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斯是在淨之月26日感到分身的狀況有變。


    之前,他都過著吃飽喝足的幸福生活,附帶一群沙包隨時供他消遣。


    當月的頭一天,他的舅舅去世了,死因是衰老和傷心過度。臨死的前一刻,出乎在場的人意料之外,曾放話不回天空之島的外甥回來了,用“我原諒你”四個毫無誠意的字換來克裏莫感激涕零的懺悔和族長的位子。因為他讓老族長瞑目,一些心存反對的翼人也不好說什麽。


    然後,就是羽族地獄生涯的開始。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提拔,二罷免,三立威。八位翼人長老被踢下去六個,換上六個羽族。此案當然遭來當事人的不滿和激烈抗議。笑吟吟的新族長一一聽完,打得六人口吐鮮血,軟趴於地。在場也有不少優秀的戰士,卻沒一個看清他是如何出手。


    “走路都要人扶的廢物還敢賴著不走,擺明了找死。”說著,帕西斯當場撕下三人的羽翼,一陣血肉飛濺。


    十指連心,對翼人而言,翅膀被拔的痛楚決不亞於人類的夾指酷刑。隻聽見一聲聲噩夢般的慘叫,嚇得其他長老和周圍圍觀的羽族魂不附體。


    “族…族長,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一個棕發的羽族,也是在那天幫羅蘭等人帶路的向導忍不住仗義陳詞。他在族裏是出了名的勇士,然而麵對這位看似文弱的新族長,也不禁聲音發抖。


    “啊,你,我見過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回稟族長,我的全名是利文奧斯亞傑康坦尼爾。”


    一腳踩著長輩,腋下夾著染血的雙翼,帕西斯就用這個姿勢笑道:“很好,小利,從今天起,你就是大長老了,紅羽的位子給你。”


    “什麽!”利文傻眼,比起女性化的小名,更讓他驚訝的是對方隨隨便便做出的決定。紅羽躊躇片刻,道:“帕爾……”


    “怎麽,我親愛的紅羽嬸嬸,你有什麽意見嗎?”帕西斯的笑容滲入猙獰。對這個女人,他隻有無盡的惡感。要不是顧慮殺了她,她的靈魂可能會跑到母親那兒嚼舌根,他早就把她切成一百零一片了。


    “不敢。”嗅出他身上散發的殺氣,紅羽哪還敢多言,哆嗦著退了下去。利文反而踏前一步,懇切地道:“族長,我的事先放一邊,快幫長老他們療傷吧!就算他們有不是,你也不該下這麽重的手!”


    “既然他們的翅膀是裝飾,我拔掉又有什麽不對?”沒有生他的氣,帕西斯笑著再碾兩腳,“毫無建樹,一味詬病,活著隻是浪費糧食,不如由我讓他們發揮最後的光和熱,滋養這片大地。”


    “你你……”聽出他的意思,利文查看倒地的幾人,臉色大變,“糟了!長老他們斷氣了!”


    “哈哈哈!老頭子就是不中用,放點血就翹辮子!”帕西斯笑完才想起自己也是屬於“老頭子”的範圍,索然無味地揮揮手,“埋掉埋掉,別忘了埋在最貧瘠的地方。”對這座母親出生的小島,他還是很愛護的,遠勝這些同族。


    迫於威勢,當下就有六名羽族出列抬走屍體。老實說,對這些驕橫的長老,他們並無好感,死了也沒什麽難過,隻是恐懼帕西斯殘酷的手段。


    “不用怕,該殺的我才會殺。千年來,真正照料天空之島的是羽族,我尊敬你們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對你們做出任何失禮的行為。”


    聞言,本來臉色慘白的異族們都放鬆許多,甚至浮起幾許自豪之情——除了已故的克裏莫族長,終於又有個翼人不是自命不凡,而是把他們當成同輩看待禮遇。


    “小利,不要拒絕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比紅羽嬸嬸強太多了。在族裏的聲望也不差吧?”帕西斯看向幾個男性羽族,對方以小雞啄米式的點頭回應。利文為難地瞅著紅羽:“可是——”身為戰士的能力受到肯定,他是很高興,但這樣無視輩分資曆,是不是不太妥當?


    帕西斯還沒開口,一個翼人長老忍無可忍地叫囂:“夠了!你這個可惡的雜種!不但害死老族長,還對族裏的事指手畫腳!”


    女性羽族們閉起眼不敢看接下來的情景,然而,帕西斯沒有故態重萌,隻踢碎了他的下巴,再把他的身體當腳墊而已。


    “感謝你的命根子吧,因為你還沒老到不能生小孩,我保留你的命。”言下之意:你隻有當種馬的價值。


    世上還有比這更侮辱人的話嗎?自視甚高的翼人當場雙眼翻白,氣暈過去。


    “帕爾,你太過分了!”紅羽痛心地道,“即使你再怎麽討厭我們,也不該說這樣的話!而且,我們才是你真正的同族!”帕西斯收回腳,漠然以應:“紅羽嬸嬸,你真的老了,我可是從來沒被你們承認,也從來沒承認過你們。讓你們活下來都是看在我媽媽的麵子上,包括種族的存續。”


    “莉拉她……”


    “你也配提我媽媽的名字?立刻滾到角落養老去!我會派人照顧你!”差點說這也是莉拉的庇蔭,帕西斯險險咽下。紅羽的人氣很旺,他暫時不想跟她撕破臉,於是做了個手勢,讓幾位女性羽族將母親的舊友帶了下去。而剩下的羽族雖然對他的態度頗有微詞,還是看成小孩子鬧別扭予以包容,壓根忘了帕西斯的真實年齡。


    這又是個皮相很重要的例子。


    利文帶著長兄的神情道:“族長,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吧。還有,你身上的血也要洗洗才行。”真是個粗暴的小孩。帕西斯順勢綻開孺慕的笑靨:“那就麻煩你了。”


    他不急於露出獠牙。


    總體來說,羽族對新族長的印象還不錯。


    一來,他很尊重人,隻要對方值得尊重,和大部分囂張跋扈的翼人截然不同;二來,身世堪憐,哪怕在空之祭大鬧一場,虐殺了三位長老,也是怨氣發作,本性不壞,可以用溫情和正確的教導扭轉;三來,長相好,不少老一輩的羽族還記得當年莉拉溫柔可人的模樣,愛屋及烏下對她的兒子也甚為照顧。


    “說到莉拉啊,別看她長大後像個淑女,小時侯可調皮得緊,就愛爬到這棵樹上采果子玩,把她爸爸和哥哥嚇得半死,因為那時她還不會飛呢。”


    “是嗎?”


    聽著幾位長者懷舊的敘述,銀發青年摩挲粗糙的樹皮,抬起頭,仰望深綠色的樹冠。陽光穿過葉縫灑落,倒映在眼裏,使那雙澄碧的眸子也像是閃爍著金芒的綠蔭。


    “是啊,樹幹上還有老族長刻的刀痕呢,用來量身高的。後來莉拉心疼樹,叫他別刻,她可真是個好孩子。我腿酸時,都是她幫我捶,一點也沒有公主的架子。”


    帕西斯沒有興趣去看什麽刀痕,因為那是克裏莫留下的東西。靜立片刻,他突然一蹬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展開光翼,坐到一棵粗壯的枝椏上。


    葉片特有的清香包圍住他,洗滌身心。天空之島的樹木都生得很低矮,隻有這棵樹特別高,擁有良好的視野。放眼望去,青黛色的群山和泛著透明感的藍天盡收眼底。


    看了一會兒,帕西斯從跨坐轉為靠坐,並攏雙腿圈住,臉深深埋進膝蓋。清冽如月的銀發流瀉下來,仿佛為他披上一件外衣,細碎的光痕烙下班駁的影子。


    呼吸變得悠長而寧靜,整個世界濃縮成了這方綠色的天地。


    似真似幻間,兒童的歡笑遠遠傳來,就好象真的有一個天真不知愁的女孩,在樹枝間攀爬,最後來到他麵前,遞給他一顆清香撲鼻的果子,笑著說:“給。”


    想象的情景是如此美好,美好到心靈最深處的陰影都被淨化。


    低低的笑聲逸出唇,蒼涼,清寂。


    但是這……終究不過是幻影而已。


    即使被綠葉層層環抱,他依然聞得到酷似玫瑰的甜膩香氣,那是骨粉的味道。


    還有鮮血、腐屍、毒藥和煉金術原料混合而成的氣味。


    換回原來的坐姿,帕西斯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該走了,繼續待在這裏,隻會汙染這塊淨地。


    盡管下了決定,眷戀的情感卻不是那麽容易克製,這時,響起一個熟悉的呼喚:“族長。”帕西斯輕巧地一躍,展翅飛向聲源:“什麽事,小利?”


    利文瞪視他背後的雪白雙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有翅膀?”


    “假的。”生性招搖的青年故意扇了兩下,讓光翼回到原本的遊離狀態,星星點點的白光在他身後形成一圈光影,照得麵容有些模糊,映著幾步遠的大樹,竟有種奇異的和諧,利文一時看得呆了。


    “你找我有什麽事?”帕西斯重複了一遍。


    “啊…啊!”利文回過神,肅然道,“所有的戰士都已經集合完畢,遵照您的吩咐。”


    “很好,帶我去。”


    一陣風吹過,拂動樹葉,伴隨著兩人近乎無聲的腳步聲,融合成寂寞的音色。


    “差勁!太差勁了!”


    廣闊的空地上,暴怒的大喊完全不受空間所限,震得人耳鳴嗡嗡。兩兩對練的羽族戰士縮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接受族長隻能用喝罵形容的臨場教學:“這麽軟綿綿的招式,這麽亂七八糟的步法,這麽低的氣勢——你們是沒吃過奶還是沒吃早飯?統統特訓!不過關今晚休想睡覺!”


    “還有!”隨手拎過一個羽族,東敲西打,“這麽瘦弱的手臂,這麽纖細的腰,敵人一折就斷了!居然連半塊肌肉也沒有!你們以前訓練都摸魚是不是?”


    “族…族長。”臉龐還殘留著稚嫩的倒黴蛋欲哭無淚,“我們都是長得這樣的啊,您還不是……這是種族特征。”


    “還敢頂嘴!”帕西斯瞪目,將他扔回去,又拎來一個展示品,“那你們看看小利!他手臂上的肌肉,他的背肌,腹部——難道他是變種?”眾人無言以對。


    “族長~~~”利文麵紅耳赤地穿回被他扒光的衣服。帕西斯咋舌:“有什麽好害羞的,沒看到那邊幾個妮子對你春心大動?”說著,一指躲在樹後偷瞧的幾個羽族女郎。對方驚呼一聲,慌忙逃走。


    “嗬,純情的女孩。”


    “別鬧了,族長。我已經是成年人,體格才和他們不同。”


    “哼,鍛煉當然應該從青少年開始,別給他們找借口!”帕西斯右手一揮,厲聲道,“全場跑五十圈!中途不許停!”包括利文在內,戰士們都踉蹌了一下:五十圈!?


    但誰也沒那膽子不跑,隻好哭喪著臉跑步。利文試圖緩刑:“族長,這會不會太苛刻了,少一點行不行?”帕西斯嗤鼻:“這算什麽,後麵還有兩百個俯臥撐呢。”想當年他不下十次把羅蘭綁著大石頭扔進湖裏,還不照樣遊上來了!


    不幸聽到他的話的羽族都有暈過去的衝動。


    而全部的訓練結束後,他們也確實累趴了。


    走過滿地“死屍”,帕西斯大咧咧地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一派山賊頭子的架勢,語氣也學了個十足十:“我知道,你們心裏在嘀咕,為什麽要安排這種不近人情的訓練,為什麽我們要這麽辛苦,這島上又沒有敵人,告訴你們,這樣的想法是恥辱!”


    “那些隻差沒躺進棺材的老家夥也算了,你們一個個活蹦亂跳,正在大好年華的年輕人,也想跟他們一樣待在島上爛掉?有沒有骨氣?有沒有血性?天空之島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被遺忘,全是托了你們那些離家前輩的福!是他們勇於探險的精神挽救了羽族的聲名!”


    不知不覺,每個人都爬起來聆聽,疲累的臉上浮現熱血沸騰的神情。但聽到最後,一人歎了口氣:“族長,不是我們不想下去,是翅膀負擔不了。隻有成年男子承受得了那麽長距離的飛行。”


    “還是借口!你不練當然飛不長,整天在那些矮樹上跳來跳去就叫練習了?要飛出去!”帕西斯毫不留情地駁回,隨即略略緩和顏色,“我明白,天空之島太高了,像你們這樣的孩子會有恐懼心理,所以我會適當降低高度,你們也要給我爭氣!”年輕的戰士們大喜,老成的利文卻變了臉色:“不行,族長!此事萬萬不可!”


    “閉嘴!你也學那些老東西?我是族長,我說了算!”帕西斯輕鬆打發他。


    “耶——”


    歡呼聲淹沒了利文的勸解,帕西斯洋洋得意:“看,大家都支持我。”利文掩麵不再吭聲。


    “還有一件事。”帕西斯交疊起修長的雙腿,笑容慵懶中透出無形的壓迫,“不要把我當成是和你們一樣的菜鳥,我可是參加過降魔戰爭的人。”驚呼迭起:“你參加過降魔戰爭!?”


    “算算我媽媽的年齡。”嘖,不學無術。


    一片鴉雀無聲。良久,才有人陸續回神,興奮地叫道:“族長,那您跟我們說說!”


    “說什麽?說除了我一個半翼人,聯軍沒有半個羽族?”帕西斯冷笑。沉默再一次籠罩全場,隻是這次帶著幾分羞愧,幾分生不逢時的遺憾。


    “不要拿仇恨什麽當借口,連最記仇的半獸人也能暫時拋下種族的嫌隙,為趕走共同的敵人拚命,羽族為什麽不能?獨善其身的另一種意思是懦弱膽小,我為有這樣的同族感到丟臉!就看你們能成長成什麽樣了!”


    眾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族長,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離開熱火朝天的空地,銀發青年詢問身旁的大長老:“小利,怎麽心事重重的?戀愛了?”


    “……族長,我在思考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


    “戀愛也是非常重大的問題。”


    利文抹了把臉,決定不跟他廢話,直接切入正題:“我想了想,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帕西斯笑嘻嘻地道:“哦,那可太好了。”不滿他的嬉皮笑臉,利文加重語氣:“我想的可比你深多了,是為了羽族的未來。一直固守在一個地方不利於生態的發展,近幾十年已經很少有下一代出生,我們需要更廣闊的環境。”


    “是是,小利你深謀遠慮,前途無量。”


    “還有——”不理會他的調侃,利文轉頭瞥了一眼,確定這個距離不會被聽見,道,“他們的確是屁股上粘著蛋殼的小雞,會被你輕易煽動,但我不同,我不會坐視你把羽族改造成羅蘭城主的工具,我們隻是他的盟友。”


    帕西斯睜大眼,表情像看到新鮮玩具的小孩。利文被他瞧得微懼,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幹…幹什麽?”


    “我看走眼了,原本以為你是個頑固耿直的笨蛋,沒想到是包著辛辣內在的堅果,失禮失禮。”帕西斯邊說邊敲他的腦袋。利文抖著聲音抗議:“喂~~~”


    “別傻了!”捶了他一記,帕西斯展露的笑意一如出鞘的利劍,冷硬而鋒銳,令利文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我是什麽人?我是羅蘭的師父,不是部下!”


    “……”


    “哪怕他要我拉攏你們,也要看我有沒有這個心情,何況我從來不屑做這種事。我拿手的是破壞,是刺殺,是讓人氣得跳腳、腦中風、上吊自殺。而不是拍馬屁拍得他渾身舒坦,或是踢他的屁股讓他奮進,絆一腳還差不多。”


    這種特長不該說得這麽得意吧……放下內心大石的同時,利文也聽得汗顏。


    “你們要感謝我媽媽,已故的公主殿下。”


    甩甩手,帕西斯揚長而去。


    這天,扁完沙袋的羽族族長躺在母親幼年玩耍的大樹上午睡,睡到一半,突然醒過來,想到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將來上戰場,他要用什麽交通工具?


    騎馬不錯,他也很久很久沒指揮過軍隊了,很想重溫那種滋味,改天叫羅蘭準備。至於會影響正常的軍隊編製,帕西斯完全不予考慮。反正他師尊大人手癢,乖徒兒就有義務專門撥一隊人馬供他使喚。


    但是白馬王子太俗了!黑馬王子有他兒子當前科,重複不好,暫且擱置。


    小羽也不錯,原形坐起來舒服,速度也快。隻不過,騎在一個妙齡少女身上,終究不太好。


    刃霧?算了吧!這小子氣量窄得要命,叫個小名也死活不肯,別說讓他當馬騎了。


    黑耀更是甭提,幾隻烏鴉都會嚇得他哇哇大哭,說不定還會害他從天上掉下來。


    想來想去,還是騎龍最拉風。不過銀龍王好歹算是他的老朋友,到他家借坐騎不太好意思,找野龍又太麻煩,哪裏有現成的呢?


    帕西斯彈指發出一聲清音:亡靈龍克拉費裏格。


    這可是最襯他死靈法師身份的坐騎。把它從金龍王的封印中釋放、馴服也可以乘機活動手腳,脆弱的羽族實在不夠他大展神威。傳聞克拉費裏格凶殘暴虐,殺戮成性,調教這樣一條龍更是別有一番趣味。


    於是,他意氣昂揚地整裝出發,就在這時,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那小子居然會受傷!?


    立刻判斷出這不是自身的痛楚,帕西斯切斷了感應,猶豫是否要用水晶鏡查看。


    算了,應該又是他實驗魔法失敗,撞到了什麽,或炸出一塊焦肉吧。


    盡管對自己的半身嫌惡已久,帕西斯對他的本領卻絕對有信心。繼承了他的智慧和80%的實力,以及肖恩的人格魅力,神官可以說是無敵的。除非他自己找死,或者本體的他親自出手,不然這世上沒人傷得了他。


    就這樣,把半身拋諸腦後,一心獵龍的人飛向諾瑞姆林峰。


    雪花漫天狂舞,呼嘯的北風撕裂耳膜。直接用一發超大版的爆炎轟開堅硬的冰層,帕西斯也不管引發雪崩會害死多少人,朝露出來的龍語印記吟唱解封咒語。


    過程並不困難,受術者的反抗幫了很大的忙。隻聽得一陣轟雷般的巨響,龐大的身軀破冰而出。紫黑色的霧氣環繞著毫無光澤的灰白鱗片,那是死亡的氣息,異樣寒冷,甚至讓附近被熱量融化的冰瞬間凍結。威猛而矯健的肢體完全保留生前的形象,而不同於一般用死靈魔法複活的骨龍。這是因為克拉費裏格是自願獻祭,以換得永生和本不屬於龍族的死亡之力,也因此金龍王才認為它玷汙了龍族的驕傲,將它囚禁於此。


    “哦哦,外形不錯,雖然膚色差了點,但還可以包容啦。”飄浮在半空中,帕西斯雙手環胸,評頭論足。風雪在他三尺外就自動停下,瑩瑩的白光為他施加了完美的防護,也襯得他的氣質更加聖潔高貴,宛如從天而降的神祗。


    “你是什麽人?”亡靈龍吐出沉厚的聲音,跳動著冰焰的雙眼充斥著疑惑,“為什麽既有冥界的氣息,又有討厭的光明力量?”


    “我是什麽人不重要。”帕西斯為他的眼光加分,高舉的右手托著碩大的漆黑光球,笑得猖狂,“你隻要記住,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


    “小克克,如果你不反抗得那麽激烈,我也不會割傷你啊。”


    “閉嘴!”


    對新奴仆的咆哮充耳不聞,帕西斯聳了聳肩,收回氣劍,伸手為他療傷——在坐騎身上留下疤痕可不符合他的美學。反正他們已經簽定契約,不怕它羞惱之下咬他一口。雖然咬也咬不死,不過肚破腸流很難看,再長出來也怪惡心。


    “為什麽要侮辱龍族?”前爪泄憤地撕扯雪堆,克拉費裏格怒道,“就算我不是龍王,也是有自尊的!而且你明明不是那種愚蠢的人類,為什麽要做出這種壓迫、奴役的暴舉?”強者之心由內散發,它可以分辨出對方並非狹隘之輩,以蹂躪異族為樂。


    “因為我覺得騎龍很威風啊。”帕西斯回他一個粲笑。


    完全沒預料到的答案讓克拉費裏格全身無力。帕西斯笑意一斂:“還有,我看你的人生觀不順眼。”


    “人生觀?”


    “居然為了永生臣服冥王,你這不是自甘下賤嗎?身為高貴的龍族,竟還看不透生死。”


    這句話明顯刺中了克拉費裏格的心,它咬著牙別過頭:“我有必須永生的理由。”


    “哦呀,似乎是滿有趣的理由,不過我是大度的主人,就保留你的**


    一望無際的雪白花海包圍住廢棄神殿,在月下綻放出華麗的蕊瓣。夜風吹過,晶瑩如雪的碎片伴隨著星星點點的橘光翩然起舞,情景美得宛如夢境。


    “我說小雷,我們都來到你前主人的結婚聖地了,你怎麽還是那副死樣活氣的德性?”


    趴在青年懷裏的小狼龍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聽見他的問題。帕西斯眯起眼,輕蔑地道:“你大概想一輩子用這個模樣活下去是吧?真愚蠢,這樣又能挽回什麽?”


    還是不理他。


    “真正倒黴的是我好不好!”帕西斯終於忍不住爆發了,“莫名其妙多了一份不屬於我的感情!”雷奇這才睜開眼睛,目光透出驚訝。帕西斯卻轉過頭,嘀嘀咕咕:“真是的,我本來是堪稱情聖的絕世癡情男耶,竟然一顆心掰成了兩半,叫我有什麽臉去見菲莉西亞。”


    再次對他喪失興趣,小狼龍翻了個身,沉入過往的回憶。


    “雷奇。”


    熟悉的呼喚令他驚愕萬分,跳起來一看,對上一張吐舌頭的鬼臉:“騙你的。”


    我踢!我打!我扁!


    帕西斯一一招架,笑嗬嗬地點頭:“嗯嗯,總算有點精神了。”變成人形的小狼龍突然停下手,死死盯住他:不對!這不是帕西斯的笑容!


    也不是神官,有點像,本質又……


    “你到底是誰?”


    “我是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銀發青年一手放在胸前,語氣堅定,“因為融合的關係,我有了點改變,但我還是帕西斯。”藍發少年的表情似哭似笑:“改變……那神官,不是徹底消失咯?”


    “徹底消失我會多出一種感情嗎?”帕西斯沒好氣地道。雷奇放聲大哭,一把抱住他。


    讓他發泄了一會兒,帕西斯將他抱坐到膝上,輕拍他的背:“小雷,你要接受事實,不管留下多少東西,他本人還是不在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聽!”


    明白隻有時間能夠撫平這個下仆的心傷,帕西斯也不多勸,靠著殿柱,凝視外麵隨風搖曳的靈燈花,眼神漸漸沉澱。


    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哪怕那麽深的愛。證據是:看到這片景色,他腦中浮現的不是笑靨溫和的黑發少女;而是身材窈窕,披著婚紗的清秀女郎。


    受到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他抬起左手,映入眼簾的是裂痕斑斑的表麵,和停在“6:15”的兩根指針。


    時間停止了。


    生命以別的方式延續下去,真正屬於神官的時間卻停止了。


    連同他和楊陽的時間。


    “無名氏神官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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