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底,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滿懷焦慮地回到卡薩蘭上界。


    看到歸來的侄女,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一時愕然。莉莉安娜則緊緊握住她的手,鬆了口長氣:“太好了,姑姑你沒事,我和哥哥都好擔心你。”


    “怎麽回事!那臭小子沒把你五花大綁關起來嗎?”回過神後,這是拉克西絲的第一反應。


    “沒有,他還一個勁地催我回來呢。”想起兄長當時火急火燎的樣子,莉莉安娜忍俊不禁,隨即露出關懷中帶著疑惑的神情:“出了什麽事,姑姑?你為什麽沒派人來接我?”


    拉克西絲深深吐納,平息內心的混亂,坐了下來。


    “沒什麽,最近首都的情勢有點亂,你還是回西境躲一陣子比較好。”


    莉莉安娜蹙了下眉,笑道:“既然如此,我更應該留在姑姑身邊了,連同哥哥的份一起。”拉克西絲輕哼:“那小子?他巴不得咒我死吧!”


    “您也知道哥哥嘴硬的毛病,其實他心裏是很尊敬您的。”


    “咳,莉亞,別說這種讓人反胃的話,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叫臭小子別瞎操心,我不會死在他以外的人手上。”


    “到底怎麽了,姑姑?”莉莉安娜沉下臉,見對方反射性地一震,微笑著加大攻勢,“雖然比不上哥哥,我的第六感也很強哦。姑姑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竟然被小自己好幾歲的侄女看穿,拉克西絲不禁反省是不是被帕西斯衝擊過頭,亂了分寸。


    想到帕西斯,她眉間浮起掩不住的陰雲,斟酌片刻,道:“不瞞你說,莉亞,我要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你和諾因的存在會妨礙我,但我也舍不得你們——現在你明白了吧?”莉莉安娜冰雪聰明,立刻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瞪大眼,滿臉震驚。


    “我不信!”她叫出聲。


    “無論你信不信,我已經開始準備了,如果你執意不回諾因那兒,我隻好把你關在元帥府裏。”拉克西絲朝隨侍在側的總參謀長做了個手勢。莉莉安娜衝上來抓住她,急切地道:“是伯父逼你對不對?讓我跟他說!伯父很疼我,你們不要打好不好?”看出對方是認真的,驚恐的潮水瞬間淹沒她的心,竭力想挽回最後一線希望。


    “那個笨蛋聽得進去嗎?”拉克西絲撇了撇嘴,和藹地拍拍她,“別擔心,莉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保證不會鬧大,很快你就能重見天日了。”說著,克魯索已叫來兩名守衛,強硬卻不失恭敬地將莉莉安娜帶出房間。


    “姑姑——”


    砰!門合上,隔絕了淒厲的呐喊。


    “這樣好嗎?”凝視上司,綠發青年端正的麵容有著罕見的遲疑。黑發元帥語聲堅定:“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辦法。”


    做出這個決定,一半是理性的分析,另一半是感情的抉擇。


    拉克西絲是個才華洋溢的人,有才華的人大多想象力豐富,不然平常人,是不會把兩個外貌年齡相近的人往父子關係聯想;剩下就是現實的線索和推理。她早就對神官的身世非常在意,菲琳揭開的真相又讓諾因和莉莉安娜也變成來曆不明的小孩,恰好賽雷爾傳來冒牌貨和畫的消息。從銀龍王那兒得知“冒牌貨”的身份和神官的出生,又增加了有關名字的問號。但是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提示:降靈術早已失傳,隻有在盛行的年代才會有人抱著叵測的居心取那種名字。這樣一來諾因和莉莉安娜的真實年齡也確定了,正好和帕西斯對上。然後,東城城主師父的姓名傳遍了大陸……


    羅蘭的野心她早就看出來,而那天晚上的談話,帕西斯也明白表示站在徒弟這邊,那麽未來,衝突搬上台麵,諾因和莉莉安娜要如何自處?


    無論弑子,還是弑父,都是她不願看到的景象。


    她不知道帕西斯是怎麽想的,把親生的小孩丟給別人撫養,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分身的神官也會跟著完蛋;反過來坐視諾因和莉莉安娜被他傷害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隻有一條出路。


    她需要製衡的籌碼。


    以魔導國的現狀,戰爭遲早會爆發,真打起來卡薩蘭輸多贏少。上麵的主子荒淫無度;下麵的官僚


    盡管王權消退到隻能夠覆蓋卡薩蘭東境的地步,名義上的最高統治階級還是保留了軍部之下的統合司、東南西北四個城衛司,當然成員比起全盛時期大大縮水,幾乎都是吃閑飯的。下界的守備軍經過去年春天與西城的一役,損失慘重,沒有被戰火波及的上界則完好無損。三支聖騎士團鎮守總神殿,禁衛軍和中央軍守護王宮,憲兵總隊維護治安,總數約莫五千人。而元帥府轄下的正規軍,有一萬餘眾。


    常備軍三千,可直接調動的護衛隊四千七百,剩下的是俗稱的親兵,其他還有安插在各部各司的隱藏人員。如此雄厚的兵力,不是沒引起過警覺,前宰相謝爾達在世時,就曾對當今國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多次諫言,要他小心手握重兵的胞妹,趁“未釀成大禍”前有所行動。但是對臣子百依百順的亞拉裏特,惟獨這一點不肯鬆口,因為他阻止不了妹妹上戰場,隻好多扔些人給她,以免有什麽閃失。


    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29日,陰雨霏霏。


    壞掉的結界無法擋住從天而降的洗禮,將整個上界籠進灰色的簾幕,街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在走動,酒館等營業設施卻透出燈光和熱鬧的笑語,時鍾剛敲過六點,正是吃晚飯和神職人員晚禱的時刻。


    拉克西絲在蒙了層霧的窗上寫字,寫的是個大大的“篡”字,手指仿佛要穿過玻璃一樣用力,當聽到敲門聲時,她揮手抹去字跡:“進來。”


    “閣下,大家都準備好了。”走進的是總參謀長,神情一貫的鎮定,“但是,你真的打算不管貴族和執法教團?”


    “貴族那批人,隻要火沒燒到他們,就不會出手。不過謹慎起見,把莫朗茲和沙威兩家解決了。”


    克魯索讚同地頜首,對方報的兩個人名,分別屬於頑固派的激進份子,除掉他們,既避免後患,也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如何解決?”


    “殺光。”


    “是!”克魯索肅然領命。拉克西絲眉頭一緊:“至於執法教團——”


    東境的各大勢力,她真正忌憚的隻有這支由最精銳的聖騎士和聖職者組成的隊伍。而且最可怕的不是他們的戰力,是他們的信仰。狂熱、深厚、絕對。任何統治者都不願與狂信者為敵,這種人的狠勁不亞於蠻族,又代表了神權,足以鼓動起更多擁護他們的信徒,造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結果。所以她一開始就無意正麵作戰,設了個陷阱騙走大部分團員,再封站讓他們暫時回不來,從而以壓倒性的力量粉碎首腦機構,今後慢慢收拾餘下的小嘍羅。


    “叫魔研院那幫家夥把好東西都拿出來。”拉克西絲脫下神女頭環,露出額心的印記,姿態昂揚,“我親自出馬。”


    6:38,以餐飲業為主的白石大街擠滿了前來尋歡作樂的聖騎士。雖然是侍奉神的侍者,聖騎士說到底也是普通人,有人的需求。而且近幾年團裏的紀律越發敗壞,即使發酒瘋鬧出暴力事件,也頂多記個過。所以這回一聽說通宵免費的促銷活動,三分之二的非值勤人員就興衝衝地跑了過來。不過他們多少顧慮市民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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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以前到現在都隻在固定的店裏喝酒。


    煙草、麥酒和廉價香水的味道在喧嘩的空間裏飄散,一個聖騎士趁著酒興,摸了一把附近女侍豐滿的臀部。後者沒有驚叫,反而嘻嘻一笑,順勢坐進他懷裏,嬌嗔道:“哎喲,裏奧,今天沒喝幾杯就調戲起人家了。”


    “你今天也很乖啊,平常都會扇我兩個耳刮子。”名叫裏奧的聖騎士大喜,色心不改地多摸了幾下。


    “討厭。”女服務生蹭了蹭,附送一個白眼,“那是你運氣好,老板說了,新進的酒不打出牌子,誰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不然你哪來的免費酒喝。”


    “哈哈,原來如此。”


    “還哈呢,數來數去就你們這幾張老麵孔,老板今晚肯定又要發火了。”


    在美人的刺激下,裏奧腦子動得飛快:“這有什麽關係,我叫手下給值勤的送幾桶去。他們喝的好,下次肯定過來。”女服務生眼睛一亮,抱著他的脖子以吻獎勵。而其他幾桌,相同的戲碼也先後上演。


    6:52,總神殿的空屋和一些隱蔽的長廊,成群的值勤士兵聚在一起,喝酒猜拳,好不快活。


    7:08,憲兵總監在回家途中被暴徒襲擊,當場死亡。前來調查並接替他職務的副官下令全市宵禁,以嫌疑犯的名義逮捕了一幹親宰相的官員,嚴刑逼供後集體處決。家屬被傳話收押,確定無漏網之魚後一並誅殺。


    7:11,宰相羅姆席德從私人渠道得知變故,卻無計可施,因為他此刻正和一群人在某大臣家裏作客,外麵密密麻麻圍滿了士兵,隻好緊急通知留守家中的密探情人。


    7:13,宰相府失火,趁亂逃出的黑衣眾與暗衛成員在半路衝突,發生激烈交戰。受牽連而死的民眾數十,毀壞房屋八棟。最後一人重傷突圍,餘人全部戰死。


    7:25,滿身是血的少女不顧仆役的阻攔,衝進大廳,


    “依音!”看到這樣的情人,羅姆席德險些心跳停止。


    “我沒事,死不了。”擦了擦臉上的血跡,依音麵無表情地道,“霍爾他們全死了。”


    一陣窒息的沉默,密探用還沒從殺戮中擺脫的眼神環視廳裏的其他人。會意的宰相褪下平日的諛媚麵具,鎮定搖首:“全是些廢物。”


    “那就不必勞煩我了,讓拉克西絲去解決。”冷酷一笑,目光轉回情人身上時化為春水般的溫柔,“抱歉,羅姆席德,我不想瞞你,我隻帶了一個傳送卷軸。”


    “!”羅姆席德這一驚非同小可,衝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激動得臉色慘白,“騙人!你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你是要去完成別的任務對不對?”


    “在愛上你的一刻,我就不是任務至上的密探了!”依音吼得比他更大聲,隨即調整呼吸,語氣低沉下來,“這次大人也失策了,所以你一定要為他活下來。”


    羅姆席德心亂如麻,一時說不出話。依音迅速將一隻卷軸展開,另一隻手撕開胸前的衣服,露出另一隻卷軸和一個鮮血畫成的五芒星印記。一瞥見這個血印,羅姆席德頓時恍然大悟,全身被絕望的冰水淹沒。


    既然識破他是臥底,拉克西絲就不會讓他逃掉,依音那邊有人攔截,他這邊也必然做了完全的防護措施,比如魔法禁製。


    但是黑咒術師用生命發動的血咒,可以讓法術無效化一段時間。


    “依音——”


    被白光吞噬的刹那,巨大的爆炸聲掩蓋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和少女可能有的遺言。


    7:38,莫朗茲公爵和沙威侯爵兩家總計五百四十一人,連同仆傭私兵,不分男女老幼,一律當場格殺。鮮豔的血液染紅了潮濕的地麵,甚至延伸到大街上。得知消息的貴族,火暴的上元帥府抗議,被門口的守衛用弓箭射穿喉嚨;稍有理智的跑到憲兵處求救,再也沒出來;膽小的躲在家裏瑟瑟發抖,直到如狼似虎的士兵衝進來,為捍衛財物送了命;隻有立刻卷包袱去總神殿避難的人們逃過一劫。


    7:45,收到王宮“是否有暴徒滋事”的詢問,新憲兵總監瞥了一眼,在下麵寫上“查無此事”寄回。


    8:03,拉克西絲踏進總神殿的大門。


    “殿下想對那些虔誠供奉神明的可憐子民如何?”


    前來迎接的神官長須發皆白,健壯的體格卻絲毫看不出老態,用不疾不徐的語調拋出尖銳的指責。


    黑發元帥雍容爾雅地一笑,脫下濕透的鬥篷遞給一旁的心腹:“弗裏德神官長,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不是要他們,是要你的命。”


    “褻瀆。”弗裏德深吸一口氣,表情沉冷下來,眼中射出鄙夷的光芒,“早該叫上代陛下殺了你這魔星,也不會生出今日的事來。”


    “哦~~上次說我是災星,這次又換成魔星,聖職者都是這麽厚臉皮嗎?”


    “住口!身為女流,妄圖染指王位,已是大逆不道,如果還要在神的祭壇前使用暴力,就真的罪無可恕,死了也不得安寧!”


    “我管死後怎麽樣。”拉克西絲輕蔑地冷哼。弗裏德陡然瞪大眼,手舞足蹈地道:“你…褻瀆!惡魔已經占據了你的心靈,我要替天行道!”


    “他怎麽了?宿疾發作?”克魯索奇怪地看著老者,誤以為他跳腳的模樣是某種症狀。拉克西絲唇角上揚:“沒錯,名為狂信的病。”


    弗裏德一口氣轉不過來,險些暈過去,顧忌對方王妹的尊貴身份,忍著沒有動手,隻是氣得發抖。拉克西絲也是料到這一點才肆無忌憚地談笑,而且她可不在乎什麽身份、規矩,笑容未斂,長劍出鞘,貫穿了對方的頸動脈。


    “……咳!”萬萬沒想到她一言不發就行凶,弗裏德吃驚得眼珠子幾乎掉出來,如瀑的鮮血從傷口和嘴角湧出,伴隨著恐怖的咯咯聲,喪失功能的聲帶擠出不甘的氣音,“卑…卑鄙。”


    是你笨。從口型看出他說什麽,拉克西絲在心裏回了一句,手腕一拉一挑,將人頭撥向連接長廊的右牆角。躲在那裏的人發出一聲怪叫,跌跌衝衝地跑開。


    仿佛早就察覺,拉克西絲毫不意外地戴上背部繪有黑色倒三角圖案的手套,拿起部下遞上的尖利兵器,刺穿已死的軀體,將他釘在地上。


    不是她嗜好虐屍,而是這種狂信者太喜歡自爆之類同歸於盡的法門,又經常揣著一堆危險的玩意兒,還是做決一點,杜絕後患比較保險。


    當然,這一幕對聞聲而來的執法教團留守成員造成相當大的衝擊。


    “至高神!那是……弗裏德大人!”


    “太殘酷了!”


    “惡魔!啊,她手上拿的是骨矛!”


    “持有亡靈的武器,她已經不配擁有王妹之名了,製裁她!”


    嫌接二連三的尖叫過於吵耳,拉克西絲早一步做出反應,激射而出的骨矛穿過了叫得最響的一人,帶動他倒飛起來,撞翻了三個同僚。克魯索微微變色:“閣下……”


    不等他說完,拉克西絲已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右手一揮,猛烈的劍氣砸爛半堵牆,坍塌下來的土石完全阻擋了退路。這回,聖職者們“褻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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