱著薄衾與他麵麵相對。


    顧雲庭不動聲色,從頭到腳打量著她,就在要開口詢問時,邵明姮忽然往前靠了靠,那張小臉便近在咫尺,連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見。


    “郎君有話同我說嗎?”


    顧雲庭不解。


    邵明姮握住他的手指,他低頭掃了眼,想回握住,她又抓著那手指覆在自己臉上,滑膩如玉的腮頰,清澈見底的眼眸,他盡量克製著衝動,想看她究竟要做什麽。


    “郎君,哥哥還活著嗎?”


    顧雲庭怔住:“為何這麽問。”


    “今天我去上香,求菩薩保佑他安樂,在大殿中我做了個夢,夢見你把哥哥殺了,你會嗎?”


    她茫然地看著他,目不轉睛。


    顧雲庭搖頭:“不會。”


    邵明姮笑,隨後環住他腰身,彎起的唇角下沉,眸眼清冷。


    他們不知道龍華寺的大殿有一道暗門,從暗門可通向杏林,她也隻是試試,沒想過會有收獲,偏不湊巧,竟看見了他和嫂嫂。


    那一瞬,邵明姮整個人是懵的,就像在夢中。


    但嫂嫂和顧雲庭的對話卻又如此真實,所有想不通的都想通了。


    嫂嫂還活著,所以他動搖了,即便當初沒想過要真的傷害哥哥,如今怕也是辦不到了。


    他要嫂嫂,哥哥便得死。


    一夜繾綣,晨起時邵明姮難得主動,環住他的頸,親了又親,喃喃道:“花朝節,我想和阿蘿去看花。”


    “讓秦翀陪你一起。”


    “好。”


    唇瓣被咬住,她合上眼,遮住難忍的情緒。


    那日顧雲庭本是趕不過去的,但又想到花朝節的熱鬧,怕亂花迷人眼,遂早早辭了宴席,專程趕去尋她。


    虧得阿蘿幫忙,邵明姮得以擺脫秦翀,她提心吊膽往後園走,怕被別人發現,便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此處院落偏僻,正是說話的好地方。


    她躡手躡腳提著裙擺,剛繞過甬道,便看見有人站在那兒來回踱步。


    聽見細微響動,他回過頭,看到邵明姮的一刹,眼神瞬間明亮起來。


    “邵娘子,你來了。”他語氣熱情,但不唐突,上前相迎,走近了又忙低身退後,兩隻手握了鬆,鬆了握,上下唇不停碰合。


    正是崔遠。


    也不知怎的,甫一看見邵明姮的臉,他腦子就有些漿糊,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臉也熱燥燥的。


    申蘿與他遞信時,他吃驚不小,待看明白信裏的請求,更是夜不能寐。為了今日的花朝宴席,他特意換了身靛藍色滾銀邊襴衫,頭發包在襆頭內,清爽俊朗,他也知道邵明姮約見他的緣由,但便是如此,他仍心神澎湃,難以平息歡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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