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杏後來一直想,如果不是生在亂世,背負使命,她和李君則隻是一對尋常的小家夫妻,於茶閑飯後聊天逗趣,恩愛互敬,平淡一生,不知道該有多好。


    可惜時代洪流翻滾,自有一雙殘酷的手,在身後推著他們往前走。美好的時光註定不能久存。


    李君則很快就知道章時平口中那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是什麽了。


    十月,在中*隊抗日的湖北戰場上。


    為了阻敵逃竄完成圍殲日軍隊任務,中國第33集團軍總司令親率一部深赴敵後,本來作戰計劃十分完美,不知道是因為巧合還是軍隊的部署被敵人知曉,導致了他們竟然誤入日軍包圍。


    日軍對這支*的敵後部隊展開了瘋狂的攻擊,企圖打開缺口,領兵的張益康將軍身先士卒,不幸遇難。敵後戰場一下子陷入了困境,處於被動狀態。


    與此同時,戰爭從棗陽蔓延到了宜昌重慶一帶。


    一直以來,江漢平原富裕的產糧區都調動了重兵嚴格把守,誰知道狡詐的敵人設計了一出調虎離山的計謀,把堅守糧區的部隊給引到了別的地方,日本人趁機占領了鄂北鄂西大片糧區。


    隨後不久,日軍在宜昌修建飛機場對重慶等大後方地區狂轟濫炸,死傷慘重。很多無辜的百姓都受到了攻擊,一時間抗戰氣勢低迷,形勢頗為不利。


    這場戰役失敗的消息已經傳出,舉國同悲。


    然而一眾賣國求榮的偽政府的官員,毫無體恤百姓,心繫國家的危機感,不僅沒有為此傷心難過,反而在駐滬日本大使館的提議下,於上海有名的斯萊頓特大飯店裏舉行了一場歡慶晚會,來慶祝暫時的勝利。


    何杏聽聞了這個消息,氣的身體都在發抖。


    「這幫毫無羞恥心的走狗,國家有難,百姓生靈塗炭,他們竟然還幫著侵略者慶祝吶喊,真想把他們一個個的心給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做的。」


    李君則穿西服,低頭把自己的袖扣一粒粒地扣好,良久才說:「中國人講究因果報應,那些多行不義的人,早晚要不得好死的。」


    她沮喪地看著他:「你一定要去那個荒唐的慶祝晚宴嗎?」


    「我不去的話,所處的立場就會被人懷疑。所以我不僅要去,還得裝作高高興興的,開開心心的去。」


    何杏心裏一陣酸楚,很是沮喪地坐在床邊。


    李君則看到她的樣子,在她麵前半蹲著,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過去,還因為有一個問題想要搞清楚,如果真的是像我之前猜測的那樣,也許事情比我們預料中的還要可怕。」


    ……


    夜晚的上海燈火輝煌,巨大的霓虹照亮了半邊天空,這是受了英法庇佑的一片孤島,暫時遠離了戰火的攻擊,苟存著片刻的安寧。


    李君則乘坐出租汽車過去飯店,車還沒有停穩,他就看到了一輛吉普車先一步停在了斯萊頓特飯店的門口,有一個飯店的門童過去開門。


    這個門童似乎隻有十五六歲的年紀,看起來五官仍有些稚嫩,李君則本來沒有太在意,隻是忽然一轉頭就看到了這孩子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手槍,在開了車門的同時對著車裏的人就要一槍打過去。


    誰知道站在車邊的一個保鏢眼疾手快地沖了過去,一腳踢開了他手裏的槍,子彈打偏了隻是打在了車門上,這孩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被幾個人踩在了地上,其中一個人把槍對著他的胸口就連開了好幾槍。


    李君則匆忙打開了車窗,靠近的時候聽到了地上的孩子用最後的力氣喊了一句話。他說:「打倒漢奸,中國萬歲!」


    計程車的司機在車裏壓抑地哭了起來,把頭埋在了方向盤上,發出嗚嗚地嗚咽聲。李君則看著窗外,門童的屍體被人用地毯裹了起來抱走了,也不知道會被隨意地丟在哪裏。


    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地近,方才還是鮮活年輕的生命,在一瞬間就成了裹在毯子裏的一具棄屍。李君則靠著後座,隻覺得車裏的空氣一下子顯得仄仄逼人,他抿著嘴巴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隻覺得臉上有些癢,伸手一摸,手裏是濕潤的眼淚。


    一直以來,他雖然身在敵營,可是並沒有很強烈的責任感,又或者那些仇恨還藏在心裏,尚未完全發掘。而今一個孩子的死,讓李君則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衝擊,沉澱在心裏的不滿,如同泉水一般噴湧而出。


    等平復了情緒,他才從車裏下來,本來要給司機師傅錢,誰知道對方揮揮手:「罷了,你不要給我了。國家都給這些個狗賊占了去,我就算能賺到錢又有什麽意義?」


    他慢慢地往飯店裏走,一進大門就看到飯店的華人老闆卑躬屈膝地在給方才受了驚嚇的大使館的日本人道歉,奴性十足,眼看著就差跪下磕頭了。


    李君則別過頭不願多看一眼,錯開視線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章時平邁著大步從走廊那一頭過來,見到李君則就抱怨道:「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怎麽會出了這種事情,讓大使受驚了,這附近肯定還有記者,明天的報紙又不知道要怎麽寫了。」


    「晚上的宴會是否要取消?」


    「取消?當然不。如今戰場上的形勢往好的方向發展,你我日後才能有更好的日子過,是大喜事啊,怎麽能因為一個冒失的混小子就不慶祝了。等會兒還會有市長過來,你陪我一起招待。」


    於是他跟著章時平一起張羅事宜,等客人都到齊了,席上剛籌交錯,美艷的女人衣著暴露地跳舞助興,廳堂裏越是歡歌一片,李君則的心裏就越覺得沉重。


    他走到窗邊想透透氣,章時平的秘書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幹嘛一個人待著。」


    「喝多了酒,想消消酒氣。」


    「那行,部長等會兒要見很重要的人,我得去通報一聲,就不打擾你了。」


    李君則嘴上應著,卻一直用餘光瞟著那邊的動靜,果然章時平在聽了秘書的話之後匆匆和客人分開,眼看著就出了大廳往飯店的另一側走。


    他招呼了服務生,拿了一杯香檳在手,一路和客人打招呼,裝作無意地跟著走出了大廳,瞧見了章時平往走廊最深處的一個房間裏走去。


    章的秘書囑咐服務生:「你去泡一壺明前龍井過來,動作快點,等會兒客人就要來了。」


    說完他自己又走了出去,大概是去等人。


    李君則攔住送水進去的服務生:「房間裏目前有幾個人?」


    「隻有一個。」


    「聽著,你等一會兒給那位客人倒茶的時候,裝作一不小心地把茶水灑在了他的衣服上,然後領著他出去找到洗手的地方清理一下。」


    服務生不解:「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掏出一疊紙幣塞在服務生手裏:「不問原因照做的話,這些錢都是你的。」


    對方眼睛一亮,知道是一筆劃得來的交易。


    李君則在外麵等,果然沒過一會兒,裏麵傳來了章時平不滿的聲音:「怎麽這麽沒用,一杯茶都倒不好。」


    緊接著就是他起身的聲音,李君則躲在牆後麵看到了章時平步伐匆匆地跟著服務生出去了,趁著四下無人,他很快地進入到了房間裏,把門關上以後一掃房間,發現了一個儲物櫃。


    他沒有猶豫,打開櫃子的門就小心地鑽了進去,隻留下一個十分不顯眼的小縫隙留著透氣。


    沒多久章時平就回來了,屋子裏靜悄悄的。再沒一會兒就是秘書領著所謂的客人進來了,李君則聽到他們寒暄了幾句,門被關上了以後,章時平哈哈大笑:「上一次譚公來這裏,說是最近會有捷報,不想動作會如此迅速。」


    「千秋大業,一刻都耽誤不得。也多虧了章部長在其中牽線搭橋,才能讓日軍及時和將軍取得聯繫。」


    「將軍近來身體可好?」


    「老爺子一貫硬朗,他可是要身強體壯地等到功德圓滿的那一天。」


    「那是自然。這要說活到長命百歲,那非將軍不可了,哪像汪幹崎,醫生都給他下了定論,活不過幾年啦,就算到時候江山打下來又有什麽用,還不是得拱手讓人。到時候將軍手握大權,還請譚公在他麵前替我美言幾句。」


    「章部長客氣了。你為將軍做的事情,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都一清二楚。咱們啊隻要好好地替他效力,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李君則在櫃子裏聽到了這番談話,眉心深鎖。將軍?什麽將軍?


    汪幹崎的事情雖然已經竭力隱瞞,但是還是走漏了不少風聲,李君則也是有耳聞的。當年他遭遇軍統殺手埋伏,身中三槍,大難不死,但是第三顆子彈留在了胸脊裏,醫生一直不敢取出來,且幾年前就斷言他命不久矣,活不過十年。。


    這些年不斷有特務報告他的醫療狀況,汪的身體的確是每況愈下了,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大好事,倒沒想到會有更野心的人妄想取而代之。


    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重慶而來、被尊稱一聲將軍,毫無疑問,是國名黨內部手握大權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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