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月初,西境的上層基本上都處於沸沸揚揚的狀態。


    “我敢打賭,那個叫什麽朵的女人一定是羅蘭福斯坑死的!”


    諾因一拳擂在桌子上。他雖然長了一歲,行事卻半點沒有成熟的跡象。


    而他的判斷,嚴格說來也是基於偏見,因為手頭完全沒有可供分析的情報。


    “是朵琳。”楊陽糾正,同時舉杯為美女哀悼。昭霆和莎莉耶有樣學樣。軒風對羅蘭的印象還很好,情不自禁地為他辯解:“害死朵琳公主,對羅蘭城主有什麽好處?”


    “好處多著了!可以少一個飯碗,可以得到向北城噴火的機會,可以撈到一大筆精神損失費,等等等等!”諾因強詞奪理。


    “這都不應該在現在的時機點吧。”軒風一句話堵回,轉向友人,用一種輕柔的口吻道,“小陽,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希望你別生氣。”楊陽回以和煦包容的微笑:“什麽?你盡管問。”


    “那個…你師父是在淨之月下旬遇害的吧?”


    楊陽的臉色變得煞白,顫抖的手指險些握不住茶杯,勉強嗯了一聲。耶拉姆抿緊唇,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軒風幹咳,在兩人的殺氣下微微瑟縮,音量也不覺小下去:“那個時候羅蘭城主在哪?”


    平地驚雷。人人都沒想到這一點,當下瞠目結舌。


    “對啊!”諾因衝口道,“他當時被老妖婆軟禁,根本不可能搞花頭經!”楊陽眼前金星亂舞,激動地起身:“那…那是誰殺了神官?”難道她找錯仇人了?這……這……


    “反正絕對不是他。”諾因實話實說。他固然冷酷無情、自私專斷,卻不會顛倒黑白。楊陽衝擊得失神,一時無語。耶拉姆皺眉道:“我不認為,那封信就是鐵錚錚的證據。”


    “可能是他的部下擅作主張吧。”貝姆特也說公道話。昭霆幫腔:“是啊是啊,羅蘭城主既然不是真凶,那宰了他也沒用。還有,神官先生和索貝克長得一模一樣,索貝克是羅蘭城主的老師,羅蘭城主殺神官先生,不是很奇怪嗎?”這回耶拉姆也沒了聲音。


    “總之,這件事可以慢慢調查。”軒風溫言勸慰。她倒不是一味偏袒羅蘭,而是慎重考慮了冰宿、肖恩和帕西斯與兩方的複雜糾葛,所做的調解。隻要沒看到帥哥,她頭腦之敏捷不亞於冰宿。這會兒史列蘭因為在慶生會上喝太多,正宿醉酣睡中,免去了外在幹擾。


    肖恩開心地道:“我會想辦法聯絡帕爾,問他真相!”宿命的另一半和徒孫冰釋前嫌,在場數他最高興。楊陽回過神,朝他笑了笑:“那就麻煩你了。”老實說她也鬆了口氣,否則報仇的那天再跳出個星華,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盡管凶手因此石沉大海。


    可是,這樣那些市民不就是枉死的了?差點連羅蘭城主也被我殺掉。想到深處,楊陽愧疚得坐立難安。看出女兒的心情,維烈平和地指出另一個被眾人忽略的關鍵:“無論如何,紅石山脈是中城的領土,東城偷偷侵占,總是不對。”


    “沒錯!”諾因雙手環胸,狠狠地道,“羅蘭福斯那家夥,總是背地裏耍陰謀,這次一定也不例外!”貝姆特故意跟他唱反調:“證據證據,拿出證據來。”諾因瞪目,對心腹喊道:“雷瑟克!”


    軍務長火速呈上整理好的情報。中城城主不滿地翻閱:“怎麽這麽厚一疊?叫吉西安回來,他在兩句話就能匯報。”


    “這個…要看陛下放不放人。”


    “不管!”


    “……”


    霸道。眾人抹汗,不約而同地腹誹。


    說歸說,常年泡在書堆裏的諾因閱覽速度奇快,不到半分鍾就看完,往桌上一拋,迎視眾人好奇的目光,扼要敘述:“羅蘭福斯帶他老婆回北城探親,第二天下界發生意外,他陪米利亞坦那老色鬼去視察,委托巴曼保護,結果巴曼疏忽,害他老婆被道格拉斯強奸,然後朵琳那女人就窮極無聊地自殺了。”


    由於消息太驚爆,眾人消化了好一會兒。


    “天哪!太慘了!”貝姆特由衷同情,“這對男人可是奇恥大辱!”軒風激憤地握緊拳頭:“是啊!太過分了!一定要把那個強奸犯大卸八塊!”她是女權主義者。希莉絲喃喃道:“這樣羅蘭福斯就算踏平北城也沒人會說話了。”諾因蹙起眉頭:“對,所以我總覺得這裏麵有水分。”


    “不可能的,羅蘭城主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楊陽反駁,擺脫了仇恨,她恢複往日公平沉穩的心態,“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他不愛朵琳公主,把她當成麻痹北城的棋子,也不會這麽待她。何況時機哪能掌握得那麽好。他就篤定青龍騎士會大意,朵琳公主會碰上紅龍騎士?”


    “唔~~~~”


    “那個變態!當初就覺得他不是好東西!”昭霆咒罵。莎莉耶奇道:“你認識他?”昭霆擺擺手,炫耀地道:“在雷南郡,他被我和陽、死小鬼聯手扁成豬頭,扔進下水道。”楊陽嗬斥:“不要信口開河!”


    “就是,多虧藍龍騎士,我們才保住小命。”希莉絲也瞪了同伴一眼,拍拍手示意大家把注意力轉回正題,“總之,無論有沒有內幕,這件事不會就這麽了結。如果巴曼不當場自刎謝罪,就會找道格拉斯算帳。而道格拉斯也不是白癡,這仗有得打了。”諾因頷首讚同:“可以想見北城會雞飛狗跳。”


    “搶劫又不是大罪,何必打仗呢?”肖恩困惑地問。至今他還把搶劫和強奸劃等號。希莉絲往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給我閉嘴!”眾人汗顏。


    “銀龍王會調停嗎?”維烈提出意見。楊陽沉吟道:“這個嘛,銀龍王一向不問世事,這又是內亂,應該不會插手。”耶拉姆補充:“賽因先生肯定不會坐視兩支龍騎士團內訌。”


    “對哦,還有賽因先生,希望他能阻止。”


    “不可能的,就算青龍騎士不將功贖罪,羅蘭城主也不會善罷甘休。”莎莉耶人小鬼大地道。經過這些天的魔鬼特訓,她儼然有了情報官的架勢。貝姆特喝了口茶:“他發飆是人之常情。”因為是發生在遠方的事,他多少有點隔岸觀火的風涼。諾因提醒:“北城如果被吞了,你也不會好過。”


    “你姑姑會坐視他吞嗎?”


    “……這倒是。”


    “還有件事。”維烈提高嗓門,清俊的眉宇凝聚著憂慮,“我始終不放心席恩。既然他已經逃出摩耶,就可以隨便選擇身體。大家最近要小心陌生人。”幾個少女一齊打了個寒戰,昭霆搓著手臂上的疹子道:“如果有照妖鏡就好了。”肖恩眨眼:“照妖鏡?”


    “照妖怪的鏡子。”


    “他不是妖怪,是我哥哥啊!”


    “是是,他是妖怪,你是人。”昭霆誠心安慰。肖恩無力地垂下肩膀。楊陽輕拍他的背:“別擔心,他出來你不是會有感應嗎?可以的話,跟他好好談談。”肖恩鬱積數日的愁緒總算散了些,點點頭。


    “楊陽。”


    隨著開門聲,略帶惺忪的嗓音悅耳地敲擊著每個人的耳膜。瞥眼間,軒風“啊啊啊~~~”地尖叫出聲。


    黑發神祗衣衫不整地出現在玄關,懶懶側倚的身姿透出無限風情,美絕塵寰的臉浮著紅暈,更添麗色,整個一禍水模樣。隻是稚氣的揉眼動作稍稍破壞了他的形象,撒嬌的語氣亦然:“我頭好痛,口好渴。”


    “去冷水裏浸一浸,包你清醒!”諾因惡聲惡氣地道,引來女士們的怒目而視。史列蘭哆嗦了一下,往後縮了縮。楊陽端著自己的杯子迎上去:“來,喝了就舒服了。一會兒我讓廚房給你熬碗醒酒茶。”


    “我去!”肖恩自告奮勇,他已經把史列蘭當弟子疼愛。


    嗚,我也想和小史間接接吻。軒風心思不純正地長籲短歎。希莉絲第一個將視線從那絕色的容光拔離,投向師兄,正色道:“元帥…不,陛下那邊更需要吉西安,暫時就別叫他回來了。但是最近情報部一定要提高警惕,一有風吹草動就回報。”雷瑟克沉著地道:“我已經吩咐過他們。”


    “還有你和肖恩的部隊要加緊訓練。”諾因禮尚往來,扔給師妹一隻橘子,“說不定隨時會上戰場。”


    剛巧貝姆特也遞給自家宰相一個大蘋果:“收拾收拾,我們要回去了。”


    ※※※


    局勢朝最惡劣的方向發展。紅龍騎士團揭起反旗,在北城境內到處作惡。青龍騎士團緊跟在屁股後麵,顯然不是抱著和平目的。空之月七日,白銀之穀的異變驚動世界,西境的高層為之失色。


    “龍穀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那幫白龍把自己凍住了?”


    因為元素流動異常,遠視魔法統統不能用,隻能推測是超過禁咒的冰魔法。諾因不認為夙敵有如此能耐,難以置信地大喊。希莉絲沒好氣地道:“怎麽可能。”楊陽對銀龍王很有好感,驚惋地歎息。昭霆也掛念龍穀的朋友們,十分沮喪。耶拉姆回憶道:“紮姆卡特的預言果然沒錯,他說是王星冰封龍穀,扣除諾因和貝姆特城主,隻剩下羅蘭福斯。”他依然認為神官的死羅蘭要負最大責任。


    “什麽王星?”諾因轉過頭。希莉絲不以為然:“元帥才是當之無愧的王星!”


    “難道拉克西絲陛下會毀滅龍穀?”


    “……”


    “到底什麽是王星!”


    “咳,是一種稱謂啦。”楊陽照舊擔負起安撫人形暴龍的重任,其他人已經被諾因的氣勢嚇得矮了一截,“紮姆卡特知道嗎?血龍王。他曾經和維烈合體,從他那兒得知一個預言,就是天命的王會毀滅龍穀。還有兩顆星,分別是黯星和將星。”諾因不假思索地斷言:“黯星一定是老妖婆,將星是我!”


    “……你也不用這麽貶低你姑姑。”


    “我倒覺得將星是貝姆特,黯星才是你。”莎莉耶吐槽。諾因用殺人死光瞪視她,隨即不屑地撇過頭:“這種無聊的星象,你們也信。”楊陽苦笑道:“我本來也不信,可是真的成真了啊。”


    “哼,不過是湊巧罷了。從動機推測,倒是羅蘭福斯最有可能。如果是這樣,他的力量就需要重新評估,接下來也會有大動作,我要和老妖婆商量一下。”語畢,諾因大步走出會議室。希莉絲拉著情人緊跟其後。留下餘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紮姆卡特會發瘋吧。”昭霆歎道。回答她的是深沉的靜默。


    ※※※


    當晚,一群意外的訪客來到米亞古要塞。


    總共五頭紅龍耀武揚威地盤旋了一陣,降落在城主府前麵的廣場上。嚇得附近的居民和衛兵驚惶不已,直到滿願師出來才平息了一場騷亂。


    “太好了!你們沒事!”楊陽喜出望外地迎向五名龍之化身。其中一個紅發男子帶頭行禮。對這位主君最重視的少女,他們都不敢怠慢:“好久不見,各位。”


    “是啊,好久不見,別的大塊頭呢?”昭霆興奮地蹦蹦跳。領頭的紅龍神情一黯,咬牙道:“都被封住了,大概要幾百年才能出來。”和他們的王一樣,這隻也沒有時間概念。


    眾人一愣:“咦!”希莉絲反應快,叫道:“銀龍王他們隻是被封印嗎?”


    “對,我們事後調查過。要毀滅龍穀,那人也沒這本事。”


    “進來再說。”發覺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諾因做了個手勢。但是他很快後悔了,餓了一天的紅龍們饑腸轆轆,掃除了十桌飯菜才勉強吃飽,食量大得令人側目。


    諾因心疼地計價,換算出結果後差點抓狂。楊陽幹咳一聲,問道:“你們見過紮姆卡特了吧,他怎麽沒一起回來?還有月。”最年長的紅龍答道:“王去夏爾瑪大陸了,我們不能渡海,沒見到他。”


    “他去夏爾瑪大陸幹什麽?”眾人錯愕。


    “不清楚。”


    “又去挖寶了吧。”莎莉耶猜測。耶拉姆冷靜地道:“你們有沒有看到經過?請從頭到尾告訴我們。”當下換口齒最靈活的紅龍講述。聽到一半時,諾因驚呼:“黑龍王在羅蘭福斯身邊!?”楊陽臉色陰晴不定,似乎在想什麽。


    “沒關係,我們有紮姆卡特,血龍王。”鎮定下來後,希莉絲打氣。她以為是現任排名,紮姆卡特比巴哈姆斯強。諾因揮揮手,紫眸粲粲放光:“我不是關心這個,那可是,傳說中最強大的生物,還生存在世上,不是很棒嗎?”他有崇拜強者的傾向。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王儲的自覺!?”


    “別緊張,希莉絲,羅蘭城主既然放薩姆他們出來,情勢就是我們有利。”楊陽安慰。薩姆搖了搖頭:“黑龍族也沒事。”楊陽尷尬地摳摳臉頰:“呃,是這樣嗎。”


    “不過可能會被宰得差不多,黑龍王向來六親不認,連父母也殺。”


    “不會吧!”眾人大吃一驚。紅龍們重重點頭:“是真的,所以黑龍都很怕他們的王。但黑龍王真的很強,比王還強。”又是一顆炸彈,炸得眾人暈頭漲腦。良久,莎莉耶才心有餘悸地撫胸:“竟然能駕禦這樣一頭龍,羅蘭城主真了不起。”希莉絲惡意地笑道:“最好他也被反咬一口。”


    “這不可能。黑龍王很重視那個人類,就是因為他被攻擊才發怒。而且他們已經締結契約了,龍決不會傷害自己的契約者。”


    希莉絲遺憾地歎氣。諾因冷笑:“好一張王牌。”雷瑟克提出樂觀的意見:“既然知道了,就能設想對策。總比措手不及好。”昭霆舉手發言:“神官先生曾說黑龍王被封印在龍眠裏,那龍眠是不是在羅蘭城主手裏?”


    “對。”楊陽接口,她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我懷疑羅蘭城主是月舞者。”這麽一來,馬爾亞姆那邊也說得通了。她倒不怪他欺騙,這對羅蘭而言是醜聞。


    “什麽!”知情者都吃驚得張口結舌。諾因陰惻惻地道:“月舞者又是什麽玩意?”他現在很不爽,感覺好象被排除在對話之外。楊陽簡略解釋:“上屆東城城主馬修有個舞娘情人,送給她一把定情信物,就是龍眠。後來流落到她所在的劇團,這劇團又被一個貴族所滅。十五年前,一位名叫的絕世美女向他複仇,把他宰了。”原來絕世美女是絕世美男,唉唉。


    諾因回憶道:“好象是有這麽回事。”肖恩不解:“絕世美女?羅蘭是男的啊。”希莉絲扇了他一掌:“笨!男扮女裝啦!十五年前他不過十五、六歲,完全可以穿女裝!”莎莉耶想入非非:“一定很漂亮。”


    昭霆拉拉表姐的袖子,小聲問:“陽,羅蘭城主會不會就是馬修城主的兒子?”楊陽打了個寒顫,斥道:“別胡說!”如果是這樣,羅蘭未免太慘了,*!


    哪怕隻剩下空殼,那也是我兒子女兒的空殼,他居然當著老爸的麵要砍要殺!


    我主動把他往死裏扁,弄得虛脫,寫字像蝸牛爬。想得深些,再過幾十年,露西他們也去了,我自由了又有什麽用?


    但是我不能退讓,因為肖恩師父,因為菲莉西亞。如果那個時候諾因和莉莉安娜的身體還在,我也要親手把他們埋在土裏,不給這些該死的神糟蹋。


    空之月11日天氣:陰。


    我承認我的頭發很漂亮,但太長也礙事,還長過腳。那瘟神的影響越來越嚴重,他開始不跟我明裏鬥,用暗中蠶食。


    哢嚓一聲剪到腰,不到半分鍾又長出來。我再剪,它再長,一場拉鋸戰持續到傍晚。


    無聊,枯燥,可笑,就像這場無望的掙紮,看不到盡頭。


    …………


    越來越沉重的文字令人不忍卒睹,楊陽好幾次停下,閉目歎息。當史列蘭在燦爛的晨光裏醒來,打著嗬欠走進客廳時,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楊陽,你還在看?”


    “看不下去了。”黑發少女深深苦笑,蓋上手中的卷宗,猶豫片刻,道,“史列蘭,幫我個忙。”


    她把日記照順序堆起,用繩子捆緊,放進次元空間。雖然讓肖恩看這些太殘酷,但帕西斯千年來的心情,必須傳達給他,以及那個和父親別苗頭的兒子。


    在底樓,她找到神官誕生的法陣,默默佇立了良久。


    察覺同伴的情緒很低落,史列蘭一路上都不敢說話,突然轉了個方向。楊陽神思不屬地跟著他走,約莫半刻鍾後,瞪大眼:“麻將桌!怎麽會有麻將桌!?”


    綠草如茵的空地上,赫然擺放著三張堆有“長城”的桌子,地麵也零碎散落著紙牌、骰子、轉輪、棋盤和棋子等玩樂設施,儼然一座露天賭場。


    是索貝克悶時自己玩嗎?不對,後來羅蘭城主來了,那是兩個人,可為什麽三張桌子?


    茅塞頓開,她擊了下掌:是希露菲爾他們!史列蘭的自言自語證實了她的猜測:“奇怪,我感到普路托和一些熟悉的氣息。”


    “這裏應該是眾神的遊樂場吧。”楊陽笑了笑,心境略微開朗。


    走出迷霧森林,喚回樂不思蜀的薩姆,一人一神重新上路。楊陽低下頭,隻見午後的陽光照耀在蒼翠的綠蔭上,煥發出淺淺的金色,一如月舞者閃耀的長發。


    對索貝克而言,羅蘭城主是千年來唯一的光,難怪他那麽重視他,甚至不惜和後代子孫敵對。


    但是……這還是太悲哀了,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


    “楊陽,我想跟你睡,昨晚睡不好,一直做噩夢。”


    “好啊。”對同伴的撒嬌,楊陽回以縱容的態度。薩姆暗歎這家夥真不像個神明。


    到埃特拉上界預定要三天,以目前的情況,應該快馬加鞭、時刻不停才對。但冒失不是楊陽的性格,也不想讓薩姆因消化不良導致脾氣暴躁,這天就趁他自個兒烤肉時,和史列蘭進城打探消息。


    去年帕西斯曾發泄性質地屠殺,附近一帶至今尚未恢複元氣。楊陽不明原委,見舉目蕭條,暗暗質疑諾因的統治能力。更讓她頭痛的是同伴的招搖。雖然史列蘭把帽簷拉得低低的,那身出塵的氣質卻隱藏不了,何況露出來的半邊臉依然美得冒泡。


    不知為何,幻術無法對他起作用。這張傾世的容顏,就像一樣。


    “哇——”一陣嘹亮的啼哭吸引了黑發神祗的注意力,轉過頭,望見一座紅磚砌成的農舍,門口坐著幾個閑聊的主婦,不遠處有個搖籃,哭聲就是從裏麵傳出。


    “楊陽,那是什麽?”好奇寶寶發問,悅耳不似凡人的嗓音聽傻了周圍的人。


    “哦,是小嬰兒啦。”楊陽笑著回答。另一頭,孩子的母親麻利地換好尿布,又坐回去東拉西扯。史列蘭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奇特的小生物。紅紅的臉蛋,全身粉團也似,說不出的可愛逗人。


    “喂,你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麽?”瞥見他的動靜,婦人大喝。


    “啊,我……”史列蘭嚇了一跳,抬起的眼眸無辜而純淨,“我想看看他。”三姑六婆們呆若木雞,被他超乎想象的美貌眩花了眼。


    “對不起,對不起。”楊陽急忙搶上,嫻熟地調解,“我這個朋友很喜歡孩子,他沒有惡意的。”謙和的笑容讓人油然升起好感,回過神的婦人左看右看,算是默許了。


    長指試探性地輕戳,傳來的溫度觸動了史列蘭的記憶,當嬰兒感到他的動作,一把握住時,那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刹時傳到心底,泛開難以言喻的漣漪。楊陽也興致勃勃地搖著搖籃,笑道:“嗬嗬,真的很可愛呢。”長舌婦們一邊觀察一邊交頭接耳,猜測這兩人一個清雅一個絕美,究竟是什麽來頭。


    “啊,時候不早了,我們快走。”感到四周光線轉暗,楊陽收斂泛濫的母性,拉扯同伴的袖子,“要塞也有嬰兒,到時讓你看個夠。”史列蘭依依不舍地抽手,跟在她後麵:“那個嬰兒,也是人類嗎?”


    “當然啦!”


    “那怎麽和諾因、楊陽不一樣?”


    “哈哈,我們小時侯也是這樣,長大了自然不一樣。”楊陽忍俊不禁,牽起他的手。史列蘭還是不甚理解:“長大?小時侯?”楊陽有所領會:“啊,史列蘭是天生就這個樣子吧,但我們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有生、老、病、死的過程。從那麽小的一點,慢慢長高,變成我和諾因這樣的男人女人,再慢慢變老、死亡、回歸大地——這是個自然的循環。”


    “可是,你和諾因不是……”


    “噓!”楊陽打斷,附耳道,“我們隻是不會變老,其他地方,和人類是一樣的。”史列蘭一震,眼底突然湧出一股海潮般的悲涼:“那…那,人類也和你們一樣,會哭、會笑、會痛、會難受……有感情?”


    “當然啦。”因為天色和兜帽的遮擋,楊陽沒看出他神色不對,隻覺語氣有異,以為是接受新知識的關係,沒有放在心上,直奔鎮上的神殿。


    拿著報紙返回薩姆棲身的小山坡,楊陽忙著紮營。史列蘭始終默默蜷成一團,不說話也不幫忙。


    習慣了他的懶散,楊陽也沒在意,然而煮好晚飯,回頭卻不見人。


    “史列蘭?”爬進帳篷,借著油燈的光芒,她看清一雙驚慌無助的眸,這才驚覺他的反常,“怎麽了?”


    “楊陽……”他的聲音幹澀,帶著一種壓抑的情感。楊陽更加擔心,靠過去量體溫:“你是不是不舒服?”意外,神也會生病。


    仿佛抓浮木般握緊她的手,史列蘭慌亂地道:“楊陽,我殺過人,殺過很多很多!”楊陽沉默了一瞬,在心裏痛扁把半身當凶器的友人,平靜地撫慰:“沒關係,那是諾因的錯,你不必自責。”


    “不是的!”史列蘭激動起來,黑眸在黯淡的光線裏燦亮如星,炯炯燃燒著絕望,像悲泣的獸,“是我毀滅的,無數的生命,無數的星球,因為這是我的職責,因為賀加斯說他們觸犯了禁忌,必須製裁!”


    楊陽的手微微顫抖,初次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純真善良的孩子,而是主掌毀滅的神祗。


    混亂神,蘭修斯。


    餘音沉澱下來後,她竭力擠出破碎的話語:“沒關係,是賀加斯……為什麽是賀加斯?”為什麽是主掌創造的神祗要求毀滅?史列蘭露出困惑之情:“不知道,賀加斯說這是我的職責,那些生命沒有感情,我就…我就沒有多想。”


    “你自己不能判斷嗎?”重話衝口而出,楊陽驚悔地捂住嘴。那張秀逸的臉在她麵前變白,連同他眼裏的光。


    “史列蘭!”楊陽抱住他,輕輕拍打他的背,“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說出來,有什麽委屈都說出來。”她也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女,經曆了這麽劇烈的變故,一時手足無措。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史列蘭哽咽著搖頭,“我是重生體,我是什麽都不懂的笨蛋,我的世界……隻有賀加斯。”


    “重生體!?你死過?”


    “嗯,重生以前的事我想不起來,可是賀加斯有時候會用很悲傷的眼神看我,我想過去的我可能很壞。他就教我種花,待在神殿裏,很少回來,回來一般都是要我毀滅某個觸犯禁忌的世界。”史列蘭斷斷續續地傾訴。楊陽漸漸鎮定下來:“所謂的禁忌是?”


    “不知道。我問過賀加斯,他不肯說。”


    那麽問題就是出在賀加斯身上了。楊陽抿了抿唇,俯視懷裏的人。他的眼,清澄明亮,瞳仁裏有一抹細微的天堂藍。


    諷刺啊,這個純潔無暇的神,卻是世人眼中的邪神,屬性黑暗的神祗。


    “楊陽,你討厭我了嗎?”感應到她的情緒,史列蘭緊緊抓住她,淚珠成串落下,“我好後悔,我不應該相信賀加斯,那些人裏也許有你和諾因這樣的人,有疼愛他們的媽媽和姑姑,有朋友……”


    “別想了,史列蘭。”楊陽歎息著擁緊他,“過去無法彌補,重要的是未來。”何況如果是他的職責的話,是非也難說。


    想到這裏,她腦中靈光一閃:“史列蘭,在遇見我和諾因之前,你沒有接觸過人類?”


    “啊,不,我還有個朋友,叫米爾希,好象是諾因的祖先。”


    “我是說,在被席恩封印以前,你還是神明的時候。”


    “沒有。”


    果然如此。楊陽下意識地加重手勁,逸出一聲輕歎。賀加斯想必也是一番苦心,不想他對人類產生感情,進而下不了手。


    重生以後的蘭修斯,不適合殺戮。


    在迷霧森林看帕西斯的日記時,楊陽對賀加斯非常氣憤,這時倒有點體諒他。


    隻是……他判斷的基準是什麽呢?而且這種做法,還是不對。


    “楊陽,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哭了一會兒,史列蘭抬起頭,怯怯地問。楊陽的眼神柔和下來,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沒這回事,隻要你是你,我就永遠不會討厭你。”如釋重負的暗黑神埋進她的懷抱,很快昏昏睡去。


    楊陽抱著他,久久不動,臉上浮著深思。


    旁聽的薩姆打了個大哈欠,搖搖頭:這家夥,真是一點不像神。


    ※※※


    清晨的風吹散最後一縷夜霧,低矮的野草抖落透明的露珠,黛青色的天空閃爍著一顆啟明星,遙遠的山脊泛起淡淡的魚肚白。


    史列蘭揉著眼睛爬出帳篷,早已坐在篝火邊的楊陽微笑回首:“醒啦,洗洗臉洗洗手,過來吃飯。”和平常毫無二致的笑容抹平了殘留的不安,史列蘭綻開欣喜的笑靨,召喚水元素洗漱。


    “楊陽,我再也不殺人了。”


    捧著熱乎乎的咖啡杯,他堅定地保證。楊陽隻是輕撫他烏黑亮麗的秀發,默然不語,眼裏隱含憂慮。


    “楊陽小姐,我們出發嗎?”薩姆一連解決兩頭魔獸,打了個飽嗝,滿足地問。


    “不,不去埃特拉了。”楊陽更改行程,解釋道,“東城已經攻克北城首府和上界,現在去救人,會引起政治問題。”唉,手腳太慢。史列蘭歪著頭:“那你的朋友們怎麽辦?”


    “賽因先生據說釋放了,受傷療養中。邱玲被藍龍騎士綁架,下落不明,估計會來這裏請求軍事援助,所以我們去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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