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宛如針尖刺入肌膚,他不由得拉緊衣襟,走向眼前黑沉沉的樹林。


    一燈如豆。


    本是滿含悲憤的眸子,觸及燈火的刹那,融化了些許,溢出一絲絲的安心與柔軟。


    [出了什麽事,肖恩?]


    黑夜裏傳來的聲音,也像那燈光一樣,雖然微弱,卻充滿了慰籍之意,溫暖而指引。


    [導師。]他哽咽了,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導師……]


    那聲音笑了:[你還叫我導師?我隻不過教了你幾天劍術的理論。]少年定了定神,誠摯地道:[你教我的,比所有人加起來的都多。後來的那些老師,隻教我怎麽‘精’進武藝,甚至不允許我有自己的思想。]


    琥珀‘色’的眼眸‘蒙’上肅殺,在暗夜裏,更顯雪亮。


    [他們需要的隻是一把劍,一把刺向魔族的劍。]


    彼方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幽幽歎息:[你終究是知道了,那些肮髒事。]少年微微一笑,卻是不帶笑意的笑容:[是啊,我也知道了你當年為什麽會被調走。即使是聯盟第一世家,也逃不過東方學舍的幹預。]


    [這些年,你姐姐想必很辛苦吧?]


    [嗯。]少年震了震,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隨即被堅定取代,[導師,什麽是命運?]


    [這個問題你第一堂課時就問過我了。]那聲音沙啞地咳了咳,似乎有沉屙在身,[命運是注定,是偶然,是不能掌控的東西。]


    [但是我不服啊!什麽都是注定好的嗎?我的出生、席恩的出生、莉的出生,還有我們的遭遇……我被預言為救世主,就必須救世?席恩是暗之子,他就活該被放棄,在懸崖底下爛掉?他們還騙我……騙我他過得很好,切斷我和他之間的感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雙胞胎哥哥一直活得比狗還不如!]


    最後的音量拔高為怒吼,嚇到了在場的另一個人,一陣清亮的啼哭劃破天際。


    [莉!?]少年剛才的氣勢‘蕩’然無存,手忙腳‘亂’地安撫懷裏的小嬰兒,[乖乖,不哭哦,哥哥給你糖吃。]說著,當真掏出一顆粽子糖,遞到紅潤的小嘴前麵。


    嬰兒用胖胖的小手揮掉他的糖,繼續哭。


    [嗚……]久哄不下,少年頭痛得差點陪她一起哭。


    [哈哈哈!]林子裏的人發出爽朗的笑聲。焦頭爛額的少年求助地望著他。


    [別看我,我也沒哄過嬰兒,你試著一隻手抱她,另一隻手輕輕拍。]


    少年依言照做,動作從生澀到熟練。半晌,哭聲漸小,‘女’嬰掛著兩行淚痕,咬著大拇指進入夢鄉。師徒倆不約而同地鬆了口長氣。


    [這孩子——]


    [嗯,她是世界之相。]凝視那恬靜純真的睡靨,少年的眼神轉柔,[但是從今天起不是了,我會帶著她離開這裏,不像我一樣被人利用,成為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肖恩,你還是沒明白,我說命運不能掌控,但並不是‘不能違背’。]


    少年轉向師長,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


    [隻是,要違背命運,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也許傷痕累累到最後,發現依舊是一場空也未可知。]


    [可是不踏出第一步,就永遠沒有掙脫的可能!]


    [是的。]對方低聲承認,似乎在壓抑身體的病痛,良久才道,[你既然有了覺悟,又何必特地過來一趟?]


    [我想……再見導師一麵。]少年稚氣未脫的臉浮現一縷脆弱。


    [傻孩子,人生在世,誰能不死?你這樣不幹不脆,又能走多遠?]


    [才沒有!我沒有去見義父,也沒有去見姐姐,我隻是來見您而已,因為他們肯定想不到我會來這裏!]少年抱緊‘女’嬰,仿佛要從她身上汲取力量,[在我答應了奧佛瑞特陛下,守護莉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心一個人走到底。即使身敗名裂,即使客死異鄉,也不後悔。]


    林中人心疼地勸道:[肖恩,現在還來得及,帶著這孩子回去。以珂曼世家的勢力,應該能提供你們一定程度的保護。]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麻煩姐姐。為了我,她已經付出太多。]少年憂傷地低語,[我也不想一輩子當籠子裏的鳥,我想看看這個世界。還有……席恩,我的哥哥,我想找到他。]


    [是嗎,那我就不勸你了。]


    [導師,謝謝您給我鼓勵和建議。]少年深鞠一躬,轉身‘欲’走,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眷戀地看著那一星橘‘色’的火光。


    前路漫漫,黑暗而坎坷,從此以後,他隻能依靠自己。跌倒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是沒有人相伴指引的孤獨!


    仿佛察覺了他的心情,對方歎笑:[真是個傻孩子。人生那麽長,豈會隻有一盞燈。你再經曆一些事,成熟點,也會成為許多人心裏的燈。]


    [真的嗎?我也可以給別人溫暖?引導他們?]


    [一定會的,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


    少年內心的恐懼消退了大半,下意識地摟緊往後的養‘女’。見狀,老者溫言道:[何況,對你懷裏的孩子而言,你是她的燈,她又何嚐不是你的燈?人嘛,都是互相幫助才能活下去。]


    [嗯。]少年重重點頭,綻開明粲的笑靨,[我走了,導師。]


    [保重,孩子。]


    殷切的叮嚀,縈繞背後,一直伴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一度遺忘後,再次拾起……


    ******


    青年睜開雙眼。


    純淨的藍光鋪滿視界,宛如星屑的物質在周圍閃爍;放眼望去,一片鑽石‘花’,情景美得令人屏息。腳下是一泓明鏡般的水池,沉睡著他的倒影,也是過去的他。


    攤開手,仿佛還能感覺到剛才的溫度。那小小的、溫暖的軀體。


    莉……


    握緊雙拳,他感受著殘留的餘韻。


    這是他目前所能達到的極限了。封印的力量太強,又等不及天杖那個大蘑菇,他隻能一絲一絲的,從縫隙裏‘抽’取記憶,再牢牢刻在心裏,珍藏起來。


    雖然楊陽他們竭力隱瞞,但以他的敏銳,怎麽會察覺不出蛛絲馬跡?旁敲側擊的結果,有了個大概,也冒出更多個問號。


    而問號,隻能從回憶裏找答案。


    開始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每想起一點,心就像針刺一樣疼,但隨著某些事的鮮明,他已經坦然。


    五歲的他因為捅馬蜂窩被叮得滿頭包,陌生的‘婦’‘女’生氣地揚起巴掌,輕輕落下,一臉心痛地敷‘藥’,他叫她“媽媽”;


    六歲的他被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帶走,洗好澡出來,他叫他“義父”;


    總是冷著臉的少‘女’,卻比誰都堅強溫柔,他叫她“姐姐”;


    留著長長黑發的少年,喜歡坐在壁爐旁看書,喝酸酸甜甜的蘋果茶,他叫他“維烈”……


    連記憶也談不上,隻是片段的畫麵,卻安撫了那些慘痛的傷害,散發出源源不斷的光和熱,就如同那盞黑暗中的明燈。


    在遺忘了悲傷的同時,他也遺忘了溫情。


    也許他的一生悲多於喜,苦多於樂,但隻要那些溫情如明燈不滅,他就有直麵過去的勇氣。


    畢竟他來自過去,即使活在當下。不想起,他就不是完整的他,而且那片朦朧,也曾有他珍愛的人事物。


    再次攤開手,他懷念著那綿軟而充實的觸感。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裏真漂亮。”


    “楊陽。”他不悅地瞅著來人,指責道,“你怎麽可以擅闖我的內心世界。”


    黑發少‘女’輕笑,總是溫文的清俊麵容有一絲罕見的調皮:“不歡迎?”


    “不是啦。”本來就沒有真的生氣,被她一揶揄,更加氣不起來,生‘性’坦‘蕩’的青年一揮手,擺開一張素雅的餐桌,“蘋果茶喝不喝?”


    “這是維烈愛喝的吧,我比較喜歡紅茶。”坐下後,楊陽才略帶不甘地道,“其實我以前也最喜歡喝蘋果汁蘋果茶了,後來好不容易改過來。”


    “有什麽關係麽?為什麽要刻意改變自己的口味?”遞給她一杯熱紅茶,肖恩不解地問。


    “問題是我的口味和我叔叔太像啦!討厭喜歡都一樣!”


    “你有叔叔啊?”


    “嗯,和維烈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除了頭發短點。”楊陽喝了口茶,麵‘露’猶豫,忽而用不安的語氣道,“肖恩,如果…如果維烈是我的親戚,你說我要怎麽重新定義和他之間的關係?”


    “維烈是你親戚?那真是太‘棒’了!不但多出一幫魔族靠山,還有了個威風八麵溫柔體貼好脾氣好修養好欺負攜帶活動食品庫的宰相爺爺……應該是爺爺輩的吧,他那麽老了——總之是好處多多,說不完啊!”


    “對呢。”楊陽忍俊不禁,感覺煩惱的自己像個傻瓜。


    “這裏真的很漂亮。”


    讚歎地打量四周,黑眸浮起更深刻的觸動:心如其人,即使外表一模一樣,內在也完全不同。席恩的心應該都是扭曲的風景,而不是這樣晶瑩剔透又充滿了包容……


    “是嗎?我覺得現實更好,這裏雖然能心想事成,但變出來的食物都不對味。”


    標準俗物的青年無法理解她的感動,往嘴裏塞第三隻‘雞’‘腿’;滿身風雅的少‘女’召喚出正義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腦‘門’上。


    ******


    眼冒金星地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娟秀的嬌靨。


    紅發少‘女’依偎著他,一手搭在他腰上,好夢正酣。


    屏息了一瞬,棕發青年把呼吸聲壓抑到最小,生怕驚擾了她。看著看著,眼神漸漸‘迷’離。


    奇怪,心跳好快。


    一直喜歡這個人,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渴望接近,甚至……一親芳澤。


    轟!意識到的刹那,肖恩羞得連耳根也紅了,手腳僵硬,繃得像張拉緊的弓,卻怎麽也移不開視線,而內心的衝動也越來越強烈……


    終於,他順從***,緩緩靠近。


    即將接觸的前一刻,紅‘唇’微啟:“肖恩,你現在是陽的身體。”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偷香不成的人凍成冰棍暗自飲泣;而看得差點吐血又不忍心提醒的人鬆了口長氣。


    晴空般蔚藍的眸子睜開,漾著相同的遺憾和更多的欣喜,細白而溫暖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別傷心,等席…等定幻石的能量足夠了,你再用自己的身體親我。”


    “可是我想親你,現在。”肖恩的表情像討不到糖吃的小孩,“不行嗎?”


    “……陽答應就讓你親。”


    片刻後——“她答應了!”


    希莉絲張口結舌。趁此機會,肖恩一把抱住她,熊熊地‘吻’下去。目睹這一幕,楊陽淚灑千行。


    真的親下去了……她隻是說說而已啊!嗚嗚,重來可不可以?


    ******


    當一臉饜足的棕發青年牽著不知所措的紅發少‘女’出現時,甲板上的人幾乎立刻認出身體裏的是誰。


    “肖恩,希莉絲,早上好。”維烈首先打了個招呼。餘人紛紛跟進。


    “早上好!”‘精’神地道早,肖恩咻地衝到船舷,張望了一會兒,失望地垂下肩膀,“還沒到陸地啊。”


    “因為我改變了航線的關係。”掌舵士兵解釋,語氣慎重到小心翼翼。他和其他水手也拜聽了席恩日前的話,對眼前的人充滿了同情,不料他的好心被當成另一種意思:“早飯沒吃麽,朱特?說話有氣無力的。”


    “你才沒吃!”


    “我是沒吃啊。”


    “……”朱特無語問蒼天。希莉絲撲哧一笑。昭霆奇道:“為什麽要改變航線?”


    “你不會動動腦筋啊。”莎莉耶叉起腰,人小鬼大地教訓,“我們乘的是東城的巡邏艦,在公共港靠岸,肯定會引來多方關注。”


    “哦,所以要找個沒人的港口?”昭霆的反應也不慢。希莉絲搖頭:“東城沒有這樣的港口,南部倒有幾個偏僻的小漁村,不過都和浮島很近。”


    “沒錯,我們就從浮島繞過去。”


    耶拉姆心思縝密,皺起眉頭:“不會引起水族的注意嗎?”朱特笑道:“不會,羅蘭城主經常派兵驅趕捉異族的捕獵船,她們隻會當我們是真正的巡邏艦。”


    如果不是由於意外,事情確實會如此順利。


    霧之月14日深夜,一行人再次被猛烈的搖晃驚醒。


    “怎麽回事!?”昭霆的叫聲驚天動地。楊陽隻手按額,歎息連連:“一個月遇上兩次船難,我們可能是被海神詛咒了。”


    “先上去看看,帶著行李。”也許是搖習慣了,耶拉姆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反胃,鎮定自若地指揮。反而是希莉絲緊張地抓著楊陽的鬥篷,惟恐又和情人分離。


    然而,沒等他們走到‘門’口,一聲巨響,伴隨著刺耳的木碎聲,船體飛起來似地一個‘激’‘蕩’,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陷入短暫的昏‘迷’。


    “唔……”楊陽首先醒過來,一來希莉絲當了她的墊背,二來肖恩在腦子裏大聲疾呼。叫醒同伴後,眾人踉蹌走出艙房,好不容易上到甲板,整艘船向左邊傾斜的慘狀使他們更加步履維艱。


    “觸礁了。”希莉絲呻‘吟’,這情景明眼人一看即知。昭霆衝趕來慰問的舵手炮轟:“你怎麽會把船開到礁石裏頭去?喝醉了眼‘花’啊!”


    “你才眼‘花’。我根本沒看到礁石,是它突然冒出來。”


    “啊——你還推卸責任!”


    莎莉耶也語帶不滿:“我說你,是不是完全不清楚這附近的地形?”朱特頸子一縮,不吭聲了。眾人頓時一陣無力。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維烈突然開口道。被他一提醒,餘人也隱隱捕捉到不自然的水聲和銀鈴般的輕笑。


    “‘女’妖!”昭霆下意識反應。動聽如山澗的嗓音滲入一絲薄嗔:“什麽‘女’妖,真沒禮貌。”


    這回眾人辯清方向,困難地走到右舷,探頭一看,不約而同地震在當地。


    月下美人。


    隻見她秀發如雲,眉目如畫,手肘懶懶地倚在一塊光滑的大石上;吹彈可破的肌膚在月光下就像灑了銀粉,閃閃發亮又帶點朦朧的神秘;臉側的鰭仿佛寶石製作而成的扇貝;穠纖合度的嬌軀大半隱沒在水下,卻更引人遐思;銀‘色’的魚尾調皮地晃動,掀起水的光環。


    輕輕一撐,美人魚躍至岸上,幻化成一個絕俗的麗人。似絹似綃的薄紗逶迤而下,裹住了她優美無暇的肢體,盈盈一禮,宛如風中輕擺的柳枝。


    “歡迎來到浮島。”


    ******


    “啊…哪裏。”


    半晌,朱特首先回過神,行了個伊維爾倫的軍禮,“冒昧衝撞了貴島,還請洛黎塔長老見諒。”


    風姿綽約,絲毫看不出像長老的水族佳人似笑非笑:“你研究過我們的長相,卻沒研究過這裏的地形?準備工作不到家哦。”


    穿邦了。不止朱特,楊陽等人也馬上反應過來,臉‘色’發白,心下惴惴,不知眼前的人會怎麽處置他們。


    其實不能怪朱特,浮島周邊的海域詭譎莫測,又暗藏凶險,除了島上的居民即水族本身,就隻有東城的軍方清楚,而這是軍事機密,自然不外泄。饒是拉克西絲多年挖掘,也探不得一點風聲。


    “不用緊張,我們視羅蘭為友,並不是視他為君,這些閑事我們是不管的。”洛黎塔掩嘴笑道,“況且你們看起來不像抱有齷齪的目的,浮島歡迎友善的客人,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上來坐坐吧。”


    “可以嗎?”楊陽大喜,她有戀異族情結,最不願放過的就是這樣的機會。其他人也多少睡膩了搖晃的艙房,加上好奇,都非常樂意。惟獨朱特顯得為難,暗暗吩咐部下萬不得已時毀船逃生,拉克西絲假扮海盜的事決不能***。


    “當然可以,不過島上隨時會冒出湧泉,地勢也不平,要小心了。”洛黎塔親切地‘交’代,揮手造出一條水梯,示意他們下來。在此期間,又有兩個水族少‘女’出現,手持蚌珠照明,不時偷眼打量,竊竊‘私’語。希莉絲不由得想起了埃娃,盡管同樣是親水一族,但人魚們明顯活潑友好得多。


    《楊陽……》肖恩‘欲’言又止。楊陽正要細問,洛黎塔已牽起她的手:“才走幾格樓梯就跌跌衝衝的,待會兒可要跟緊了,還有那位長發的先生。”維烈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


    浮島顧名思義,一半浮出水麵,擱淺在礁石群裏,地質多孔而稀疏,不但活泉到處冒,一不留神就被澆了個濕透;土壤也時常變化,舊的泥沙衝下去,新的就給‘浪’頭帶上來,灌溉成大大小小的沼澤,讓人目不暇接,寸步難行。島民則是自得其樂,暢遊其中。


    “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第三次被泉水澆得滿頭滿臉,昭霆忍不住抱怨。耶拉姆攔阻不及。洛黎塔回首歉然一笑:“再過去些就好了,我們也不喜歡睡覺時被水淋醒。”


    果然走了約莫半刻鍾,地麵漸漸平坦堅實,觸目盡是美麗的水生植物,珊瑚堆成的居所和滿地的珍珠海貝,景‘色’瑰麗奇異,一路顛簸的眾人這時終於綻開笑容。


    洛黎塔看在眼裏,也十分高興,拍手道:“告訴大長老有客人來,二長老那兒就不必了,我們來舉辦個歡迎會!”水族們一齊歡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總共有幾個長老?”莎莉耶悄悄問道。維烈也輕聲回答:“有三個,大長老多米尼克對外‘交’涉,沉穩‘精’明;二長老維歐拉生‘性’冷淡,不問世事;三長老就是洛黎塔。”


    “哦。”


    “補充:三長老親切大方,討人喜歡。”洛黎塔搖搖食指,‘插’話進來,不顧維烈一臉尷尬,“我們還有位族長,就是鼎鼎大名的魔導團團長艾‘露’貝爾西琺。”楊陽忍俊不禁:“我還以為水族都很矜持含蓄呢,原來也有你這樣外向的。”真是徹底打破初見的印象。


    “沒辦法,長老就是需要老著臉皮的職業。”


    “三妹,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呀——大姐!”洛黎塔緊張地往旁邊一跳,‘露’出身後的人。那是個氣質高華的‘女’‘性’,殷藍‘色’的秀發直垂到小‘腿’,微笑有度,儀態端方:“浮島很久沒有客人來了,希望各位玩得愉快。”


    “哪裏,是我們打擾了才對。”楊陽誠懇地道。


    “沒什麽打擾的,這些孩子成天就盼著有人來。”無奈一笑,多米尼克比了個邀請的手勢,“到我屋裏坐坐吧,不然要著涼了。”眾人欣然從命。


    水族‘女’子心細如發,早早就燃起篝火,鋪好軟榻,‘精’致的屋宇裏溫暖如‘春’。捧著清涼的梅沁淺啜,有種賓至如歸的感受。


    “來,嚐嚐這個!”洛黎塔極為熱情,拿著幾根串燒衝進來,“剛烤好的,絕對新鮮!”楊陽等人呆呆看著上頭的‘肉’:“這是什麽魚?”怎麽好像鳥的樣子?


    “看不出嗎?烤小鳥啊。”


    “……”原來真是鳥。


    多米尼克笑道:“很多人以為我們的主食是魚,其實是錯誤的。水中生物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決不會去吃它們。”眾人恍然大悟,接過串燒。楊陽才咬了一口,腦中響起一個聲音:《帕爾討厭吃鳥‘肉’。》


    (咦!)楊陽一怔,問道,(你說索貝克?)


    《嗯,剛剛想起來的,不知道為什麽。》


    (嗬嗬,那幸好他不在這裏了。)楊陽無心地道,隨即噎住,因為肖恩的情緒明顯低落下去。


    “怎麽,不好吃?”洛黎塔立刻察覺她的神‘色’變化。楊陽慌忙搖頭:“沒,很好吃!”這倒是實話,水族長老的手藝真不是蓋的。


    “是好吃極了,我還要兩串!”昭霆毫不客氣地遞出空‘棒’。洛黎塔興衝衝地跑出去。多米尼克莞爾:“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族長,她也最喜歡吃烤小鳥了。”


    “她不是最喜歡吃烤小鳥,隻是來者不拒罷了。”莎莉耶吐槽。昭霆作勢掐她的脖子。


    “艾‘露’貝爾族長不在島上?”耶拉姆隨口一問。


    “是啊,她一向住在宮裏。唉,有了情人就不要族人了。”


    “呃!?”眾人愣住。傳聞水族族長和紅族族長是好友,同殿為臣,但從來沒聽說她有情人。


    “哎呀,說漏嘴了。”多米尼克眉開眼笑,一點也沒有懊惱的表現,“我們一族對這檔子事最最忸怩,她更是其中翹楚,讓人看了實在窩火,忍不住就口沒遮攔。”反應最快的希莉絲頓悟:“多米尼克長老是希望我們幫她宣揚嗎?”


    “沒這回事,這樣那孩子會害羞的,我隻希望世人知道我們的族長名‘花’有主,刺‘激’到她本人和那個遲鈍不亞於她,有臉紅症膽小如鼠號稱蒼空騎士的家夥。”


    ……都說得這麽白了還否認,水族真是拐彎抹角的種族。眾人一時無語,尤其知道蒼空騎士是何許人的幾個。


    正感歎間,堪稱水族怪胎的三長老拿著烤好的串燒跑進來,一邊遞給棕發少‘女’一邊興奮地宣布:“大家準備好了,要洗耳恭聽哦。”


    話音剛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透過半透明的琉璃牆和珍珠窗簾望去,隻見倒映著月光的湖泊上漂著無數照明用的草燈,宛如夜空的星辰般美麗;湖畔,容貌各異,卻都姿‘色’上佳的水族少‘女’三三兩兩坐著,各式各樣的樂器在靈巧的指間彈奏出美妙的音符,融合成大型的‘交’響樂,但又出奇的悅耳,令人如癡如醉。


    楊陽感慨萬千,此情此景,足以銘記一生,然而她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個‘性’冷僻的人魚們會給予自己等人如此盛大的歡迎?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多米尼克微笑道:“因為寂寞啊,我們並不像世人以為的那麽冷漠,隻是天‘性’含蓄不擅表達,加上某些人類的行為,讓我們敬而遠之,無形間就疏遠了。”


    “還有羅蘭的隔離。”洛黎塔補充,苦笑著迎接眾人的目光,“他是為我們好,大家都知道,也衷心感‘激’,但還是希望碰到生人,排遣一下無聊,特別是年輕的孩子。”


    “其實…我覺得你們留在這裏比較好。”楊陽斟酌著開口,“外麵覬覦你們美貌的人太多,羅蘭城主的做法並沒有錯。”昭霆不讚同:“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嘛,成天窩在這兒算什麽。”


    “人類的力量是比不上我們,智謀卻足以讓萬物臣服。”


    一個冰洌的聲音灑落,人人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藍裝麗人。靛藍的發和眼,她隻這麽一站,室內的溫度就好像驟降了10度。多米尼克和洛黎塔異口同聲:“二妹(姐),你怎麽出來了!?”


    “有客人,我來拿點吃的,順便打聲招呼。”來者正是二長老維歐拉,僵著臉點點頭。楊陽一行麵麵相覷:客人?難道還有其他的遇難者來到島上?當下好奇心大起,又不便詢問。


    “啊,是那一位?他已經來了嗎?我暫時‘抽’不開身,麻煩你招待他一會兒。”多米尼克歉然道。


    “無妨,我和他談得‘挺’投機。”維歐拉冰雕似的臉龐浮現一絲極淡的笑意,隨即斂去,再次頜首為禮,“我告辭了,祝各位賓主盡歡。”


    雖然對方冷言冷語,楊陽等人還是感覺到她的善意,回以鄭重的禮節。


    用敬稱的話,應該是東城宮廷的人吧。目送她的背影,楊陽沉‘吟’。洛黎塔拍拍手:“總之,希望各位多盤桓幾日,島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帶你們一一參觀。”昭霆第一個叫好,莎莉耶不甘示弱。餘人考慮到船壞了,不留下也得留下,均無異議。


    ******


    “鑲嵌古羅特紅金的月長石護符,冷‘玉’打造的儲能戒,‘迷’火石的咒刀,阿特藍石做的強力結界球……果然無一不是‘精’品。”


    “謝謝,費爾南迪先生一眼就辨認出材料和用途,可見也是這方麵的高手。”


    清朗的笑聲觸動了掛在窗上的風鈴,丁冬脆響回‘蕩’一室,竟有著珠‘玉’般的旋律。連天生擁有美妙歌喉的水族長老也不禁陶醉於這樣的音‘色’,再次好奇地端詳對麵的人。


    他靜靜斜倚在靠墊裏,宛如一隻蟄伏的獸,美麗而危險;流光閃爍的碧眼仿佛攝盡世間一切芳華;淡妃‘色’的‘唇’似笑非笑,親切而冷漠,***而疏離。


    水銀似的光從雪‘色’長袍上傾瀉而下,抱在左臂彎的法杖卻相反地泛起了黑‘色’的‘波’動,一如戴在他銀發間的黑水晶額環一樣,詭異的契合。維歐拉直隔了半秒,才意識到他隻是動了一下,而這個微小的變化,竟然就有一種震撼靈魂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她的視線順著褶皺的痕跡來到他的右臂,繼續往下,那隻手白皙修長,骨感‘迷’人……


    當!藍‘色’的結界球落地,拉回她的神智。


    “人類製作的法器固然威力強大,卻不及異族的‘精’致耐久。”帕西斯淡然評價。維歐拉的失神隻有片刻時間,她自製力深厚,又全心鑽研魔法和煉金術,一聽到感興趣的話題,立刻集中‘精’神,不再受對方影響:“因為人類過於追求力量,忽略了‘平衡’的重要。”


    帕西斯輕笑,舉杯淺啜:“水族可活千載,人類的壽命不過區區百年,兩者一開始走的路就不同。”維歐拉疑‘惑’地側過頭:“聽費爾南迪先生的口氣,似乎自承是人類?”


    “開玩笑,我寧願當蛞蝓也不要當人類。”帕西斯的語氣並不‘激’動,卻嫌惡到了十分。凝視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他的眼神有些‘迷’離:“可惜,我體內終究是流著那肮髒的血液。”


    “我對人類也沒有好感,不過還沒你這麽嚴重。”說著,維歐拉注意到一件事,“屋裏會不會冷?我點個火?”


    “不用,你我都是冷血動物,這樣的天氣剛好。”


    “果然,你有天空一族的血統。”維歐拉言下有一份親近。帕西斯自嘲:“我隻是飛不起來的鳥罷了——言歸正題,這次冒昧來訪,是希望長老幫一個忙。”


    “言重了,你是羅蘭的師父,算下來和我是同輩,有什麽需要,但說無妨。”


    “那我就不客氣了。”帕西斯放下酒杯,緩緩吐出三個字,“引魂珠。”


    維歐拉聳然動容。


    引魂珠是珍稀度可比‘混’沌水壓球的天然法器,浮島周圍的特產,生長在深海底,由無比凶殘的鋸齒巨蚌哺育,沿途危機重重,有漩渦有暗流,隻有水‘性’最好的人魚才有可能取得。


    “真是意外的要求。”維歐拉為難地咬著小指,“我有自信拿到,不過……”倒不是害怕危險,那麽稀罕的東西,千辛萬苦得手後,卻要送人,實在有點舍不得。


    帕西斯了然一笑,掏出一隻‘精’致的小錦盒:“當然,我不會讓長老白跑一趟。這件寶物,敬請笑納。”


    既然是能和引魂珠‘交’換的物品,肯定價值不菲,然而維歐拉左瞧右瞧,都瞧不出端倪。那是塊平平無奇的黃‘色’石頭,以她的見聞,竟找不到類似的記載。伸手‘摸’了‘摸’,指尖傳來一股奇特的魔力‘波’動,也不屬於她的認知範圍。


    “這是什麽?”琢磨不出,維歐拉坦然道。水族隻在情感上含蓄,碰到不懂的問題,不會像人類一樣打腫臉充胖子,更不會羞愧。畢竟學無止境,世上多得是謎和有待研究的物體。


    “賢者之石。”


    “……”


    如果聽到引魂珠是驚訝,此刻就是震驚。水族長老瞪大眼,連聲問道:“真的是賢者之石?這不是傳說中的東西麽?你從哪裏得來的?”對普通人而言,賢者之石還不如一枚銅幣珍貴,但是對煉金術士意義就不同了。是夢寐以求的瑰寶,‘精’煉礦石的極品結晶,隻有它能夠製作出[神器]級的法器。


    “它的來曆恕我無法透‘露’,不過我可以保證它是賢者之石。”銀發青年摩挲石塊,目光中透出虔誠和不舍,仿佛麵對的不是死物,而是個打從心底敬慕的人。維歐拉見狀,若有所悟。


    “我相信這是賢者之石,但我不能收。”按捺內心的渴望,她懇切地道,“它對你非常重要吧?引魂珠我會設法,就當是做白工。”其實就算不顧忌對方的感情,她也收不下這份禮。引魂珠是高級死靈術的必需品,於她並無大用,賢者之石的價值就大了,也許會讓她突破煉金術的瓶頸。


    “請不要客氣,長老,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不喜歡欠人情。”帕西斯淡淡地道,收起情緒‘波’動。他的聲音有種魔力,當維歐拉意識到時,已經蓋上錦盒,拿起賢者之石。


    “那…謝謝了。”她不自在地道。


    “別忙謝,在您拿到引魂珠以前,我隻好借住這兒。還有,麻煩您準備一些死靈魔法的素材。”帕西斯笑得有一絲促狹,“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維歐拉回以釋然的笑容:“好的。”


    ******


    臨睡前,楊陽詢問寄宿者:(白天,不,晚上你想對我說什麽?就是下船那會兒。)


    《呃…啊?》肖恩已經睡了,沒聽清她的話。楊陽心下不安,等不及他回答,追問道:(是不是那些水族不懷好意?)可是回想起來,洛黎塔等人的言行怎麽也不像有居心。


    《不是,是朱特不懷好意。》


    (啊!?)這個答案比她的推測更讓楊陽詫異,一時愣了。肖恩略帶厭倦地道:《或者說‘女’魔頭不懷好意。在船上,朱特和我‘交’情最好,她就讓他跟來;浮島那麽大的目標,怎麽也不可能撞上……》


    (等等,等等,肖恩,會不會你想太多了?)楊陽打斷,難以置信,(感覺拉克西絲元帥不是那樣的人,昭霆也說她很爽氣。)


    《或許吧,我並不討厭她,她也確實是個爽快霸道的人,但她畢竟是政治家。》


    (唔。)


    肖恩打了個嗬欠:《我對這種人敬而遠之,再怎麽有人格魅力,多個心眼總是讓人不舒服。》楊陽情不自禁地點頭:(那你說她要朱特幹什麽?)


    《不知道,我沒本事揣摩她的想法,不過多米尼克長老很厲害,應該不會讓朱特得逞。真的事情鬧大了,那小子也不至於沒義氣到拖我們下水。》肖恩頭頭是道地分析,最後抱怨了一句,《總之,討厭討厭討厭啦,我不想管這些閑事。》


    (是是。)楊陽忍俊不禁,掀起被子蓋住頭,(那麽睡吧……啊,肖恩。)


    《什麽?》


    (你擔心索貝克嗎?)


    沉默。楊陽清晰地感到針刺般的痛楚與懊悔。而肖恩也明白瞞不過她,歎道:《是,我很擔心,很擔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楊陽愧疚地咬緊下‘唇’。


    《不關你的事。仔細想來,也許失去記憶以前,我就不曾了解過帕爾也說不定。》肖恩的聲音低沉宛如呢喃,《你那番話隻是讓我意識到又不想接受,歸根到底錯在我。而且過去種種,現在也不用提了,我隻想快點找到他。》


    (可是你不知道他的長相。)楊陽心急口快,反‘射’‘性’地捂住嘴。心靈對話就這點不好,連想的空擋也沒有。


    《我會想起來的,一定會。》肖恩堅決地道。楊陽鬆了口氣,回以微笑:(嗯。)


    閉上眼的瞬間,困意如‘潮’湧上,很快沉沉睡去。肖恩更是沾枕即眠的人,見她沒話問了,早一步就呼呼大睡。


    夢中,他看到一片晶瑩的白羽落在前額,溫存得宛如一個輕‘吻’。


    ******


    因為歡迎會的關係,楊陽一行直到第二天過午才紛紛醒轉。


    洛黎塔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在‘門’口,一見他們梳妝完畢,就衝進來擺宴。談談笑笑吃過早飯,出發上路。


    浮島風光明媚,地勢北高南低,但高的部分也沒有多高,隻是兩座小山丘,懸掛著晶瑩的瀑布,在底下‘交’匯,構成明河,流向中央的湖泊。向南是一片千水回環的沼澤區,也是楊陽等人昨天經過的地方。白天看得清楚,隻見水質澄淨,植株蒼綠,景‘色’極美,饒富幽趣。不時有‘精’致小巧的屋宇冒出,珠白珊紅很是漂亮,五彩繽紛的大貝和鵝卵石更是鋪了滿地。


    “看到這樣的景‘色’,讓人很想釣魚。”維烈微笑道,忘了有一條“魚”在身邊。幸好洛黎塔聽出這是沒有惡意的肺腑之言,笑笑過去。


    “這是老頭子的興趣。”莎莉耶評價。昭霆附和:“就是,應該想遊泳才對。”


    “你想冬泳,就去冬泳好了。”不忍心維烈垂頭喪氣,楊陽代替他做出反擊。耶拉姆和她站同一戰線,因為神官的興趣之一正是釣魚:“他想釣魚,礙著你了?”


    “哼!”昭霆嘟起嘴。希莉絲笑道:“怎麽越說越上火?這裏可是水鄉——洛黎塔,差不多是吃飯的時間了。”


    “嗯。”水族長老點點頭,手指前方,“大家都準備好了,前麵有個小草屋,餐具調料都有,還有釣竿,你們自己‘弄’著吃吧。”


    “咦!”眾人愣住。


    洛黎塔笑得豁達:“我們是不吃魚,你們吃啊,浮島沒什麽好東西招待,隻好拿點特產出來,讓你們享享口福。”楊陽為難地囁嚅:“這個……這個……”


    “別介意,弱‘肉’強食,生態循環的道理,沒有人比我們水族更明白,不過恕我無法作陪。吃好後,拉拉牆角的鈴,我帶你們去下個地方參觀。”洛黎塔眨眨眼,縱身跳入一旁的綠‘波’。眾人麵麵相覷,都覺盛情難卻,便期待地走向草屋,果然裏麵鍋碗瓢盆一應俱全。維烈立刻手癢地拿起魚杆;其他人起火的起火,打水的打水,鋪地毯的鋪地毯,有條不紊地忙起來。


    “我來抓蛤蜊!”肖恩每逢吃飯總是不甘落後,現在又沒生人盯著,興奮地卷起‘褲’腳。維烈指著屋後:“去那邊抓,不要驚了我的魚。”肖恩哼了聲,悻悻轉身。朱特呆呆目送他的背影,還不習慣這樣突兀的轉變。


    魔界宰相悠哉遊哉地在前院釣魚;棕發青年和少‘女’們在屋後抓螃蟹撈蛤蜊;褐發少年和前軍人處理雜務,不一會兒就整治出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好吃。”昭霆一連塞了三條煎魚下肚,幸福地打了個嗝,“這裏的魚好像特別‘肥’。”


    “可能是沒人抓的關係。”希莉絲優雅地用筷子夾起蛤蜊‘肉’,沾了沾調料,才送進嘴裏。在她身邊,肖恩大肆破壞宿主的形象,豪邁地掃‘蕩’食物。第一次瞧見的三人目瞪口呆,半晌齊聲道:“拜托你吃得好看一點!”


    “咳咳……”肖恩嚇了一跳,一隻炸蝦哽在喉嚨口,嗆得差點死掉,抄起麵前的飲料灌了個底朝天,才緩過氣,餘悸未平地道,“幹嘛啊,突然大吼大叫。”


    維烈和朱特內疚他剛才的死裏逃生,沒有吭聲。莎莉耶不管,數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吃得多難看?楊陽的斯文全沒了!”


    “啊,對了,我忘了用擬態術。”


    “別用擬態術了,萬一洛黎塔或別的水族跑進來,不好解釋。”耶拉姆謹慎地發言。昭霆哈哈大笑:“沒錯沒錯,她這個樣子‘挺’好玩。”


    砰!一隻空盤正中她的腦袋瓜,希莉絲瞪視出手的人:“陽?”


    “是我。”黑發少‘女’給了表妹警告的一瞥,慢條斯理地抹幹淨嘴巴,捧起茶杯啜了幾口,換棕發青年繼續大吃大喝。


    “……”餘人汗顏。


    吃得差不多時,昭霆拍拍肚子,道:“好!去做飯後運動!”莎莉耶跟著起身,看來兩人事先商量好了。希莉絲隨口一問:“什麽運動?”


    “撿貝殼!”


    “不太好吧,這裏是水族的領地,貝殼自然也是水族的財產。”肖恩勸說。維烈表示讚同:“沒錯,還是等問過洛黎塔,得到她允許後,再——”昭霆略帶不耐地道:“沒關係的啦,我們隻是玩玩而已,她不同意,事後還回去就是。”


    既然她這麽說了,餘人也無異議,耶拉姆揮手放行。


    不料半刻鍾後,莎莉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昭霆掉進水裏了!我怎麽叫也不應!”


    耶拉姆第一個衝出去,沒費多少勁就找到事發地,因為岸邊不自然地堆了許多貝殼海螺。水很清,似乎不深,但是看不到人。他轉頭問目擊者:“是這裏?”眼角餘光瞄見跑在最後的維烈身旁有一道倩影,顯然是他叫來了水族長老。


    “嗯。”莎莉耶手忙腳‘亂’地比畫,“本來她站在中央,後來說看到一隻紅‘色’的貝殼,就往水深的地方走,我叫她小心點,她嘲笑我不會遊泳,我一氣,朝她丟了塊石頭,她躲的時候滑了一跤,再沒冒上來,開始我還以為她逗我……”言下十分後悔。


    雖然心裏擔憂,楊陽還是拍了拍她的肩:“不是你的錯。”洛黎塔神‘色’憂慮地俯視水麵:“糟糕,可能卷到暗河裏去了。”


    “暗河?”眾人異口同聲。


    “嗯,中央湖有兩條發源河,一條明一條暗,這裏的沼澤十有八九和暗河相連,若是不小心掉進去,不知會被衝進哪個地下水道。”


    人人臉‘色’大變。


    洛黎塔沉‘吟’道:“對地下水道最清楚的是二姐,水‘性’最好的也是她。”說著,撩起裙擺,往來路狂奔。


    “我也……”楊陽等人正要跟上,被喝停在原地:“二姐不喜歡有人擅闖她的領地,你們回小屋等我!”


    話音未落,銀尾一閃,已然躍入水中。


    ******


    細如發絲的釣線在空氣中切出閃光,香餌載沉載浮,回應主人悠長的呼吸,***著天真的魚兒。


    “我說帕西斯,在水族的地盤釣魚,好像不太禮貌吧。”


    “橫豎這裏隻有你我,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誰知道?”


    銀發青年勾勾‘唇’,吐‘露’真實目的,“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吃素的,嘴裏都淡出鳥來了,我非好好犒賞一下自己的胃不可。”


    刃霧暗暗慶幸維歐拉去了海底拿引魂珠,看不見他的惡行。帕西斯繼續碎碎念:“要是羅蘭在就好了,會料理海鮮大餐給我吃,想到他當年烤的魚,我現在還口水流滿地。不過少了巴哈姆斯這個欺負對象,也有點沒……嗯?上鉤了?”說到一半,忽覺釣竿一沉。


    好重!皺眉的同時,他提起一個濕淋淋的人。


    “……”主仆倆麵麵相覷。


    “當作沒看見,放回去吧?”帕西斯征詢下仆的意見。刃霧回了他一個白眼:“你忍心?”


    沉默片刻,帕西斯歎了口氣,把人提回岸上,想了想,揚手一招,掌心多了顆水球,昭霆身上的衣服則幹了,眼睫微動,似乎正要蘇醒。


    “真是命硬的丫頭,也不知在水裏泡了多久,竟然一上岸就回魂了。”帕西斯玩味地跳到地上,兩手叉腰,打量氣息奄奄的少‘女’。刃霧無力地道:“你還有空胡說八道,不怕她醒來大叫‘神官先生’嗎?”


    “啊,對了,我忘了。”這才想起自己沒戴幻象手鐲,帕西斯‘摸’了‘摸’下巴,“不過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兒。”


    ******


    等了一會兒,耶拉姆忍不住走出小草屋,焦急地來回踱步。


    放眼望去,隻見一片緊密相連的沼澤,他也不敢‘亂’跑,以免多一名失蹤人口。正‘毛’躁間,眼角白光一閃,一頭小獸蹲伏於地,‘毛’‘色’泛藍,形若小狗,竟是琵琊。


    “你……”耶拉姆大吃一驚。卻見雷獸行動如電,轉眼就跑得快不見蹤影,當下顧不得通知同伴,拔‘腿’追了上去。


    屋裏,人人愁容滿麵,不安地等待洛黎塔的消息。突然希莉絲開口道:“維烈,你不能找到昭霆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早就感覺到了,整個島設有結界,要找人非得打破,這樣…水族們可能會生氣,甚至引發糾紛。”維烈為難地道。楊陽咬了咬下‘唇’,兩手拍在地上:“再等一分鍾!她不來,你就打破結界!”事關表妹,她實在無法保持冷靜。


    餘人尚未表態,水聲忽響,洛黎塔走了進來。


    “二姐不在,不知跑哪兒去了。”她一臉挫敗地迎接眾人從期待轉為失望的目光,“大姐已經發動大家去找,別擔心。”


    “怎麽可能不擔心!她是在水裏,會淹死人的水裏!”自責之下,莎莉耶情不自禁地衝她發火。


    “沒有我們的允許,浮島的水不會淹死人。”洛黎塔的回答斬釘截鐵,讓眾人放下內心的大石。朱特和昭霆感情最淺,因此最先發現異常:“耶拉姆呢?你在外麵沒看見他?”


    “沒啊。”洛黎塔一訝。眾人背脊發涼,衝到‘門’口,果然不見同伴的身影。


    ******


    昭霆喃喃咒罵。


    醒來後,她已經在這個方寸之地繞了半天,怎麽也繞不出去。她不知道這是帕西斯為了防止她走失,或者再掉進水裏而布下的法術。


    走著走著,天都黑了,突然想起“鬼壓牆”的民間傳說,昭霆打了個寒噤,蹲了下來。


    她自小怕鬼,肖恩是例外,因為他一點也沒有鬼的樣子,鬼應該是長發披散,吐出舌頭,指甲尖尖,‘陰’氣森森的那種。


    想著想著,越發‘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抱緊雙膝,竭力將自己縮到最小。


    追根究底,都是堂哥們不好,一直拿這些故事嚇她。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哭著跑去隔壁,撲進表姐懷裏尋求安慰。她的堂哥不等於楊陽的堂哥,所以兩家不一起吃飯。


    楊陽漸漸對哄她感到厭煩,叫自己的叔叔來應付她。所以一次,迎接她的不是比她更瘦弱的手臂,而是一雙溫暖的大手。


    [世上哪有鬼啊,傻丫頭。]留著黑‘色’短發的青年微笑著,黑‘玉’般的眼珠和溫潤的嗓音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唯叔叔,別抱了啦,當心被她壓扁。]酷似小男生的‘女’孩從後麵圈住親人的腰,動作充滿占有‘欲’,臉上是昭霆前所未見的表情——吃醋。


    因為父母早出晚歸,又經常出差,楊陽從小就一副小大人樣,直到楊唯出現,才有了符合年齡的表現。


    捉‘迷’藏,丟沙發墊子,玩麵粉,尖叫著跑來跑去,兩個小鬼把整個家當成戰場,累得唯一的大人疲於奔命,連收拾爛攤子也來不及。依稀記得,每次被媽媽粗暴地搖醒,總是看見爸爸拉著氣喘籲籲的楊唯千恩萬謝,然後被拎著耳朵回家。有時是爺爺‘奶’‘奶’上‘門’,嘮嘮叨叨半天才走。爺爺老愛說些我家的瘋丫頭就勞你照顧了之類的廢話,‘奶’‘奶’喜歡‘摸’著楊陽的頭誇她成熟懂事,看得小昭霆‘亂’不爽——這家夥裝什麽乖巧!


    家裏,媽媽最嚴厲,個‘性’也最像她,粗枝大葉,風風火火;爸爸沉穩歸沉穩,有些地方又意外的孩子氣,比如和堂哥們一起在網上pk,做模型,自負手藝天下第一,其實還不及媽***零頭;76歲的爺爺腰板還是很硬朗,天天早上去社區的公園鍛煉,注重養生,思想卻一點也不落伍,高興起來甚至會叫上樓裏的阿嬸跳老人舞;69歲的‘奶’‘奶’信佛,還是很虔誠的那種,每個月都有幾天‘逼’他們陪她一起吃素,無疑於地獄苦刑,但是最疼她,什麽好東西都想著留給她……


    不知不覺,臉上涼涼的,昭霆伸手一‘摸’,一片濡濕。


    這時,踏水的聲響驚動了她,本能地抬起頭,與一雙黃‘玉’‘色’的眸子對個正著。


    耶拉姆心神大震,此刻兩人距離不遠,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那張俏麗的臉蛋水光‘交’錯,分明是淚水。


    “死小鬼?”昭霆的聲音啞啞的,有點沒回過神的樣子,“你怎麽在這裏?”半晌,她一個‘激’靈,胡‘亂’抹淚,惡聲惡氣地道:“陽他們呢?”該死!竟然被他看到這麽丟臉的模樣!


    “為什麽哭?”耶拉姆的意識還停留在前一刻。


    “要你管!”


    “……”熟悉的喝罵喚回神智,耶拉姆調整情緒,用一貫淡漠的口‘吻’道,“好吧,我不管,站起來,我們回去。”昭霆一聲不吭地直起腰,卻在下一秒,整個人仆跌回去,兩手還不由得撐地。耶拉姆頓時皺起眉,走上前:“怎麽了?”


    “腳…腳麻了。”遲疑片刻,昭霆不甘心地吐‘露’示弱的言語。耶拉姆二話不說背對她蹲下:“上來。”


    “咦?”


    “上來!你還要他們擔心多久!”


    “……哦。”被他難得的怒氣嚇住,昭霆乖乖趴上去。接觸的瞬間,一股奇怪的感覺從心頭化開,使得她渾身不自在,說話也結巴了:“那個…謝謝。”


    “沒事。”耶拉姆背起她,朝來路走去。好一會兒,兩人都沒開口,對這樣和平的相處感到很不適應。慢慢的,昭霆首先放下心結,沉溺於那並不偉岸的背脊帶來的安心感中,原本抓著他肩膀的兩手改為環住他的頸項。


    耶拉姆僵了一下,沒有表示抗議,隻是悄悄減緩了速度。


    “你剛剛為什麽哭?”


    “因為想到我的親人啦。”這次昭霆很坦白地回答,附加一聲歎息。耶拉姆頓了頓,眼裏閃過壓抑的情感:“你……很想回去?”


    “廢話!我旅行的目的不就為了回去!”


    沉默的時間更長。昭霆嗅出不對,試探地喚道:“死小…耶拉姆。”


    “幹嘛?”少年的聲音澀澀的,有一點惱,有一點害羞,顯然不習慣她這麽喊他。


    “沒什麽。”少‘女’紅著臉往他後頸蹭了蹭,不敢想剛才冒出來的念頭,局促地岔開話題,“你怎麽找到我的?”


    “琵琊帶我來的。”


    “阿旺?我沒有叫它啊。”昭霆大奇。耶拉姆也是一怔:“可能你不小心碰到了護腕吧,我看見的明明是它。”昭霆想想有道理,就不再細問。耶拉姆數落道:“你太莽撞了,隨隨便便跑到深水區。”昭霆柳眉一豎,分辨道:“我沒去!是莎莉耶丟我石頭,才害我滑跤。”


    “你不嘲笑她,她會丟你石頭嗎?”


    昭霆語塞。冷靜回憶,整件事確實是她不對,但聽到對方為損友開脫,不知為何,心裏很不舒服。耶拉姆‘交’代:“回去向她道歉。”


    “哦。”昭霆悶悶答應,‘胸’口更加難受,隻想大喊大叫抒發一通,偏偏不舍得破壞眼下的氣氛,突然想起一件事,興奮地道,“死小鬼,不,耶拉姆,我做了個有趣的夢耶。”


    “我不想聽。”耶拉姆反應冷淡。


    “聽嘛~~~聽嘛~~~”昭霆扳著他的脖子不依。


    “……你說吧。”‘女’人的撒嬌,永遠是攻克男人的利器。


    “我夢見神官先生了!他坐在湖邊,拿著釣竿,把我釣上岸,肩上趴著刃霧,就是索貝克的那隻寵物——哈哈,很好玩吧?”


    我就知道……耶拉姆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門’:“上次是維烈,這次是索貝克,你不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像嗎?”昭霆依舊笑嘻嘻:“就是不像才好玩啊,你真沒幽默感。”


    “這才不是幽默感,是胡思‘亂’想。”


    “哼!”


    伴隨著兩人的爭吵,和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


    “釣多了。”


    帕西斯注視滿滿兩個桶的魚下達結論。刃霧翻了個白眼:“廢話,從中午釣到晚上,又用了魅‘惑’術,不釣得多才可有鬼。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不吃這種東西。”說著,躍回空間袋,留下主人一個人傷腦筋。


    其實他主要是享受釣魚的樂趣,因此不知不覺按照以前的習慣釣了七人份,但要‘浪’費這些勞動成果也萬萬舍不得,想了想,他決定給鄰居送點去。


    肖恩師父應該吃不出我燒的味吧。帕西斯思忖。


    ******


    “哇——還有夜宵供應,這裏的服務真好!”


    聽到敲‘門’聲,楊陽走過去開‘門’,卻不見人影。昭霆先一步看到放在她腳邊的托盤,驚喜地叫道。


    “奇怪,怎麽連聲招呼也不打?”楊陽的疑‘惑’在蓋子掀開後消散,裏麵是魚,難怪水族回避。


    “‘挺’好吃的。”莎莉耶首先沾了一點嚐嚐。昭霆夾了一大塊,咀嚼片刻,評價道:“還不錯,比不上耶拉姆,不過味道滿獨特。”莎莉耶噓道:“喲,叫起耶拉姆了。”


    “羅、羅嗦啦!”


    “肖恩?”見情人吃了一口就不再動筷,希莉絲不解地眨眨眼。


    “啊,沒事。”肖恩如夢初醒,抹去心頭一瞬間泛起的異樣感,繼續吃起來。


    ******


    睡到半夜,棕發青年一骨碌坐起,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施展風翔飛離借宿的小屋,他追尋微弱的魔力‘波’動來到島的北麵。這裏土質相對堅硬,含水量不高。先前指引他的線索驟然中斷,而且磁場出奇的‘混’‘亂’。肖恩皺了皺眉,拿出一根鏈子,以鋼絲彎成特殊形狀的項墜晃了幾晃,緩緩抬起,指著一個方向。


    掘開土,一隻烏黑的鐵片在月光下裎然發亮。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先收起來了事,想了想,不放心,再掘,這回‘露’出來的是顆晶瑩璀璨的珠子,他猛地睜大眼,頓時明白了朱特的打算。


    引核!威力最強大的解離係法器!浮島本來就地質疏鬆,有了這個,不出十天半個月就會崩潰。


    雖然對楊陽說不想管,但肖恩並不能真的不管朱特的小動作,一來可能會被拖下水;二來,水族如此友善,他實在無法明知有人搞鬼卻袖手旁觀,當下把引核塞進腰包,猶豫了一下,又沉‘吟’起來。


    水族是水陸動物,即使陸地毀了,也能活得很好,那麽……


    想到這裏,肖恩一陣惡寒,情不自禁地搖頭:不會不會,‘女’魔頭應該不至於這麽狠毒。退一萬步,她真的叫朱特在水裏動了手腳,我也處理不了。


    拍拍‘弄’髒的膝蓋,他剛站起身,聽到一聲疑似‘抽’氣的聲響。


    “?”四下巡視不見人影,帶著一絲困‘惑’,肖恩施法返回小屋。背對著他的一塊大石後,銀發青年整個人縮成一團,慌得冷汗淋漓,良久,才如釋重負地坐倒在地。


    喘了會兒,他抬起頭,看向一座積雪凝結的山峰。今天是月中,金輪月和銀心月並列在夜空,前者卻需要仔細看才看得出輪廓,而且‘色’澤黯淡。雙月背後——隻有他看見——冉冉升起一輪灰月!


    寒冰乍破,一個高挑的身影降落在山頂,站立不穩地踉蹌半步。同時響起一個帶笑的男‘性’嗓音:


    “千年不見,你還是笨手笨腳的。”


    “貝裏卡斯。”


    維烈轉過頭,迎視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男子。淡然的眉,淡然的眼,他的五官恬淡如雲清冷似霧,宛如一朵偶然飄過的雲確實存在過,卻無法給予目睹的人任何印象,隻有那骨子裏透出來的淡然韻味留在觀者心裏,也化作一片逐漸淡去模糊的雲。


    “辛苦你了,賽普路斯。以你的‘性’子,千年不幹涉世事,想必很痛苦。”命運之神淺淺一笑,目光定在黑暗的彼方,“也難怪你加入那樣一群孩子,甚至改變了他們的未來。”


    “這是無心之失。”維烈沒有奇怪對方怎麽會知道這件事,隻納悶他為什麽到今天才來興師問罪。


    “嗬,我並不是來追究的,有什麽因就有什麽果,哪怕你翻雲覆雨,也逃不過命盤設定的規律。”


    魔界宰相深深皺眉:“什麽意思?”


    僅次於至上神虛無之主,世人尊奉為[星神]的神祗揚‘唇’不語。那是一種笑看風雲的灑脫,也是即使天崩地裂也無動於衷的冷漠。


    “貝裏卡斯!”


    “不用緊張,賽普路斯。滿願師固然有肖恩的血統,畢竟已算是地球人,這個世界的動‘蕩’影響不了她們。你那麽一修正,反而是‘弄’巧成拙,她們的運勢依然不變,但她們周圍的人未必有那麽好的運道。”貝裏卡斯不緊不慢地道。維烈周身發冷:“你是說……”


    “有得必有破,這也是自然的法則。”


    “夠了!你這個算命的!”維烈忍無可忍地揪起他的衣領,厲聲道,“沒有失去過你的怎麽會明白失去的痛苦!就算活下來,重要的人都死了,生存又有什麽意義!”


    “我也失去過啊。”貝裏卡斯輕輕一歎,神‘色’有些無奈,“不止我,眾神都失去過,隻是我們的承受力比較強,又不得不看開罷了。”維烈也覺失態,連忙放開手。


    “老話一句,不用緊張。以你的力量和後台,真有什麽不測,也可以防患於未然。”貝裏卡斯笑著撫慰。維烈不信任地冷哼:“你這是在教唆我嗎?”


    “賽普路斯,我歡迎驚奇,正如我樂見人們挑戰命運。”


    “也許你是如此,但其他神呢?尤其是賀加斯!”維烈嗤之以鼻,垂下的手煩躁地揮了揮,“若非顧慮和你們的約定,我早就送楊陽她們回地球了,也不會‘弄’到今天的地步。”貝裏卡斯雙目一亮:“你的意思是,肖恩比你的‘女’兒更重要嗎?”


    聽到“‘女’兒”二字,維烈全身一震,下意識地抱住自己,沒有回答,用僵硬的語調轉移話題:“說到楊陽,我還沒找你算帳——為什麽讓她成為肖恩宿命的另一半?”


    “是巧合。”貝裏卡斯平靜地敘述,“那天我和艾爾菲瑞特下棋,他的貓‘弄’‘亂’了我的線,然後就那麽巧,光他們倆打了個死結。”


    “你就這麽幫人們安排命運?讓貓的腳指頭決定?”維烈咬牙切齒,太陽‘穴’青筋直跳。


    “當然不是,那是我一生一次的失誤。其實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命盤是不是也站在我這邊。果然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個頭!”


    看出對方快抓狂了,貝裏卡斯識相地聳聳肩膀:“好吧,我承認,即使艾爾菲瑞特的貓不冒出來,我也會把他們扯在一起。”維烈沉下臉:“為什麽?”


    “因為喜歡。我們都覺得你和肖恩很配,可惜你沒有命線,而你的‘女’兒有,理所當然,她就代替你,成為肖恩的伴侶。”


    維烈狂汗。躲在暗處的帕西斯也差點滑倒。


    “你、你們這些神,怎麽這麽無聊!”


    貝裏卡斯依然笑得雲淡風清:“不無聊就不是神了。何況皮相是空,靈魂才是本質,‘性’別之分純粹多餘。”


    “那你們怎麽又分男‘女’!?”


    “這隻是職責的體現。拿賀加斯和蘭修斯舉例,守護和毀滅都需要強悍的意誌,所以他們的外在就是男‘性’;對生命需要溫柔的包容,黎姬和秦蒂絲就是‘女’‘性’。”


    “黎姬?”維烈一怔。貝裏卡斯略帶惆悵地笑了:“我們的母神,很久以前的神代,為了保護那兩個小家夥而死。”


    “……貝裏卡斯,你比賀加斯和蘭修斯還老?”


    “俊男的年齡和‘女’士一樣不可以詢問。”教訓完後輩,命運之神轉向象征自己的灰月,享受晚風拂麵,愜意地眯起眼,“再過不久,這風隻怕就帶上血腥味了。唉,我本來以為千年前的犧牲就是‘亂’世的極致,豈料一山還有一山高。”維烈咬了咬‘唇’,迸出一句:“我知道。”


    “嗯,你的觀星術僅在我之下。不過這一次,連我也無法看透結局,脫軌的人太多,像肖恩、羅蘭那孩子、帕西爾提斯……而且‘弄’得不好,蘭修斯也會下場攪和。他一出手,不全滅也死得七七八八。”


    “蘭修斯?他不是被席恩封在魔封劍裏?”聞言,維烈憂心忡忡,他深知‘混’‘亂’神的破壞力。貝裏卡斯歎笑:“賽普路斯啊賽普路斯,他可是父神的分身,主掌毀滅的神祗,若非他神識未開,十個席恩也封不住他。不過嘛,有黯星牽製,他能否脫困,回歸神職也難說得很,席恩這步棋倒下得妙。”維烈提高聲音:“別在我麵前誇獎那個畜牲!”


    “是是。”貝裏卡斯再次聳肩,又‘露’出那種滿不在乎的笑容,“給你個忠告,賽普路斯,不要因為嫌惡而刻意忽略席恩,這個人類興風作‘浪’的本事連我也驚歎。還有帕西爾提斯,他完全有理由向這個世界複仇,危險‘性’隻有比席恩更大。”


    “你也說了,他完全有理由。”


    “不錯,但是任何理由在死亡麵前都是蒼白的。”貝裏卡斯淡淡地道,隨即慨然歎息,“不過他有覺悟了吧,真是個可憐的傻孩子啊。”維烈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語意,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貝裏卡斯,貝裏卡斯。”他義憤填膺地道,“眾神都是冷血者嗎?還是你的血特別冷?你怎麽忍心給他那樣的命?”


    “請不要誤會,設定命運的是命盤,我隻負責編織罷了。而正因為我有情,才能在權限範圍內給予眾生承受命運的小恩惠。”


    “隻有無情……才能公平嗎?”維烈若有所悟。貝裏卡斯頜首肯定,忽而心疼地笑了:“不然賀加斯又怎麽會變成這般模樣?”


    “不對!命運絕對不公平!帕西爾提斯也罷了,他濫殺無辜,本‘性’也不好,那肖恩呢?他做錯什麽事,落到今天的地步?”


    “賽普路斯,命運從來就不公平,公平的隻有[審判]。而正因為不公,正因為差別,才有了這個多彩多姿的世界。不過,肖恩的悲劇,更多是來自[孽]。”


    維烈皺起眉頭:“我不想聽你布道。”貝裏卡斯咋舌:“誰布道了!我有得是信徒替我布道!好吧,我說詳細點。人類的貪婪、愚昧、自‘私’、傲慢,發展到一定程度,我們一概稱之為孽。”


    “……”


    “大黑暗時代最醜陋的灰‘色’恐怖——異族大***就來源於人類惟我獨尊的心態,這場戰爭奪走了帕西爾提斯的父親,間接害死了他的母親,造就了他一生的不幸和乖僻。肖恩更複雜,愚昧的‘迷’信使他和席恩分離,走上不同的道路;貪‘欲’讓東方學舍擅自幹涉他的人生——我都不禁感歎人類的韌‘性’,在那種生死存亡,你們都快把這個世界踩在腳底的時刻,竟然還有心情爭權奪利。”說到這裏,貝裏卡斯真的很佩服地搖搖頭,“之後的英雄王也是。”維烈冷笑:“這些‘混’帳的惡行,憑什麽報應在肖恩和帕西爾提斯的頭上?”


    “所以命運從來不公平,不過那些人也受到應有的懲罰了。還是老話一句:有什麽因就有什麽果,人類的行為隻能由人類自己承擔。”


    “貝裏卡斯。”默然片刻,維烈沉沉地道,“我發現,和你談不會有結果。”貝裏卡斯沒有生氣,反而玩味地挑眉:“哦?”


    “帕西爾提斯曾對我說:‘超脫於命運的你怎麽會明白命運的殘酷’。高高在上,當然可以說風涼話,可以看透真實,可以總結出規律,但我們終究不明白,身處其中的他們是什麽心情。審判不是救贖,隻會衍生出更多的悲哀。你有沒有想過,帕西爾提斯一死,肖恩和王會有多傷心?所以一點點也好,我想代替肖恩理解他,送他……最後一程。”


    “賽普路斯,你想打破約定?”貝裏卡斯的表情終於凝重了些。


    “我不會讓其他魔族踏足人界,但是將來的事,我管定了。”


    “我今天來本是想勸你,看來是沒必要了。”長歎一聲,貝裏卡斯心裏倒不怎麽在意,語氣也是一貫的淡然,“那麽注意別太引人注目,不然惹惱了賀加斯,苦的隻會是帕西爾提斯。”語畢,衣擺一‘蕩’,就要離去。


    “貝裏卡斯,我現在扭轉楊陽他們的命運,還來得及嗎?”維烈依舊不放心,喊住他。


    “時不再來,已經發生的怎麽可能改變。”


    “那——”


    “這也是他們的選擇。”命運之神略帶嚴厲地瞥了他一眼,“人生豈容兒戲。你也是,既然耐不住寂寞,接近他們又***了身份,就要為自己的失誤負責。”魔界宰相無言以對。


    “就像千年前瑪格蕾特和奧佛瑞特的相遇,轉輪啟動,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維烈如遭重擊,當他回過神,隻有餘音嫋嫋,在耳邊繚繞不去。


    幾丈遠處,帕西斯雙手環‘胸’倚著山壁,眼底醞釀著一抹深思。


    ******


    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17日,楊陽一行離開了浮島,帶著一根名叫朱特的尾巴,原因是他們乘坐的船在上岸的第二天莫名其妙地沉沒。其他士兵被水族大長老以“小船不夠”為理由扣押,聰明的幾個心知肚明這是人質。‘交’涉過程中的暗‘潮’洶湧,更不必說。


    上船的前一刻,肖恩似有所感,轉頭仰望麵朝這邊的山崖,卻不見絲毫異樣。


    “發什麽愣啊?”走在後麵的朱特拍了他一下。


    “哦,沒事。”懷抱著一縷困‘惑’和難解的遺憾,棕發青年回過頭,跳到船上,坐在同伴中間。堅持送行的三長老洛黎塔擺動魚尾,推著船前進。


    水聲漸微,載著七人的小船緩緩消失在天邊,崖上的人這才顯出身影。寒風吹過,帶動發尾和袍角飄浮不定,稱不上優雅的坐姿卻無比泰然。銀亮的眼睫顫了顫,視線從遠方轉到手上的青灰‘色’珠子。


    “帕西斯,為什麽不對肖恩先生施法?你忘了對羅蘭的承諾?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刃霧縮在主人的影子裏避風:奇怪,今兒個好像特別冷?


    “引魂珠不是給肖恩師父用的,是專為席恩準備。”


    “啊!?”


    帕西斯漫不經心地以食指旋轉維歐拉千辛萬苦取來的珍貴法器:“維烈不可靠,我隻好自己想辦法收拾席恩,不過他也不是那麽好對付,要慢慢揪出他的小辮子,這是製勝關鍵。”刃霧哦了一聲,又質疑道:“那肖恩先生——”


    “前天就完工了。”將引魂珠拋進‘胸’前的空間袋,帕西斯輕輕跳起,伸了個懶腰,“肖恩師父的事解決了,接下來輪到羅蘭。”


    他的目光‘射’向北方。


    ******


    經過半天的航行,陸地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彼方。


    昭霆首先歡呼起來,餘人也‘唇’角含笑。找了個淺灣停泊,一股不同於海風的清新氣流迎麵吹來。


    重新踏上真正的陸地,自然百感‘交’集,楊陽卻微微擰眉,詫異心頭油然升起的奇異感覺。


    就好像……一種終結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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