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麵,是23號晚上的事。


    雖然隻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眾人的感覺卻像過了一年。因此離開遺跡時,每個人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連應付驚訝的公會成員的力氣也沒有,丟下一句“明天再說”,直奔旅館。


    強撐著抹完身,楊陽正要***休息,聽見敲‘門’聲,連忙披上外衣去開‘門’,隻見棕發青年一臉焦急地站在外麵。


    “什麽事,肖恩?”楊陽壓低聲音問,因為和她一個房間的三個少‘女’已經睡了。肖恩也輕聲道:“把索貝克的鬥篷給我。”楊陽愣了愣,依言把鬥篷翻出來給他,卻沒有關上‘門’,反而推著他往外走,直推到走廊盡頭才停下。


    “你要他的鬥篷幹嘛?”


    “我…我想找他,我不放心。”


    楊陽耙耙劉海,浮起“真搞不懂你”的表情:“為什麽不放心他?他的留言已經表明他平安無事了。”肖恩的神‘色’也很困‘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放心。”


    “……”楊陽的手頓在空中,對方的神情讓她想起以諾那一夜的情景,那個銀心月下的孤寂身影,由於困倦引起的不耐煩立刻被關懷取代。她執起他的手,溫言道:“到底怎麽了,肖恩?”


    棕發青年臉一紅,掌心傳來的觸感撫平了他內心的‘混’‘亂’,不覺吐‘露’道:“我感覺,我認識索貝克。”


    “真的嗎?”楊陽大吃一驚。


    “嗯,在打那個包子怪時,我就有感覺,他是我認識的人。”


    “可是,你認識的人,應該都已經死了啊,莫非……他是魔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楊陽想了想,道:“算了,找到他,就能真相大白了,你快找吧,我也在這裏陪你。”肖恩用力點頭,‘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後‘摸’出一隻粉筆,直接在地板上畫起魔法陣來,畫好後,將疊得整整齊齊的鬥篷放在中間。


    ‘吟’唱完咒語,魔法陣的一角閃動了一下光芒,楊陽問道:“怎麽樣?”


    “很近!”言下充滿喜悅。


    “太好……喂喂!”楊陽一把揪住他的辮子,用受不了的口‘吻’道,“你這種行動派的作風能不能改改?你想這麽晚去打擾人家嗎?明天再去!反正有鬥篷在,他跑不了的。”


    肖恩‘摸’著被拉痛的地方,不情願地瞅著她。楊陽視而不見,拍了下他的後腦勺:“走啦,去睡覺!”


    ******


    第二天早晨,恢複了‘精’神的眾人聚在男士的房間裏,研究從地底帶出來的寶物。


    “這個就是真實之眼啊?”


    軒風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件端詳,這是個外觀像掛飾的銀‘色’薄片,上下都有可以掛的鉤子,中間打造成眼睛的形狀,眼珠的部分是一塊綠水晶似的寶石,清澈剔透。她試著把它舉在右眼前麵,頓時叫出聲:“哇——”


    “怎麽了?”餘人投來詫異的目光。月皺起眉頭:“不懂的人別‘亂’玩。”軒風充耳不聞,發了會兒呆,移開真實之眼看了看,雙眼泛起陶醉的漣漪:“紮姆卡特,你好帥。”


    “耶!?”眾人大吃一驚。另外三個少‘女’立刻興致勃勃地湊過來:“可以看到原來的樣子嗎?”


    “嗯。”軒風紅著臉把法器遞給她們,同時尖叫不迭,“好帥好帥哦!不亞於羅蘭城主!而且是我喜歡的有男子氣概的一型!”


    “那當然!”血龍王毫不謙虛地昂起下巴,“我不管龍身還是人身都是最帥的!”


    “抱歉,我對你的龍身沒有興趣。”


    “切!”


    楊陽因為在夢裏看過紮姆卡特的原樣,先讓昭霆和希莉絲欣賞。輪到她時,盡管已經看過好幾次,楊陽還是暗暗讚好,突然想起一個人,探頭問道:“月,你要不要看?”


    黑發祭司臉上掠過奇妙的‘波’動,默然片刻,淡淡地道:“不用了。”


    “月?”血龍王詫異地看著情人。


    “好不容易習慣你這張臉,再想起來我又要‘花’一段時間調適了。”一貫溫文的語調包含著惆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紮姆卡特也沉默下來。


    房裏的氣氛變得有點低落,餘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肖恩擔起調解大任:“呐,我們慢點再測試法器的用途,先去吃飯怎麽樣?”


    “我們吃過了,剛剛。”楊陽用無力的口‘吻’提醒。


    “那些清粥小菜,怎麽填得飽肚子——紮姆卡特,如何?大家也一起去吧,順便補充糧食。”


    “好。”耶拉姆衝著最後一句點頭。紮姆卡特二話不說答應。餘人則是抱著舍命陪君子的心態,跟在兩個大胃王後麵。


    個個‘挺’著大肚子回到旅館,撞見等候多時的公會使者,肖恩不得不放棄立刻尋找索貝克的計劃,和同伴一塊兒去冒險家公會。


    一路上,使者不停地向他們打聽地下的情況,楊陽也巨細靡遺地告訴他。聽到一半,使者訝道:“這麽說你們還有一位同伴?”


    “是的,他叫索貝克,公會可以查到他的住處嗎?”


    “隻知道名字的話,恐怕很難,冒險家也有權隱瞞長相和行蹤——你們知道他的職業和等級嗎?”


    “等級……”楊陽冥思苦想。昭霆喊道:“是d啦!他脫下鬥篷時,我看到了!”


    “d……”使者‘露’出無法置信的神‘色’,“那他的職業是?”


    “流‘浪’傭兵。”這回楊陽很肯定地回答,想了想,補充,“會魔法的流‘浪’傭兵。”希莉絲‘激’動地道:“不!他絕對是神官!一次能發幾百個聖光彈,他不是神官我把頭割下來!”楊陽、昭霆和耶拉姆皺眉,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此神官而非彼神官。


    “那他就是神官戰士了,他的武藝比我還高明呢。”肖恩總結。餘人十分驚訝:“真的?”


    “嗯!”


    “好吧,知道職業和等級就沒問題了,一會兒我幫你們查。”使者點點頭。


    卡倫的冒險家公會座落在中心廣場,是一棟外觀敦實的三層石造建築,‘門’口有許多告示牌,貼著任務表、通知單、排行榜和賞罰記錄,不少冒險家圍在前麵指指點點,使者引著他們往正‘門’走去:“先在大廳辦完升級手續,然後我帶你們去見分會長……”


    “我說了是盜賊偷的!”


    一聲怒吼打斷了語尾,使者微顯不悅,楊陽等人則是震驚得麵麵相覷,隻聽得幾個嘲噱的聲音接著響起:“喂,小鬼,別纏著事務員了。”


    “是啊,說是盜賊偷的,天曉得是不是你自己上茅廁時掉的,哈哈。”


    “‘混’蛋——”


    “索貝克!”肖恩第一個衝進去,正好瞧見一個人從櫃台前轉過身,掄起拳頭。介於栗‘色’和褐‘色’之間的短發,平凡的麵容,不是索貝克是誰?


    啪!先前發出嘲語的大漢輕易接住飛來的拳頭,一使力,將對方推倒在地,提起粗壯的右‘腿’,就要踩下。


    “住手!”情急之下,肖恩沒有想到以索貝克的身手怎麽會如此不濟,揪住那大漢的衣領,硬生生往後拖了三步,再甩向角落,關懷地蹲下,“你沒事吧?”


    楊陽等人後腳趕到,紛紛招呼:“索貝克,你果然平安無事!”


    “你們認識我?”索貝克一臉錯愕。眾人比他更詫異,昭霆衝口道:“你在說什麽!我們昨天還一起冒險!”


    “昨天?昨天我還沒到卡倫。”


    “什麽!”眾人都被搞糊塗了。軒風觀察片刻,道:“他不是我們認識的索貝克。”經她提醒,餘人才發現眼前的青年雖然麵容和他們昨天遇到的人一模一樣,但身材略有不同,是很普通的體格;神態也明顯不對勁,他們認識的索貝克,決不會‘露’出這種傻乎乎的表情。


    “難道是……幻術?”楊陽一手放在‘唇’上,怔怔地道。


    “幻術?你是說,有人冒充我?”索貝克恍然大悟,厲聲道,“是了!一定是他!偷走我徽章的家夥!”肖恩喜出望外,扣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他的長相嗎?”


    “知道個屁!他趁著夜‘色’偷襲我,將我敲暈,偷走了我的徽章和鬥篷……”


    “鬥篷是你的!?”肖恩驚叫,語氣充滿絕望。唯一知道內情的楊陽擔憂地瞅著他。其他人包括索貝克都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之後,肖恩一直顯得沒‘精’打采,連分會長問話時也垂著眼發愣。走出冒險家公會時,希莉絲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麽了嘛,肖恩?”楊陽連忙解釋給她聽。


    “原來是這樣。”希莉絲握住情人的手,給予無言的安慰。紮姆卡特啐道:“我就知道那家夥裝神‘弄’鬼的!”月沉‘吟’道:“從他遇見我們時的表情看,應該不是有目的的接近。”昭霆不服氣地反駁:“肖恩說認識他,那怎麽不是有目的的接近!”她本來對帕西斯印象很好,但被欺騙令她難以消受。


    “也許他本來想偷偷跟著我們,卻不巧在遺跡裏撞見。”


    “很有可能。”楊陽點點頭,拍拍某失意人的背,“打起‘精’神來,肖恩,索…索貝克不知道我們見到了真的索貝克,還是有機會見麵的。”說話間,她心下納悶:肖恩一直不願恢複記憶,照理應該對和自己過去有關的人采取回避態度,為什麽這次如此反常?


    “嗯!”不愧是單細胞動物,肖恩立刻像個鼓起來的氣球般活力充沛,“今天就離開卡倫嗎?”


    “是沒必要在此久留。”耶拉姆用一貫淡漠的口‘吻’回應。


    “走之前,先買幾匹馬吧。”想起情人在礦山上的慘狀,月提議。軒風熱切讚同:“好啊好啊,一人一匹,反正現在有錢了!”剛剛公會把他們從地底帶出來的寶物換了現金,還給了額外的獎勵。


    耶拉姆的臉‘色’幾不可察地一黯。肖恩及時捕捉到,若有所思。


    在馬市選好座騎,拜托馬主牽去城‘門’等著後,一行人回到旅館,整理行李準備上路。正理得差不多時,外頭傳來喧嘩,昭霆推‘門’出去看,隻見黑壓壓的人‘潮’湧上樓。


    “我認得她!她是和提拉的英雄在一起的小姑娘!”


    當先一人叫道,滿臉喜‘色’。人群頓時鼓噪起來,爭先恐後地撲上。被他們的氣勢所懾,昭霆啪地關上‘門’,死命頂住。楊陽反‘射’‘性’地放了個“風牆”的魔法,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外麵有一群人在找肖恩!”昭霆鬆開手,氣喘籲籲地道,“樣子好恐怖!”


    “找肖恩?做什麽?”希莉絲緊張地站起來。楊陽雙手環‘胸’,開玩笑地道:“不會是尋仇吧?”


    “不!是追星!他們管他叫提拉的英雄!”


    “提拉?哦。”楊陽和希莉絲恍然大悟。軒風掩嘴笑道:“追星族啊,我倒‘挺’想和他們套套近乎。”昭霆瞪目:“你沒看過!不知道可怕!”


    ‘門’外的聲音一下子大起來,四個少‘女’馬上猜到是隔壁的‘門’打開了,於是撤去風牆,打開‘門’。果然走廊上的人少了很多,相反隔壁房間擠得快要爆掉,裏麵傳出肖恩詫異的低呼和紮姆卡特憤怒的咆哮。她們正想過去,被團團圍住。


    “你們是英雄的同伴吧?請告訴我他的作息!”


    “他長什麽樣?是不是很帥?”


    “講給我們聽你們在地下的冒險好嗎?我們就是因此確定他是真正的提拉英雄!”


    …………


    在被口水淹沒前,楊陽又丟出一道風牆,和昭霆三人一齊閃進房間,再次砰上‘門’。


    “好…好可怕。”喘氣聲。


    “是…是啊。”這個顫抖的回應屬於軒風。


    又是一陣嘩然,緊接著是四人十分熟悉的清亮嗓音:“楊陽、希莉絲、大家、快從窗子跳下來,我會接住你們的!”原來某人***得跳窗了。


    二話不說,先是火得快殺人的紮姆卡特,然後是輕聲歎息的耶拉姆和四個少‘女’,最後是變成q版大小飛下來的月,一行人瞄準城‘門’方向,落荒而逃。


    這天,不少卡倫市民看到一個有趣的景象:八個年齡不一的男‘女’在前麵狂奔逃命,後麵跟著一串尾煙。這場追逐戰一直持續到城‘門’口,令兩名守衛為之失‘色’。來不及選馬,八人選了最近的一匹飛快爬上,往城外的小路絕塵而去。


    鍥而不舍的尾巴正要追上,前麵的幾人突然摔倒,害得後頭的人也跟著跌‘交’,一時間,哀聲四起。


    “真是的,我不過睡個懶覺,他們就出這種狀況。”


    隱身坐在城垛上,帕西斯一邊打哈欠一邊意興闌珊地俯視下方。刃霧也懶洋洋地趴在他肩頭:“要怎麽處置這些人?殺了?吃掉?”


    “屠城。”


    優雅的口‘吻’包含著平靜的決意,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劃出毀滅的弧線,將整座都市納入其中,“當年肖恩師父也是在某個城市一炮而紅,被東方學舍逮住,不得不接受那個詛咒的身份,我決不讓悲劇重演。”


    “沒…沒必要做到這地步吧,隻要把公會的記錄刪掉,再用催眠術消除市民的記憶……”盡管刃霧也不是什麽善良的聖獸,聽到這樣的命令還是不禁全身發抖。


    帕西斯沉默地注視他,綠眸閃動著思慮之火,半晌,擺了擺手:“好吧,不過一旦出了事,你負責。”


    刃霧隻猶豫了半秒就點頭答應:“好!”


    ******


    八匹駿馬在小道上奔馳,路麵凹凸不平,蜿蜒而崎嶇,逶迤於村莊和田野之間,此刻正午剛過,毒辣的陽光照著叢叢的灰綠,一塊塊黃‘色’的土坡和遠處一片黑檀木林。


    淡淡的,一股清香隨風飄來,越往前香味越濃鬱。不同於‘花’香,黑檀木香是幽雅清冽的,不甜美,卻沁人心脾。騎在最前麵的肖恩一勒馬首,道:“我進去一下,你們等我一會兒。”餘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身形一閃,消失了。


    在原地等了約莫兩三分鍾,棕發青年兩手空空地走出來。昭霆不耐煩地道:“你在裏麵幹什麽?”軒風雙頰微紅,掩著嘴道:“討厭,小霆,你怎麽問這種問題。”希莉絲關懷地道:“怎麽這麽久,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不是啦!”


    “定幻石塑造的身體,並沒有‘逼’真到連人生急事都可以模擬。”月從學術角度幫忙釋清誤會。楊陽訝道:“那肖恩怎麽還可以吃東西?”


    “問他吧,這是屬於奇跡的領域,我也無法解釋。”


    “……”


    “咦,我就是想吃就吃了啊。”肖恩滿臉困‘惑’。餘人再次無語,心道:這便是理由吧,好一個“奇跡”,人類的食‘欲’果然不可小覷!


    也是大胃王的紮姆卡特第一個回過神,問道:“你到底去裏麵幹什麽?”


    “嘿嘿,秘密~~”賣了個關子,肖恩跳上馬,繼續馳騁。餘人一頭霧水地跟在後麵。


    騎著馬速度快了很多,當晚他們就趕到鄰郡的主城夏普森,這裏過去西城首府赫拉特隻有一天不到的距離,但領隊的耶拉姆還是決定在此留宿一晚,這是考慮到隊伍裏有幾人尚未習慣騎馬和長途跋涉。


    夏普森沒有夜市,街上的行人也不多,看來頗為冷清,於是他們直接找了家旅館歇腳。下了馬,楊陽才想起一件事:“對了,紮姆卡特,你怎麽會騎馬?”


    “啊?”血龍王呆了會兒,愣愣瞧著身下的座騎,“對哦,我怎麽會騎馬……”餘人錯倒。


    危急關頭果然有爆發力。


    點了兩間四人房,眾人簡單地吃過晚餐,就互道晚安走向各自的房間。可是躺在溫暖的被褥裏,軒風卻二次失眠了。


    赫拉特就在不遠處……貝姆特會不會在那裏呢?


    西城城主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然後是在塞維堡生活的點點滴滴,瑪莎等友人的音容笑貌……因為故友重逢和刺‘激’的冒險而淡忘的記憶再度湧上心頭,令她思‘潮’起伏,碾轉難眠。


    最後竟然有點鼻酸,她驀然驚醒,撩起被子蓋住頭。


    不想了,不想了,那個負心漢,有什麽好想!


    話雖如此,她還是想了很久才入睡。


    ******


    基於“一日之計在於晨”的道理,眾人十分仔細地研究菜單,準備點一桌豐盛的菜肴犒賞自己的胃部,補充一天所需的能量。


    “客人們不知道點什麽好嗎?那我來推薦幾樣如何?”


    一來餐廳裏的人不多,二來生‘性’熱情,老板拉了張椅子坐過來。肖恩高興地道:“好啊。”把菜單遞給他。


    “喏,第三樣不錯,鹿茸湯,忑補的,不過價錢貴了點。要便宜又好吃的話,有包特大號香腸的黑麥麵包;絕對有嚼勁的蝦仁炒麵;非常清香的紅‘花’飯;爽口的有煎肝和沙拉;還有推薦‘女’孩子品嚐的養顏湯……”


    “好好!我要這個!”軒風和希莉絲異口同聲地叫道。昭霆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貪婪地道:“我都要。”肖恩滿腦子“特大號”三字,連聲道:“我要麵包!麵包!”月淡淡地道:“給我一碗紅‘花’飯就可以。”耶拉姆接口:“我也是,再加一盤煎肝。”紮姆卡特問道:“有沒有甜食?”


    “甜食?甜食是有,不過都不是本店的招牌,我推薦你幾份甜味料理好了,也很好吃。”


    “嗯,行。”


    “我點清粥和沙拉,清粥每個人都上一份。”楊陽以謙和的笑容總結。


    飯菜一一擺上桌後,老板卻沒有離去,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掃視眾人:“我說,你們是冒險家對吧?”


    “對啊。”肖恩習慣‘性’地答腔。楊陽和耶拉姆則‘露’出警戒的眼神。


    “嗬嗬,不用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是我們店有一款專‘門’推薦給冒險家的料理,所以問問。”老板和氣地笑道。耶拉姆稍稍放鬆戒備。楊陽不好意思地一笑。


    “是什麽料理啊?”昭霆總是不放過任何吃的機會。


    “嘿嘿,其實要不是你們男的人數比較多(他也把楊陽當男的了),我還不會說——”老板浮起神秘的笑意,一字一字道,“壯陽‘藥’。”


    “噗!”楊陽一口清粥哽在喉間,咳得差點死掉。其他人都是一副怪異的表情,惟獨肖恩茫然不解:“什麽是壯陽‘藥’?”


    老板瞪大眼:“天哪!這位小哥……雖然不好說你孤陋寡聞,但你實在——唉,簡單的說,就是保證你在‘床’上神勇無敵的‘藥’。”


    肖恩眼中的問號更多。‘女’孩們麵紅耳赤。耶拉姆用凝重的口氣道:“我們不需要這種‘藥’。”


    “聽我說完,這位小兄弟,我們這‘藥’啊,和一般的壯陽‘藥’不同,不然也不會推薦給冒險家。它不但能增加房事的能力,還能強身健體,讓你在短時間內成為魁梧大漢!”


    “可以變得強壯嗎?”肖恩眼睛一亮,滿心歡喜。別的他都沒聽懂,但是最後一句他聽懂了。就連另外三個男士,臉上也‘露’出心動的神情。沒辦法,誰叫自古以來,強壯就是所有男‘性’的夢想。


    “絕對不行!”


    軒風首先拍案而起。希莉絲用力揪住情人的耳朵:“你現在這樣就夠好了!”昭霆指著對座的三人,厲聲道:“我警告你們,敢喝這種‘藥’變成肌‘肉’男,我嚴昭霆今晚就捅死你們!”楊陽苦笑道:“這個,我們不需要這種‘藥’,謝謝你的推薦。”


    “耶!真的不要嗎?我看你身材最瘦,應該最想要這種‘藥’才是。”老板十分失望。


    “那個,我是魔法師,瘦也沒什麽關……”


    “來四碗!”無視四個少‘女’怒火沸騰的雙眼,紮姆卡特興奮地道,“不過多加點糖,我討厭吃苦‘藥’!”他早就想為這個脆弱的身板添點‘肉’了,想他原來的身體,雖然也稱不上魁梧大漢,至少還‘精’壯有力,現在終於可以重溫那種感覺了——不!說不定比原來更好!


    老板再次滿臉堆歡:“哈哈,這位小哥盡管放心,說是壯陽‘藥’,其實是料理,所以一點也不苦。”紮姆卡特喜出望外。


    “是虎鞭湯嗎?”月想起宮廷料理的一種。另一邊,四個少‘女’開始商量將這四人打暈拖走的計劃。


    “不不,比那個更高級。”老板豎起食指,壓低聲音,“是龍鞭湯。”


    這一回,除了肖恩,每個人都凍住了。


    “什麽是龍鞭湯?”某人毫無自覺地火上澆油。


    “唉,這位小哥,你真不會舉一反三。虎鞭湯是老虎的那個,以此類推,龍鞭湯自然是龍的那個咯,哈哈哈……”


    “肖恩、月、耶拉姆、攔住紮姆卡特!其他人,跟我疏散客人!”


    楊陽緊急分派好任務,拉著猶不知禍從口出的老板往店外逃去。下一秒,火山爆發。


    ******


    屋頂上,帕西斯用悠然的動作輕晃白瓷茶杯,若有所思地凝視瀲灩而清澈的液體。見狀,刃霧綻開一抹曖昧的笑容:“你是不是也想喝那種壯陽‘藥’?”


    “才怪,我的‘床’上功夫是一流的。”


    自豪地笑著,帕西斯舉杯就飲,“不過,變得強壯一點,倒是‘挺’有吸引力的。”


    語尾重疊著爆炸聲,主仆倆無言地看向冒火的屋角。


    “……可惜你的壯陽‘藥’已經變成灰燼了。”


    ******


    城外駐軍區。


    “團長!團長!”


    遠遠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市街趕回來的傭兵一邊揮手一邊奔過去,“有急事!團長!”


    一頭咖啡‘色’短發的青年轉過身,看清來人,怔了怔。


    是費路迪亞的部下。黑龍傭兵團長費路迪爾瞬間認出對方,但他並沒有澄清,隻道:“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在街上鬧事!是魔法師!兄弟們攔不住!”傭兵壓根沒看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團長”,反正認錯也沒關係,在無數次誤會下,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早已對彼此的傭兵團了若指掌,指揮起來也熟極而流,當下費路迪爾就點了一批弓箭手和步兵,朝市內走去。


    接近事發地時,撞見從另一條小路包抄過來的一行人,正是帶領黑龍傭兵團成員的白鳳傭兵團長。


    “費路迪亞!”


    “費路迪爾!”


    聽見呼喚,兩邊的人馬一齊歎氣:又猜錯了。


    唉,人說‘蒙’也有‘蒙’對的時候,為什麽他們總是抓錯自己的頭兒呢?傭兵們非常沮喪。


    用不著向導,直衝天際的濃煙已經成了最好的標誌,匯流的兩股人馬火速趕往現場,不一會兒就埋伏好弓箭手,團團包圍起火的旅館。兩名傭兵團長手持長劍,並肩走進大‘門’:“什麽人在此鬧事?”


    喝問被爭執聲掩蓋,因此隻有離‘門’最近的楊陽聽見,張著嘴愣住了;其他三個少‘女’和客人們縮在角落;中間,肖恩三人正拚命安撫某隻抓狂的暴龍。


    “冷靜點!”耶拉姆死死抱住紮姆卡特的左臂;而壓製戴著力量手鐲的右手的艱巨任務就落在肖恩頭上,累得氣喘籲籲:“你到底在氣什麽嘛!就算他用龍須——那個龍鞭做龍須麵,也犯不著殺他啊!會再長出來!”


    “放屁!你知道龍鞭是什麽嗎?”


    “龍鞭就是龍角做的鞭子對不對?我知道啦,那也不用氣成這樣。”


    “啊啊——”被他氣得連最後一絲理智也灰飛煙滅,紮姆卡特大聲道,“禁界……”


    “住口!”一直隻是用法杖敲他後腦勺的月這時也撲上來捂住他的嘴。對情人不能使用暴力,紮姆卡特隻得側過身想把他甩下,正好麵向大‘門’。


    “維烈!”雙胞胎失聲道,這一聲終於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軒風驚喜地睜大眼,叫道:“費路迪亞!費路迪爾!”


    ******


    “原來是這樣。”聽完事情的始末,兩位傭兵團長湧起同仇敵愾之感,“竟然在大庭廣眾推薦那種‘藥’,擺明了說他不行,難怪維烈生氣!”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


    “嗄,不是,不是啊。”敘述情由的楊陽擺手。昭霆哇哇大叫:“是因為聽是龍鞭湯才生氣的!”這兩個人的耳朵怎麽長的?


    “咦?”為什麽聽是龍鞭湯就生氣?


    紅發青年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大聲道:“看清楚!我是紮姆卡特,血龍王紮姆卡特!”


    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睜著眼發愣。老板和其他客人茫然片刻,尖叫逃出。


    “你…不是維烈?”兩根顫抖的手指指著那張記憶中總是溫文沉靜,如今卻充滿暴戾的清俊臉龐。


    “我也是維烈。”


    “???”雙胞胎不約而同地抱住腦袋,一團‘混’‘亂’。看到他們的樣子,幾個少‘女’首先笑出聲;月和耶拉姆忍俊不禁;紮姆卡特也不覺消氣;惟有肖恩麵‘露’困‘惑’,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們不知道維烈是雙重人格嗎?”楊陽和顏悅‘色’地問。


    “知道啊,首領告訴我們了,我們也看過他發飆,可是……”


    “其實說雙重人格不是很正確。”楊陽詳細地解釋,“就如他說的,他是紮姆卡特,也是維烈,他是他們倆的合體,現在出來的是紮姆卡特的人格。”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恍然大悟,他們不是魔法師,搞清楚原因就好,對具體的過程完全沒興趣,當下把注意力轉向另一個人:“大姐頭,看到你平安無事太好了,首領也會很高興的。”


    “叫我軒風啦!”


    楊陽等人一致‘露’出懷疑的神‘色’:“大姐頭是什麽意思?”


    “那是誤會、誤會!”軒風慌慌張張地道,殊不知她這種手忙腳‘亂’的態度隻給人‘欲’蓋彌彰的感覺,“我和貝姆特什麽關係都沒有!是他的部下們誤會了,才……”


    “大姐頭,你就別再害臊了。”費路迪亞打斷。費路迪爾續道:“你被綁架期間,首領擔心得茶不思飯不想,雖然他裝得若無其事,但又怎麽瞞得過我們的眼睛。”


    軒風麵泛紅暈,心裏有一絲竊喜。


    “哦哦~~”楊陽和希莉絲異口同聲地噓道。昭霆一把執起軒風的手,連連搖晃:“你太了不起了,軒風!我也好想有人叫我大姐頭!”


    “你現在這樣就差不多了。”楊陽涼涼地道。肖恩突然開口:“那個,請問你們是雙胞胎嗎?”


    “是啊,看就知道了吧。”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互相拍拍肩膀。肖恩“哦”了一聲,又沉默下來,楊陽和希莉絲都注意到他的異常,卻因為有生人在場,不好發問。


    “首領在赫拉特,我們護送你去吧。”費路迪爾對軒風道,隨即環顧眾人,“各位願意同行的話,我們也很歡迎。”楊陽和煦地笑道:“我們同行,我和貝姆特城主有一麵之緣,想‘私’下跟他談點事。”


    “哎,你——”費路迪亞指著她,“剛剛沒發現,你長得很像維烈啊!”


    “這個,我們是很像,不知道為什麽。”


    “哦,真是怪。”


    “有關這裏的賠償……”耶拉姆歎息著準備討價還價。費路迪亞擺擺手:“不用賠了!你們是大姐頭的朋友,一切損失我們承擔!”費路迪爾白了他一眼:“是根本不用賠,販賣壯陽‘藥’是禁止的,那老板自己捅的婁子自己補。”


    自見麵以來,這對雙胞胎說話的語氣、動作一模一樣,直到此刻,眾人才察覺微小的不同。


    不過,他們還是分不出誰是誰。


    “費路迪爾,到底什麽是壯陽‘藥’?”


    兩顆頭顱一齊轉動,四隻迸‘射’出千瓦光芒的眼睛牢牢盯著發話人。肖恩被他們瞪得一陣陣發‘毛’:“怎、怎麽了?”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不答,‘交’換了一個眼‘色’,起身走到屋外,再走進來,用大拇指比著自己:“叫我們的名字。”


    “……”


    幾個腦筋快的猜出他們在玩什麽‘花’樣,興致勃勃地觀看著。肖恩愣了會兒,手指一人:“費路迪爾。”再指另一個:“費路迪亞。”


    “啊啊——”雙胞胎‘激’動得熱淚盈眶,撲上來緊緊抱住他,“這是奇跡、奇跡啊!”


    “兄弟,我們跟定你了!不,我們已經跟了首領,不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生死之‘交’了!”


    “哎?”


    餘人呆呆瞧著這出鬧劇,半晌得出結論:有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手足,似乎滿辛苦的。


    ******


    結果還是不知道壯陽‘藥’是什麽——這是被擁抱了大半天後,肖恩得出來的結論。


    好容易冷靜下來後,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強邀眾人住進總督府,‘交’代明天一早會過來和他們一起上路,便興衝衝地奔回營地收拾東西了,換總督招待他們。


    夏普森的總督名叫霍桑,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大叔,有著西城人普遍擁有的豪邁氣質,還多了份熱情,笑得幅度很大,說話爽快,心思卻意外的細膩,見一行人風塵仆仆,衣衫淩‘亂’,立刻叫‘侍’‘女’準備洗澡水和衣服。因為在地下遺跡‘弄’得灰頭土臉之後又沒有好好淨身,就連紮姆卡特也很樂意洗個熱水澡,更不用說歡呼雀躍的‘女’孩們了。


    西城沒有王宮也沒有貴族,所以‘侍’‘女’拿來的,也不是什麽正式禮服,但都是好料子的衣裳,除了肖恩嫌束手束腳,其他人都穿得很舒服。


    坐在采光良好的休息室裏,品嚐香濃的咖啡,有一種久違的寧靜浮上心頭。在這樣的氣氛裏,平常最多話的棕發少‘女’也沒了聲音,靜靜擦拭大劍;餘人或閉目養神,或瀏覽書刊,或品茗飲料,用各自的方式體味這份難得的安逸。


    月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手支頰,絲綢長袍下的雙‘腿’優雅地‘交’疊,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背上,襯得肌膚更為瑩白如‘玉’。紮姆卡特忽然心動,湊過臉去。因為兩人坐在一個沙發上,月得以察覺他的意圖,及時捂住他偷香的嘴:“幹嘛,你的發情期還沒到吧。”


    餘人紛紛抬頭,看到這一幕,都臉紅起來。


    “我現在隨時可以發情。”(注:魔族雖然***幾乎為零,但碰上喜歡的人會恢複正常水位)


    “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變化。”說歸說,月還是鬆開手,本來他抗拒就隻是出於疑‘惑’。


    啊啊——楊陽、昭霆、耶拉姆和希莉絲閉上眼,不去看接下來的悲慘情景,心道:維烈,你一定要撐住!


    紮姆卡特卻沒有如他們預料的‘吻’下去,雙眉一聳,跳起來打開落地窗。與此同時,一聲嬌喝傳入每個人耳中:


    “找到了!快把身體還給維烈哥哥!”


    仿佛被刀子劃了道裂口,原本碧藍無暇的晴空出現一條細細的裂縫,眨眼擴大為一個黑‘色’的空‘洞’,邊緣旋轉著‘波’紋狀的黑線,越往外越模糊,從裏麵跳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她一跳出來,黑‘洞’就消失了。


    “啊!”看清落在庭院裏的人,昭霆發出了驚叫。來人披著印有占卜師標記的鬥篷,臉蛋稚嫩,可能連十歲也沒滿,一頭長發卻全白了;大大的金瞳充滿靈‘性’,此刻燃燒著憤怒,一霎不霎地瞪視徐徐走出房間的紅發青年。


    “哼,你居然追來了。”


    “‘混’蛋!還敢用維烈哥哥的聲音說話!”伍菲的怒氣更上一個台階,右手一抄,數條青白‘色’的光蛇從她掌心延伸開去,‘交’集成形,匯聚成一把八尺來長的長槍,疾‘射’而出。


    紮姆卡特一揮手,一團車***小的黑‘色’火焰迎向槍頭,此消彼融,轉眼不見,隻留下兩條不同的軌跡。雷槍經過的草坪都被烤得焦黑,黑焰掠過的地表則鋪了層冰——這是來自冥界的冷炎,能夠融化萬物、凍結一切。


    “臭妮子,別不識好歹!”紮姆卡特沒好氣地道,“不想死的話,就快滾!”伍菲聽而不聞,雙手高舉,又是幾條光蛇湧出,紐絞成一顆紫黑‘色’的雷球,下一秒,炸裂開來,數以百計的光塊仿佛脫閘猛獸般,朝紮姆卡特襲去。


    血龍王右手劃了個圈,洶湧的炎‘浪’噴‘射’而出。為了不讓同伴被熱氣所傷,他在身後築起一道水壁。然後烈焰破空而去的刹那,水牆就被蒸發,白霧彌漫,遮蔽了楊陽等人的視線。在此期間,紮姆卡特和伍菲又‘交’鋒了兩個回合,不相上下。受不了對方的死纏爛打,血龍王食指一劃,就要使出擊殺的咒文。


    《不!不要傷害伍菲!》魔界宰相大喊。


    “……該死的。”畢竟相處了一千多年,彼此不可能沒有感情,紮姆卡特硬生生收回法術,‘胸’口被反震力震得一陣刺痛,趁此機會,伍菲甩出電鞭,纏住他的手臂,往裏一拉。


    身體在被纏住的瞬間就麻痹,紮姆卡特跌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離,摔在伍菲腳邊。這時霧氣散開,楊陽等人看了個一清二楚。昭霆首先質問:“喂!你想把他怎麽樣?”


    “當然是帶他回魔界。”伍菲變出把短刀,隨手一劈,又是條裂縫憑空出現。


    “等等!”眾人正要搶上,見伍菲扔下刀子,兩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小臉漲得通紅,雙‘唇’一張一合,似乎在喘氣,卻聽不到半點聲息。軒風納悶地道:“她怎麽了?”楊陽一個‘激’靈,轉過頭,果然看到月眼神森冷,握杖的手關節泛白。


    “住手!月!”


    “她會死的!”希莉絲也叫起來。肖恩更用力推了月一把,打斷了他的法術。


    “你……”沒等月發作,肖恩已經飛奔過去,心疼地看著伍菲慘白的臉‘色’:“你沒事吧?”真是的!竟然對這麽可愛的孩子使用窒息魔法!


    “咳咳咳咳!”伍菲整個人軟癱下來,難受得涕淚‘交’流。


    “慢慢調息,不要急。”肖恩一手輕拍她的背,一手扶正她,以幫助呼吸暢通。過了會兒,伍菲緩過氣來,一頭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嗚哇哇哇哇——”


    “好可憐哦。”不但肖恩心擰得生疼,幾個富有母‘性’情懷的少‘女’也同情心大起,上前安慰,反而冷落了紮姆卡特。被同伴遺忘的血龍王火冒三丈地撐起還隱隱作痛的身子,吼道:“什麽可憐!你們知道她是誰麽?”


    “嗚!”伍菲立刻‘抽’噎了一聲,往肖恩懷裏縮了縮。‘女’孩們頓時朝紮姆卡特怒目而視。肖恩回罵道:“輕點!不要嚇壞小孩!”


    “哈!小孩?”紮姆卡特氣得無語問蒼天,然後一躍而起,撲向偷偷對他做鬼臉的伍菲,“我掐死你這裝嫩的臭妮子!”


    “哇——”


    “住手!紮姆卡特!”


    當總督府的人聞聲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吵鬧的景象。


    ******


    再三向總督道歉後,一行人移居客廳。伍菲兩手抱著肖恩的左臂,噘著嘴坐在上位;對座的紮姆卡特雙手環‘胸’,一臉餘怒未休;其他人圍著他們就坐。


    “現在可以為我們介紹了吧,這位到底是?”楊陽一手按摩太陽‘穴’,一手輕扣桌麵,用這個傷腦筋的姿勢做開場白。


    “我認識她!她就是那個突然消失的占卜師!”昭霆叫道。楊陽、耶拉姆和希莉絲‘露’出驚訝的神情。伍菲咧嘴一笑:“你還記得我啊?”


    “廢話!”


    “嗯,這件事先放一放。”楊陽瞥了眼紮姆卡特,看出他不會為這位不速之客做介紹,於是轉向伍菲,和藹地道,“可以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小妹妹?”


    伍菲先是笑‘吟’‘吟’的,聽到最後的稱謂,垮下臉:“我不是小妹妹啦~~”


    “咦?”


    “哼!你不是裝嫩嗎,繼續裝啊!”紮姆卡特嗤笑。伍菲大怒,厲聲道:“閉嘴!臭龍!”


    “老‘女’人!”


    “什麽!我明明比維烈哥哥年紀小!”


    “我是說‘我’,你比我老!”……


    看來,又是個年齡與麵孔不符的魔族啊。眾人麵麵相覷,一齊歎息。聽兩人越吵越起勁,楊陽咬了咬牙,用力拍桌:“統統給我安靜下來!”


    鴉雀無聲。


    “小姐,請自我介紹。”甩甩紅腫的手掌,楊陽若無其事地道。


    “哦。”伍菲清清嗓子,用昂然的態度道,“我的全名是伍蘭夫米路羅達絲,魔界軍統帥,人類稱呼我為雷之幽鬼。”


    除了紮姆卡特,每個人的意識都停留在倒數第二句。昭霆伸出食指比著她,顫巍巍地道:“你…你是魔界軍統帥?”魔界軍是娃娃軍啊!?


    “對!”


    “……”


    楊陽捂著臉,喃喃自語;其他人則是呈現石化狀態。紮姆卡特啐道:“是那家夥安給她的虛名,真正管事的是地之幽鬼。”


    呼——餘人這才回過神,長長吐出一口氣。


    月沉聲道:“薩克,你可以讓賽普路斯宰相出來嗎?”紮姆卡特吃驚得張大嘴,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以,你想幹嘛?”


    “我想跟他‘私’下談談,你讓他出來。”


    “我……我……”紮姆卡特一臉為難。月眼神一凝:“怎麽,你有事瞞我?”


    “沒有!”像被針刺到似地往後挪了挪,血龍王轉向黑發少‘女’,“楊陽。”這次沒有現成的發帶給他,楊陽隻好撕下一片衣袖,幫他綁起長發。


    眾人屏息靜氣,尤其是沒見過魔界宰相的軒風,緊張得手心出汗。


    隨著衣袖的收緊,紅發青年臉上的霸氣盡消,轉為‘春’風般的和煦溫柔。


    “維烈哥哥!”


    伍菲跳起來,眼淚汪汪地衝向他。維烈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滿懷愧疚地道:“對不起,伍菲。”


    “嗚嗚,不關維烈哥哥的事,是那個‘混’蛋的錯!”伍菲哭了一陣,抬起頭,“你還好嗎?有沒有被那個‘混’蛋欺負?”


    “我很好。”維烈輕柔地拭去她滿臉的淚痕,語氣是加倍的溫和,“伍菲,你不用擔心的,我說過我們從不爭鬥。”


    “才怪!大家都知道你是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才這麽說!你一定被他欺負得很狠很狠!”


    “唉。”


    “這就是魔界宰相?”軒風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是楊唯嘛!”楊陽歎道:“事實上,我不止一次懷疑。”


    “不過他現在這樣才和那張臉配。”


    “啊,這位是——”維烈站起來,綻開詢問的笑。軒風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柳軒風。”希莉絲奇道:“咦,維烈,你不是和紮姆卡特共享記憶嗎,怎麽不知道軒風?”


    “呃。”維烈尷尬地摳摳臉頰。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背對著月,恍然大悟。希莉絲懊悔地捂住嘴。


    “需要我自我介紹嗎?”黑發祭司的口‘吻’帶著明顯的嘲諷。


    “不…不用。”魔界宰相僵直地轉過身,羞得耳根也紅通通的。視線相觸的刹那,他呼吸不穩地連退幾大步,才用比蚊子叫還小的聲音道:“你…你好,我叫維烈。”說完時,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


    “稱呼您賽普路斯,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好,走吧。”沒有再讓人看戲的打算,月大步離開客廳。維烈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隻差沒同手同腳。眾人目送他們的背影,良久沒出聲。


    “我敢打賭!那個宰相絕對喜歡月!”軒風雙手握拳,語驚四座。伍菲正要斥罵她荒唐,楊陽衝口道:“對啊!維烈曾說他被迫分享紮姆卡特對月的愛!”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眾人涼颼颼的。


    太……太悲慘了。


    ******


    月走進客廳對麵的房間,先燃起壁爐,然後坐在沙發上等待,不出他所料,又過了好一會兒,維烈才姍姍來遲。


    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月朝關上的房‘門’揮了揮法杖,施以防止竊聽的隔音結界。


    維烈走到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對這樣不禮貌的態度,月並不感到生氣。當他還是皇子時,就被人當作毒蛇猛獸看待了。


    “我聽薩克說,魔界的技術相當先進。”一句寒暄也沒有,月直接切入正題,“所以我想請問有沒有讓你們兩個分開的方法?畢竟這樣無論對我和薩克,還是你都很不方便。”


    因為談的是正事,維烈稍稍放鬆了點:“方法…是有,但裏麵有個問題,才拖到今天也沒解決。”


    “什麽問題?”


    “記憶。”維烈苦笑道,“身體是可以分開,但是記憶不行。如果硬要拆開,我們當中的一個勢必要放棄記憶,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的。”聞言,月陷入了沉思。維烈也恢複了戰戰兢兢的狀態,兩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的樣子活像等著挨罰的小學生。


    “複製呢?”


    “呃!”


    “你沒聽過嗎?”月誤解了他的反應,解釋道,“就像複製怪那樣,再重塑一份。不過我不知道記憶是否可以像形體一樣複製。”


    “可…可以。”維烈結結巴巴地道,表情十分奇異。月粲然一笑:“太好了,那就麻煩您了。”


    維烈麵紅耳赤。月終於發現不對,微微皺眉:“您對我有好感嗎?”直截了當的問法令維烈窘得隻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調息半晌,訥訥道:“有,因…因為我們共同分享彼此的記憶和……感情。”


    “啊,竟然融合到這地步了?”月一怔,隨即若有所思,“您另有心上人嗎?”


    “有。”維烈頓了下,聆聽體內的聲音,微笑起來,“你不用介意,她已經去世了。”


    “原來如此。”月輕笑出聲,換了個坐姿,“告訴薩克,我的心眼沒這麽小。不過,他應該聽得見吧。”


    “嗯。”


    “一團‘亂’帳。”月搖了搖頭。維烈把發尾拉到前麵:“那麽,我讓紮姆卡特出來。”


    “不,不用,去跟外麵那幫偷聽的家夥聊聊吧,反正也沒幾天了。等到了赫拉特解開封印,我就跟你們一起去魔界。”


    維烈綻開感謝的笑靨:“好。”


    ******


    當晚,月明星稀,銀白的月盤高掛夜空,散發出淒冷的光輝。紅發青年獨自坐在屋頂上,雙手環著膝蓋,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麽。不知過了多久,他驀然站起,轉過身。


    兩個身影憑空出現,都穿著白大褂,五十來歲年紀。隻是一個身材瘦削,形容冷峻;另一個神‘色’就和藹多了,鼻梁上掛副眼睛,看起來像是學者。


    維烈咽了口口水,緊張之‘色’一閃即隱,拘謹地彎下腰:“見過緬長老,零長老。”仔細看可以發現,他放在兩邊的手握得死緊,而且不住發抖。


    名叫“緬”的長老神態倨傲,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零長老頜首還禮:“少主。”


    “那個,摩耶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很好。不過你不在,很多事都沒辦法推行,比如安撫工作……”


    “他也隻有這個用處了。”


    “緬!”


    維烈苦澀地笑笑,岔開話題:“我給兩位長老寄了信,不知——”零仍是瞪著同僚,隨口道:“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你是要現在啟程嗎?”


    “不,再過幾天,月…紮姆卡特的戀人還有點事要辦。”維烈頓了頓,‘露’出驚詫之情,“你說已經準備好……難道,你們早就想到了!?”


    緬的嘴角彎起鄙夷的弧度:“白癡才想不到!”維烈如遭雷擊,一時說不出話來。


    “夠了!緬,你回去!”零忍無可忍地喊道。趕走同僚後,他心疼地看著臉‘色’慘白的維烈,安慰道:“少主,別聽緬瞎說,你決不是白癡!”


    “不,我是白癡,和父親比起來。”


    “……”


    “零,你告訴我——”維烈痛苦地抓著‘胸’口,再也控製不住地顫抖,“父親他是不是…是不是也認為我是他的恥辱?”


    “不會的!”零衝口道。維烈笑了,不是釋懷的笑,而是無力的笑,笑他——這時候你還要撒謊!


    “謝謝,零。”傷人的話維烈說不出口,即使心痛如絞,也依然維持最低限度的禮貌。


    “少主,我是說真的。”零正‘色’道,“我不敢說你是先生的驕傲,但你絕對是他最疼愛的人!”


    “是啊,就算是‘笨兒子’,我也是他唯一的兒子。”維烈毫無歡容。


    零張口結舌:竟然…竟然是這個原因麽?先生啊先生,你自以為“笨兒子”的叫法親昵,卻不知道,你的兒子根本聽不懂親昵!


    “少主……”零本想澄清,想起那麽多年來,維烈從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過,又縮了回去,長長歎息。維烈用死氣沉沉的口‘吻’道:“你回去吧,代我向緬長老道謝。”零猶豫了一下,道:“少主,你不要怪緬,他……”


    “我不會怪他。”維烈打斷,聲音卻缺乏力度,表情也無‘精’打采的,“任誰看到一個和自己崇拜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白癡,都不會開心的。”


    明知不開心還會來見你!?零真想大吼出來,好容易按捺住。


    唉,一個兩個都是傻瓜。搖搖頭,零也走了。


    夜涼如水,月光的紗縵輕柔地籠下,為青年罩上孤寂的外衣,突然一個聲音打破這片沉鬱的寧靜:“哎呀,維烈,你也在這裏?”


    “肖恩。”維烈轉過頭,看清棕發青年的樣子,嚇了一跳,“你你…你小心啊!”


    “沒事啦。”肖恩兩手撐著屋頂的邊緣,朝他‘露’齒一笑,然後將一隻用繩子綁著的酒壇提上來,使勁一撐,穩穩站在平地上,“嘿呦~”


    “你怎麽從這裏上來?”


    “你沒看到嗎,我去拿酒啊。”肖恩指指酒壇。


    “你真是。”維烈忍不住微笑,鬱卒的心情被他這麽一攪,淡化不少,“大夜天的好覺不睡,爬到屋頂喝酒。”肖恩撇了撇嘴:“你還不是在這裏發呆。”這句話觸動了心傷,維烈又沉默下來。


    “幹嘛,擺這副死人臉。”肖恩沒有詫異,早在上來時,看到對方失魂落魄的背影他就知道不對,當下一把勾住某失意人的脖子,一***坐下,“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這隻是飲鴆止渴。”維烈對這樣的消愁方式並不讚同。


    “哇咧,你把這麽好的酒當毒‘藥’啊!”啵的一聲,壇口被拔開,清冽的酒香直衝鼻端,令人心神一暢,饒是不好此道的維烈,也不禁讚道:“真是好酒!你從哪兒‘弄’來的?”


    “嘿,當然是總督府的地窖了。放心,我跟總督說過了。”肖恩解下綁在另一邊腰上的兩隻碗,遞給他一隻。


    維烈喝了兩口酒,忽而泛起異樣的感受:“話說回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哎,對哦。”肖恩愣了愣,回憶道,“不過坐在一起看星星倒是好幾次了。嘿!那時我還小得一嘟嘟呢。”維烈臉‘色’一變:“你想起來了?”


    “想起一部分。說到這件事——”肖恩語氣一沉,拋下喝空的酒碗,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竟然騙我!裝嫩也罷了,還裝‘女’人!騙我叫你大姐姐!你哪裏像姐姐!?”


    “我沒有裝‘女’人!是你自己認錯了!”


    “不管!”


    “你怎麽不講理……啊!”掙紮下碗脫手飛出,酒水灑了兩人一身不說,碗還不偏不倚掉在肖恩頭上,活像戴了頂帽子。看著他的狼狽樣,維烈撲哧一聲,爆笑起來:“哈哈哈哈!”


    “……你這家夥,還笑!”肖恩惱羞成怒地拿下碗,往他頭上扣去。以毫厘之差躲過,維烈順勢倒在地上打滾:“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肖恩咧開一抹‘陰’笑:“笑?好,我讓你笑個夠!”


    “啊!”下一秒,維烈拚命閃避對方的雙手,“住手!哈哈…哎呀,哈哈哈……停——”


    “笑啊!再繼續笑啊!”


    “哈哈……你太…哈哈哈,過分!不…不行了……嗚哇——你還——我要殺了你!!!”


    “喲,發威了。”


    當下兩人扭打成一團,從屋頂的這頭滾到那頭,再從那頭滾到這頭。


    “哈、哈、哈……”


    “呼、呼、呼……”


    半刻鍾後,粗重的喘息為這場毫不雅觀的格鬥劃下句點。維烈餘怒未休地一拳甩過去:“你這家夥,差點害死我!”肖恩不甘示弱地回嘴:“是你先笑我的!”


    “我隻不過笑你兩聲,你就撓我癢,還咬人——有你這樣打架的嗎!?”


    “你還不是把我舉起來‘亂’丟!戴力量手鐲,犯規!賴皮!”


    剛剛熄下去的戰意又隨著吵架升溫,兩人不約而同地撲向對方,再次扭打起來,直到‘精’疲力盡,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為止。


    “真是的……”好不容易恢複了點力氣,維烈一手捂住臉,逸出輕輕的笑聲,“我頭一次玩得這麽瘋。”


    “不好嗎?證明你是個活人——會哭,會笑,會生氣。”


    “嗯。以前,我都快忘了這種感覺了。因為父親總是叫我自製,不能動情,不能失去理智……”


    “嗚哇~~你父親好變態!”肖恩睜大眼。維烈捶了他一記:“不許說我父親的壞話!他這樣說是有原因的。我是摩耶的宰相,大家的主心骨,我一垮,大家怎麽辦?”


    “那也不能這樣啊!”肖恩坐起來,使勁給他捶回去,“你又不是鐵打的,一直繃得緊緊的不要瘋掉!偶爾的玩樂也是需要的!”維烈的神情朦朧起來:“事實上,我是很累,很累很累。”


    “那就休息啊。”


    “可以休息嗎?”


    “廢話!”


    “廢話……從來沒人這麽對我說。我也不敢問可不可以休息。”維烈扯了扯嘴角,“肖恩,我父親的助手一直瞧不起我,我很難過,一心想做出番成績給他們看,可是我很笨,從來達不到他們的期望,不管我多麽努力……”


    “那又不是你的錯。”肖恩皺起眉。


    “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不在意!我在意他們的眼光,在意他們的態度!不過……我最希望的還是,父親能對我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啊。”肖恩將兩腳伸得直直的,雙臂撐在身後,仿佛想起什麽似地吐了口氣,“我也有過這種想法。”


    維烈一怔,回憶片刻,吃吃笑起來。


    那是他到肖恩家第四年發生的事情。珂曼家主終於決定教十歲的小兒子召喚術,然而這位十項全能,文武雙全的[薩桑之子],就如大賢者預言的,無論如何學不會。小鬼倔脾氣發作,卯足了勁練練練,整整一個月,廢寢忘食,‘弄’得人瘦了一大圈,潔西卡和莫裏瑞心疼不已。


    一晚他受兩人所托去勸解,還沒進‘門’就聽見嚶嚶的哭泣聲,走進一看,‘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團,活像顆蠶繭,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今晚你笑上癮了是不?”肖恩也知道他在笑什麽,咬牙切齒地亮出拳頭。


    “哈哈哈,抱歉。”維烈竭力忍住笑意,“但是……咳!你那個時候的樣子,真的好好笑。”


    那一夜,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抱著那顆“蠶繭”到天亮,因為他再清楚不過,這種心結隻有本人打得開,旁人的開導毫無用處。


    “後來怎麽樣?”


    “後來?對了,你第二天就走了!”肖恩投來惡狠狠的一眼。維烈苦笑道:“現在不要算舊帳好不好?”他也是身不由己啊!肖恩又瞪了他好一會兒,才憤憤地道:“還能怎樣,當然是放棄了!”


    “放棄了!?”維烈愕然。肖恩的個‘性’他很了解,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又開朗又豁達,可是一旦固執起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是一股勁地往前衝。被強製轉頭還有可能,但……自己放棄?


    “因為想通了。”肖恩平靜下來,仰頭凝視夜空,“即使學不會召喚術,我也還是我。”


    “……”


    “第二天,姐姐病了,我才發現,她好瘦好瘦。義父也是,瘦得一把骨頭。一定是那個月他們陪著我吃不好睡不香。我後悔極了,拚命道歉。姐姐說如果你要我們原諒你,就把早飯吃完。”


    “我一邊吃一邊哭,好幾次咽不下去,那頓飯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痛苦的一頓。那時我就明白,比起我學會召喚術,成為了不起的召喚師,繼承珂曼家,他們更希望我健康快樂。當然,每次被其他親人嘲笑時,還是很難過,但是揚眉吐氣的代價是義父和姐姐的話,我寧可不要!”


    維烈怔怔聽著,腦中閃過幾個畫麵:為了讓父親和父親的助手們刮目相看,而成天泡在實驗室的自己;總是突然出現在手邊的便當盒,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小身影;還有……原本沒他哄就不肯睡的小鬼們一個個變成早睡早起的好孩子。先是最寶貝頭發的菲亞斯頭發上粘著小黃瓜;然後是最寶貝臉的弗雷德臉上黑乎乎的;最後是卡蒂絲十根手指紅紅的像受了傷。對應的,他的便當盒裏就有切得奇形怪狀的黃瓜;炸得焦黑的‘雞’‘腿’;讓人看了就倒胃口的番茄汁拌飯。最喜歡撒嬌的伍菲不再纏著他抱;從來沒主君架勢的艾爾拉斯開始甩大牌,規定他幾點必須入睡……一點一滴,被他忽略的關懷湧上心頭,令他有想哭的衝動。


    被某些人唾棄的他,在另一些人眼中,卻是珍寶。


    “即使笨,我也還是我嗎……?”


    “對啊,而且我覺得你一點也不笨。”肖恩不知何時拿回了酒壇,自斟自飲,“我也經常被人罵笨蛋,但你覺得我笨嗎?”


    “是‘挺’笨的。”


    “我殺了你!”肖恩舉起酒壇。維烈笑著做出抵擋的姿勢:“我投降,我投降。”


    “哼!”


    又笑了好一會兒,維烈才氣喘籲籲地坐起來。因為打架的關係,四肢很酸痛,身體也沉沉的,心情卻格外輕鬆,像放下了某個長久以來背負的包袱。


    算下來,這是第二次被他‘激’勵了。魔界宰相在心底微笑,轉過頭。


    “喂!留點給我!”一看不妙,酒壇快被某人倒空了,維烈急忙阻止。


    “晚了。”說著,肖恩咕嘟嘟喝完碗裏的酒。維烈一把掐住他的頸項:“再去地窖拿一壇!”


    “哇——你土匪啊你!”


    這一夜,兩人總共打鬧了三次,喝光了總督府所有的藏酒。


    ******


    “阿嚏!阿嚏!”


    看著麵前噴嚏連連的兩人,楊陽覺得真是樂極生悲的典型。


    “肖恩也罷了,維烈你竟然也陪著他胡鬧。”


    今天早上,眾人翻遍整棟府邸,終於找到兩個睡在屋頂酩酊大醉的同伴。而在深秋的夜晚‘露’天睡覺,感冒是當然的結果。


    維烈受教地低下頭。肖恩抗議道:“什麽叫我也罷了?”希莉絲拎起他的耳朵:“你還不夠胡鬧麽?”肖恩一邊咳嗽一邊叫痛。見狀,希莉絲立馬鬆開手,心疼地幫他量體溫。


    “‘藥’煎好了。”耶拉姆端著兩碗‘藥’走進來。希莉絲和伍菲一人一碗接過去,喂兩個病人喝‘藥’。


    “看來今天是走不了了。”瞅著裹著‘毛’坦瑟瑟發抖的兩人,楊陽歎了口氣。


    “按時上路。不行的話,就爬著去。”月的語氣毫無轉圜的餘地。肖恩和維烈麵麵相覷,從彼此臉上看到相同的絕望。楊陽苦笑著勸道:“別這樣,月,他們倆也很久沒見麵了,才會一時忘形。”


    “就是!不過多等一天而已,有什麽等不了的!”昭霆也為兩人打抱不平。


    月沉默片刻,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餘人目送他的背影,又是詫異又是不解。


    “小月月好像有點焦躁啊。”軒風不是很確定地道,因為從月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端倪。肖恩恍然大悟:“是了,他一定很想盡快解開西城的封印——維烈?”


    怔了怔,魔界宰相會意,微微一笑:“我沒問題,我的體質再過半個小時就會痊愈了。”棕發青年笑嘻嘻地道:“我比你壯,更加沒問題。”紅發少‘女’不放心:“真的沒關係嗎?”


    “安啦安啦!”


    “好。”黑發少‘女’點點頭,拍手宣布,“那就按時出發!”


    ******


    沒多久,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來了,重演了一出擁抱的戲碼。見到維烈,兩人都很高興,於是寒暄了幾句後,一行人就告別總督,走出大‘門’。


    前院站著四排士兵,一見他們出來,立刻‘挺’‘胸’行禮。昭霆驚訝地指著他們:“這些人是幹嘛的?”


    “他們是我和費路迪爾的部下,和我們一起護送你們到赫拉特。”費路迪亞解釋。希莉絲失笑:“有這個必要嗎?這裏到赫拉特不過一天的路程。”


    “有。”費路迪爾正‘色’道。費路迪亞也用凝重的口‘吻’道:“這裏過去有不少死亡傭兵團的餘孽,必須小心。”軒風打了個寒噤:“死亡傭兵團還沒撤走?”她在被擄期間吃盡苦頭,因此種下畏懼的種子。


    “撤走了,但是有殘兵留下。他們相當擅長隱藏,目前也沒有掃‘蕩’幹淨。”


    “那我們就聽二位的。”楊陽尊重主人的意願,微笑表態。


    擔心維烈和肖恩的狀況,伍菲和希莉絲自發和他們共騎,多出的一匹馬就用來背行李。沿途的景致並不如楊陽等人想象的美好,反而以斷亙殘壁居多。趁中午在河邊休息時,昭霆問起,雙胞胎異口同聲地答道:“還不是那群人渣幹的!”


    “可是之前沒有這樣。”


    “他們也隻能威風一陣子!”


    眾人會意:死亡傭兵團逞威了一段時間後,引起附近的警備兵注意,沒能進一步破壞下去。倒是楊陽看到昭霆和兩人聊天的模樣,想起一件事,嚇出一身冷汗——她怎麽忘了昭霆是西城的滿願師!


    借如廁的名義將友人拉到僻靜處,楊陽耳提麵命,囑咐她謹言慎行,千萬不可***身份,然後去找其他同伴串供,最先找到的是坐在樹下吃東西的肖恩,正好把兜在心裏的疑問倒出來:“昨天你見到費路迪亞、費路迪爾時,為什麽反應怪怪的?”


    “怪怪的?”肖恩一愣,隨即恍然地笑起來,“哦,不是的,我不認識他們,隻是他們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奇怪的感覺?”


    “嗯。很懷念,很悲傷,很自責,很……痛恨。”


    痛恨?楊陽張口結舌,詫異這個詞會出現在肖恩身上,不過轉念一想,當她提到理應萬人景仰的英雄王時對方也有類似的情緒,她這個同伴可真是個謎。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見青年蹙眉苦思,黑發少‘女’拍拍他的臉,驚訝掌心的觸感,“熱度上去了!果然應該讓你好好休息!”


    “沒事啦!你別大小聲!”肖恩慌慌張張地捂住她的嘴巴,左右張望。一路上他被情人嚴格管製,中飯也沒能放懷吃,好容易偷了一包幹‘肉’躲在這裏大塊朵頤,萬一希莉絲聞聲而來,他就完蛋了!


    驀的,他的視線定在楊陽身後的某一點,琥珀‘色’的眸子逐漸睜大。


    “不——”


    這聲叫喊淒厲得宛如傷獸的悲鳴。眾人紛紛跑出休息的地方,隻見棕發青年衝進河,濺起的水‘花’遮蔽了他的背影。


    “肖恩!肖恩!”希莉絲不假思索地追上去,餘人緊跟在後。昭霆邊跑邊問:“他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楊陽同樣丈二‘摸’不著頭腦。


    離得近了,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頓時明白同伴失態的原因。一個‘婦’‘女’跪坐在河邊,兩手像壓著什麽似地伸進水裏,看到他們,‘露’出驚惶之‘色’,往後退去,提起一個濕淋淋的嬰兒!


    “這個殺人犯!”昭霆義憤填膺地喊道。肖恩已奔到那‘婦’‘女’麵前,一把推開她,奪過嬰兒,進行急救處理。稍遲趕到的希莉絲也二話不說蹲下來,施展治療術。


    “……不行了。”


    白光消失後,嬰兒仍無生命反應,紅發少‘女’不敢迎視情人充滿期盼的目光,艱難地擠出答案。棕發青年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頭去看那‘婦’‘女’:“為什麽?為什麽?”


    不知為何,楊陽覺得他的語氣不像質問。


    “啊!還有一個!”軒風叫出聲。餘人這才注意到‘婦’‘女’的腳邊躺著一隻濕透的繈褓。費路迪亞歎了口氣:“是雙子啊……難怪。”維烈臉‘色’大變。


    “我殺了你這臭‘女’人!”昭霆拔出無刃,高高舉起就要劈下,費路迪爾伸手攔阻:“住手!她是孩子的母親!”


    “什麽!!!”楊陽等人傻眼。隻有肖恩不言不動,垂著頭發呆。


    那‘婦’‘女’嘴‘唇’抖了抖,嚎啕大哭,哭聲之悲切,使人無法不相信她真的是嬰兒的母親,那麽,她為什麽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


    “雙子曆來是受到***的一群。”


    前往墓地的途中,費路迪爾沉痛地道,“舉凡收成不好、災難發生、村人病死,統統是雙子的責任。我和費路迪亞是運氣好,出生那年村裏開墾了一塊荒地,才沒被當成災星活活打死,而是被當成福星平安長大。”


    三個來自異世界的少‘女’聽得皺眉:“這不是‘迷’信嗎!”


    “不光是‘迷’信。”希莉絲一臉無奈地道,“還有出氣筒的因素在。很多人遇到打擊就想逃避,雙子就成了他們發泄的對象。”楊陽三人咬牙切齒。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苦笑。


    “可是為什麽要親生母親……”耶拉姆沒說下去。


    “他們說,要‘亂’‘棒’打死才能驅除災難。”‘婦’‘女’泣不成聲,“我就想,與其那麽痛苦地死,不如我——”


    眾人都無言以對。


    說話間,墳場已經到了,隻見幾十個土堆散布著,上麵零零落落‘插’著木牌。幾個傭兵很快挖好坑。楊陽和軒風溫言勸慰,好容易讓‘婦’‘女’悲傷稍抑,啜泣著將繈褓放進坑裏。希莉絲轉向抱著另一個嬰兒的人:“肖恩。”


    棕發青年似是沒聽見,直到對方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才緩緩抬首,用一種讓希莉絲心寒的沉寂眼神望著她,默默遞出死嬰。


    希莉絲剛遲疑著接過,見對方身體晃了晃,往後軟倒。還沒來得及驚叫,一雙手臂從旁邊伸出,牢牢扶住昏暈過去的青年。


    “維…維烈。”看到這一幕的每個人都鬆了口長氣。


    “快點掩埋屍體,帶他去附近的村莊休息。”月當機立斷。


    ******


    將病人安置在借住的民舍裏,幾個少‘女’匆匆忙忙地準備冷水和‘毛’巾。月揮手製止:“別做無謂的事,他這不是真正的疾病。”


    “咦?”昭霆、軒風、希莉絲和伍菲傻在‘門’口。楊陽止不住疑‘惑’:“對了,月,我早上就想問你了,肖恩的身體怎麽會生病?”


    “定幻石塑造的假身是根據靈魂模擬反應,他的靈魂判斷受冷會發燒,身體就發燒。而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這小子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魂‘波’‘亂’成一團,連帶身體的機能也報廢。如果不能讓他的靈魂鎮定下來,燒就退不了,他也醒不過來。”


    “那要怎麽鎮定?”好幾個聲音一齊道。


    “誰會鎮魂魔法?”月直截了當地問。無人回答。


    “我會。”片刻之後,維烈打破沉默,“不過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楊陽,留下幫我。”


    “呃?”楊陽意外地指著自己。餘人會意,相繼離開。希莉絲‘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唇’,還是跟著走了出去。


    聽到關‘門’聲,楊陽一邊回頭一邊走到‘床’邊,用猶豫的口‘吻’道:“維烈,我覺得你應該讓希莉絲留下。”


    “她沒用。”魔界宰相的回應極為冷酷無情,右手輕柔地拂開青年汗濕的劉海,食指和中指並攏按著他的眉心,下一秒,仿佛觸電般,手指被彈開,他整個人也倒退兩步。


    “維烈!?”


    “果然不行。”紅發青年咬了咬牙,以無奈中帶著擔憂的表情注視黑發少‘女’,“楊陽,隻有靠你了,你去握著肖恩的手。”楊陽更是驚詫:“握著他的手沒問題,可是…靠我?我不會鎮魂魔法啊!”


    “我也不會,所以才叫你留下。你是肖恩宿命的另一半,可以進入他的意識,把他叫回來。剛剛我是想試試,因為同調的過程很危險,我不想讓你去,但我不行。”


    “原來如此。”楊陽恍然大悟,拍‘胸’道,“好!‘交’給我!我一定會把肖恩叫回來!”維烈還是不放心:“你千萬別勉強,實在不行就退出來,我再另外想辦法。”


    “知道了。”楊陽坐在‘床’沿,握住青年滾燙的手,閉上眼集中‘精’神。在西芙利村時她就學會如何與右腕的神器[飛焰]取得同調,因此不一會兒就‘摸’到竅‘門’,意識慢慢‘抽’離。


    *******


    無數的泡沫在眼前散開,大量的水灌入口鼻,堵住呼吸。


    “!?”


    他張口‘欲’叫,卻隻喝到冰冷的液體;‘胸’腔窒悶得快要爆炸;腦子裏像有重捶在敲。


    好難受!他拚命捶打按住自己的雙手,不明白這雙手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他——好難受!好難受啊,媽媽!!!


    “對不起,席恩。”


    哽咽的話語滲入聽覺,渾濁的視野泛開小小的漣漪。


    我不是席恩啊!他想澄清,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力氣飛快地流逝,隻能夠抓著母親的衣襟,而且手指也開始鬆脫,身子不受控製地往下沉,往下沉……


    不對。


    意識的一角響起微弱的質疑: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究竟是怎樣,他一點也想不起來。很快,連這小小的困‘惑’也消失不見,神智渙散,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引著他往下墜,身邊不斷有畫麵掠過,卻一樣也看不清。


    “看吧看吧。”黑暗的彼岸,傳來尖銳的笑聲,“這些都是有趣的景象啊。”


    不要!他驟然回過神,‘激’烈掙動想擺脫那股吸力:我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為什麽不要看?怕想起自己的罪嗎?”


    他一怔,掌心傳來異樣的觸感,低下頭,一張灰白的麵孔躍入眼簾,紅發散‘亂’在‘床’單上,他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啊啊啊啊啊——”他悲慟地哭喊,緊緊抱住頭,在這狂‘亂’的情緒中,卻有一個聲音宛如被火烤過的毒針,直刺他的靈魂:“封印太強了,我隻能夠讓你看見一個的下場,不過,這個對你也夠了吧?”


    “為什麽為什麽?”他心痛得幾乎發瘋,“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讓你痛苦啊,因為你讓我很痛苦。”


    “我不想你痛苦!我希望你幸福啊!”


    笑聲再度響起,這次還攙雜了強烈的惡意:“那麽,過來吧,親愛的弟弟,把我從這個地獄解放出去。”


    仿佛瘴氣的黑暗包圍住他,將他拉往未知的深處。在這片逐漸濃厚的‘陰’影裏,閃過一道微芒。


    “肖恩!”


    誰……?‘混’沌的意識反應不出來人的名字,下一秒,聲音不再遙遠,近在咫尺,清晰而真切:“肖恩!!!”


    ******


    他睜開眼,對上一雙漆黑如子夜的眸子,一瞬間,他以為黑暗抓住他了,恐懼地顫抖,但很快,他察覺明顯的不同。黑‘色’的眼睛溫暖、柔和、包容,如同冬日的陽光。透過這雙眼,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及腰的黑發,一樣溫柔的黑眸,坐在椅子上,寧靜地看書;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躺在沙發上打呼;神情冷漠的‘女’孩麻利地整理帳本;幼小的他趴在地上逗‘弄’寵物;壁爐裏燃燒著橘‘色’的火焰……


    溫馨的畫麵驅走了慘酷,他放鬆身體,沉沉睡去。


    “肖恩!肖恩!”見同伴剛清醒又失去意識,楊陽焦急地搖晃他,一隻手搭住她的肩膀:“沒事了,他隻是太累才會睡著,辛苦你了。”


    楊陽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汗濕重衫,疲倦感如‘潮’湧上。維烈表情僵硬,用一種平板的語調道:“我要出去一下,楊陽,你能不能再守著他一會兒?”


    “我知道,有人要抓他是吧。”楊陽凝視他,眼神複雜,繼而扭頭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你去吧,我會看著他的。”


    魔界宰相點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一出農舍,他僵硬的表情立刻崩潰,直衝不遠處的小樹林,厲聲道:“普路托,滾出來!普路托!”


    早已潛伏在附近的冥法王應聲出現,依然是黑‘色’鬥篷的扮相,以歎息的口‘吻’道:“冷靜點,賽普路斯。”


    “你也感覺到了吧,那個人渣的小動作!”維烈充耳不聞,‘激’動地道,“馬上解開他們之間的聯係!不然肖恩遲早被他‘逼’死!”


    “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倆是雙胞胎,本來就有特殊的感應,席恩又在這個基礎上施加共生的法術,即使我也無法解開。”


    “他***!”維烈生平頭一次罵三字經,可見他內心的憤怒。


    “話說回來,也是你不好,你把他關在那種地方,日夜折磨到今天,他當然會想方設法逃走。”普路托的語氣更無奈。


    維烈笑了,與平常和煦如‘春’風的微笑截然不同,是一種猙獰的,殘酷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要我給那個奪取親弟弟的身體;***親弟弟的徒弟;把親弟弟的養‘女’‘弄’成世界樹的人渣好吃好睡,奉為上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閉嘴!”維烈怒吼,“告訴你,我現在還要去折磨他!我殺不了他,但我會讓他痛到沒空耍心機!”


    普路托歎氣,換了個角度勸說:“賽普路斯,席恩的確是罪無可恕,我們也不同情他,但是不論動機,他終究拯救了世界,看在這一點份上……”


    “拯救了世界的不是他,是王!是王一千年來給世界樹能量,用身體支撐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被綁上世界樹,魔王陛下會願意拯救世界嗎?”


    維烈語塞,隨即,他的神情柔和下來,恢複原本的沉靜:“會的,為了肖恩和帕西爾提斯,王會願意。”這回輪到普路托無言以對。


    “好吧,我不再為席恩求情。”普路托放棄讓眼前的人改變主意,“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要肖恩恢複記憶?”


    “……”


    “在錫維拉聽肖恩親口這麽說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明知道肖恩經曆了怎樣的事,還要他想起來?”


    “我……是不希望他想起來。”沉默良久,維烈低聲承認。普路托毫不意外地點頭:“那是別人希望他想起來了。誰?魔王陛下?”維烈苦笑:“當然。”


    “魔王陛下也太自‘私’了!她就不能設身處地為肖恩想想!?”


    “這是王愛人的方式。”維烈卸過對方的指責,神‘色’一黯,“而且,肖恩也必須想起來。”普路托訝道:“為何?”維烈轉過身:“我隻能說到這個份上,剩下的你們自己猜吧。”


    “等等,賽普路斯!”普路托拉住他,急切地喊道,“別再‘逼’肖恩了,他想不起來的!”


    宛如一道驚雷打在耳畔,維烈驟然回頭,發尾旋出‘激’烈的弧度。


    “什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封印有兩道,另一道,是我下的。”


    刺耳的撕裂聲劃破空氣,碎裂的布帛仿佛飛舞的黑蝴蝶,冥法王連退數步,單膝跪倒,‘裸’‘露’出的麵容清雅而蒼白,一道黃金溶液般的液體從他嘴角逸出。


    金黃‘色’的神之血。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維烈全身發抖,勉強克製住弑神的衝動。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發火,但我不認為我做錯了。”一開口,普路托就咳了兩聲,更多的血液湧了出來,“你不要以為靈魂沒有辦法自殺,當情感達到一定強度,魂體就會受不住。肖恩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如果……咳咳,我不再次封印住他的記憶,他絕對會當場消失!”


    顫抖停止了,維烈整個人癱軟下來,一手蓋住臉,吐出絕望的低語:“完了,全完了。”


    “賽普路斯?”


    “你們這些神明,都沒有感覺嗎?”維烈垂下手,崩潰地大喊,“你們把肖恩和他身邊的人害成這樣,肖恩是不怪你們,因為他是濫好人!大笨蛋!難道他身邊的人也是濫好人?”普路托茅塞頓開:“你是說……帕西爾提斯?”


    “普路托!”


    溫柔婉轉的嗓音突然響起,一道纖影翩然落下。那是個看來二十後半的‘女’‘性’,容姿端麗,儀態高雅。然而一瞧見吐血的冥王,她美麗的大眼立刻珠淚瑩瑩,顧不得裙子會‘弄’髒,跪在他麵前:“啊啊,你受傷了。”


    “秦…秦蒂絲。”普路托‘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因為他們夫妻目前分居中,還是對方提出的。


    生命‘女’神反‘射’‘性’地伸手想為他療傷,想起兩人屬‘性’相反,咬了咬‘唇’,生氣地轉過頭:“賽普路斯,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麽要打傷我的丈夫?”她生‘性’溫柔,雖然在質問,語氣卻毫無***感。


    維烈沒有回答,愣愣地瞧著他們,衝口道:“為什麽你們可以互相看見?”


    “呃?”秦蒂絲完全不清楚前因後果,一時懵了。普路托會意地道:“因為我們都是神,無論屬‘性’如何,存在方式是一樣的。而亡者不同,是另一種存在形式,不是特殊體質或相同屬‘性’就無法接觸。帕西爾提斯的情況更加複雜,原本生者就看不到亡者,加上賀加斯大人的影響,使他的靈識徹底斷絕。”


    “罷了,罷了。”維烈灰心至極。


    “賽普路斯,你是為了帕西爾提斯?”普路托重拾先前的話題。維烈苦澀一笑:“你們好歹也和他做了一千年鄰居了,都不清楚他的狀態?”普路托和秦蒂絲有點難堪地對視一眼,道:“我們隻能從羅蘭…他的弟子口中得知一些他的近況,一來他不願見我們;二來世界之鑰的結界我們也進不去。”


    “嗯,那我告訴你們他一百多年前的樣子,因為一百多年前我才進去。”維烈淡淡地道,“當時我看見一個瘋子。”


    普路托和秦蒂絲呆在當地。


    “怎麽,你們很驚訝?”維烈揚了揚眉,綻開諷刺的笑容,“真是怪了,連身為神明的你們都必須互相陪伴才能度過漫長的歲月,你們憑什麽以為他被單獨囚禁一千年,還能保持清醒的理智?”


    “我……”兩位神祗都有詞窮的感覺。


    “我‘花’了三十年醫治他,但我可以斷定沒有根治,事實上也不可能治得好。所以我才希望肖恩恢複記憶,給他點慰籍。離[最終時刻]已經沒多久,至少讓他平靜地去。現在,當然是什麽都不用談了。”


    窒息的死寂彌漫在三人周遭,良久,秦蒂絲低低的啜泣聲滲入停滯的空氣。


    普路托困難地道:“賽普路斯,以摩耶的能力,也找不出讓那個孩子解脫的方法嗎?”維烈忍不住吼道:“找得到我還會要肖恩恢複記憶嗎?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痛苦!”


    沉沉的歎息,是無奈,也是愧疚。


    “可笑,單單一個席恩,就能搞出今天的局麵。不過,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


    語畢,紅發青年雪白的身影隱沒在黑暗裏。


    ******


    第二天清晨,楊陽被‘雞’啼聲驚醒。


    糟糕!仿佛彈簧般蹦起,瞥見身旁的人安詳的睡顏,她才鬆了口長氣,倒回‘床’鋪:如果肖恩在她睡著期間出了什麽狀況,不用維烈責怪,她先扇自己一巴掌。


    等等!還不能確定是沒事!倒下的人重新跳起來,用力搖晃青年的身體:“肖恩、肖恩、醒醒!”


    隔著衣料,楊陽清晰地感到掌下的肌膚繃緊了一瞬,這是武者的自然反應,但是接下來的反應就不像武者,而像賴‘床’的小孩:“嗯~~讓我再睡一會兒~~~”


    “別睡了!太陽曬***了!”楊陽又好氣又好笑,又是如釋重負,不覺提高嗓‘門’。肖恩雙眼睜開一線,咕噥道:“根本沒太陽嘛。”


    “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喲。”


    一個快活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楊陽和肖恩同時瞪大眼,轉向聲源:“索貝克!”


    帕西斯麵朝裏坐在窗台上,笑嘻嘻地望著他倆:“嗨!”刃霧也舉起爪子打招呼。


    “索貝克!”肖恩‘激’動地撲過去。幸好帕西斯早有預料,跳下窗台,才沒被他撲出房外。楊陽也綻開高興的笑容:“見到你太好了。不過,這回你是不是應該說出真名,假冒的流‘浪’傭兵先生?”


    “咦,已經碰上本尊了?”帕西斯立刻猜出‘露’餡的原因,同時喘了口氣——肖恩抱得好緊,“那我也不用屈就這張平凡的麵孔,可以另外換張美麗的臉。”


    “喂喂。”


    肖恩稍稍放鬆手勁,問道:“索貝克,我認識你,對嗎?”帕西斯眼裏浮起柔和的水光,那是感動與無憾‘交’織而成的情‘潮’:“你自己的事,還來問我?”


    “呃,那個,我……”肖恩一言未畢,被一雙手轉了個方向,撩起長發編辮子。


    楊陽愣愣地看著這一幕。本應該親昵非常的畫麵,卻絲毫沒有曖昧的氣息,因為帕西斯的眼神是那麽虔誠,動作專注仔細,就連神的‘侍’者也不遑多讓。


    “世間的事——”銀發青年咬著發帶,因此發言有點模糊,卻有股別樣的溫柔,“不必一一去計較,不然計較到死也計較不完,還會錯失眼前的幸福。”


    “……”


    “記憶也是。”熟練地打了個結,帕西斯揮揮手,縱身躍出窗外。


    “索貝克!”肖恩和楊陽不約而同地奔到窗前。


    “下次我會用別的麵孔,要認出我哦。”


    遠遠的,一串笑聲傳來,如同逐漸遠去的身影,帶走所有的隱晦,將寧靜鋪滿整個房間。


    ******


    “耶,索貝克來過了?”


    餐桌上,見過流‘浪’傭兵的都‘露’出驚喜之情,沒見過的則歪著頭納悶。


    “嗯,他還說下次會用別的麵孔出現,叫我們認出他。”楊陽撕下一片麵包,邊嚼邊道。


    “哈!好好玩!”昭霆提起興趣。她是小孩心‘性’,雖然曾氣帕西斯不以真麵目示人,但一頓飯後,就忘得幹幹淨淨了。希莉絲一指點‘唇’:“不知道他真正的長相是怎麽樣的。”軒風斬釘截鐵地道:“絕對是帥哥!我打包票!”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女’人的直覺!”軒風站起來,一手握拳,昂揚地道。眾人無言。


    維烈的視線自始至終沒離開肖恩的臉,見他一臉生氣勃勃地和昭霆爭搶食物,放下心中的大石。


    這樣,也好。


    ******


    因為昨天已經走了一半路程,不到中午,一行人就到達目的地。和想象中一樣,赫拉特有著符合一城首府的磅礴外觀,高聳的城牆上旌旗飄揚,隻是沒有護城河,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深深的壕溝。背麵是鳥的翅膀般伸展開來的山嶽,點綴著***的針葉樹林。


    吊橋前停著一支隊伍,望見為首的人,楊陽驚訝地睜大眼: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迎接下屬的上司!西城城主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泰然地下了馬。


    “貝姆特!”


    一路上,軒風設想了無數種見麵的情景,惟獨沒想到這種的——她竟然像個思念丈夫的小妻子似地飛奔過去,緊緊摟住那個本打算‘私’下狠狠報複的男人,還紅了眼眶!


    “軒風……”貝姆特以為她的反應是委屈的發泄,心裏更是愧疚,右手輕拍她的背部,“你沒事就好。”卻不料懷裏的小‘女’人聽了他的話,仿佛驚弓之鳥般掙開他的擁抱,然後拉拉裙擺,理理鬢發,綻開一抹非常有氣質的笑容:“好久不見,貝姆特。”


    “……”


    “別裝模作樣了,軒風,你大家閨秀的形象早破壞光了。”楊陽和昭霆一齊吐友人的槽,換來兩顆大白眼。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貝姆特歎道。他一直在擔心軒風會不會受到***,現在看來是平安無事。軒風難得嬌靨一紅,別開視線,頓時驚喜萬分:“外公!”


    “沒良心的小丫頭,外公在這兒站了半天才看到。”鐵甲傭兵團長凱渥魯夫強忍‘激’動,用慈和的語氣說著責怪的話。軒風一臉撒嬌地偎向他:“抱歉,人家一時沒注意到嘛。”


    “我知道我知道,首領比我這糟老頭有魅力多了。”


    “討厭!”


    一老一少親熱地寒暄,另一邊也沒閑著,開始相互介紹。貝姆特吃驚地瞪著楊陽:“你是……替罪羊!”饒是修養夠好,楊陽也禁不住咬了咬牙:“我的名字是楊陽,今後請城主別再叫我替罪羊了。”


    “嗬嗬,沒想到你真的追來了——替換的劍找到了嗎?”


    “我正在請一位矮人朋友打,最遲一年你就能拿到了。”


    “好,那麽到時對比貨‘色’。”貝姆特笑道,下一秒笑容僵在臉上,“維烈!”紅發青年揚起溫柔的淺笑:“老板,好久不見。”


    “你還敢來見我!”貝姆特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搖晃,“說好握著紅‘玉’叫你會來,結果我叫了半天也看不到人影,害我差點被帳本淹死!”


    “對…對不起。”


    “你這家夥,竟敢對維烈哥哥如此放肆!”伍菲勃然大怒,舉起雷球就要丟出去,被肖恩攔住:“別這樣!”貝姆特鬆開手,瞅著在青年臂彎裏掙紮的小占卜師:“你妹妹?”維烈咳了兩聲,苦笑道:“算是吧。”


    “首領,這裏風大,不如進去再聊。”


    “啊,好啊,薩羅斯。”


    出聲的是站在貝姆特身後的年輕男子,容貌在水準之上,尤其是嘴角一抹笑意格外勾人。軒風麵‘露’困‘惑’,納悶以前怎麽沒見過這樣一條“‘肥’魚”,於是偷偷問凱渥魯夫。


    “他是獨角獸傭兵團長。”


    “哦。”


    一行人前腳走,後腳一個人出現在原地,突然得令兩名守城士兵不住‘揉’眼睛。


    (奇怪,那個城主有點像華爾特。)帕西斯斂眉沉思。刃霧不解地道:《他們是祖孫,這不是當然的?》


    (曆代西城城主應該都跟華爾特沒有血緣關係才對,改明兒我要查查史籍。)


    “呃,小弟弟,你從哪兒來的?”一名守衛走上前,彎腰和藹地問道。因為倒映在他眼中的是小男孩的形象,而且是個非常可愛的小男孩:柔軟的栗‘色’短發,水汪汪的藍眸,粉頰紅‘唇’,懷裏還抱著隻大布偶,說有多討喜就有多討喜。


    帕西斯‘抽’噎了一聲,擠出兩泡淚霧:“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可憐巴巴的表情、顫抖的童音擰疼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另一名守衛和其他進出城‘門’的民眾都圍攏過來:“你爸爸媽媽呢?”


    “被盜賊殺死了。一個黑黑的伯伯要抓我去做實驗,我拚命跑,摔了一跤,摔進一個畫著好奇怪圖案的大圓圈裏,一眨眼,就在這裏了。”


    “是魔法陣!”幾個見多識廣的人衝口道。兩名守衛神情凝重:“小弟弟,可以跟我們走一趟嗎?”


    “去…去哪裏?”帕西斯怯生生地問。如果不是裝布偶,刃霧一定會吐出來。


    “別怕,我們隻是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時,你隻要原封不動地把剛剛的話說一遍就行了。”一名守衛抱起“小男孩”,對身旁的同僚道:“我帶他去見首領,你派人到附近打聽打聽。有魔法師的盜賊團,決不是小角‘色’。”


    舒舒服服地讓人抱進城,帕西斯忖道:嘿嘿,不知道我這個造型,肖恩師父認不認得出呢?


    ******


    在像是市政fu的建築物裏,楊陽一行享受了一頓熱騰騰的中飯。菜肴不豪華,但是很美味,用餐的氣氛也很自由,所以每個人都吃得很愉快。


    “對了,各位還沒自我介紹呢。”喝飯後茶時,貝姆特微笑道,“除了軒風、維烈和楊陽小姐,其他幾位我都不知道名字。”說著,他特別看了眼希莉絲。


    “昭霆!嚴昭霆!”棕發少‘女’首先‘精’神地報名。


    “耶拉姆。”和她截然相反的冷漠聲音。


    “月。”優雅、柔和如絲緞的嗓音,讓聽見的人都遺憾他的名字怎麽這麽短。


    “希莉絲佛羅倫茲。”


    “和南城的公主同名呢。”貝姆特挑了挑眉。希莉絲回以鎮定的笑容:“事實上,我長得也和她很像,這是見過南城公主的人說的。”她竭力使語調保持平穩,身在敵營,雖然不害怕,卻免不了有些緊張。肖恩注意到她的異常,正要詢問,感到貝姆特投來的目光,隨口道:“哦,我叫肖恩普多爾卡雷。”


    一室嘩然。費路迪亞、費路迪爾和薩羅斯齊聲道:“肖恩普多爾卡雷!?是單人匹馬解救了提拉的那位嗎?”


    “啊?啊,不是!”肖恩回過神,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驚惶之‘色’溢於言表,“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肖恩普多爾卡雷,我是無名小卒!隻是碰巧同名同姓!不,我不叫肖恩普多爾卡雷,我叫……叫…恩肖!對了,我是叫恩肖嘛,我怎麽會忘了自己的名字呢?”


    “……”


    楊陽一行慘不忍睹地捂住臉,貝姆特等人則是哭笑不得:從沒見過這麽不會說謊的人!


    “我明白了。”貝姆特幹咳道,“肖…呃,恩肖……”楊陽打斷:“他叫肖恩!”肖恩哀怨地瞪著她,認為她“戳破”他‘精’心編織的謊言。看到他的表情,三位傭兵團長撇過頭去悶笑,老傭兵也忍俊不禁。


    年輕的城主強忍笑意:“我就叫你肖恩,不介意吧?”棕發青年怔了怔,漾開燦爛的笑靨:“不介意!我正想這麽說!”


    名震大陸的提拉英雄竟是這樣一個摯誠爽朗的青年,貝姆特等人著實沒料到,卻都不感到失望,反而覺得非常親切可愛。


    不過……算算還漏了一個,眾人的視線集中到占卜師身上。她哼了一聲,別過頭不理。


    “舍妹伍菲。”維烈代為介紹,安撫地拍拍她的小腦袋。對他不能張牙舞爪,伍菲隻好朝貝姆特扮了個鬼臉。堂堂西城城主怎麽會和小‘女’孩一般見識,當下淡淡一哂。


    雙方都認識了,談話就熱絡起來。驀的,響起敲‘門’聲,貝姆特說了聲進來後,走進一個抱小孩的士兵。


    肖恩和幾個少‘女’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孩子,因為他不但長得惹人愛憐,哭得更惹人愛憐,完全沒有鼻子通紅、涕淚‘交’流的慘相。兩行晶瑩的液體掛在潔白粉嫩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下,一雙藍眼珠被淚水熏得霧‘蒙’‘蒙’的,宛如兩顆煙水晶;小手緊緊抱著一隻老虎模樣的布偶,可愛得令人想狠狠捏一把。


    “對不起,首領,有急事。”那士兵放下男孩,行了個端正的軍禮,然後將事情經過扼要敘述了一遍。聽罷,貝姆特和幾名傭兵團長都‘露’出鄭重之‘色’,轉向目擊者。


    “你們是在哪兒遇見盜賊的?”


    “路上。”


    “知道位置嗎?”


    “不知道。”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貝姆特並不氣餒,耐著心問道:“那麽,有沒有什麽特征?比如路邊種著什麽莊稼?還是荒地?”帕西斯裝作冥思苦想的樣子:“河邊……有很多蘆葦。”他說的是真話,是有一家三口被盜賊襲擊,裏麵也有魔法師。他看中那個小男孩的長相,就借用過來。盜賊的消息,算是附送吧。


    “是蘆‘花’村附近!”負責周邊治安的薩羅斯第一個想起,貝姆特立刻調派人馬前往該地搜查。趁此機會,早已心癢難搔的少‘女’們圍住帕西斯,溫言勸慰:“小弟弟,不哭。”


    “嗚嗚嗚。”帕西斯更是卯起來哭個不停。刃霧表示懷疑:《你哪來這麽多眼淚?》


    (水魔法啦。)


    就知道是鱷魚的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許再哭了。”楊陽點點他的鼻尖。帕西斯順勢用刃霧擦臉——他也不想再哭了。希莉絲讚賞地‘摸’‘摸’他的頭:“好乖的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狄克。”


    “好名字。”昭霆和軒風也加入‘摸’頭的行列。不想單方麵被吃豆腐,帕西斯眼光一掃,投進希莉絲的懷抱。


    《我以為你會抱楊陽。》


    (她的***太小了。)


    《……》


    但是帕西斯的最終目的並不是這個,一等紅發少‘女’歡歡喜喜坐回原位,他就滿臉甜蜜幸福地向她身旁的人張開雙臂:“哥哥抱!”


    《你都不知道什麽叫羞恥嗎!?》刃霧忍無可忍地大吼。難怪它發火,一千多歲的人了,還裝小鬼,纏著師父抱。


    (不知道。)帕西斯心安理得地偎在肖恩懷裏。刃霧隻有無言以對。


    楊陽‘精’通人情世故,自行告退:“我們帶狄克出去逛逛,不打擾城主了。”貝姆特了然一笑,指定薩羅斯做向導,陪眾人觀光。


    獨角獸傭兵團長相當善於言辭,哄得幾個少‘女’笑逐顏開,而前者也很高興有美‘女’相伴,一路上可謂賓主盡歡。經過小吃街時,肖恩問帕西斯:“狄克,餓嗎?”


    “不餓,我吃過了。”


    “肖恩,你自己想吃,就不要拿狄克做幌子嘛。”楊陽和希莉絲異口同聲,語氣也是相同的無奈。肖恩非常憤慨:“我才沒有!”他雖貪吃,卻沒墮落到和小孩搶食物的地步。眾人都不信,昭霆噓道:“是就是,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哼!狄克,我們自己玩,不理他們!”肖恩氣壞了,抱著帕西斯一溜煙衝進人群,眨眼不見,過‘激’的行為讓眾人嚇了一跳。


    “看來是真的錯怪他了。”楊陽掩嘴反省。希莉絲更是後悔。薩羅斯詫異的是另一件事:“那位仁兄,到底幾歲啊?”


    “呃——”眾人尷尬地麵麵相覷。半晌,月柔和卻毒辣地道:“實際年齡33歲,心智年齡3歲。”


    “果然。”


    被同伴評價為“實際年齡33歲,心智年齡3歲”的某人穿過兩條街,在一家餐館坐了下來,把滿腔怒火發泄到食‘欲’上:“可惡可惡,我又不是真的飯桶,隻不過因為一千年沒吃了,才稍微貪吃點,他們竟然什麽都想到這上頭,好像我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一邊滔滔不絕一邊還能準確地把飯菜掃進嘴巴,咀嚼吞咽,這份絕技讓周圍的客人看傻了眼。對座的男孩卻毫不納罕,時而再叫幾盤菜,時而捧杯品茗,神情動作都不像個小孩子。


    肖恩好容易停下喘口氣,瞥見對方眼神寵溺地看著自己,愣了愣,再定睛看時,又是一臉的純真無邪。


    “哥哥吃飽了嗎?”


    “啊!”被他提醒,肖恩才注意到滿桌狼籍,臉騰地紅了,“對…對不起,光顧著我自己吃。”


    “沒關係,我說了不餓嘛。”帕西斯讓刃霧躺在膝上,雙手遞出茶杯,“給!媽媽說的,飯後要漱口。”這的確是莉拉說的,因此說話間,他的眉宇浮上溫柔。


    肖恩感動地接過杯子:“狄克,你真好。”


    “哥哥的同伴對你不好嗎?”帕西斯開始考慮幫師父另外找一群同伴。


    “不是,他們對我很好。”肖恩猶豫了一下,猶豫是否應該對一個小孩吐‘露’心聲,話語卻不受控製地傾泄而出,“其實我是生氣,生氣他們把我當貪吃的小鬼看待,還有對我不理不睬,盡盯著那人笑。”


    “咦?”


    “薩羅斯啊!他好會說,我連他的一半也及不上。以前希莉絲上街都牽我的手,和我有說有笑,今天卻看也不看我,隻聽薩羅斯講話,隻對他笑……”


    帕西斯越聽越震驚,雙目圓睜。


    “我知道這種在背地裏發泄的行為很幼稚,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以前從沒談過戀愛,姐姐告訴我的法子也都不適用——希莉絲不肯跟我去甘藍菜田。”肖恩沮喪地趴在桌上,因而沒看到帕西斯快凸出來的眼珠。


    沒有錯!!肖恩師父真的戀愛了!!!


    《喂,鎮定點。》察覺主人的呼吸頻率大為急促,刃霧連忙提醒,順便問了聲,《你不會想殺了她吧?》


    (如果是那‘女’孩單方麵對肖恩師父有意思,我會殺了她。)帕西斯冷靜下來,眼底卻燃燒著冰焰,(肖恩師父是我和菲莉西亞的珍寶,豈容他人染指!不過……是肖恩師父動心的話,意義就不同了。)


    想到這裏,他綻開一抹童稚的燦笑:“哥哥喜歡希莉絲姐姐嗎?”剛直起腰的肖恩麵紅耳赤:“嗯。”


    “那希莉絲姐姐呢,不喜歡哥哥嗎?”帕西斯表麵繼續微笑,心裏卻在咬牙切齒:不識好歹的臭丫頭,看我今晚把你洗幹淨打包丟到肖恩師父的‘床’上!


    “不,她也喜歡我。”肖恩更害臊了,“所以氣她理薩羅斯不理我。”


    原來問題出在薩羅斯身上啊。這回帕西斯是真的笑得燦爛無比:竟敢***肖恩師父的‘女’人,看我拔了你的舌頭!不,直接閹了省事!


    “嗯…說氣薩羅斯不太正確,多數是氣我自己,我又笨又不會說話。”肖恩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挽回了某人的男‘性’生涯。


    “沒這回事!”帕西斯急道,“我就喜歡肖…喜歡你!”


    “嗚嗚~~狄克~~~”肖恩衝過來一把抱住他,帕西斯也任他在自己身上製造洪水,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聲問道:“哥哥,你帶錢了嗎?”


    箍住他的手臂僵了僵。


    好吧,他沒帶。帕西斯安撫地拍拍師父的背:“不用擔心,你坐回原位,再叫幾個菜,我一會兒就回來幫你付帳。”錢嘛,有的是手段‘弄’到。


    戰戰兢兢地坐在位子上,肖恩緊張得不敢動彈,也不敢照帕西斯教的點菜,怕加深罪孽,整個付不出帳的窮鬼模樣。正當老板懷疑地走過來時,一個清嫩的童音響起:“對不起啊,哥哥,我把你的錢包拿走了。”


    “呃?”肖恩丈二‘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帕西斯走近,‘胸’有成竹地問老板:“多少錢?”


    “哈哈,小弟弟,你把錢包給你哥哥,讓他付吧。”見帕西斯人小鬼大,幾個客人笑著打趣。


    “我哥哥算術不好,你說好了。”


    “三個銀幣。”老板存心逗逗他。帕西斯瞪眼,流暢地罵道:“你當我冤大頭嗎?這一桌頂多40銅板,給你一銀幣算給你麵子!”說著,將一枚銀幣重重放在桌上,拉著肖恩離開了餐館。


    “狄克,狄克。”過了好一會兒,肖恩才回過神,“你哪來的錢啊?”


    “我的布偶是存錢罐。”帕西斯隨口胡謅。刃霧聽得直翻白眼:把它變成布偶不夠,連存錢罐也要客串?肖恩哦了一聲,紅著臉道:“對不起,還要你幫我付帳。”


    “沒關係,我也喝了茶嘛。”帕西斯左顧右盼,指著一家店:“啊!找到了,服裝店!”


    “咦?”


    “討好‘女’朋友的禮物啊。別看我這樣子,我對‘女’人可是很有一套的。”帕西斯抬起頭,搖搖食指。肖恩完全搞不清狀況,愣愣地被他拉進店。


    “歡迎光臨!”美麗的‘女’服務生迎上前,笑‘吟’‘吟’地道,“請問想買什麽款式的衣服?”出乎她意料,聲音從下麵傳來:“我和哥哥要買送給嫂子的衣服。”服務生笑得更歡了,親切地蹲下來:“好可愛的小弟弟。你嫂嫂長什麽樣?”


    帕西斯形容了一下希莉絲的容貌。服務生琢磨片刻,自信地笑了:“我可以幫你們挑幾套合適的。不過,你們知道她的尺寸嗎?”


    “84,59,85。”帕西斯麵不改‘色’地報出三個目測數據。服務生點點頭離去。


    “狄克,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數字?”肖恩奇道。帕西斯幹咳道:“一種新型的丈量詞。”


    “哦。”


    服務生很快拿來幾件漂亮的衣裳,讓他們比對,可本應挑選的人卻定定注視櫥窗。帕西斯瞥眼間,也怔住了。


    那是件淡紫‘色’的連衣裙,削肩窄腰的設計,左‘胸’至右腰斜繡著‘精’美的銀‘色’‘花’紋,綴以光滑圓潤的珍珠,長長的下擺也以薄紗和蕾絲裝飾。華麗中蘊含高貴,嬌美中又融和了典雅。


    銀發青年立刻明白師父為什麽會被它吸引住,因為這件衣服就像是為那個人量身定做的。


    “你覺不覺得這件很適合……”肖恩興奮地轉過身,看到空‘蕩’‘蕩’的視野,一愣,腦海裏的名詞頓時模糊、碎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落。服務生讚賞地道:“哎呀,先生,你很有眼光啊,這可是我們店裏最好的一件!不過我覺得它不太適合你太太,紅發的‘女’孩還是穿亮‘色’的裙子比較倩麗。”


    “姐姐說的對。”帕西斯微微一笑,壓抑內心的‘波’濤洶湧,“我也覺得這些比較適合希莉絲姐姐,不如我們全買回去吧?”


    “啊…好。”肖恩一半神智還沒回籠,條件反‘射’地回答。


    走出店‘門’,他才真正清醒,敲了敲太陽‘穴’:“我們去找希莉絲他們?”帕西斯搖頭:“不,先回城主府,不然怎麽解釋錢的事?一定要是你自己買的,才能顯出誠意。”


    “這樣啊。”棕發青年喃喃道,若有所思。適才在店裏感到的空虛感,不知何時消失了,就好像被身旁的人填滿了似的。凝視一臉老氣橫秋繼續碎碎念的“狄克”,他心裏有了個大概。


    ******


    當晚城主府。


    貝姆特專注地瀏覽從占領區送來的收獲名單,攸地一隻白皙的小手‘抽’出一張,拎到他腦‘門’的位置:“唔……成果不錯嘛。”


    “伊莉娜姐姐?”貝姆特不無意外地瞅著身後的人,“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嗯?”


    “中午我們去接軒風他們時,你不是突然跑得沒影麽?”


    伊莉娜吃吃笑起來:“因為我怕被從前的主人看到嘛。”貝姆特眼中‘精’光一閃:“她果然是南城的公主?”


    “沒錯,貝迪想怎麽樣?”


    “按我的原意,是想殺了她,可惜現在不是動手的好時機,而且她也失去繼承人的資格,對我們沒威脅了。”


    “我可——不這麽認為。”伊莉娜淡淡一笑,這個笑容與她稚嫩的臉蛋一點不搭配,‘精’明而犀利,“我服‘侍’了她三年,她的‘性’格和能耐,我非常清楚。”


    “你的意思是,她對我們有威脅?”貝姆特眼神一寒。伊莉娜跳上扶手,背靠弟弟,一手把玩他的頭巾尾端,懶懶地道:“嗯,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況。”


    “?”


    接收到弟弟投來的困‘惑’目光,伊莉娜笑容更深,灰綠‘色’的雙眼也如‘蒙’了層霧般,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不用擔心,就像你說的,現在不是動手的好時機,所以不妨再觀察一段時間。”貝姆特頜首讚同。


    伊莉娜毫無預兆地環住他的頸項,咯咯笑道:“軒風小姐回來了,貝迪高不高興?”沒有回音,但是伊莉娜清楚地看到弟弟臉上等同默認的喜‘色’,捏捏他的耳朵:“你啊,真不坦率。高興就找人家聊聊嘛,縮在這裏,誰會知道。”


    “要用什麽理由?我們之間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了。”


    “那些都是事實啊,有什麽好顧忌的。”


    貝姆特發出接近嗆咳的咳嗽聲:“胡、胡說八道!”伊莉娜點他的臉頰:“還不承認。”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伊莉娜宣告放棄。這個弟弟從小臉薄,盡管長大後好了很多,‘逼’急了仍舊受不了,還會引發強烈的反彈,她可不想‘弄’巧成拙。


    “有件事要告訴你。”再次發揮登峰造極的岔開話題功夫,伊莉娜正‘色’道,“那個叫狄克的男孩……”


    “有問題是吧?”貝姆特也不著痕跡地順著她的思路走。


    “喲!你看出來了?”


    “倒不是他的外表有什麽破綻。”貝姆特坦承,“是一個小疏漏。我後來又問了那個守衛,他說那男孩是‘摔’進魔法陣的,可是他出現時,卻是站著。”伊莉娜笑道:“貝迪好仔細,我是純粹憑第六感。”


    “看不出他的真麵目嗎?”


    “完全看不出,底子也是。”伊莉娜兩手一攤,難得表現出挫敗,“他的氣息隱藏得太好了,要不是一種連我自己也講不明白的感覺,我真的會相信他是個普通的小男孩。”貝姆特沉‘吟’道:“費路迪亞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就真相大白了。”


    “不趁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殺了他嗎?”伊莉娜比比窗外。


    “打草驚蛇就得不償失了。他不像有惡意,犯不著主動惹他。何況,有血魔和提拉的英雄在他身邊,諒他也耍不出什麽‘花’招。”


    “順便測試看看那位英雄是否有真本事?”


    貝姆特但笑不語。伊莉娜一手‘揉’‘亂’他亞麻‘色’的短發:“你這狡猾的家夥!”


    ******


    “真是破爛的藏書室。”


    將第九本古籍塞回書架,帕西斯罵罵咧咧。終於得以變回原樣喘口氣的刃霧不解:“怎麽說?雖然比不上卡薩蘭的,這裏的藏書也滿豐厚了。”


    “看清楚,這些書多半是搶來的。”帕西斯晃了晃手中缺角的書,“而且都沒整理過,這樣要我找到何年何月?”


    “嗯……”


    “算了,改天到羅蘭那兒查。華爾特的兒子是被魯西克帶走的,他那裏應該會有記錄。”帕西斯跳回地上,收起光翼,‘摸’黑朝大‘門’走去。剛推開‘門’,就聽見一個壓低的呼喚:“狄克!狄克!”


    趕緊把‘門’關上,跑開幾丈遠,帕西斯才應道:“我在這裏,楊陽姐姐!”


    聞聲而來的人停下腳步,臉上掠過難以名狀的神‘色’,然後緩緩走近,蹲下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怎…怎麽了?”帕西斯被她看得‘毛’‘毛’的。


    楊陽不答,伸手捏住他的小臉蛋,凝神觀察,捕捉到對方眼底一閃即逝的慍意,她確定了,鬆開手,一字一字道:“索貝克。”


    “你怎麽知道!?”這句話等於承認,可見銀發青年受打擊的程度。


    “從來沒有小孩能認出我的‘性’別,我也沒說過我是‘女’的。”楊陽略帶不悅地點點他的鼻尖,“你可真會裝,把我們騙得團團轉。”帕西斯的自信瞬間恢複:“嘿~~我裝得‘挺’像吧?”


    “嗯,不過,你是怎麽變得這麽小的?幻術應該做不到這地步。”楊陽納悶地比對他的身高。


    “商業機密,恕不外泄。”帕西斯搖搖食指,咧開大大的笑臉,隨即足尖輕點,身子輕飄飄地浮起,一雙半透明的雪白光翼在清冷的夜晚空氣中展開,“既然被識破了,這一輪的遊戲就結束了,下次我會挑戰更高難度的扮相。”


    “等等,索貝克。”楊陽拉住他的手,誠懇地道,“留下來吧!肖恩已經知道你是他的舊識,你又何必再裝?就算你不肯‘露’出真麵目也無妨,我們保證不用真實之眼看你——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旅行,好嗎?”


    帕西斯默然半晌,道:“寧靜的心情,對我而言是最大的敵人。”


    “呃?”


    “和你們一起旅行,會讓我耽於快樂,使我變得軟弱,最終毀了我自己。”月下的稚嫩臉龐浮起一絲絲的憂傷,但片刻間,這抹脆弱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毅然‘抽’出手,帕西斯笑道:“告辭。”


    ******


    “什麽!!狄克是索貝克!!?”


    被同伴挖起來,趕到客廳,打著嗬欠睡眼惺忪的眾人一聽見這個驚暴的消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惟獨肖恩一點不吃驚。


    “你發現了?”楊陽瞥了他一眼。


    “有點感覺,他走了?”


    “嗯,放心,他還會再出現的,以更匪夷所思的麵目。”


    “天哪,天哪。”昭霆還沉浸在震撼的餘‘波’裏,抱頭呼喊。希莉絲嘴角‘抽’搐,回憶起帕西斯撲進自己懷裏吃豆腐的一幕:“他可真會演戲。”軒風一臉無法置信:“真的嗎?他真的是索貝克?也就是說,索貝克是個小孩?”


    楊陽好笑地道:“怎麽可能,當然是變的!但到底是怎麽‘弄’的,他沒告訴我,說是商業機密。”耶拉姆最先鎮定下來,陷入深思:“他這樣跟著我們的目的是什麽?隻是為了變裝逗我們好玩?”昭霆回過神:“咦,不是為了肖恩嗎?肖恩說他認識索貝克啊。”


    “不過,我也覺得他很神秘,雖然不像有什麽居心。”想起帕西斯在走廊上的話語,楊陽斂眉沉‘吟’,突然看向一人,“維烈,你認識他嗎?”


    對哦!怎麽忘了維烈!餘人的視線也集中到魔界宰相身上,其中以肖恩的目光最為複雜,有期待也有畏縮。維烈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算了吧。”


    “我……”肖恩一窒,情不自禁地咬緊下‘唇’。


    “這麽說你果然認識他!”楊陽和希莉絲異口同聲。軒風連連追問:“他是帥哥嗎?是帥哥嗎?”眾人無言,不約而同地采取無視態度。


    “總之,他沒有惡意,你們不用擔心。”


    語畢,維烈不再開口,擺明了不想談下去。軒風不死心地纏著他問帕西斯的長相。楊陽環顧了一圈,睜大眼:“月呢?”


    除了趴在維烈大‘腿’上酣睡的伍菲,人人麵麵相覷。軒風衝口道:“他不是和維烈一間嗎?”


    “沒有!沒有!”維烈劇烈搖頭,紅著臉澄清,“自從我出來後,他就和我分開睡了!”


    “那他去哪了?這麽晚。”昭霆一句話讓眾人緊張起來,正忙‘亂’的當口,響起一個他們熟悉的柔和嗓音:“我在這裏。”


    “月!”


    黑發祭司站在玄關,神情有些疲憊,雪白的長袍下擺沾滿塵土,與他平日一絲不苟的形象大相徑庭。肖恩腦中靈光一閃:“你去解封印了?”


    “嗯。”月拖著步子走到最近的椅子坐下。看出他的內在遠比外表疲累,楊陽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藥’包,泡了杯提神的香草茶給他。


    “謝謝。”一杯茶下肚,月蒼白的麵容泛起紅暈,這才娓娓道來,“我本來想去解的,可惜沒有成功。”


    “何必呢!你可以叫我一起去嘛!”肖恩叫道。月白了他一眼:“那裏有很多‘精’密的法陣。怎麽能讓你這種粗手粗腳的家夥去。”肖恩委屈地扁嘴。維烈沉穩地道:“那不能解開的原因是什麽?”


    “首先我解釋一下封印的原理。”未免敘述過程有人‘插’口提問,月幹脆從頭講起,“索美維***你們都知道吧?那裏是封鎖水氣的地點。水氣可以通過負能量或火元素驅逐。我就是在赫拉特附近布下結點,釋放本不屬於這個地區的負能量,將水氣趕到索美維山脈,封印在早就準備好的魔法陣裏。而在負能量的影響下,這裏的土地會逐漸貧瘠,加上空氣幹燥,水源缺失,就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的荒涼區。而這小子(他指指肖恩),雖然打破了索美維山脈的***,但西城本土的負能量並沒有消失,水氣就回不來。如果不是外圍的結界沒壞,水氣早就散開,即便負能量消失西城也恢複不了原樣。”


    肖恩愧疚得抬不起頭來。希莉絲不忍心,道:“那麽,隻要負能量消失,問題就解決了?”


    “理論是如此。”月微微蹙眉,狀似煩躁地撥‘弄’杯柄,“我本來不想通過這個途徑,因為我料到用天杖做了這樣的事,眾神不會放過我,就在一個山穀…今天的赫拉特附近布下大型的淨化法陣,可是我剛剛去看——”一段懊惱的沉默覆蓋了話尾。


    “怎麽?”眾人一齊追問。


    “全是村莊和農田,法陣一個也沒有了。”


    “什麽!”一片驚呼,肖恩叫得尤其大聲:“你怎麽不施加防護魔法?還有在外圍設結界?!”月狠狠瞪視他:“我做了!我都做了,所以才奇怪!”


    “可能是自然因素吧。”維烈安撫,“在自然的力量前,任何魔法都是無用的。”軒風擔憂地道:“那現在怎麽辦啊?”


    “隻有召喚天杖,用它收回負能量了。”月隻片刻就冷靜下來。青‘色’的雙眸卻沉澱著猶豫,掠過維烈蒼白的臉,轉向肖恩,‘欲’言又止。


    “月,有什麽話就直說好了。”


    “不可以!”月正要開口,維烈打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不可以,月!別‘逼’他想起來!”


    “這一段我已經想起來了啦。”肖恩擺擺手,笑道,“隻是不太清楚,零零落落的,所以才問月,你不用緊張。”維烈繃緊的雙肩卻沒有絲毫放鬆:“你…想起來了?”


    “哎呀,不過是和你幹了一場罷了,又沒死,有什麽好斤斤計較的。”


    楊陽等人聽得目瞪口呆。肖恩一邊敲腦袋一邊回憶:“而且是我主動出手……耶!怎麽會這樣?還有,那個時候的你好像楊陽哦,第一次想起來時,我差點呆掉。”


    “是降魔戰爭時嗎?”楊陽首先反應過來,興奮地喊道。


    “應該是吧——哎,言歸正題……”肖恩還沒說完,被好幾個大嗓‘門’吼住:“什麽言歸正題!繼續說!”


    “就這點了啦,我說過零零落落的。我記得我拿著天杖朝維烈攻去,後來怎麽樣,以及我是怎麽得到天杖的,全不知道。”


    維烈如釋重負。餘人則是哀聲歎氣。十分失望。


    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怎麽得到天杖,一定是眾神選中你,讓你繼承它。”


    “哎?”不止肖恩,楊陽等人也愣住了。


    “天杖是兩件神聖器之一,製衡眾神的存在,卻被那些神明轉‘交’給人類,用來對付魔族,因為他們自己無法使用。第一代神子,也就是天杖的繼承者是我。我被剝奪資格後,他們選擇了你。”


    ******


    天未亮,楊陽就翻身坐起,穿衣下‘床’。


    清晨的空氣格外幹冷,刺得皮膚非常不舒服,直到踏進庭院,感受到迎麵撲來的綠‘色’氣息,楊陽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四下環視,挑中一顆大槐樹,走過去用粉筆畫了個箭靶。


    自從在遺跡裏失而複得神弓後,她就每天‘抽’空苦練,以免再出現上次那樣驚險的情況。


    ‘射’第三箭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上頭傳來:“真用功,這麽早就起來練習。”


    “城主!”


    楊陽大吃一驚,險些脫手讓箭‘射’出。隻聽得一陣樹葉急響,聲音的主人已穩穩落地。高大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小麥‘色’的肌膚,如鷹般銳利的灰眸,不是貝姆特是誰?


    “你剛剛在上麵?”楊陽手指樹梢。貝姆特似笑非笑:“是啊,你的觀察力還不夠哦。”


    紅暈染上蒼白的臉頰,楊陽瞥了眼對方的衣服,更是羞愧:白‘色’,這麽顯眼的……


    “嗯,老實的模樣也很像維烈。”貝姆特眯著眼笑了:“昨晚睡得好嗎?”楊陽也不知不覺回以笑容:“哈哈,‘床’是很舒服,不過和大家討論到半夜,根本沒睡多久。”隨即詫異自己的多話,這個青年似乎有著讓人卸下心防的魅力。


    “這樣撐得住嗎?”


    “啊?撐得住,我一向這麽早起來,習慣了。”楊陽以聊天的口‘吻’道,“你呢?不會昨晚就睡在樹上吧?”


    “怎麽可能,那樣我不要凍死。”貝姆特被她逗得笑出聲,閑散地靠在樹幹上,“我是爬上去看日出的。”楊陽眼睛一亮:“是嗎?視野一定很好吧!”


    “嗯哼,在我城,隻有這個自然景觀足以自豪了。”年輕的城主噙起一抹複雜的笑意,目光飄向遠方。黑發少‘女’看著他,‘欲’言又止。


    “對了。”貝姆特回過神,眼中‘射’出明犀的光芒,“那個叫狄克的男孩你們要留心。昨晚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傳回消息,的確有一家三口被盜賊襲擊,但是那個丈夫和孩子都被殺死了,這是被賊頭擄去的妻子親眼所見。也就是說,你們身邊那個,是冒牌貨。”


    “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事實上,他是我們認識的人,而且他已經走了。”楊陽不無尷尬地道,畢竟帕西斯和他們之間的“遊戲”,把本來無關的人也牽扯進來了。貝姆特的眼神變得深邃:“認識的人?你們和他不熟吧。”


    “咦?是的,是不熟,我們連他的真名也不知道。”


    “那最好小心點,不要太接近他。那一家三口被襲擊時,妻子當場被***;丈夫和孩子是後來才被拉出車子,‘亂’刀砍死,所以那人必然是袖手旁觀了這幕慘劇。”貝姆特輕描淡寫地道。因為他是外人,不好太深入評判對方的朋友,但這席話,也足夠讓楊陽聽得冷汗涔涔而下。


    “索貝克……”她艱難地擠出聲音,“應該不是壞人。”


    貝姆特看了她一會兒,笑起來:“日久見人心,你也不必太掛懷了。何況有維烈和肖恩在,那小子也傷不了你們。”楊陽展顏而笑:“他恐怕比城主年紀還大,叫他小子可不妥當。”


    “啊!是嗎?真看不出來。”


    又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楊陽‘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訴城主。”


    ******


    原本眾人商量的結果是偷偷解開封印,頂著無名英雄的名號一走了之,卻被月***:“你們以為這樣就完事了?如果不告訴那個城主,施行正確的護養,不出幾年土地還是會荒廢!別忘了,這裏可是貧瘠了一千多年!”


    於是,眾人隻好讓貝姆特知道,至於具體怎麽安排,就由他決定吧。


    坐在席上,西城城主難掩‘激’動之‘色’,良久才道:“有把握嗎?”


    “呃——”肖恩訥訥著不敢看他。月坦然道:“如果是我做,有十分把握,但既然是這家夥,你就要做好失望的心理準備了。”


    “月!”肖恩生氣地喊道,自信被‘激’起,迎視貝姆特的視線,“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好。”貝姆特笑了笑,環顧眾人,“你們有什麽要求嗎?我的意思不是指報酬,這樣的禮物已經不是財物能報答的了,但是不回報點東西,我實在很難心安。”楊陽不假思索地道:“請城主為我們守秘!我們不想出名!”肖恩以小‘雞’啄米式的點頭附和她的條件。


    貝姆特忍不住歎氣:“我不想瞞你們,失敗的話,你們肯定出不了名;但成功的話,我無論如何努力都瞞不住。”除了月和希莉絲,人人相顧愕然,顯然沒有料到。


    “這是當然的,你不用理會他們的白癡要求。”月也不怕引起公憤,依然語不氣人死不休,“隻要你自己不動心,還有放出點煙幕就行了。”貝姆特頗為意外地審視他,半晌笑道:“好。”


    “那個,請問是什麽意思啊?”肖恩不解地問道。希莉絲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地睨了他一眼:“意思是,至少在西城境內我們是不用擔心了。”


    “不錯。那麽有什麽需要我準備的嗎?何時可以進行?”


    “在城‘門’口給我們一塊場地就行,至於何時進行,要看這家夥何時召喚得出天杖。”月凝視自己的繼承人。


    ******


    準備工作並不止清理場地這麽簡單,月還‘花’了半個時辰繪製魔法陣,有防止力量發散的,有保護施術者的,末了,還是不放心,對維烈道:“以防萬一,你來維持防禦結界吧。”


    出乎眾人意料的,有[血魔]之稱的青年遲疑了一下,道:“我們一起比較好。”


    月微微挑了挑眉,用風係魔法[傳音術]道:“有人會來搗‘亂’嗎?”維烈幾不可察地苦笑:“可能。”


    “那我主持,你輔助好了。”月轉過身,示意肖恩站到法陣中央。


    被人圍觀的感覺實在很差,肖恩不自在地走到指定的地點,兩手圈嘴大聲道:“月——我好了!接下來怎麽做?”聞言,包括貝姆特在內,西城的觀眾都踉蹌了一下。雖然他們也不是抱著百分之百的希望,可是這個樣子,也太不可靠了吧!


    “你是神子,天杖必然會回應你的呼喚。”月的語調一貫的冷定,眼底卻‘蕩’漾著深切的感懷,“這固然是我的願望,但又何嚐不是你的願望。”


    肖恩默然,心情沉澱下來。


    他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聖人,從來沒有什麽濟世救民的偉大想法,但是……如果西城變得富饒的話,那種將怨恨遷怒到無辜的嬰兒身上,‘逼’得母親隻能淹死自己的孩子這樣不幸的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吧?


    懷抱著小小的希望,棕發青年開始‘吟’唱不知何時出現在腦中的咒文:


    “開言,解印,記憶鏤刻於時間,在扭曲的回廊裏重拾語言;光流,夜動,文字付諸於思緒,以靈魂歌頌奇跡的詩篇;無限‘交’錯,在時流的縫隙間窺視一切;重啟大地的脈動,永久之壤即是安息之壤;開放沉落的水滴,流動之海亦是不動之海;可視的火焰之舞,閃光與黑暗並存;規律的風之軌跡,在四方靜默中運行……”


    正當眾人被青年充滿韻律的聲音吸引的時候,七‘色’的魔法障壁閃動了一下光芒,同時維烈迅速結了個手印,無聲無息地消失。


    灰‘色’的空間鋪展開來,一道白影掙紮似地晃了晃,勾勒出輪廓。栗‘色’的短發與藍‘色’的眼珠,約‘摸’7、8歲大的男孩,卻掛著與可愛的臉蛋不相符的狂怒之情,一霎不霎地瞪著這個灰‘色’空間的製造者。


    “維烈,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這種蠢事。”


    帕西斯取下右腕的幻象手鐲,讓刃霧叼在嘴裏,右手一拉,撕下一片灰‘色’的簾布,將刃霧拋了出去。這是個無言的警告,示意——再不放人,我要殺人了。


    “抱歉,我不會讓你出去的。”


    “……”銀發青年眯了下眼,解除了幻術的他並沒有‘抽’長,依舊是孩童的模樣,秀麗的五官更為討喜,身周卻飄浮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獰惡氣息。


    “我實在不想慢條斯理地跟你解釋。”一字一字,仿佛壓抑沸騰的殺意,“天杖這一出世,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嗎?”


    “我知道。”維烈竭力保持鎮定,效果卻不是很理想。


    一聲輕笑,清澈而動聽,卻在語尾漏出一絲不穩,象征主人的心境:“知道?知道你還攔我?”


    “帕西爾提斯,時代不同了。這個時代沒有東方學舍,也沒有英雄王。”


    “放屁!”假象的平靜被怒吼打破,“你以為野心家隻有從前有?每個時代都有野心家!”維烈提高嗓‘門’:“即使如此,有我們保護……”


    “我就是在保護他!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家夥給我閉嘴!一開始就擁有強大力量,超脫於命運的你怎麽會明白命運的殘酷!我早就發現了,肖恩師父在重複過去走的老路!時代又一次把他推往人前!這一次比上次還糟,連退路也沒有——他不可能再死一次!所以我才不想讓他出名,你卻……保護?你‘弄’清楚敵人的含義再來說這兩個字!別忘了,當初害肖恩師父形跡***的是他真心幫助的民眾!而嫉妒他要殺他的,是他的好友!”


    “可是…這是肖恩的希望。”維烈的音量小下來。帕西斯綻開一抹苦澀意味多過嘲諷的淺笑:“不分輕重的家夥,把錢偷偷塞進他的口袋讓他資助貧民和讓他出這樣大的風頭,根本是兩碼子事!好了,我不想同你廢話,馬上打開這個異空間,不然,即使是你我也照殺不誤!”


    維烈隻猶豫了一瞬,就堅定地道:“不。”


    銀發青年周圍的殺氣突然消失了,就連笑容也是淡淡的,優雅的,溫暖猶如三月的‘春’陽,卻讓人感到一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冷!


    “你好像對自己的不死之身很有自信。”他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手指,實則熟悉這份幼嫩的身體,“要不要打個賭,維烈?我賭我的劍快得過你的魔法,硬得過你的魔核。”


    魔界宰相控製不住地發抖,冷汗流經下顎,匯聚成水珠,在他腳下形成一攤水漬。屬於武者的威壓感糅合了奇妙的狂氣,徹底震懾住他的靈魂。


    “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勉強擠出細微的顫音,“我不讓你…傷害他……”


    “傷害?”帕西斯一怔,氣勢淡了些。維烈得以大口喘息,把話說完整:“來不及了……你現在出去,也來不及阻止,隻會引起反噬,傷到肖恩。”狂暴的怒火再次竄燒起來,迸出齒間的單字針刺般尖利:“你——”


    就在維烈以為會被大卸八塊時,殺氣再一次消失了,不同於剛才,這次並非收斂,而是怒火燃盡後的無力。


    “罷了,是我信錯你,反正也不是沒有解決方法,不是第一次失去……”


    “帕西爾提斯?”


    澄碧的眸定定注視他,異樣的憂傷也異樣的羨慕:“真幸運,出生就有力量的生物。”


    清脆如碎冰的聲響震撼鼓膜,幾片灰‘色’的裂片落下,‘露’出一個白‘色’的空‘洞’。帕西斯收回拳頭,最後看了他一眼,是飽含恨意的一眼:“記住,維烈,你不但害了肖恩師父,也害了我。”


    紅發青年呆呆站在原地,蒼白的臉龐‘交’織著‘迷’‘惑’與無措。他確實不懂,不懂那個眼‘色’,不懂對方的話,因為他是魔界宰相,命運之外的存在。盡管看了無數的‘潮’起‘潮’落,‘花’開‘花’謝,但從未真正涉足俗世的他,如何體會得到滾滾紅塵中的眾生的悲哀與痛苦?


    ******


    一跳出異空間,帕西斯就從刃霧那兒拿回手鐲,用原來的樣貌出現在兩名東城密探麵前。


    “回去告訴羅蘭,不許對肖恩普多爾卡雷出手!”


    語畢,不給兩人反應的機會,他飛快地劃了個法印,直接將他們傳送回伊維爾倫,隨即看向遠方的人群。一道光柱正冉冉上浮,旋繞著五顏六‘色’的魔法符文,構築成華麗而壯觀的景象。在那道逐漸變粗的雪白光柱中,有某樣東西緩緩成形。


    ******


    啪!


    茶杯打翻在桌上,沾濕了尚未批閱的奏折,桌後的人卻似毫無感覺,牢牢握著右手,神情恍惚。見狀,一旁的大神官發出訝異的低呼:“大人!?”


    沒有回答,投諸於虛空的視線也沒有絲毫搖晃,冰藍的眸焦距渙散,蒼白的‘唇’吐出不同於平日的深沉聲音:“天杖……出世了……”


    話音剛落,羅蘭痛哼了一聲,驟然回神,攤開手,一個鮮紅的印記映入他困‘惑’的視野,一個鑰匙形狀的印記。


    ******


    似曾相識的感覺流遍全身,腦海深處有什麽東西一點點浮上,褪‘色’的,破碎的記憶……


    [肖恩普多爾卡雷。]


    高高的祭壇上,美麗的‘女’‘性’略帶傷感地俯視他,[你真的決定了嗎?]


    總是掛著明朗笑意的雙‘唇’,一反常態地勾起譏諷的弧度:[都趕鴨子上架了,還來假惺惺地確認!]


    [我們不知道賢者們對你說了什麽。]說話聲來自‘女’‘性’身旁的男子,全身被黑‘色’的鬥篷裹得密不透風,兜帽卻掀了下來,‘露’出漆黑的長發與清雅的麵容,[你確實有選擇的權利。]


    琥珀‘色’的眸子閃過一絲‘迷’‘惑’,在來回的審視間,褪去敵意。


    [那個,對不起。]他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那幫老頭實在太討厭了,就以為你們也不是好東西。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不可以解釋一下?]冥王夫‘婦’不約而同地輕笑出聲。


    [當然可以。]生命‘女’神溫柔地道,[簡而言之,我們希望你能夠繼承其中一件神聖器,封印魔族,這不是你的使命,隻是因為你是人類中少見的強者,可以承受得住神聖器的力量。]


    [那預言是怎麽回事?]棕發青年瞪大眼。


    [咦?那隻不過是個啟示,我們給人類的方向……]


    [可惡可惡!]肖恩憤慨大喊,用力踐踏腳下的地麵,[就因為這樣,我和莉的一生都被毀掉了!]普路托和秦蒂絲恍然大悟,‘露’出歉疚之‘色’。瞥見他們的表情,肖恩勉強壓抑住怒氣:[不關你們的事,是人類自作聰明。]


    [……]


    [我可以拒絕嗎?]


    兩位神祗為難地對視,半晌,普路托苦笑道:[可以,不過這樣,我們就要去找別人了。]肖恩抿了抿‘唇’,硬著心腸道:[我…我管不了這麽多。他們都叫我救世主,命運之子,可是我自己再清楚不過,我隻是個平凡人,本事雖大,頭腦卻簡單得很,老是給身邊的人惹麻煩,這次也是,如果不是我多管閑事,莉他們就不會被抓起來,我也不會站在這裏。所以……結論一開始就出來了,我隻能接受,但是我不是為別人!不是為世界!是為我重視的人們!]


    [肖恩,你是我們選中的人,我們並不希望你痛苦,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們可以還你自由。]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肖恩灑脫地笑了笑,眼神清澄如水,[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用一個臭名聲,換那些孩子的幸福人生也不錯。神子就神子吧,雖然我和魔族沒有深仇大恨。]


    秦蒂絲歎了口氣,道:[那麽,你願意繼承哪一樣?天杖與你的個‘性’比較合,世界之鑰更有助於你封印魔族。]


    [就天杖好了。]


    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間被漂白,肖恩下意識地遮住眼睛,巨大的能量‘波’衝擊著他的身體,化為光的漩渦,拖著他往能量的中心移動,不知過了多久,燒灼肌膚的燙痛感漸漸冷卻,他遲疑地放下手,看到一件不可思議的物事。


    那是把十字型的權杖,杖柄尾端用各種寶石修飾成日光輪,由內向外發‘射’。中央為珍珠,外圈按順時針方向分別是石榴石、紫水晶、藍寶石、鑽石、祖母綠、貓眼石、紅寶石、橄欖石、瑪瑙、琥珀、蒼‘玉’和璧璽,極為華麗。


    杖身部分則是黑曜石打造,襯著‘精’致的銀線,更添高貴。


    肖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觸‘摸’權杖,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頓時響起:《又見麵了,誓約者。》


    “……天杖?”


    《是我,很榮幸你還記得。》


    “我對你沒好感!”肖恩氣呼呼地嚷道,“你‘逼’我和維烈打,害他差點死掉!”


    《請原諒,但也是你違約在先——你沒有完成你的職責。》


    “我可沒答應任何事!我隻同意做你的主人!”


    《狡猾。》天杖咋了咋舌,《算了,和上一位誓約者比起來,你還算是比較負責任的,‘性’格也更加合我胃口——那麽,作為再次見麵的禮物,我來恢複你的記憶吧。》


    “呃?”肖恩一愣。天杖以一種帶著優越感的語氣道:《我主宰‘解’的力量,哪怕是冥神的封印,我也能輕易解開……》


    “不要!”


    《……你真是個膽小鬼耶。》


    “不是膽小鬼不膽小鬼的問題,你這破爛十字架!”肖恩火大地罵回去,“你根本不明白,每次我想起一點時,那種心也好像被撕裂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氣,讓情感沉澱,仿佛走馬觀‘花’般,回想一千年來的經曆。


    “再等一段時間。”


    《咦?》天杖詫異他態度的突變。


    “我是笨,但還不至於看不清真相,維烈不是自‘私’的人,他要我恢複記憶,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可能是責任,可能是義務,所以總有一天,我必須想起來,現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請你等到那一天。”


    天杖沉默片刻,道:《好。》


    ******


    聽不見同伴與神聖器之間的‘交’流,眾人隻看到華美難言的十字架懸浮在青年的‘胸’前,隨著一聲巨響,白光暴漲,一種難以形容的變化飛快蔓延開來。


    空氣的味道變了。


    原本幹燥的氣流滲入清新的水氣,舒爽而怡人,以棕發青年為中心匯集,形成巨大的漩渦,層層往上,夾雜著無數光的微粒,晶瑩閃爍宛如光的洪流,最終化為一條直衝天際的龍卷,旋轉良久,豁然暴散,衝向四麵八方,席卷了整個西方大陸。


    除此之外,景‘色’的變化也顯而易見,一層薄薄的綠意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雖然沒有‘花’香,卻有了草木特有的清爽氣味,水氣濃鬱得令人直想打噴嚏,視界一片亮晶晶的光點,像是‘露’珠也像是細雨。眾人看著這一切,好半晌才如夢初醒,有的捏臉頰,有的咬嘴‘唇’,有的‘揉’眼睛,還有的蹲下來撫‘摸’地麵。


    “是苔蘚……”


    說話的人眼眶微濕,不,應該說,每個圍觀的民眾都‘激’動得無法自己。


    肖恩脫力地坐到在地,劇烈喘息,汗如雨下。楊陽等人飛奔過去,擔憂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肖恩回以燦爛的笑靨,隨即低下頭,凝視手背。蜜‘色’的肌膚上,有個烙印般的黑***案,和天杖的形狀一模一樣。


    ******


    “好了,完事了,一切也玩完了。”


    從不知名的彼方,傳來自暴自棄的低語。


    “別這麽悲觀,帕西斯。”刃霧勸道,“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小鬼,你有力量改變你和他的命運,所以,別再垂頭喪氣了。”帕西斯收回遠眺的目光,幽幽地道:“也許是我杞人憂天吧。”


    “沒錯!別多想,免得瘋病發作!”


    撲通!妖獸被無情的主人丟下樹,跌得灰頭土臉。


    可惡!刃霧在心裏咒罵,爬起來喊道:“去跟羅蘭解釋一下!你隻扔給那兩個間諜一句命令,叫他情以何堪!”剛‘露’出一點笑意的帕西斯全身僵硬,神情‘陰’鬱地轉過頭。


    “我沒臉去見那個孩子。”


    ******


    豐之月28日黎明,被西城人民視為救世主的一行人,以非常不符合身份的姿態,悄悄溜出城主府的後‘門’。


    “軒風,你真的不改變主意嗎?”楊陽握著友人的手,眉間盡是不舍。


    “嗯。”軒風也流‘露’出濃濃的離愁,卻不掩堅定之‘色’,“我想通了,跟著你們,我永遠隻是累贅,所以我要留在這裏,努力學習劍術。”


    “真可惜哩。”肖恩和希莉絲齊聲歎道。昭霆大叫:“討厭~~為什麽要走一起走啊!”


    “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麵。”耶拉姆白了她一眼。維烈莞爾:“是啊,會再見麵的。”


    “維烈是第二次了呢。”楊陽勉強一笑,仰視他清俊的臉龐,“下次見麵……是黑頭發了吧?”


    “嗯,我會盡快回來,和你們一起旅行,成為你們真正的同伴。”魔界宰相的語氣極為堅決。銀發青年的話提醒了他,不真正踏進世間,體味“人”的喜怒哀樂,也許最後他誰也了解不了,誰也救不了。


    楊陽有些詫異,正要詢問,被伍菲打斷:“我也是!我也會和維烈哥哥一起來!”


    “你給我乖乖待在摩耶!”


    “嗚~~”


    月催促道:“該走了吧。”遭來眾人怨懟的瞪視:“重‘色’輕友。”


    “不是!”素來毒言毒語厚顏冷麵的祭司難得臉紅了一下,略帶不自然地道,“既然後會有期,就不必磨磨蹭蹭了。”眾人這才緩和顏‘色’。


    一直默默旁觀的西城城主微笑道:“感謝之類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祝你們一路走好。”


    “也謝謝城主的關照。”楊陽壓著昭霆的後腦勺鞠躬行禮,餘人也有樣學樣。


    “哎哎,維烈,月,等等。”軒風一手一個拉住準備先行的兩人,“離開魔界後,要第一個來見我哦!讓我看看紮姆卡特!”轉過頭,再囑咐楊陽:“路上見到索貝克,務必用真實之眼看他的長相,以後跟我說!不,直接帶他來見我!”


    “是~~”楊陽和維烈口不對心地應道。月更是連回答也懶得回答。幾位傭兵團長不滿地道:“大姐頭,你太不象話了,有了首領,還朝三暮四!”


    “哎呀,這是兩碼子事啦,我是純欣賞,純欣賞!”


    聽了這席話,楊陽等人一致朝貝姆特投以同情的目光。


    做這個‘女’人的假冒男朋友已是超級可憐,何況還真的有意思……兄弟!你保重!


    “他們為什麽都用那種眼光看著我?”


    目送黑發少‘女’一行,年輕的城主丈二‘摸’不著頭腦。原南城滿願師掩嘴嬌笑:“嗬嗬,這個你就不要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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