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巴蘭克峽穀被熾熱的豔陽烘烤著,無論是裂痕滿布的地麵,還是陡峭的岩壁,都寸草不生,透出像日曬而成的焦黃色,偶有動物的白骨從泥裏顯露出來。禿鷲在天空盤旋,尋找果腹的腐屍。


    就在這荒涼的環境中,一支長長的軍隊步履維艱地前進,鎧甲摩擦的聲響帶來一絲生氣。人人滿頭大汗,悶不吭聲地走著。惟獨領頭的年輕軍官一副清爽的模樣,好奇地左顧右盼,但他很快也看膩單調的風景,對身後的副官道:“亞法,我餓。”


    不幸聽到的士兵都晃了晃。


    “閣下,您應該是不會餓的。”回應的聲音如冰清冷,消暑效果一流。


    “嗚嗚嗚~~~~”蒼穹軍團長——肖恩普多爾卡雷毫無上司應有的儀態,眼淚汪汪地瞅著部下。換作那六個把他寵上天的徒弟,早就心疼地喂食。但冷酷的軍人毫不動搖:“很抱歉,我沒有為您準備軍糧。”


    晴天霹靂。肖恩頓時垂頭喪氣,暗罵女魔頭塞了這麽個大冰塊給自己。


    事實上,當初組建時,攝政王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就料到這隻除了吃什麽都不懂的大米蟲根本無法勝任軍團長的職位,另外派人接管實權。


    亞法維恩布魯克,沒落貴族之子,今年二十四歲,和中城城主一樣是娃娃臉。鴉羽般的黑發,瑩綠的眸子,標準卡薩蘭人的長相,性格被很多人評價為“不可愛”。博聞強記,才幹出眾,是軍校的優等生,在幾場小規模戰役中都有不俗表現。但是他有個致命弱點:先天體質差,有輕微的哮喘和心悸。在這個年代,如果沒有強悍的實力,頭腦好也難以在軍隊裏出頭。以他的年紀和出生,也混不到參謀的位置。拉克西絲就是看中這一點,把他配給正好相反的肖恩,這項互補的人事案獲得一致好評。


    對主君的賞識,亞法很感激。然而,和聲名顯赫的提拉英雄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就明白:自己任重而道遠。


    憑心而論,肖恩是不錯的上司。開朗活潑,平易近人,軍團上下都把他當哥們看待。直爽,講義氣,是個不會給人壓迫感,好相處的理想朋友。最大的優點:他不會嫉妒有能力的部下。也懂得因才適用,結合幕僚的分析做明智的判斷,可見他並不笨。隻是,他也有非常大的缺點:一,沒威嚴。不止一次被新兵呼來喝去,使喚打雜。後來亞法規定他睡覺也得穿著軍服,戴高級軍官的水手帽,才杜絕了這一荒唐現象。二,太優柔。肖恩對魔獸可以毫無顧忌地揮劍,但殺人,他就手軟了。驅使一般軍人的愛國心、責任感對他統統不管用,他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排斥屠殺沒有深仇大恨的所謂“敵人”。


    幸好不用他去衝鋒陷陣。亞法暗暗慶幸,眼角瞥見上司焉答答地趴在馬背上,喝道:“閣下,起來!這樣子成何體統!”


    “我餓。”還是這句話,語氣更加哀怨。


    額角青筋直跳,亞法氣歸氣,也無計可施,學校從沒教過上司耍賴時要怎麽應付,當下隻有妥協:“自己去軍需官那兒討!”


    “耶——”肖恩振臂歡呼,策馬奔向後方的輜重部隊,不一會兒捧著幹糧回來,幸福地道,“亞法,要不要?”


    “不要!”這種天氣,隻有你吃得下。


    “大家好象很累的樣子,是不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不行,我們必須盡快和希莉絲團長會合。”


    “可是你很不舒服啊。”


    亞法麵孔一板,冷冷地道:“我很好。”他確實有點中暑,但打死他也不會表現出來。肖恩咬著麵餅,一手劃了個符文,不由分說設下降溫結界:“我可不想還沒到戰場,我重要的副官就昏倒了。”本想抗議的亞法聞言沉默。


    嗯,麵冷心熱,又愛逞強,真的很像露西呢。看著部下線條稚嫩的側麵,肖恩眼底浮起懷念的波光。


    若不是為了幾個牽掛,他真想回冥界。隻剩一縷孤魂的他不屬於現世,也不應對現世造成任何影響。偏偏他走不掉,局勢的發展又把他推到浪尖上。


    得知南城的變故後,諾因等人再無法置身事外。一來西境和南城接壤,那邊著火這裏搞不好也會遭殃;二來希莉絲不會袖手旁觀,那可是她的家鄉。據調查,叛亂始於男奴的反抗。南城占據要職的全部是女性,軍隊也以女兵占壓倒性的多數,因此過去雖偶有起義,也很快撲滅。但這次的情況不同,奴隸們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暴動。先是禁臠弑主——床第之間總是比較放鬆;然後縱火、搶奪武器庫、偷襲魔法師,佐以下毒、放老鼠等陰險計倆。因為是倉促應戰,人數又居劣勢,守衛的一方隻有挨打的份。當警備隊聞訊而來,情勢已得到控製。城裏又是一呼百應,幾乎同時起亂。官邸豪宅被洗劫一空,平民男子毆打甚至殺死平日高高在上的妻子,到處是火災、爭鬥、慘叫和咒罵,事態混亂而不可收拾。


    但南城的男性畢竟長久處於社會的底層,文盲居多,懂兵法和武藝的更是少得可憐,裝備因為尺寸不合很難套上,又目光短淺加情緒化,常常沉溺於複仇的快感而忘了其他。經過苦戰,集結的大軍一一掃平了這些起火點,隻剩下幾座大城鎮仗著地利還在頑抗。而城裏儼然成了人間地獄,年輕女性大部分被奸淫。積壓千年的怨氣爆發的結果驚人,令南城上層為之失色,進而狂怒。


    希莉絲也為同胞的遭遇氣憤。而男士們同情之餘,多少有點共鳴,尤其是曾親身體會過當地性別歧視的幾位。俗話說狗急跳牆——狗被逼急了還跳牆呢,何況人,那些可憐男人也是受壓迫過頭嘛。


    身兼情報部長的宮廷術士長涼涼總結,立刻遭來兩道殺人死光。女兒城公主咬牙切齒:


    軍務長附和。


    中城城主喝著心上人泡的藥草茶,不負責任地發言,他是在場最支持的,因為他也想推翻老妖婆的“暴政”。


    在某人發火以前,黑發少女先一步揪住他的左耳:


    妻奴啊。吉西安心下歎息,正色道:


    楊陽插口,諾因揉著耳朵咕噥:


    肖恩提出異議。希莉絲白他:


    莎莉耶氣派十足地點點桌子,


    希莉絲搖頭不同意。莎莉耶瞪起一雙寶石藍的眸子:


    諾因雖然否定,卻朝女孩投以嘉許的眼光,


    吉西安搖搖食指,


    楊陽皺起眉頭。吉西安歎氣:


    希莉絲起身,定定注視師兄,眼裏有一種讓人不能拒絕的力量,


    耶拉姆開口道,眉間有不苟同。希莉絲轉向他,天空色的雙眸射出不加掩飾的野望:


    楊陽有些不安,卻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後來她才想到:若內亂是羅蘭一手挑起,各方反應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希莉絲不會成功,相反,她敏捷的行動在有心人看來可疑至極,最終和正統派矛盾激化,中南兩城徹底反目。


    吃完幹糧,肖恩好歹盡責地問了聲:“還有多久到南城?”亞法早有計算:“半天。”


    “唉,希望到那裏時,戰爭已經結束了。”肖恩由衷地道,他好鬥卻不好戰。


    “大家會很失望,閣下。”亞法提醒——士兵們可不會高興白跑一趟,他們還指望英雄救美,享受佳人慰勞呢。


    “來得及也會失望。”肖恩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甩甩頭,“南城的女性很高傲,最多施舍點酒啦食物啦。”亞法有點好奇:“您去過那裏嗎?”


    “唔,我對那個城市印象不好。”


    想起冒險經曆,肖恩心有餘悸地撫胸。


    中南兩城的邊境線很模糊,尤其是和割讓地凡爾加平原相連的西南高原。過去因為邦交良好,彼此都不怎麽在乎,但王室的魔族血統暴光後,關係急遽惡化。地理學家為重新製定地圖傷透腦筋。蒼穹軍團穿越的巴蘭克峽穀,就是“中間地帶”之一。


    巴蘭克峽穀位於箭頭山脈,物產貧瘠又沒有礦產價值,人煙絕跡,隻有周邊還有些住戶。穿過這裏有一座小堡壘,可以在那兒稍事休整,等待先發部隊的消息。畢竟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不好冒冒失失深入人家的領土。


    希莉絲率領五千騎兵先行,她和她的部下都是南城人,解釋起來比較方便。


    “如果南城的情況如閣下所言,事後恐怕會有摩擦。”亞法神色微沉,士兵們決不會願意在辛苦了一場後,毫無報酬,還被人當乞丐施舍打發,“從現在起,您要以身作則,約束大家嚴守軍規。”長遠看,這次出兵還是有意義的。隻要輔佐希莉絲登上城主之位,中南兩城就有望和好。而且,萬一這次叛亂真是東城的陰謀,他們也必須阻止,避免南城步上北城的後塵。


    “啊?我不是一直很認真嗎?”肖恩一派無辜。亞法回他一個達到冰點的冷眼,將他瞬間凍僵。


    “你很認真?”寒惻惻的聲音。


    “我我我不認真。”膽戰心驚的回答。


    “你認真就不會成天和大家打鬧,沒個上司樣子;蹺戰術理論課去街上的酒館;在軍議會吃東西打瞌睡。”亞法越說越怒,“還有,連盔甲也不穿,一會兒給我穿上!”


    “不要啦~~~盔甲好重,穿了都不能動了。”


    某人的神經有斷裂的趨勢:“你想變成刺蝟還是豬?”


    “都不想。”肖恩笑嘻嘻地道,“別擔心啦,亞法,我不會有事的,看。”語畢,抽出軍用佩劍往手臂上一砍,隻聽得鏗一聲脆響,劍鋒彈開。亞法吃了一驚,這才看清他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龍鱗術,沒有盔甲硬得過龍鱗吧。所以咯,我根本不用穿盔甲,哈哈。”肖恩得意地炫耀。拿他沒辦法,亞法隻有歎氣,任他去耍帥。


    說話間,不知不覺進入山脈的緩衝地帶。眼前不再是光禿禿的峭壁,而是平緩起伏的丘陵,幹裂的土地出現一些綠意。爬上山坡,一大片刺槐樹林躍入視野,深處一座碉堡筆直矗立,正是他們此行的第一個目標——鎖鏈堡。


    肖恩不失時機地鼓勵:“馬上就到了,大家加把勁。”連日來的艱苦跋涉終於要告一段落,士兵們情不自禁地歡呼。確定城牆上插的是西境軍的深紅旗幟,亞法這才放下心,朗聲道:“到那裏以後,各部隊輪流警戒,不可掉以輕心。另外,絕對不許騷擾當地的民眾,違者斬!”包括肖恩在內,眾人都戰戰兢兢地答應。


    “亞法啊,去酒館算不算騷擾?”


    “你不發酒瘋就不算騷擾。”什麽蠢問題。


    “那至少配點淡酒給不值勤的人,大家很辛苦了。”肖恩鬆了口氣,帶著窮酸的表情道,“也不是每個士兵都有錢上館子。知道嗎,福利,福利是很重要的。”亞法以全新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點點頭。


    這一帶是有名的“流放地”。因為南城特殊的製度,一些落選者為避免新城主的猜忌,就躲到邊境安家落戶。希莉絲的家族也曾在這裏待過。鎖鏈堡的女主人就是她的姑媽,溫妮夫人,彼此感情很好,這也是她選擇借道於此的主因。


    夏季的田野綠油油的,間或有幾個農夫在耕作,見到大隊人馬,都停下手裏的活。之前已經有一支騎兵經過,領主也解釋了原委,他們並不慌張,隻是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溫妮夫人是個和藹的統治者,這種窮鄉僻壤也沒什麽油水好撈,所以其他地方鬧得沸沸揚揚,這兒還是風平浪靜,一片悠閑的田園風光。


    肖恩不是看著人家門口晾的樹果和幹肉流口水,就是被玩耍的小孩勾了魂,亞法不得不一再拉扯他的韁繩,扳回正確方向。


    “好想和希莉絲生個孩子。”肖恩哀歎。


    “目前的時機她不會願意。”亞法潑了盆冷水。


    周身沒半根雅骨的青年一到高貴的地方就不自在,幸好堡壘的風格偏實用,內部的裝潢也很簡約大方。精明能幹的副官代替上司和執事交談,安排宿營事務,派出偵察兵,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年過四十的溫妮夫人外表還保養得很好,是位端莊的貴婦人。談吐優雅,寬厚的作風卻不至於讓人感覺拘束。肖恩鬆了口氣,行了個卡薩蘭的軍禮,還算得體地回應對方的寒暄。


    山泉水泡的果茶芬芳醇美,令人唇齒留香。亞法適時表達讚美之情,和女主人聊得十分投機。肖恩卻渾然不知其中的特別,一口喝幹,暗暗咕噥和點心一樣不夠塞牙縫。


    他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溫妮一眼就看出來,笑著讓侍者添茶,倒沒有輕蔑的意思。


    她的弟弟,希莉絲的父親也是個木訥卻實誠的男子,可惜梅蓮可不識貨,最後不得善終。因此,見識了侄女的心上人,她由衷為她的眼光高興。


    “那個,溫妮夫人。”在副官的監督下,肖恩用比平常慢一倍的速度吃完點心,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希莉絲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雖然他不願意插手這場戰爭,但既然當初答應幫忙,就要說話算話。何況他也不放心情人獨自打拚。


    隻是帕爾……想到小徒弟,肖恩心髒絞痛,神色不自覺地沉鬱下來。


    “不用擔心,希莉絲一定不會有事的。”誤會了他的表情,溫妮柔聲安慰,語氣不掩對侄女的自豪。一個中年執事行禮上前,將一張地圖攤在桌上。亞法瞄了他一眼——眼下這麽敏感的時刻,還用男性做近侍,實在有點不尋常。肖恩卻沒他這麽細膩,湊過去看。


    “打叉的地方就是淪陷區,主要集中在東部一帶。西部基本上已經平定了,隻有零星的抵抗,稱不上組織。損失很嚴重,光是火災就多達四百多起。東部的情勢很不妙,叛軍把城裏的百姓當人質,圍困的軍隊不敢輕舉妄動。”


    問了幾個細部問題,亞法微微皺眉:“太慢了。就算暴民占了先機,他們也不過有點蠻力罷了。集結得快的話,連個小村也占領不了。”執事苦笑道:“我城的正規軍不多,隻有一萬五千。聖殿騎士團不到三萬。因為城主大人和眾位高階祭司近來的關係很緊張,她們都無法分出太多的兵力。其他貴族保護自己也來不及,哪管平民的死活。而且,叛軍的行動很迅速。他們一開始躲在建築物裏,弓箭很難發揮。武裝好以後,就發信號讓全城的人暴動,警備隊根本應接不暇。他們還擅長利用小巷逃竄,一些日常用品做的陷阱絆倒追兵。最可疑的,其中有部分人擁有武器和簡陋的皮甲。”


    “這絕對是項策劃已久的陰謀。”溫妮夫人沉聲道,“八成是我們內部的人。”


    “兩位將軍想必已經被軟禁了吧?”


    “嗯,卡特將軍卸職查處,不過蕾雪祭司長為他擔保,前天轉移到下界王宮。凱伊將軍被勒令留守莫爾斯港,接替他的使者大概快到了。”


    肖恩困惑地道:“這不是逼他們造反嗎,無論他們有沒有參與,都會失去那個位子啊。”溫妮歎道:“這也是沒辦法的,總比事後後悔好,必要的防範措施必須做。目前讓人擔心的是凱伊將軍,卡特將軍手下沒有一兵一卒。當然,如果暴動是高階祭司們設計的,就難說了。”亞法眯起眼:“梅蓮可城主比較相信哪位?”


    “大人似乎更信任卡特將軍,多數人則相反。畢竟凱伊將軍和芙瑞爾將軍是夫妻,他又出身一個古老的名門望族。”溫妮微笑回答。由於敏感的政治身份,她的消息很靈通。


    “那他們串謀的話,事情就棘手了。”


    “希莉絲說,卡特將軍是個老實人。”肖恩提出異議。溫妮笑著注視他:“不是所有人都表裏如一,有時候外表越老實,肚子裏越黑。”


    “哦。”肖恩不明白她是在暗示還是陳述一般論,想了想,沒什麽好主意,低頭看地圖,發現一個疑點,“這不是要塞嗎?為什麽附近的城鎮會打叉叉?難道裏麵沒有駐兵?”


    “這是蘭帕特要塞,通向莫爾斯港的唯一關卡,城防官洛琳少將奉命監視凱伊將軍。”


    “原來如此。”話音剛落,肖恩突然全身一震,胸前的水晶鏈子緩緩浮起,發出柔和的白光。


    《肖恩,聽得見嗎?》一個溫潤的中性嗓音在他腦中響起。


    “楊陽!”肖恩喜出望外,“你來跟我聊天啊?”


    魔法通訊安全性不高,任何一個水平足夠的法師都能感應到進而幹擾或解讀,但肖恩和楊陽是宿命的另一半,能夠通過特定的道具,締結精神聯係。因為是純意識交流,毫無魔力波動,保密性一流,不過前提是其中一方閉嘴。


    知情的亞法向溫妮和執事擺手示意無妨。


    《我才沒這麽有空!》嗬斥完不分場合的友人,楊陽直奔正題,《吉西安要我告訴你,凱伊將軍已帶隊啟程。東城的海軍在準備登陸事宜,看起來很有趁火打劫的傾向——完畢!》


    轉述了最新情報,大廳裏出現片刻的沉默。


    “最糟的情況。”亞法評價。肖恩沮喪地道:“不知道東城的指揮官是誰。”若是羅蘭或帕西斯,他就為難了。


    “很快就會知道了。”心不在焉地回應上司,亞法的目光在地圖上遊移,“不知凱伊將軍和羅蘭城主之間有沒有橫向連接的可能。有的話,就說明他們彼此並不信任,但同盟又是必須的。如果不想成為一顆用過即丟的棋子,凱伊將軍隻有增加更多的籌碼。”


    “那他一定有攻克蘭帕特要塞的把握!”溫妮會意,臉色蒼白地低喊。


    肖恩完全在狀況之外,想不通他們是怎麽導出這個結論。


    ※※※


    蘭帕特要塞北麵靠山,南麵是南城第一大河神佑河的支流水蒼石之河,地形上是符合要塞的條件,卻沒有多少軍事價值。因為它既不是位於邊境,也不是唯一的出入口。凱伊大可繞過這座要塞,走平整的商道直達首府拉魯。當初楊陽他們旅行時,就連蘭帕特的影子也沒看見。


    之所以在這種尷尬的地方建造要塞,全在於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裏是個至關重要的,為了防止魔獸破壞,必須建起城牆,維護也需要人手,漸漸就發展出城鎮的規模。這也是花村聯盟形成的背景。


    要阻擋東麵來的軍隊,這裏的駐軍隻有放棄地利,偷襲對方的補給。要塞指揮官洛琳少將得到消息後,就決定這麽做。


    凱伊的部隊有四萬餘人,而她手頭的兵力不滿四千,還是算上仆兵的結果。能夠出擊的騎兵隻有一千多名,硬碰硬絕對不智。所以她把要塞交給信任的副官梅莉,采取銜尾作戰。


    對方應該也預料到,會分出重兵保護輜重。這樣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拖延其進程,使前方的正規軍做好準備。如果她的指揮夠巧妙,動作夠快,還能一路騷擾、夜襲,削弱對方的戰力。若凱伊沉不住氣,挾大軍攻打蘭帕特要塞,在城牆下碰得頭破血流,就更好了。


    計劃本身很周詳,然而一照麵,她就吃了個大虧。


    數千輛載貨馬車在一支步兵大隊的保護下緩緩前進,日頭十分毒辣,人人汗流浹背,辛苦地走著。因此,當偵察兵神色驚慌地出現,一邊大喊“敵人來襲”一邊奔近時,隻有極少數人立刻反應過來。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箭雨粉碎了剛剛凝聚的勇氣。雖然洛琳和她的部下都不是正式的弓騎兵,仗著出其不意,還是造成不小的死傷。


    “投降者不殺!逃命者不追!”身先士卒的洛琳朗聲道,“大家都是同胞,放下武器!不要再為背叛者效命!”


    聞言,除了個別士兵依然選擇抵抗外,大部分人都露出羞愧之情,不斷後退。最後不知哪個帶頭,紛紛扔下武器跑向前方的大隊。示意“窮寇莫追”後,洛琳惋惜地看了眼篷車,正要下令發射火箭,異變陡生。


    偽裝的布簾掀起,冒出無數森寒的箭頭,對準她們的胸膛。下一秒,慘叫和鮮血炸開,隻是對象換成了洛琳的隊伍。由於距離近,傷亡極為可觀。當騎兵們好不容易後退,那些埋伏的士兵已跳下車,抽出藏在車板內的長槍,結成整齊的槍陣,緩緩壓來。


    “……可惡。”洛琳不得不承認自己低估了對手。凱伊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完全識破了她的計謀。


    “撤退!回要塞!”


    往好處想,若敵人舍不得獵物,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當然,凱伊不追擊的話,她也隻好認栽,因為她已經沒有再戰的能力。


    拋下數百具屍體,無功而返的騎兵們回到蘭帕特要塞,一小隊人馬遠遠跟著她們。穿越護城河,奔進開啟的要塞大門,洛琳一躍下馬,吩咐迎上前的副官備戰,轉過頭的瞬間,一柄細劍貫穿了她的左胸。


    “梅莉……!?”難以置信的呼喚和著血噴出。


    “錯了。”感到體內的劍拔了出去,身體不聽使喚地倒地,映在她眼中的麵容隻能用纖細形容,卻浮起一絲惡意的微笑,“我不叫梅莉,我叫梅拉斯。”


    那是她最後聽見的聲音。


    尚未來得及消化這突然的變故,幸存者們就陷入早就等候著的陷阱。戰馬的嘶鳴,兵刃交擊聲,劍刺入盾牌、槍穿透甲胄的聲響夾雜在一起。仆兵們往下丟石頭和標槍,盡管毫無準頭也不無成效,情勢一麵倒。僥幸逃出城的也被追兵射殺,當新的主人走進蘭帕特要塞,城門口隻剩下死者和生者。


    “辛苦了,梅拉斯。”


    被親兵簇擁的高大青年脫下頭盔,露出一張俊逸沉穩的臉龐,正是四將軍之一的凱伊威路。一身鱗甲濺滿血跡的梅拉斯不在意地揮揮手:“進來吧,不過這座小城可養不起你們這麽多人。”


    “沒關係,我們歇一晚就走。”


    “什麽,那你這麽處心積慮把它攻下來幹嘛?”


    “這個我一會兒跟你解釋,確定洛琳的勢力都消滅了?那女人還是有兩把刷子。”凱伊謹慎地確認。梅拉斯白了他一眼:“我辦事你還有什麽不放心。死的死了,活的都在牢裏。至於居民更不用擔心,你的大軍一開進來,他們哪個敢造反。”


    “梅莉…不,梅拉斯。”凱伊沉默了一瞬,“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真是像極了女人。”


    “廢話!我可是當了十七年的女人!哪像你,威武的大將軍!”梅拉斯冷嘲一笑,卻掩不住深處的悲涼。凱伊搖搖頭:“至少你不用陪女人睡覺。”


    “誰說的!你以為軍隊是好混的?”梅拉斯瞪目。會意的凱伊苦笑著舉起手,表示認輸。


    已故指揮官的住處透出濃濃的女性氣息,家具典雅;手工織的地毯柔軟而舒適;因為是夏天,暖爐沒有用,上麵擺放著精巧的瓷器;對麵的牆上還掛著兩幅風景畫。隻有沙發旁的全副盔甲,交叉懸掛的刀劍透出武風。


    “啊~~~這天氣洗個涼水澡就是舒服。”


    梅拉斯大步走進,酒紅色的長發紮成馬尾,顯出優美的臉部輪廓。他本來就是身材修長的類型,換上男裝後搖身一變為俊雅的青年。拍拍平坦的胸,他歎了口長氣:“終於可以不用戴假胸部,穿沒有隆起的鎧甲。”


    “……”凱伊無法理解他的感動,卻由衷體諒他在世為人的心情。


    “哪,你現在可以說了。”梅拉斯喧賓奪主地從櫃裏拿出酒瓶,為自己和友人各倒了一杯。凱伊沒有拒絕,徐徐道:“我們既然反了,就一定要成功。但以我們的實力,希望實在渺茫。”


    “這我知道,所以你才向東城求助啊,他們也幫忙了,莫非你不相信他們?”


    “我不得不懷疑。羅蘭城主是個非常精明現實的人,他看重的隻有利益而不是承諾。假使我們成功了,局勢一時還是無法穩定下來,到時中城和西城一齊施壓,他反而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窘況。”凱伊沉聲分析。梅拉斯微微變色:“你的意思是,我們隻是小醜?他用來鏟除保守派,贏得主戰派信任的替死鬼?”


    “這個嘛,小醜有小醜的做法。即使羅蘭城主,也是這個時代的舞台上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凱伊淡淡地笑了笑,轉動酒杯,沉吟道,“在我達成他的目的以前,他還是會幫我的,但我也不會任由他耍著玩。所以我讓你當臥底,攻下蘭帕特要塞——梅拉斯,你要密切監視東城的動向,必要時截斷他的補給。我沒有鎮壓莫爾斯港,隻帶走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那邊的爛攤子有的他收拾。這麽一來,他也沒有退路了。”


    “沒問題。”梅拉斯下意識地行了個軍禮,隨即想起一件事,用一種擔憂的口吻道,“喂,凱伊。”


    “什麽事?別學娘們扭扭捏捏。”


    “媽的!你才別被感情絆住,壞了大事!你老婆,萬一芙瑞爾擋在你麵前,你能下得了手嗎?”


    凱伊不動聲色地咽下嘴裏的酒,連眼神也毫無波動,隻有杯中的液體輕輕搖晃了一下。


    “她不會,她必須鎮守西部關卡。”


    “假設,我說假設。不是沒有臨時換將的可能,如果要動搖你。當然她挺著大肚子效果會更好。”梅拉斯毫不鬆口。凱伊冷笑:“她拖兒帶女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梅拉斯挑了挑眉:“這麽狠!?你不是很愛她?”


    投射向他的目光如冰刀犀利。


    “你錯了,我恨她。”


    ※※※


    比肖恩慢半天,凱伊也得知了蒼穹、火鳥兩支軍團前來襄助的消息;而西城的三大傭兵團、和也蠢蠢欲動,隻是在西境軍的施壓下暫時按兵;東城的海軍則開向莫爾斯港——各個勢力錯綜複雜地交織在南城的大地上,情勢一觸即發,空氣裏彌漫的緊張氣味每個人都聞得出。


    而中城的東境,也爆發了後來被稱為的戰前序曲。


    對羅蘭而言,這是場多出來的戰役。但反正不管怎麽算都沒損失——不用他供養,不用他出兵,就由得師父去胡鬧,隻要別玩昏頭就行。帕西斯卻一改過去的遊戲心態,很認真地打這場仗。


    因為楊陽和史列蘭曾經被死靈王關進異空間,造成一定的破壞,害他手上的兵力大大縮水;而且他不能操縱怨魂之類沒有實體的不死怪物,數目又打了個折扣,所以他的軍團總共隻有十五萬左右。其中最有價值的是三萬多名死亡騎士和石像鬼,剩下都是沒啥大用的僵屍和骷髏。不過他並不打算現在就把壓箱法寶投入戰場,這是將來對付西城騎兵的利器。


    魔導國共有一百一十郡,四城各二十,西境十四郡,東境擁有十六郡和良田無數,可惜在貴族的橫征暴斂和隱捷敏亞軍的踐踏掠奪下,目前隻能用貧瘠形容。帕西斯已經占領了卡拉爾、雷曼兩郡,從地圖上看,就像一隻插入腹地的犄角。而他使用的手法,是典型的“鞭子和糖果”。給予抵抗的領地和村莊毀滅性的打擊;反之就寬和以待,賦稅減半,也不擾民——他的軍隊可不需要女人和酒。


    在這樣的壓力和“攝政王要卷財寶逃跑”的流言打擊下,內地的大部分郡不是放棄抵抗就是消極觀望。拉克西絲不得不采取對策,派遣心腹大將韋羅尼卡揮軍五萬,隨行聖職者一百名,阻擋亡靈的進程。


    禁衛軍統領韋羅尼卡帕爾羅特和護衛軍軍團長拉蒙赫特讚是拉克西絲信任的兩大宿將,一口氣投入,可見她的決心。


    之所以把在東部戰線的拉蒙算進來,是帕西斯認為拉克西絲會使用佯攻作戰。羅蘭已把戰線推向南城,東方沒有了壓力,她會不把握這個機會才怪。另外,他很注意不顯山露水,拉克西絲應該吃不準他有多少兵力,也就不會冒冒失失來個總決戰。


    不同於一般的軍官,帕西斯必須一人包辦分析、判斷和決策。不過情報東城的間諜會第一時間呈上來,像他手頭就有一疊厚厚的資料。


    “是個美人啊。”看著水晶鏡裏的敵方總司令,帕西斯發出很有個人風格的感慨。


    因為剛睡醒,他散著發,衣衫不整的身子透出引誘者的氣質。笑容有些稚氣,也帶著孩子般肆無忌憚的殘酷。


    如水氳澤的碧眸漾著深思,隨手將一縷銀發撥到耳後,帕西斯在腦中整和吸收的知識和現實的影象。拉蒙的部隊約莫兩萬出頭,考慮到種種客觀因素,拉克西絲無法分出主力,撐死算它十萬,硬拚勝算也很大。且不論戰鬥力,不死怪物對常人的威懾力就足以萎縮士氣。不過對方有神職人員,來個大規模的超度他就變光杆司令了。雖然他不認為那些聖職者有這麽大的能耐,但還是謹慎點為妙。


    不能讓對方選擇戰場。他很快抓住關鍵。提出一個個設想,再自己否決,不斷完善戰略構想,最後打了個響指:行了,計劃得再周詳,也抵不過一個變數,就用最穩妥,後遺症最小的方法吧,拉克西絲也料不到那麽囂張的我會突然轉性。


    接過下仆遞上的毛巾洗完臉,他正想收起水晶鏡,心血來潮地調轉畫麵。


    明亮的夏季陽光下,一身雪白的少女扶著露台的玉石圍欄,俯瞰庭園裏的噴泉。銀藍色的秀發在微風中蕩漾出令人目眩的漣漪;肌膚白皙如瓷,光滑細嫩;最特別的是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神秘而妖嬈;無心展露的笑顏又如野百合一般清純;層層疊疊的白紗裙微微飄蕩,使她看起來就像風中降臨的精靈。


    “啊……我的小公主……”輕撫鏡麵,銀發青年逸出悵然的歎息。


    沒盡過撫養責任的父親,連擁抱這個纖細身影的資格也沒有了啊。


    都怪維烈,搞出這麽個局麵,但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隻要把那幫家夥打得翻不了身,就能進行協商了。畢竟東城一對四,即使獲勝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當然他必須有足夠的戰果才能說話,光有麵子還不行,隻是……唉,又要委屈那個孩子了。


    他辛辛苦苦熬了三十年,結果又是師公、又是師公的情人、又是師公宿命的另一半、又是那另一半的靠山、又是師父的兒子後代,一個接一個蹦出來,運氣真正不好,他果然是羅蘭的災星。


    至於拉克西絲,她看起來是決心為德修普家族殉道了。可惜,要是她肯低頭的話……不不,她的威望太大,又是舊王室的代表,必須鏟除,沒有和解的可能。


    希莉絲這小妮子才是不識好歹,害得肖恩師父進退兩難,幹脆……想到這裏,帕西斯秀麗的臉龐殺氣一閃,下意識地握住枕邊的佩劍,思想鬥爭片刻,還是緩緩放開。


    算了。他挫敗地歎了口氣:殺了她,肖恩師父會難過。


    必要時,把她俘虜,扔到外大陸去,省得她動歪腦筋。打定主意,帕西斯拔下右腕的手鐲,念了一句啟動語,手鐲應聲幻化成一把纖長秀雅的法杖,正是冥靈之杖。


    將杖頭對準鏡裏的紅發少女,他吟唱古老的咒文。不是下咒或傳送,這個距離就算是神也沒法施展空間魔法;希莉絲又是白魔法師,察覺自己身體有恙自會解除,他是在做“記號”。


    下一個,他的不肖子……嗯?小鬼的防範措施做得倒挺到家,鎖定整個城主府吧。


    拉克西絲……也不行,意料中事。


    然後,華爾特的後代……咦,他抓住維烈做什麽?還剝他衣服!帕西斯瞠目結舌地巴在鏡子上,一字一字讀唇語,露出索然的神情:天氣太熱,穿少點……嘖!有必要用這麽激烈的肢體語言嗎?


    眼角瞥見軒風在外頭探頭探腦,笑得像偷腥的貓,更是一頭霧水。


    在重要人物身上都打上標簽後,他放出一大群亡靈烏鴉。


    死靈法師有死靈法師的做法,這樣消息傳遞也比較快。


    好,接下來就是專心打仗。帕西斯攤開地圖。


    ※※※


    第二天,亡者的大軍開始加速前進。


    如洶湧的黑潮,淹沒了沿途的村莊領地。兩個淪陷的郡已經習慣了總督府門口站崗的新守衛,街上時不時碰見的骷髏巡邏隊,然而隻是耳聞的人們就接受不了,躲在家裏瑟瑟發抖,讓大人物去交涉。


    接到報告的韋羅尼卡有點迷惑,在優勢兵力的前提下,把軍隊分成兩到三股是可行的,比如偷襲、比如包挾。可是帕西斯竟然徹底分散,這樣就算占領了,也守不住。即使守住了也沒用,一旦本隊被擊潰,那些區域還是會回來,隻不過在他手裏轉了一圈而已。


    難道光複王是個戰爭盲?


    帕西斯當然不是戰爭盲。當年推翻英雄王朝時,他就是站在統帥的位子。魯西克雖然擁有傑出的行政能力,打仗卻不是很拿手,主要負責情報和人事;瑪麗薇莎掌管後勤;安迪和華爾特都是獨當一麵的指揮官,堪稱他的左膀右臂;菲莉西亞也是優秀的將領,加上她美麗的容貌,強大的力量和戰技,被起義軍尊稱為。他們一起橫掃大陸,威名顯赫。


    美好的歲月啊。帕西斯長籲短歎,懷舊是老人的通病。


    他的確沒有占山為王做個土匪頭子的打算,這是為將來伊維爾倫軍的侵占鋪路,造成根深蒂固的恐懼。所以他大開殺戒,以“間諜”的名義處死有武裝的警備隊員和拉克西絲下派的官員;將抵抗的村落化為片瓦不存、寸草不生的死地;展現亡靈的力量;留下“監視”的標記;還有把當地的聖職者變成屍巫作為傳聲筒。效果也很顯著,一夕間,白旗插滿了東境的中部和北部地區。另外,韋羅尼卡忽略了:帕西斯不是用正常方法統軍,隻要一念,軍隊就能迅速集結;也被這不合常理的用兵混淆了對數目的判斷,使得拉蒙的襲擊泡湯。


    於是,在百姓心底烙下畏服的陰影,征收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後,亡靈們撤出各地,沿著大道向南挺進。


    平原和丘陵構成東境大部分的地理環境,斯帕斯內海為這片大地帶來豐富的降水和溫暖濕潤的氣候,唯一的例外是北部的紅石山脈。因此不死大軍的行進隻能用“暢通無阻”形容,直到。


    此乃兵家要衝之地,雙方都很清楚。


    位於河湖交匯處的凱德蘭城具有要塞的價值,也是阻擋亡靈僅剩的屏障,之後的平原無險可守。從距離上看,侵略者有充裕的時間。但是帕西斯隻有一個人,控製那麽龐大的軍隊很費心力,轉化法陣和一些設施也花去他不少力氣,又是低血壓不能不睡覺,隻比援軍早一天到達。


    望見地平線盡頭潮水般展開的黑色長線,大多數守軍就腿軟了,但還是在長官的喝令下勉力站穩,握緊武器抵抗來自死亡世界的絲絲寒氣。


    仗著高度優勢,城頭射下密集的箭雨,傾泄在前鋒的食屍鬼頭上。黑血飛濺,隊列卻沒有產生絲毫混亂,二線的骷髏軍團更是毫發無傷,隻有極少數的箭才能射中它們的弱點脊椎骨,即使如此,碎裂的骨骸也很快重組,再度變成無所畏懼又不知疲倦的戰士。


    而且在強大的法力支撐下,骷髏射手發射的箭矢可以輕易貫穿中城士兵的皮甲甚至盾牌。依靠它們的壓製,食屍鬼軍團隻付出少量的傷亡就衝到城牆下。不同於需要攻城器械的人類士兵,隻憑微乎其微的傾斜角度,亡靈們就能輕鬆攀爬上去。一眨眼工夫,湧動的漆黑浪潮逼近了城頭。


    士兵們將早已準備好的原木推下,凱德蘭附近沒有岩場,儲存的石塊不夠。然而,滾動的原木隻阻擋了小股的敵人,源源不斷的後援依然前仆後繼。骷髏軍團也配合著拉起強韌的骨弓,協助友軍攻城。終於,一小隊食屍鬼爬上了城牆,鮮血和混亂彌漫開來。


    到處是刀光劍影,慘叫和咆哮,不時有士兵墜落,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殘酷的拉鋸戰持續到夜晚,原本指望能鬆口氣的守軍意外地發現敵人的攻擊反而有加劇的傾向。黑暗對亡靈毫無影響——身為操控者的帕西斯擁有完美的夜視力,食屍鬼的嗅覺和聽覺極為靈敏。


    從沒經曆過戰爭慘烈的守軍遭遇了太過嚴酷的攻城方式,隨著體力的下降,恐懼、疲勞、絕望像滾雪球般擴大,如今隻剩下不知何時會來的援軍支撐著他們的鬥誌。


    微弱的光線為源泉湖鍍上一層閃爍的波光,初時誰也沒注意到,當黑暗逐漸被光明驅逐,才陸續有人爆發出歡呼。


    而南方的地平線,也出現了綠底金邊的王旗,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燦爛奪目。


    盡管亡靈大軍抓住機會猛攻,這次攻擊卻沒能打開缺口,食屍鬼軍團經過一天一夜的消耗後數量大減,而骷髏戰士根本無法攀上城牆。城頭的士兵也很快反應過來,精神大振地反擊;韋羅尼卡帶領的護*,卻不能保證我老了不昏庸,也不能保證我的後代不會坐享其成,一代比一代墮落。那即使建立了福斯王朝,和德修普家族又有什麽區別?所以,一點點也好,必須讓這個國家擁有自療能力。”


    “五大城視其具體情況實行自治。牽涉到各城市、各行業公會之間的利益關係等問題,統一提交評議會共同決定。政務官有不同的級別、不同的分工,分別由評議會的上、下兩院授予。兩院各有所司,互相牽製。上院由我城的原班人馬,各城的投誠政要組成,主管政治、外交、軍事。負責這幾方麵事務的官員也由上院指派。下院的成員主要是各商會長,主管商貿、生產,通常不設政務官,由各商會進行協調。”


    “遇到重大事件由兩院共同評議。立法方麵,下議院根據民意提案交上議院審核通過。司法方麵,由上議院提供司法官人選,交下議院審核。在這樣的情況下,兩院互相牽製,既能保障貴族的特權,也能維護商人的利益。至於最重要的平民,雖然他們不能參加競選,無法參與決策,但是擁有下議院的投票權,一定程度上保證了他們的利益。暫時……隻能做到這個程度,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這樣那幫家夥也有位子坐了,革除過去的聯係,成為普通的官僚百姓。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活下來。”


    “國王是擺設?”捧起變涼的茶,冰宿低聲問。羅蘭又重倒了一杯,笑道:“啊,師父和德修普會願意當的,再給一個民意調查官的副職,他們會高興地成天野在外麵。拉克西絲應該會想當個有監察和彈劾權的下議院領袖吧。”


    “……羅蘭,你不想當國王嗎?”


    “想啊,不然我何必往上爬?隻不過我的願望是在有生之年幹一番大事業,而隻有國王才能達成這個目標,所以我才瞄準那頂王冠。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能成立評議會製度,也等於是成功了啊。”


    嫋嫋茶香飄蕩在空氣裏,伴隨著寧和的沉默,直到被一聲輕歎打破。


    “你師父這麽不幹不脆,你很難過吧?”


    “不難過,隻是有點失落。”羅蘭若無其事地微笑。


    撒謊。冰宿瞪視他,沒有拆穿。羅蘭悠閑地品茗,藍眸轉向她:“你今天找我,不是商量這些事吧?”


    “嗯,我想問你那天生命女神的話是什麽意思?”


    持杯的手微微一震,羅蘭垂著眼不語,欣賞清澈的茶水。霧氣浮上,凝結在淡金色的長睫上,晶瑩剔透。


    “意思是,我失去一次機會。”


    “機會?”冰宿很不喜歡他慢悠悠的說話方式。


    “我這條命是撿來的,是不自然的生命,按照平衡會有一次死劫,度過就海闊天空,一般是過不去。那幫家夥畢竟是我的拜把兄弟,決定放水。隻要我有一口氣,呼喚秦蒂絲的名字,她就會治好我。因為這是違反法則的行為,隻有一次機會。”羅蘭說得輕鬆,冰宿卻無法當笑話看:“而你把機會給了法利恩!?”


    “別這麽說,他是我弟弟。”羅蘭覺得她太大驚小怪,“有暮在,我要死也難。”冰宿還是瞪著他,眼裏熊熊燃燒著兩簇火苗。


    “哎呀,冰宿,你不是最不相信這種東西了嗎?換個角度,如果是連龍也應付不過去的死劫,那就是人力不可回天,我認栽。”


    “你倒是看得開。”冰宿陰惻惻地道。尚不知大禍臨頭的羅蘭表示謙虛:“哪裏哪裏。”


    “哪裏你個頭!”


    冰宿抬手就是一巴掌。


    ※※※


    代理城主蕾雪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政敵和她的軍隊從眼皮底下溜走,隻能重新設包圍網。首府拉魯到前線的主幹道路都布置了關卡,騎兵的移動速度很快,隻要一處發現敵人,其他哨點的守軍立刻就能趕來。


    攔截通訊的魔力網也張開,法師們輪流戒備。


    一場會議結束,主會者手邊的酒杯空了三次。


    蕾雪以前從不喝酒,這每個人都知道,也沒人感到驚奇。和同學敵對,構陷主君的滋味不好受,何況如今內憂外患,壓力大得足以讓聖人變酒鬼,蕾雪已經很節製了。


    神經高度緊張之下,她也感覺不到醉意。


    卡特從頭到尾沒發言。這麽敏感的時刻,原本他別說參加會議,被關進牢裏都算好的。但因為他和蕾雪的特殊關係,高階祭司們特別允許他坐在這裏。


    散會後,他沒有離開,還是默默坐著。蕾雪也一言不發地整理文件,麵紗下的容顏不自然地緊繃。


    “卡特,你怪我嗎?”半晌,她終於沉不住氣,擠出聲音。


    “蕾雪,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要堅強地走到底。”卡特沒有正麵回答,他心裏當然有不滿,梅蓮可對他有知遇之恩,但他也明白蕾雪是迫不得已。


    這位以沉默見長的將軍性格消極,他固然盡忠職守,效忠的卻不是個人而是整個南城。百姓安定就是福,對於從底層爬上來的卡特而言,要他滿腔熱誠地參與一場是非難分的政治鬥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梅蓮可又是基於自我意誌選擇了中立的立場,他自然更沒有理由強出頭。而希莉絲和蕾雪之間,無論是正統性還是私人情感,他都支持後者。


    “我知道。”蕾雪苦澀地笑笑,希翼地望著他,“你會幫我,對不對?”


    “我會服從上級的命令。”


    有時候,蕾雪真想暴打一頓這個不解風情的心上人。


    其實卡特不是不解風情,而是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他的願望很小:一個平凡的妻子,一個活潑的孩子——太太平平的三口之家。眼前的人對他就像天邊的雲彩,可望而不可及。


    輕歎了口氣,蕾雪岔開話題:“西城退兵了,你認為消息屬實嗎?”


    “從報告看應該屬實。”卡特言簡意賅,“可能一開始就是幌子。”蕾雪抿了抿唇,眉間浮起陰雲。大軍集結,對當地的警備自不免疏忽,本來是造反的好時機,現在卻……


    “那群西匪也懂得用腦了。”


    “據探子回報,貝姆特城主和維烈宰相對這次出兵似乎並不熱衷。以西城目前的情況,也不適宜大規模的行軍,不過秋收後就難說了。”


    “那麽,西部邊防暫時沒有危險?”蕾雪眼中閃過一道銳光。卡特會意地注視她:“謹慎起見,還是不要動那邊的軍隊。”蕾雪心神不寧地撥弄空酒杯,低聲道:“卡特,我不想瞞你,如今梅迪被東、西、中三城虎視耽耽,保存自身是勢所難能,隻有選擇一方投靠。中西兩城蛇鼠一窩,不用談了。東城……羅蘭城主也居心叵測,在他來撿便宜以前,我們必須平息這場叛亂,才有談條件的資本。”


    “你想讓我替換芙瑞爾?”卡特抓住重點,一臉不讚同。蕾雪無顏以對地閉上眼:“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別無他法。戍邊不能放鬆,聖殿騎士團——我們必須保留最後一點實力。索恩家的私兵還沒動,會保護芙瑞爾。”


    “我明白了。”頓了頓,卡特緩和語氣,“你是對的。”


    ※※※


    威斯萊嶺西部邊防——


    命令部下將傳令兵帶下去休息,芙瑞爾索恩捏著信紙,久久不語。見狀,副官擔心地問道:“閣下,戰況不好嗎?”


    “不,是調將令。”芙瑞爾表情平板,看不出喜怒,惟獨語調泄露了一絲壓抑的情緒。


    “調將!?怎麽會選擇這個時候!西匪還沒完全撤退啊!”


    “不知道,上麵的命令,我們隻有服從。”芙瑞爾的回答更像說服自己,“費妮,這裏就交給你了,卡特下午應該會到。”


    “啊,是…等等,閣下!您不帶支部隊去麽?”


    “不用,我會先回家一趟。”


    芙瑞爾起身走出軍帳,披風在半空劃過決絕的弧度。


    ※※※


    叛軍最初的推進速度不快,沿途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求救信如雪花片般飛到中央。因此,前去討伐的正規軍不得不選擇速戰速決。


    以梅蓮可的立場,也必須親手鏟除這個她一手提拔的大將,重振威望。雖然她的下台不可避免,除蕾雪以外的高階祭司已經把她視為希莉絲一派。這一仗打完,她手上恐怕也不會剩下多少兵力,沒說話的份了。


    其實當機立斷,她應該和女兒攜起手來。但梅蓮可想得更深遠,這麽做,等於是逼蕾雪派和東城合作,一旦衝突,南城會陷入更激烈的內亂,給百姓帶來深重的苦難。所以她挑起這個艱巨的平叛任務,希望盡快讓南城恢複有序的環境,才能在群敵環伺中站穩腳跟。


    因為蕾雪的保密功夫到家,她還不知道火鳥和蒼穹軍團正追著她的屁股後麵趕過來。她得到的消息是這兩支已經被強製遣返。為了避免猜忌,她也不能和希莉絲見麵。


    招降文告已經發出,卻沒什麽效果。凱伊用殺雞儆猴的手段收攏軍心,還成立了專門的執法隊,軍人又有服從上級的天性。看來隻有在戰場上取得勝利,才會有大規模轟散的情形出現。


    己軍的士氣不高,這一點凱伊也很清楚,所以他決定用數量優勢和被南城上層忽視的仆兵來打這場仗。


    正規軍經過擴充後有將近兩萬人,主力為裝備精良的騎兵。他手下約莫四萬餘人,步兵為主,少量騎兵為輔,機動性不好,以逸待勞是最好的戰法,再配合地利就能實現誘敵圍殲。


    當然,梅蓮可也不是笨蛋,但是種種狀況限製了她的發揮。


    和東境類似,南城的地形多是平原,隻有兩塊山區——北方的箭頭山脈和抵擋西城軍的威斯萊嶺,以及靠東的一大片丘陵。雙方的指揮官不約而同地把戰場選在這裏。


    中間是狹長的原野,四周是連綿的山嶺,往東通往莫爾斯港,神佑河流經峽穀,把原野一分為二。正規軍的參謀部預計敵人會在山道埋伏,畢竟到了平原地帶,步兵即使人數占上風也難以阻擋騎兵。因此快馬加鞭,要搶占這塊要衝。


    可惜日也趕夜也趕,還是遲了一步。


    不過參謀部結合情報判斷敵人隻早到了半天,這麽短的時間來不及做什麽大的部署,魔法師也回報沒有陷阱和埋伏的跡象。於是派出幾股偵察騎兵,前鋒保持警戒前進。


    遠視術證實了敵軍的確駐紮在穀內,也建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若非兵力不夠,梅蓮可真想派一支騎兵襲擊敵人的後方,眼下隻有硬碰硬,山穀的麵積還足夠一萬五千名騎兵展開。


    前鋒平安無事地通過了出口,卻沒有放鬆,依然嚴陣以待,同時掩護後麵的主力。一半部隊搭設浮橋來到河流的另一側,擺出齊頭並進的架勢。


    不出所料,沒多久,傳來偵察騎兵被剿滅的消息。因為敵方魔法師屏蔽了視野,前鋒指揮官隻好派出兩個騎兵小隊。這一次很順利,不但沒被攔截還看清了敵人的陣地。三個輕步兵大隊防守在這裏。逃過箭雨,毫發無傷的騎兵小隊回來報告。正好集結的隊伍也排好了戰鬥陣形,緩緩推進。


    變生肘腋,偽裝的草皮掀開,埋伏的弓箭手齊射羽箭。前排的士兵死傷慘重,後列雖然及時舉高盾牌,還是免不了出血。各將領反應迅速,索性命令步兵全力突擊,弓箭手掩護,兩翼的騎兵配合。魔法師們也沒閑著,一起朝木柵欄投射威力強又最簡單的火球——隻要打開缺口,大陸最強的槍騎兵——風騎士團足以踏平一切敵人。


    悶雷般的蹄聲震動耳膜,宛如鳥翼展開的騎兵氣勢如虹,直撲敵軍陣地;步兵也整齊地散開,在後方弓箭手的壓製和白魔法師的加持下,付出遠比第一輪小的傷亡衝到前沿。


    叛軍總指揮一邊命令強弩手反擊,一邊下令開啟陷阱。


    腳下的土地一塊接一塊陷落,如惡意張開的大口,吞噬了驚惶的騎兵,頓時一片人仰馬翻,慘叫哀號。叛軍的魔法師也趁隙還擊,火球光箭朝著缺口襲來,接著是擲斧和弩箭。仗著騎術精良勉強轉向的騎兵不可避免地和中央的步兵擠成一團,成了強弩和弓箭最好的靶子。


    一時間,原本鬥誌高昂的正規軍不斷哀叫著倒下,鮮血染紅了碧綠的草地。


    為了這次戰鬥,凱伊做了許多準備。仆兵最擅長製械和工事,那些精妙的陷阱就是他們辛苦建造,大量的弓弩和箭枝也是。盡管他們沒什麽戰鬥力,但弩這種東西操作簡便,是人都會用,在近戰中能發揮極大效果。


    反觀正規軍這邊,雖然仆兵在長官的淫威下不得不服從,卻明白叛軍一旦失敗,他們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自然偷工減料。


    “繼續攻擊!”身穿亮紅色盔甲的梅蓮可發令,“主力不動,後方警戒!”照目前的勢頭,後退隻會造成更大的犧牲,哪怕重整隊形,士氣也餒了。還不如一鼓作氣,衝過這片危險區域,橫豎陷阱都露底了。


    正規軍不愧是精銳,將領們很快調整了隊伍,增援的步兵趕到,幾台在後方壓陣的遠程武器也抬了過來。


    不是梅蓮可太謹慎,敵軍的數量是自己的兩倍,完全可以分出部分兵力包挾。另一方麵,她也要提防“友軍”……


    其實這一仗梅蓮可打得不錯,戰術運用嫻熟,從頭到尾沒出啥紕漏,隻是“在錯誤的地方打了一場錯誤的仗”。但她也是不得已,叛軍可以拖,她不行。民間的壓力,敵城的覬覦,還有內部的不穩都迫使她隻有背水一戰。


    密切配合的步兵和騎兵發動猛烈的攻勢,損毀大半的陣地前殺聲震天。


    凱伊冷靜地下達撤退指示,退到第二線。敵人固然經不起耗,他也要留著老本。事實上,他人在戰場,真正關注的卻是動向可疑的“盟友”。剛剛傳來消息,東城的海軍至今也沒登陸,正和莫爾斯港的顯要交涉中。


    那老狐狸究竟在想什麽?從港口到這裏最快也要三天,到時戰鬥早結束了。我也不會留下等,直接揮軍首府,安排的內應也會動手。難道他不是打著漁翁算盤,決定把寶全押在我身上?


    戰局的變化讓他無暇深思,風騎士團的速度很快,當然他的軍隊也不慢。立了大功的仆兵們從早就挖好的坑道後撤,留下斷後的人傾倒火油,作為臨別贈禮。上千枚火箭從遠處飛來,將陣地化為一片火海。


    本來英勇殺敵的正規軍被熊熊烈焰阻擋,哀聲四起,濃煙更遮蔽了視界。因為位於下風處,後麵的士兵也嗆得連連咳嗽,睜不開眼。受到驚嚇的馬四散奔逃,不是甩下騎手就是踐踏友軍。禍不單行,滅頂之災從天而降,即使是盲射,混亂中也造成不少死傷。


    等大火終於撲滅,隻剩一萬不到的正規軍好不容易穩住陣腳,敵軍早已逃得遠遠的,令人氣結。


    梅蓮可陷入兩難的境地,經過上一輪打擊,步兵幾乎全軍覆沒,騎兵也損失了四千餘人,而她們連敵人的影子也沒摸到,嚴格說來是一敗塗地。對方早有準備,再打一次隻怕也是老樣子,但是在沒有戰果的情形下撤退,要再動員就難了。


    她還算鎮定,她麾下的將領們就氣瘋了。連麵對悍勇的西城騎兵時,風騎士團也從未遭遇這樣的慘敗,紛紛請纓追敵。梅蓮可難平眾怒,隻能叮囑小心。


    這次正規軍學乖了,先派出偵察騎兵來回奔馳,確定地下沒有弄鬼後,才放心地率軍衝鋒。


    號角聲響,五顏六色的魔法光芒在兩軍上空閃爍,飛箭如蝗,綻開一朵朵血花。密集的馬蹄聲震耳欲聾,洪亮的喊殺聲直衝雲霄。四個騎兵大隊結成箭鋒陣,勢不可擋地衝向陣地後的叛軍,可以想見木柵欄會像紙糊的一樣被強健的戰馬撞得粉碎。


    雖然全部由女性組成,風騎士團的衝擊力在大陸也是數一數二。曾有將同樣強悍的西城騎兵一剖為二的輝煌戰績。所以,一旦接觸到,叛軍絕對是崩潰的下場。


    前提是接觸到。


    身為南城的軍人,凱伊自然清楚自家軍隊的弱點。北城的龍騎士姑且不論,目前隻有西境軍和東城軍意識到弓箭的重要性。西城是由於森林稀少,無法出產優質弓箭,隻能配備少量鋼弓;而南城和東境大部分貴族至今還把騎射看成優雅的狩獵運動,視平民弓箭手為“低下的兵種”,不三不四的複合兵種更不用說。理所當然,南城就沒有專門的弓騎兵,甚至輕騎也不裝備短弓。


    而且,端著五米長的騎槍,也騰不出手來射箭。


    叛軍這邊就不同了,暴雨般的箭矢呼嘯著落進敵軍的陣營,勇猛的騎士齊刷刷墜馬,失去主人的坐騎慌亂奔跑。血液飛濺,生命消亡,一片地獄景象。少量的弓箭手和法師根本無法挽回頹勢,隻有單方麵挨打的份。


    考慮到之前敵人會喊話,凱伊在一線配置的是自己的心腹和忠心耿耿的仆兵,等結下深仇大恨以後,再讓主力上場。果然敵軍來勢洶洶。而在死亡的威脅下,原本軍心不穩的士兵們也殺紅了眼,隻管射射射!後列也卯足了勁投出標槍和擲斧,反正把敵人全殲了,還能撿回來。


    在連續的血光和慘叫聲中,南城的精銳倒在這片山穀裏,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大勢已去!梅蓮可情不自禁地握緊韁繩。繼灰水河的敗仗,相同的苦水再次漲滿胸腔,她勉強定了定神,用幹澀的聲音道:“撤退,前軍斷後……”


    一言未畢,後方又生變故。敵軍的騎兵果然殺了個回馬槍,守在輜重周圍的部隊苦苦抵抗。前後都被堵,梅蓮可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後撤。


    就這麽短短的耽擱,敵人已經潮水般湧了過來。重裝步兵手持大盾和長槍,負責推擠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散兵;弓弩手配合。另一邊的騎兵更快,她們清一色輕騎,先射弩箭,再揮舞長柄戰刀砍殺亂了陣形的敵人。隻一會兒工夫,混亂和殺戮就逼近了南城城主。


    她身邊隻有兩百名近衛隊,雖然個個奮勇善戰,卻擋不住敵人瘋狂的攻勢,一批接一批倒下。眼看自己將要被宰雞一樣殺掉,梅蓮可又是悲憤又是焦躁,隻想叫敵方的指揮官出來一對一地決鬥。


    這時,一個擋在她麵前的護衛被刺穿胸膛,口吐鮮血,擠出微弱的遺言:“請……鏟除叛徒,大人。”


    “夠了……”梅蓮可還沒發現自己流下了眼淚。


    砍翻那個凶手,她無畏地環視包圍的叛軍,全身爆發出與身份相當的魄力,喊道:“哪個敢要我的人頭,盡管上來!”陷入狂熱狀態的女騎兵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露出羞慚之情,委決不下地對看。


    “保護大人!”殘存的護衛立刻圍住梅蓮可,奮力突圍。


    “攔住她們!”清朗的男聲不但令眾騎兵當頭棒喝,也讓梅蓮可震了震。


    “想逃嗎,大人?”凱伊在一隊人馬的簇擁下奔近,綻開嘲諷的笑容,“你可有麵目回去?”


    “凱伊……”不顧近衛隊長的阻攔,梅蓮可拉轉馬首,湖藍的雙眸浮起悲痛、憤怒和困惑,“我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背叛我?”收起諷笑,凱伊搖了搖頭:“你是不會明白的。”端起鞍旁的長槍,他直指昔日的主君:“別廢話了,來吧。”


    梅蓮可毫不猶豫地拔出洗月刀,一踢馬腹,迎接他的挑戰。


    借助戰馬的動力,長槍的突刺聲勢驚人,梅蓮可險險避開,佩刀反轉,也以毫厘之差掠過凱伊的右肩。兩人快速交換了位置,再次殺成一團。


    兩把武器在空中交刺撞擊,劍光閃閃,槍芒刺眼,卷起強烈的氣流,吹得地上草葉紛飛。凱伊靈活地驅策坐騎,始終保持適當的攻擊距離,一連串劈刺淩厲至極,逼得梅蓮可連連後退,喘不過氣來。


    旁觀者們看得目不轉睛,各捏一把冷汗,也暗暗驚駭:梅蓮可明顯落了下風。而此戰之前,外界一直認為凱伊武藝不如芙瑞爾,頭腦不如卡特,今後這評價要推翻了。


    當!終於,在百來回合,洗月刀被擊飛,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槍尖揮出短促的弧線,利落地刺進盔甲的接縫處。


    與此同時,被決鬥吸引了全部心神的敵我雙方相繼聽到奇異的轟鳴,像是遠雷,也像是地震。一人轉過頭,定睛看了片刻,瞪大眼:“那、那是……敵襲!”


    遠處的地平線出現一條模糊的黑色線條,是支飛快接近的騎兵。


    仿佛感應到親人的垂危,領頭的紅發少女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媽媽——”


    ※※※


    禮節性的寒暄後,代理城主蕾雪和身穿軍服的使者虛偽地應酬,酒過三巡,漸漸沉不住氣。


    “請問,羅蘭城主現到了何處?”


    “大人吩咐,不得貿然介入這場內亂,以免貴城誤會。”使者一派謙和的淺笑,配上幹練的儀表,毫無官僚氣息,十足的軍人典範,“事實上,我這次來,就是征求您的同意。”蕾雪心不在焉地轉動酒杯,兩眼直視他,語氣變得嚴厲:“老實說,羅蘭城主和兩位軍團長一樣,是有點冒失了,畢竟我城並未求援。”


    “不,我城是得到奧黛露城主的授意,師出有名。已故的米利亞坦城主曾和梅蓮可城主有過同盟約定,身為埃特拉的全權代理人,城主大人完全有義務協助掃蕩那些為禍貴城的可惡亂黨!”說著,使者恭恭敬敬地遞出一份紮著紅綢帶的羊皮紙卷。顯然沒料到這一招,蕾雪呆了一會兒,才愣愣接過。


    麵無表情地看完,她默默卷起羊皮紙,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也沒理由拒絕,隻是……不知羅蘭城主趕得上嗎?大人前些時日就出發了。”


    “請放心,我軍已由南部開赴戰場。”


    “南部?”蕾雪再次怔住。使者露出禮貌的微笑:“南部的弗林港啊。”


    “……我都忘了。”壓抑震驚的情緒,蕾雪回以傾世的笑靨,隨即換上堅毅的神情,將紙卷往桌上一放,“那麽,就委托貴城將那幫害蟲一並除去,我軍也會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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