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18日中城卡薩蘭上界宰相府。


    富麗堂皇的建築占據了整個豪宅區十分之一的麵積,用奢華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排場。半年前,上任宰相謝爾達還在世的時候,這座宅邸也不過現在的一半大。而現任宰相逢迎拍馬的功夫更上一層樓,得寵的程度就跟著攀升。每天上‘門’巴結的人多到把‘門’檻踩爛,財政部也不遺餘力地撥款“修葺”宰相府。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外人都不知道,看似極盡華麗之能事的宰相府深處有一方不受汙染的淨地,茵綠的草坪沒有鋪設任何路麵,自然地延伸到遠方的小樹林。雲雀在枝頭歡唱,將清脆的音符灑落在樹下的圓桌上。晨光斜斜穿過樹縫,為中央的果籃烙下班駁的痕跡。‘混’合著青草、樹葉和‘露’水的果香彌漫開去,說不出的幽雅怡人。可是細看,擺放著新鮮瓜果的竹籃裏有一團不協調的黑影,隨著雲雀的叫聲微微變幻著濃淡。


    “迪爾!”


    一聲怒吼陡然劃破天際,嚇得林子裏的鳥兒四散飛去,黑影也顫動了一下,發出懶洋洋的聲音:“幹什麽呀,依音?”


    “你還敢問!”一個管事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來,雖然***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嬌美動人,“你做了什麽,你這個‘混’帳妖‘精’!”


    “我是黯妖‘精’,不是‘混’帳妖‘精’。”


    黑影裏的人坐起來,不,他隻是樣子像人,個頭還不及***的巴掌大。暗藍‘色’的長發因為不雅的睡姿‘亂’七八糟,充滿妖‘精’獨特的和諧美的小臉掛著惺忪的表情。他用一種看無機物的眼神,看著走近的‘女’管事。


    砰!依音兩手重重拍在桌上,果籃彈跳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迪爾被拋了出去,骨碌碌打了幾個滾,頭朝下趴在桌子邊緣。


    “你幹什麽呀!”同樣的問話,這次黯妖‘精’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怒意。


    “你才幹什麽!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再讓我和羅姆席德做噩夢,你還……”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到了後麵變成恐懼的喃語。依音捧著鐵青的臉,冷汗涔涔而下。她好不容易忘記的悲慘往事啊!就因為這家夥一一重現,害得她夜夜碾轉呻‘吟’,睡不安生。


    “因為這裏隻有你和他的夢比較特別。”聽完她的控訴,迪爾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掏掏耳朵,“不過我也開始無聊了,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敢情你還不滿意?”依音的臉‘色’由青轉黑,眼裏竄起熊熊怒焰。


    “是啊,你盡是做密探時怎麽被教練‘操’,他盡是當傭兵時怎麽被同僚欺負。不愧是戀人,做的夢也這麽像。”


    “不是你讓我們做的!”


    “錯。我隻是勾起人心深處的回憶,讓你正視最不堪的自己。”迪爾搖搖食指,“這是我們黯妖‘精’給人類的禮物,偏你們不領情。”依音瞪著他,一字一字迸齒而發:“禮物?”


    “也有點玩笑的‘性’質。”察覺她即將暴走,迪爾拍打翅膀飛起來,綻開惡作劇的笑容,“沒辦法,我們是本‘性’不好的黯妖‘精’,和專給人類美夢做的白妖‘精’不同。”


    “大人是要你和我一起保護羅姆席德,不是給我們罪受!”


    “那個元帥暫時不會派刺客,我總得找點樂子。”


    依音一怔:“怎麽說?”迪爾鄙視地瞅著她:“你傻啊!上次那些人,已經是暗殺的最大人數了,被我一網打盡,她當然要斟酌斟酌,改用別的法子。不然,隻是讓部下白白送死。”


    “用什麽法子?”


    “我怎麽知道,你自己想吧。”隻當沒聽見依音的大叫,迪爾悠悠飛上藍天。


    不同於任務至上的密探,黯妖‘精’是崇尚自由的一族,這次也是因為伊維爾倫城主以拜托朋友的語氣要求幫忙,他才來的,因此對依音的種種指責,全不當回事。


    盤‘腿’浮在高空,迪爾思考該上哪兒打發時間。


    這附近住的不是貴族就是富商,個個聲‘色’犬馬、窮奢極‘欲’。鑽進夢裏,看到的都是坐在錢堆上數錢,摟著美‘女’逞‘欲’,站在高處撒潑的景象,讓他膩味透了。唯一兩個例外也在他數次光顧後,失去了新鮮感。


    “啊——”


    越想越討厭,迪爾忍不住放聲大喊,“羅蘭,我好無聊,好無聊啊!”


    無聊的話,去找有聊的人——仿佛聽見金發青年帶笑的清冽嗓音,黯妖‘精’‘精’神一振,選定一個方向,振翅飛去。


    ******


    遠遠的,一棟比宰相府還金碧輝煌的建築躍入視野。大‘門’到主屋間的空地上,一群人正爭執著,守衛們呈半包圍的陣勢攔住一個披著猩紅‘色’鬥篷的青年。迪爾眼睛一亮,自言自語:“不愧是羅蘭最大的敵人的房子,這麽快就有好玩的事情發生。”


    “老妖婆,滾出來!老妖婆!”


    一腳將離得最近的守衛踢了個筋鬥,卡薩蘭城主用方圓十裏都聽得見的音量喊道,“再不滾出來,我拆了你這棟黃金屋!”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另一名守衛慌忙安撫,“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諾因朝他麵‘門’就是一拳。


    “臭小子,你吵什麽吵。”


    隨著不悅的話語施施然出現的正是身著軍裝的拉克西絲,一頭烏絲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編成發辮,而是卷卷的披在背上,“誰讓你滾回來的?”


    置若罔聞,諾因厲聲質問:“莉莉安娜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哦嗬嗬嗬!擅闖我的家宅,還敢對我大小聲,看來你皮在癢了。”同樣當作沒聽見,拉克西絲一手遮‘唇’,囂張地狂笑。在場的其他人都‘露’出無力的神情:什麽時候,元帥府成了“家宅”了?還有,這對姑侄真是好像啊……


    “我問你莉莉安娜在哪裏!”


    “想知道,先把普‘露’‘交’出來!”


    “普‘露’是什麽東西?”諾因是真的不知道,一臉困‘惑’。拉克西絲險惡地眯起眼,緩緩道:“就是你從莉亞那兒抓走的‘侍’‘女’,我的部下!”


    “……那個‘女’人啊。”終於想起“普‘露’”是誰,諾因也狠狠眯起眼,“正好!我正想跟你說,今後不準再派任何人服‘侍’我妹妹!我已經為她找到合適的人選!”


    “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太婆?”拉克西絲嗤鼻,下一秒轉為憤怒的咆哮,“你把你妹妹當囚犯嗎!?”


    “囉嗦!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哼哼,我偏要‘插’手,你能拿我怎麽樣?”嫣紅的雙‘唇’彎起霸道的弧度,拉克西絲左手一揮,“來人,拿下他!可以用武器!”


    訓練有素的守衛立刻包圍上來,並不因對方是尊貴的王儲而手下留情。動作整齊劃一,出手迅捷狠辣。諾因秀眉一挑,不是很輕鬆地閃過第一輪進攻。


    “姑姑……”從拉克西絲站腳的右手邊,響起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


    “放心,他們傷不了他。”原本隻是想給侄子一個下馬威的拉克西絲,在看到諾因接下來的動作,深深蹙起線條優雅的眉‘毛’。


    黑發青年拔出魔封劍,一個橫掃就削斷守衛們用‘精’鋼鍛冶的戰戟。他不擅長‘肉’搏,無法赤手空拳地製伏十來個手持兵刃的人,而且對方先亮出武器,他自然沒有客氣的道理。


    “這樣就拔出劍來,太‘毛’糙了。”拉克西絲打定主意的同時解下腰間的元帥杖,喝道,“退開!”


    命令被徹底執行,守衛齊唰唰讓出條通道。諾因正打得興起,哪容他們退縮,長劍絞住兩柄沒斷的戰戟。拉克西絲飛身撲上,元帥杖以雷霆之勢砸在劍鋒上,鏗的一聲,魔封劍險些脫手。


    諾因倒退兩步,強忍手腕的酸麻擋住接踵而來的攻擊。雖然差點被打落配劍,他的眼中卻閃現興奮的光芒,笑道:“我還在想怎麽‘逼’你出手呢,今天一定要打敗你!”


    拉克西絲冷哼:“打敗我?再過一百年吧!”


    元帥杖長約一尺半,寬度一寸,杖頭的寶石就占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長度,看不出是什麽材質打造的杖身和平衡用的杖底也鑲滿了碎鑽,看似華麗累贅,在拉克西絲手中就變成了一把細劍,輕靈翔活,仿佛燕子般穿梭在諾因的劍勢中,招招直指要害。格擋時,也發揮出應有的沉重,泰山壓頂般紋絲不動,守得既穩且嚴。


    他們二人的劍法師承一路,鬥得絲絲入扣,旁觀者都看得目不轉睛。


    “小子,有進步。”‘交’鋒了幾十回合,拉克西絲攻勢稍緩,嘉許一笑。諾因回以不耐煩的白眼:“你還想用那根破杖打到什麽時候,快拔出劍來!”


    “讚你一分,就進十分,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再次加回“臭”字,拉克西絲眼神一寒,“你要討揍,我成全你!”


    啪!杖首的寶石突然‘激’‘射’而出,諾因揮劍格開,與此同時,拉克西絲已‘抽’出一柄雪亮晶瑩的細劍,將中空的杖身‘插’回腰間。


    少了手杖的重量,拉克西絲的劍速快了不止十倍,如狂風驟雨的攻勢讓諾因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每一劍都蘊含強大的氣勁,而非‘迷’‘惑’的虛招。密集的劍勢‘交’織成一張水潑不進的大網,壓得諾因不住倒退。


    盡管完全落了下乘,黑發青年內心卻充滿了昂揚感,直視對手的眸子不再是平時孩子氣的挑釁,而是純然的認真。在他眼裏,拉克西絲變成了一座高山,而他的願望,就是把這座山推倒!


    感到侄子的戰意,拉克西絲也‘激’發了興致,劍氣淩厲了數分。諾因咬牙苦撐,硬是站定原處,以刺擊為主的攻勢一改為守勢。如同山風再強勁也無法撼動高山,兩座山相撞,卻有可能撞倒其中的一座。


    “糟糕。”


    站在主屋‘門’口的參謀長低聲道。一旁的王‘女’立刻緊張地詢問:“怎麽了,克魯索?”


    “閣下開始認真了,殿下會受傷。”綠發青年就事論事,“打到這份上,要手下留情也不容易。”莉莉安娜大急:“那你還不快叫他們住手!”


    “勉強製止,隻會出危險。閣下也是有分寸的人,馬上就會收手了。”


    克魯索預料的沒錯,拉克西絲頭腦發熱了一陣,就漸漸冷靜下來,‘抽’劍後退,諾因正好采取守勢,給了她方便。不料她剛退開半步,對方的長劍就隨後跟上,總算她實力堅強,險險撥開刺向腦‘門’的一劍,饒是如此,左頰也開了道血口。


    “臭小子!!!”


    拉克西絲大怒,理智被毀容的打擊衝飛到九霄雲外。杖中劍如蛟龍出淵,挾帶威猛的氣勢,正中魔封劍的劍顎。隻聽得一聲脆響,中心的寶石裂開無數細縫,化作齏粉四散飛揚。諾因怎麽也沒想到她會下這樣的重手,加上關心則‘亂’,一時愣住了。拉克西絲餘勢未停,撥飛魔封劍,抬起左足,狠狠踹上他的‘胸’膛。


    喀!中招處響起清脆的骨裂聲,諾因倒飛了十來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掙紮了兩下,竟然爬不起來。


    “哥哥!”莉莉安娜發出一聲驚呼,從藏身的地方奔出來。在她之前,變***形的雷奇已奔到主子身邊,伸手要扶起他。


    “咳咳……”她一碰,諾因強忍的傷勢就爆發出來,幾口鮮血伴隨‘激’烈的嗆咳噴出,顯然內腑受了重創。看到他的樣子,雷奇慌忙縮回手,奔到近處的莉莉安娜更是淚如雨下。


    “你下手太重了。”克魯索走回上司身側,出言責怪。守衛們看看臉‘色’蒼白如紙的諾因,再看看拉克西絲,目光裏盡是譴責。


    “隻是斷了幾根肋骨,死不了!”年輕的元帥一‘挺’腰板,裝出冷酷無情的模樣。其實她心裏也萬分後悔,可是拉不下臉道歉,隻好強充胖子。


    “史列蘭……”諾因注視掉在遠處的配劍,擠出聲音。莉莉安娜一怔:“什麽?”不等諾因解釋,一個機靈的守衛已經衝過去撿起長劍,珍而重之地放到他麵前:“給,殿下。”


    諾因連忙握住劍柄,幾乎在同時,一個帶著哭腔的優雅嗓音傳入他腦海:《諾因!諾因!嗚嗚……》


    (乖,我沒事。)諾因鬆了口長氣,但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你怎麽樣?)


    《看不見了,我以為……》


    “什麽!!!”諾因氣得差點沒把劍柄捏碎。餘人嚇了一大跳,拉克西絲第一個反應過來:“魔封怎麽了?”


    “他看不見了!你這瘋婆子,快重做一塊寶石給他!”


    拉克西絲本來內疚,聽到“瘋婆子”三字,眉‘毛’又豎起來。


    “我重做一塊?應該是你重做一塊給他吧!整件事全是你惹出來的!”


    “我惹出來的?我叫你‘交’出莉莉安娜,叫錯了嗎?分明是你窩藏了我妹妹!還有我不過劃了你一刀,你卻踢斷了我起碼兩根肋骨!又…咳咳,害史列蘭……咳咳咳!”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最後轉為氣急攻心的嗆咳。


    “哥,你別說了。”莉莉安娜心疼地抹去兄長嘴邊的血跡。


    “行了行了。”拉克西絲抿緊‘唇’瓣,泄‘露’了一絲掩不住的疼惜,“我來想辦法,你們抬他進去。”


    “不用!我……”諾因還沒說完,拉克西絲一記頭槌讓他立馬閉嘴。


    ******


    “可惡,該死的老妖婆!”


    一被抬進客房,諾因就醒過來,生龍活虎地咒罵突施暗算的姑姑。雖然他中氣充沛,莉莉安娜還是擔心得坐立不安:“哥,你快別罵了,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沒事啦。”諾因大咧咧地一擺手,隨即皺起眉頭,撫‘摸’‘胸’口,“……難怪還疼,原來刺進肺裏了。”


    “那你還不快讓我看!”莉莉安娜嚇得臉‘色’發白。諾因右手使勁,喀一聲把肋骨扳回原位,滿意頜首,“好了。”


    “哥……”


    “真的好了!不信你敲!”


    “不是。”莉莉安娜局促地動了動,表情略微扭曲,“你能不能讓魔封收回這種力量?怪怕人的。”這也是拉克西絲命令部下把諾因抬進元帥府的原因——斷了三根肋骨的人馬上活蹦‘亂’跳,是會嚇死人的。


    “你以為這是魔封的力量?”諾因習慣‘性’地冷笑。莉莉安娜一怔:“不是嗎?”


    “你說是就是吧。”眸光一閃,諾因轉過頭,不讓妹妹看見自己的臉,卻反而被她看見空‘蕩’‘蕩’的左耳:“哥哥,你的耳環呢?”


    “早掉了,天曉得掉在哪兒。”


    “你怎麽這麽‘迷’糊!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萬一被姑姑知道……”


    “被我知道什麽啊?”拉克西絲推‘門’走進,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莉莉安娜慌忙站起,囁嚅道:“沒…沒什麽。”諾因可沒她懂禮貌,招呼也不打,直接擺出索要的姿態:“寶石呢?”


    “沒有!”拉克西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粉末被風吹得一幹二淨,連成分也沒法分析。問問魔封,它那塊是什麽石頭?”


    諾因的手一直沒離開過配劍,而史列蘭也聽見了拉克西絲的問話,便道:《我不知道。》


    (不許不知道!給我想,一定要想出來!)諾因惡狠狠地威脅,他對半身的脾氣了若指掌,一個字——懶!他說不知道,通常就等於“不高興想”。


    《真的不知道!》史列蘭急了,《我記得很清楚,是先有劍,再有我,所以劍是怎麽造的,我完全沒記憶!》


    (……)諾因嘴角‘抽’筋了兩下,泄氣地轉向姑姑,“他說他不知道。”拉克西絲倒是不意外,根據侄子複述的隻字片語,她就能大致歸納出魔封的‘性’格,一個字——呆!


    “好吧,把它給我,我給它試試別的行不行。”


    “你可不許對他做什麽奇怪的事。”諾因嚴詞警告,眼神充滿了懷疑的意味。


    “說得我好像是會對一把劍‘毛’手‘毛’腳的變態!”拉克西絲一把搶過魔封,順便奉送一拳,就一陣風似地走了。諾因捂著頭頂的大包,喃喃咒罵。


    “姑姑還在生氣呢,因為你劃了她一劍。”


    “神經病!那麽小的傷口,還斤斤計較,而且都治好了。”


    莉莉安娜沉靜地望著兄長,目光中透出責備之意:“不管治沒治好,你那樣待她,她當然會生氣。”


    “我待她怎麽了?”


    “哥哥,姑姑畢竟是位‘女’‘性’!”


    “難道還是男的嗎?”諾因越聽越莫名其妙。莉莉安娜歎了口長氣。她早就發現,兄長在潛意識裏將拉克西絲當作了父親,所以才處處和她唱反調,就像一個小男孩喜歡反抗強勢的父親一樣。


    其實,哥哥比我還想要爸爸啊。銀發少‘女’在心下苦笑:隻是委屈了姑姑。


    “莉莉安娜,你為什麽在這裏?是老妖婆綁你來的?”


    “才不是。”年輕的王‘女’橫了兄長一眼,“馬上就收獲祭了,總神殿忙得不可開‘交’,我代替科孟多大人,來和姑姑協商些事情。”


    “那個老年癡呆還沒死啊!”諾因咋舌,他對右權機神官的印象差到極點。還在王立學院就讀時,每次他和吉西安、雷瑟克一起溜進總神殿看望莉莉安娜,總是運氣不好被他逮住,然後被關進小房間麵壁。而且科孟多是諾因名義上的父親,已故王弟斯蒂沃和拉克西絲的導師,光這點就讓諾因看他不爽。


    “哥哥!你為什麽老是這麽沒口德!”莉莉安娜忍不住訓斥。


    “因為他沒本事讓我付出敬意。”諾因哼了一聲,盤‘腿’坐在‘床’上,雖然是不雅的動作,由他來做,卻有種奇妙的優雅,仿佛來自山林的風情,“倒是莉莉安娜,你越來越嘮叨了,這樣會嫁不出去哦。”


    啪!莉莉安娜舉起手,往兄長腦‘門’就是一巴掌。


    “幹嘛啦!”


    “你對‘女’孩子說的什麽話!”


    “說你嫁不出去有什麽不好,可以永遠陪著我!”諾因孩子氣地嚷嚷。莉莉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歎息。見狀,諾因緊張起來:“難道,你想嫁人?”


    “沒有。”銀發少‘女’無‘精’打采地道。


    卡薩蘭城主頓時笑逐顏開,情不自禁地抱住妹妹:“我也不娶,咱們永遠在一起!”聽到這樣真摯的話語,盡管心裏難過,莉莉安娜還是舒展了眉宇,綻開由衷的笑容。濃濃的溫情在兩人身邊流淌,良久,諾因才鬆開手,笑道:


    “我們去外頭吧,你泡壺茶給我,我好久沒喝你親手泡的茶了。”


    “好。”


    ******


    深秋十月的天氣,坐在庭園裏喝茶,在下界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四季溫暖如‘春’的上界,任何時候都可以搬張椅子到外頭,享受特權帶來的好處。


    然而,常住下界的黑發城主坐了會兒,皺眉道:“好像有點冷啊?”


    “還不是因為哥哥你。”莉莉安娜扔給他一個大白眼,“上次你用魔封打壞了結界,到現在還沒修好呢。”


    “有這回事嗎?”諾因凝神回想,半晌搖搖頭,“沒印象。算了,這樣的天氣也不錯,‘挺’涼快。”莉莉安娜笑著頜首。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倆的體質都不太畏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後,兩人才能熬過幾個嚴酷的冬季。


    一把茶葉直接丟進名貴的紫砂茶壺,接著是滾燙的沸水,莉莉安娜蓋上蓋頭,用力搖了幾搖,一壺‘色’香味俱全的茶就出爐了。諾因聞著壺嘴裏逸出的氣味,喜道:“不愧是莉莉安娜泡的茶,好香耶!”


    遠處看見這一幕的園丁落下一滴汗,悄悄地走了。


    銀發少‘女’為兄長的讚美綻放笑靨,興衝衝地倒了杯給他,同時問起另兩位茶客:“哥,雷瑟克和吉西安怎麽沒來?”


    “雷瑟克在幫我訓練新兵。吉西安那小子煩死了,我故意不帶他來。”諾因啜了口茶,輕揚的眉梢顯示他對妹妹的茶藝非常滿意。


    “怎麽回事?”


    “他怪我前些天把要塞丟給他,回來沒幾天又跑出去。”


    “那是你不對了。”莉莉安娜嗔道。諾因叫屈:“我有付他加班費!”


    “付加班費也不行。吉西安自己的工作已經忙不過來了,你還給他添‘亂’。”


    “我在幫他打基礎。”諾因一手持杯,向妹妹吐‘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衷,“吉西安很有才幹,做西境的統治者綽綽有餘,但他被我誤導了,以為稱王一定要有什麽‘王氣’。事實上隻要能力過關,氣質如何根本無所謂。何況那家夥的親和力遠在我之上。所以我把工作都丟給他,讓他積蓄自己的勢力;因為我的不負責,大家也會同情他,今後‘交’接起來,就很方便了。”


    莉莉安娜聽得眉頭緊蹙,問道:“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吉西安做***人?”


    “對啊。”


    “那…雷瑟克呢?”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諾因的心結,他抓了抓濃密的劉海:“我本來是想讓雷瑟克繼承我的位子,可後來想想,不行。”


    “為什麽不行?”莉莉安娜急迫地問。


    “雷瑟克會遷就吉西安,吉西安卻不會遷就雷瑟克。”諾因的解釋一針見血。莉莉安娜默然。


    喝了口微涼的茶,卡薩蘭城主‘露’出困‘惑’之情:“其實我不太理解野心這種東西,說是願望嘛,好像又不太一樣。”年輕的王‘女’有些神思不屬,隨口一問:“哥哥有願望嗎?”


    “當然!我的願望就是把你接回來,我們三個一起生活!”


    “那哥哥真的沒野心呢。”莉莉安娜笑了,隻是笑容多少有點無奈的意味。驀地,她注意到兄長的語病:“三個?”


    “對啊,我一個,你一個,魔封一個。”諾因掰手指頭。


    “雷瑟克和吉西安呢?”


    “他們倆?等我把位子丟給吉西安,雷瑟克自然會在他身邊輔佐他。”諾因在腦中描繪未來的情景,紫‘色’的雙眸閃閃發光,璀璨一如真正的紫水晶,“到時候,我帶你們逛遍世界的每個角落,看盡各式各樣的風土民情!”


    莉莉安娜也不禁動容,遙想兄長構劃的未來,整個人飛進了那五光十‘色’、瑰麗變幻的景致,良久,才回過神,幽幽歎息:“可是,談何容易……”


    “是啊。”諾因收回憧憬的目光,神情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犀利,剛剛的‘波’動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那一天一定會來的。在那之前,我要把所有妨礙的人除去。”


    “例如?”


    “哼,我提都不想提那兩個‘混’蛋的名字。”諾因仰首喝幹紅茶,動作火氣十足。莉莉安娜會意,苦笑道:“要是能和平共處就好了。”


    “哈!和平共處?你去跟那兩個家夥說吧!貝姆特一定會把牙笑掉;羅蘭那老狐狸大概會皮笑‘肉’不笑地答應,然後轉個身把盟約撕成碎片。”


    “……那哥哥你呢?”


    諾因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沒他們!有他們沒我!”


    就是這個,就是這份矜持。莉莉安娜暗暗歎氣:貝姆特城主應該也是為此才不肯低頭,羅蘭城主……


    “莉莉安娜,幫我倒滿。”諾因遞出空杯,從果盆裏拿起一串葡萄,剝下一粒丟進嘴裏,“你怎麽會代科孟多那個老年癡呆協商事情?他叫你來的?”莉莉安娜一時無法適應話題的轉變,愣了一下才道:“不是,科孟多大人前段時間鬧得很厲害,想重掌總神殿的大權,其他人拗不過,隻好讓他幹事。可是科孟多大人根本處理不了,我看不過去,就……”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青年的‘唇’角。


    “如我所料,那老頭果真有點用處——莉莉安娜,繼續幫他,把他的權利和人脈都搶到手。”


    銀發少‘女’驚訝至極,結結巴巴地道:“哥…哥哥,你是要我‘插’手嗎?”明白妹妹的言下之意,黑發青年撇了撇嘴:“我是不想你管這些事,但非常時刻,隻好妥協了。”


    “我很高興!”莉莉安娜清秀的臉蛋綻放出奪目的光輝,“我一定會辦好的,哥哥!”


    “嗯哼。”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隨即板起臉,“你隻許管總神殿的事,其他不許管!我會派人監督你的!”


    “是,是。”莉莉安娜掩嘴輕笑。


    “對了,哥哥,你去跟伯父請過安了嗎?”


    “我看到他那張‘肥’臉就惡心,請什麽安!”


    “不行,要去請安。”莉莉安娜肅然道,“還有,見到伯父,勸勸他,把鬥技場關了。”諾因嘲諷一笑:“他會聽我的嗎?”


    “你的權勢不比以往,他應該會考慮考慮。再不行,施加點壓力,也許能成功。無論如何,都要關閉鬥技場。我去看過,那實在……”


    諾因臉‘色’一變,為的卻不是鬥技場:“你去看過!?誰讓你看那種東西的?”莉莉安娜從血腥的回憶中醒來,鎮定地迎視他:“我自己,因為我不想一直當個溫室裏的公主。”


    “今後不準去!你再這樣,我真的要把你關起來了!”諾因拍案而起,氣得大喊大叫。


    “哥哥,先別管我的事。現在東境的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中,我希望你幫助他們。”見兄長真的光火了,莉莉安娜理智地避其鋒芒。


    “關我什麽事。”


    “哥哥!”


    仿佛被無形的手‘抽’掉,諾因周身的狂怒氣息在下一秒消失不見,麵無表情地坐回原位,用一種不是譏諷,卻很接近譏諷的語調道:“莉莉安娜,你也是從下麵上來的人,怎麽不清楚‘百姓’這種東西。他們好逸惡勞、耽於現狀,隻要沒***到絕境,就不會起來反抗。不會用自己的腦子思考,不會用自己的手打拚,一味期待救世主和聖人的領導,不願擔負責任。你看著好了!我現在登高一呼,他們是會蜂擁過來幫我,但日後,隻要我犯一點點差錯,他們就會拿今日的事指責我,抹殺我的功績,甚至緬懷過去!因為他們還沒嚐到真正的苦頭!所以要讓他們恨、再恨、恨到不能恨的地步,將來才不會後悔,才會全身心地支持改革,支持新王朝,徹底遺忘過去!”


    莉莉安娜無言以對,兄長說的是真理,雖然苛刻了點,但是真理,因此她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可是……”她悲從中來,“這樣會死多少人啊!”


    “沒辦法,不吸取教訓,永遠不會成長。”與她相比,諾因的態度就漠然多了,又好整以暇地吃起葡萄來,“而且東境多死一個人,我的民眾就少死一個,抵消下來沒損失。”


    “哥哥!”莉莉安娜怒吼,眼淚奪眶而出。然而她憤怒的不是眼前的兄長,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一看到妹妹梨‘花’帶雨的模樣,諾因什麽堅持都飛了,歎了口氣,起身抹去她的淚水,柔聲道:“別哭了,我會把這個卡薩蘭拿到手。如果你希望,我也會做個好國王。”


    “嗯。”


    莉莉安娜將手疊在兄長溫暖的手背上,感受著那海洋般深沉的親情傳遞過來,慢慢撫平了悲傷。


    “好了沒?再哭我要生氣了!”諾因的溫柔永遠維持不了三分鍾。


    “人家難得哭一次。”莉莉安娜噘起嘴。這個表情比剛才更有殺傷力,畢竟看自己的臉‘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態是很恐怖的事:“因為我要走了啊!我買了傍晚的船票,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回去!”


    莉莉安娜大吃一驚:“你要走了!?為什麽不多待幾天?”諾因喪氣地坐回去:“我也想多陪你幾天,可是吉西安威脅我,如果不趕回去主持明天的收獲祭,他就要跟我絕‘交’!”莉莉安娜撲哧一笑:“那你快回去吧。”


    諾因正要說話,左近響起一個讓他血液沸騰的聲音:“要滾了啊?正好,把你的小朋友拿去。”


    “你……啊!”本想尖刻地頂回去,瞥見姑姑手上的配劍,諾因跳起來,“你這瘋婆子!我不是叫你不許動他!”


    魔封漆黑的劍鞘上,刻上了銀‘色’的美麗‘花’紋;劍顎的部分被加寬,鑲了顆新的月長石,兩邊也挖出凹槽,嵌了許多碎鑽進去,讓人眼睛一亮,諾因卻看得一陣陣發暈。


    拉克西絲嘿嘿一笑:“技癢,技癢。還有,它看得見了。”


    “我殺了你!!!”


    “殿下!”


    “哥哥!”


    克魯索和莉莉安娜一左一右鉗製住暴怒的青年。諾因喘了會兒粗氣,一把奪過配劍:“可惡。”


    (史列蘭!史列蘭!)他用力搖晃半身,(還活著嗎?回答我!)


    《嗯……什麽啊?》好半晌,劍裏才傳出明顯是剛睡醒的人發出的惺忪聲音。諾因默然,又不能對他發泄,隻好狠狠瞪視姑姑:“算你好運!”


    “我辛辛苦苦幫它增加‘性’能,你不道聲謝,還對我白眼?”


    “你差點殺了他!跟你說過史列蘭是人不是劍,你還隨便在他身上刻‘花’!我也拿把刀在你臉上刻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臭小子!你不說我還忘了!”拉克西絲一把拔出杖中劍。莉莉安娜和克魯索連忙撲上來。


    “姑姑!”


    “閣下!”


    看著底下吵鬧的一群人,半空中的妖‘精’浮起找到寶的笑容:“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很有聊的人。”


    ******


    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人!?


    迪爾瞪著熟睡的青年,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跟著諾因來到米亞古要塞,他滿心以為枯燥的日子終於到頭了,沒想到頭一天晚上,就得出這樣的結論。


    黯妖‘精’天生擁有窺視‘精’神世界,揭開心傷,煽動‘欲’念的力量。所以,不少黯妖‘精’‘迷’失在了人類編織的夢裏,變成了癡呆或瘋子。迪爾目前還沒有這個傾向,他隻是單純喜歡看好戲罷了。


    剛才他***了一下,諾因的童年非常悲慘,除此之外也有許多不幸的經曆,可是沒有一件影響到他現在的情緒,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稱之為“傷口”的痕跡。而***嘛,他根本沒有***!***就不說了,那種和妹妹一起到處旅遊,把姑姑打趴下的願望挖出來,隻會讓諾因在夢裏笑出聲,太不符合迪爾[噩夢之眼]的稱號了。


    這個人完全沒有‘迷’惘嗎?


    情不自禁地靠近對方,迪爾感到一絲困‘惑’和更多的異樣。


    就連羅蘭那麽堅定的人,有時也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甚至因此痛苦自責,他為什麽沒有?他手上的血不比羅蘭少。難道,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那……還真是狂妄。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襯得諾因白皙的肌膚更如透明一般。迪爾震了震,無意識地吐出一個專有名詞:“‘精’靈……”


    月下的人類青年,活脫脫似那消失已久的森之種族。


    他的五官並不絕美,隻能算上乘,但有一種人類決不可能有的協調感,每一部分都是那麽‘精’致,組合起來卻無法用‘精’致形容,俊秀又太剛硬,秀麗太柔軟,勉強要找出個形容詞,就隻有“清秀”。


    山的清。


    水的秀。


    與月共舞,和風同歌,是自然的美,屬於自然的生物。


    惟有眉間那抹睡著依然不鬆懈的冷厲,昭示了不同。也是這抹冷厲,將迪爾從失神的狀態中拉出來。


    “還是忘不了。”他苦笑出聲,眼底浮起悲傷。


    曾經,他愛上一個‘精’靈。雖然‘精’靈和妖‘精’一些共同的特征讓兩族都認為彼此是近親,但正如‘精’靈沒有妖‘精’穿梭‘花’叢的輕盈,妖‘精’也沒有‘精’靈漫步林間的優雅。而迪爾愛的,就是那個‘精’靈誰也無法模仿的優雅步伐,冷冷的儀態,仿佛不會把任何人看在眼裏的清高眼神。


    雖然那雙眼睛其實是看著某個人的。


    一直看著她的迪爾很清楚,因而無法理解她的矜持。明明每晚每晚,她都做著被那個人用溫暖的手臂緊緊摟在懷裏的夢,為什麽到了白天,就用冰冷的眼神睥睨他?就因為他是人類?就因為她是“清心寡‘欲’”的‘精’靈?


    看不下去她日漸消瘦、鬱鬱寡歡,漠視自己痛到快碎掉的心,迪爾使用了能力,他隻是想幫她。


    事實證明,“清心寡‘欲’的‘精’靈”也是有‘欲’的。被挑起了愛‘欲’的‘精’靈向戀人求愛,對方也回應了她。然後第二天,羞憤的‘精’靈手刃了戀人,正要自殺時,為事態的急轉直下驚呆的迪爾及時清醒,阻止了她,並將真相和盤托出。


    還來不及問為什麽,‘精’靈已經凝聚所有的力量向他攻擊。


    那一擊幾乎令迪爾神形俱毀,但這個痛遠遠比不上她臨死時憎恨的眼神。


    “我不明白……”


    ******


    第二天一早,卡薩蘭城主就被宮廷術士長一發“風吼破”震醒,恍恍惚惚地完成起‘床’、穿衣、疊被、梳洗一係列程序。真正清醒後,他第一個反應是看掛鍾。


    “這麽早叫我起來幹嘛!”


    充耳不聞,吉西安的臉‘色’冷得可以掉下渣渣。三番兩次被不負責任的主子硬塞職務以外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元氣大傷‘欲’求不滿,讓他的積怨瀕臨爆發。


    “老兄,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諾因凝神想了下,衝口道:“你代我主持就行了。”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心腹眼中‘射’出強烈的殺氣,不由咽了口口水。


    “你是說,由我主持收獲祭嗎?”和藹的聲音,溫柔得像自願做祭品的純潔少‘女’,不知情的人聽了絕對會感動,但諾因隻覺寒氣一陣陣往上冒。


    “不、不……”他難得地結巴,深吸一口氣,才重整頹勢,“我要你主持。”雖然是命令的口‘吻’,底氣卻明顯不足。


    吉西安笑得無比燦爛:“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看到他的神情,諾因終於意識到部下已經抓狂了,若不改口,他會死無葬身之地:“呃…我是說,你有空就主持吧。”


    “我沒空!”某人斬釘截鐵地道。


    “那……我來吧。”掙紮了數秒,諾因妥協了。


    從頭到味作壁上觀的迪爾‘摸’了‘摸’下巴,心道:和羅蘭一樣,被部下騎在頭頂啊。


    這是錯誤結論1。


    ******


    “為什麽我要穿這種衣服!?”


    被吉西安用踢的踢進***室,諾因指著‘侍’‘女’手上的衣服大叫。


    那是套非常符合節日主題,也非常正式的服飾。從草綠‘色’的小圓帽、森綠‘色’的短外褂、茵綠‘色’的連身長裙到墨綠‘色’的平底靴,甚至首飾一應俱全,但是……明顯是一套‘女’裝。


    另一個‘侍’‘女’飛快地堵住‘門’,笑道:“因為您是主持人。”


    “胡說八道!以前我也主持過收獲祭,從來沒穿這樣!”


    “今年的收獲祭不同。”捧著衣服的‘侍’‘女’嚴肅地道,“神殿已經預言,因為即將來臨的寒冬,明年的收成會極不理想,我們需要通過這樣的形式,向豐收之神尼爾祈求保佑。”


    “那隨便找個人來穿!”諾因毫不妥協。


    “不行!”眾人異口同聲。諾因這才發現這間小小的***室竟塞了三十來個‘侍’‘女’,還有六位祭司,也掛著道貌岸然的表情勸說:“必須由主持人,也就是殿下您穿這套衣服,才能表達我們的誠心。”


    “不穿!不穿!決不穿!”諾因火了,他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大手一揮將衣服掃到地上,“要麽,另找替死鬼穿這鬼東西;要麽,我走!”


    眾人並不畏懼,互視一眼,問道:“真的不穿?”


    “不穿!”


    “那沒辦法了。”齊聲歎息,聊表失望,守在‘門’口的‘侍’‘女’作勢要開‘門’:“隻好叫吉西安大人來穿了。”


    諾因臉‘色’一青。


    他可沒忘記術士長剛才的樣子。叫他來穿這套衣服,叫他主持收獲祭,自己會有什麽下場……


    砰!卡薩蘭城主合上已開到一半的‘門’,以壯士斷腕的眼神俯視地上的服飾,咬牙道:


    “我穿。”


    ******


    看到一身綠,被‘侍’‘女’們推出***室的黑發美人,迪爾扶著脫臼的下巴,在腦中打入第二條錯誤結論——此人有‘女’裝癖。


    ps:其‘女’裝的模樣足以以假‘亂’真,傾城傾國。


    ******


    “哈哈哈……”


    前來迎接的軍官笑倒在走廊上,領頭的軍務長也忍俊不禁:“殿…殿下,你為什麽穿成這樣?”


    “為什麽?”諾因投來殺氣騰騰的一眼,“去問後麵那幫‘女’人!”


    “哎呀,殿下,你有什麽不滿嗎?”‘女’孩們嬌嗔,眼裏閃著壞心的光芒。


    “沒、沒有。”聽出她們的言下之意,諾因隻好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吞。


    ‘精’兵團團長抱著肚子,辛苦地道:“沒關係,這樣很適合你。”以三名‘女’隊長為首的軍官們頜首讚同,嘴角笑咧到耳根。


    “沙裏西恩,去把所有的廁所掃一遍!”


    “啊?”


    諾因‘陰’惻惻地咧出一抹笑:“你有什麽意見嗎?”沙裏西恩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


    “很好。”諾因哼了聲,越過他,朝走廊盡頭走去。出完氣,他心情好了些。其他人以同情的目光掃視哭喪著臉留在原地的沙裏西恩,尾隨在後。


    最愛護下屬的軍務長經過時,悄聲道:“我會讓殿下待在中區,你去下町玩就行。”‘精’兵團團長感‘激’得熱淚盈眶,他們的主子一向是發完脾氣就忘,當然不會在事後檢查廁所。


    主持台在城主府二樓的‘露’台,一條長長的紅毯直鋪到‘玉’石欄杆,兩邊各擺放著十把椅子。‘露’台下的民眾已事先得到通知,看見‘女’裝的諾因,一點不驚訝,個個感動非常。


    太可愛了!殿下!


    見眾人沒喧嘩,諾因鬆了口長氣,也沒計較不尋常的平靜,在左側的椅子上坐下。祭司們坐在他旁邊,雷瑟克等人則在對麵落座。


    唯一沒坐下的祭司長走到台前,舉起聖水瓶,朝台下眾人傾灑祝福的聖水,然後開始冗長的致辭。諾因聽得哈欠連連,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自始至終盯著他不放的眾人由衷感歎:殿下無論做什麽動作都這麽可愛呢。


    總算結束了無人聆聽的致辭,一個祭司推了推快要睡著的諾因:“殿下,該你發言了。”


    “啊?”諾因‘揉’‘揉’眼,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到祭司長原先站的位置,環視屏息以待的民眾,驀地一揮手,朗聲道,“收獲祭——開始!”


    “哦——”眾人發出如雷貫耳的歡呼。


    “……真是,這是祭典還是閱軍啊。”祭司們又好氣又好笑,很不滿諾因破壞形象的行為。那套衣服可是她們絞盡腦汁讓他穿上的。祭司長掩嘴笑道:“無妨,反正第一步已經達成了,接下來就進行第二步。”


    “沒問題!‘交’給我們吧!”連同幾名軍官在內,‘露’台上的‘女’‘性’一致響應。


    ******


    米亞古要塞是軍鎮,所以節日慶典都帶著濃濃的武味。除了野外劇、篝火舞會、飲酒大賽之類傳統的節目,還增加了賽馬、騎‘射’、弓箭、蹴踢等武藝較量。人們穿著嶄新的衣裳,穿梭在比賽場和攤販間,加油打氣、笑語高歌,也不忘給值勤的士兵送去慰勞的淡酒,歡樂的氣氛彌漫在每個角落。


    以全紅的成績被淘汰出弓箭比賽第一輪的諾因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出賽場,絲毫不意外的裁判塞了個安慰獎給他——卡薩蘭城主的箭術是舉世聞名的,和伊維爾倫城主不相上下,隻不過是相反的有名。


    雖然不悅,諾因還是收下了那個很可愛的布娃娃,他是不喜歡這種東西,但莉莉安娜喜歡。看到主君虎著一張臉走近,雷瑟克就猜出了結果,勸道:“沒關係,殿下,其他比賽贏了就行。”


    “可是這樣我就拿不到全勝獎了!”諾因孩子氣地嚷嚷,配上清秀可愛的容顏,十足像個對鄰家大哥哥撒嬌的小妹妹。附近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暗暗擦口水。


    “實話告訴你吧,殿下。”雷瑟克歎了口氣,“吉西安根本沒準備全勝獎的獎品,因為他料到沒人拿得到全勝。”


    “這家夥……”諾因切齒了一陣,奇道,“對了,吉西安呢?”


    “他說要趁空的時候處理商會的事。”


    “難得他不來參加這種熱鬧的盛會。”


    還不是你害的。雷瑟克心道,拍拍對方的肩:“活靶‘射’箭比賽馬上就開始了,我們走吧。”


    “好!這次我一定要反敗為勝!”諾因振奮地撩起袖管。他準頭雖臭,‘射’動的東西的眼夫卻好得沒命,這點讓許多人不解。


    輕輕鬆鬆贏得冠軍,諾因咕咕噥噥地走下台:“居然是鍍金的獎杯,吉西安那家夥也太吝嗇了。”


    “體諒他吧,殿下,因為您的任‘性’,凱曼商會連第二名的寶座都快保不住了。”


    “哼。”諾因把寵物、獎杯和布娃娃往心腹懷裏一塞,跑向馬場,“走!我們比騎術!”


    “等等,殿下!”雷瑟克慌慌張張地跟上去。


    遠遠望見一個裙擺‘蕩’漾,黑發飄揚的少‘女’跑過來,守衛正想說“‘女’士謝絕參加”,幸好眼尖,及時收回。


    “我要報名!”


    “這個……”守衛為難地瞄了眼諾因的打扮。“殿下,帽子。”遲了半步,軍務長追上來,將主君落下的小圓帽戴回他頭上,朝守衛點頭為禮,拉著他往回走,“你不能參加。”


    “啊,為什麽?”諾因一愣。雷瑟克指著他的長裙:“除非你會側騎。”


    側騎誰都會,但側騎還想拿第一,那是妄想。


    氣惱的紅暈浮上諾因白皙的臉蛋,他咆哮:“對了!現在可以換下這鬼東西了吧!”


    “不行喲,殿下。”以祭司長為首的一幹‘女’‘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成員還增加了三四倍,“您必須穿著這身衣服直到祭典結束,不然就是對神不敬。”


    諾因狠狠瞪視她,背後升起衝天的怒焰。然而,對峙了幾秒鍾,他挫敗地垂下肩膀。對神明他沒有一毫克的敬意,卻不能不給自己的城民麵子。


    雷瑟克打圓場:“殿下,那邊就是小吃街,我們先去填飽肚子吧。”


    “嗯。”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泱泱跟在他後麵。


    吃了涼糕、炒麵、米餅、蛋塔和棉‘花’糖,心滿意足的卡薩蘭城主將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拿著兩串烤魷魚吃得起勁。他身後,軍務長手捧滿懷的零食亦步亦趨,微微苦笑。


    “真好吃。”


    “收獲祭的小吃一向是物超所值。”雷瑟克笑道。諾因將吃剩的‘棒’子隨手一丟,指著前麵的攤頭道:“我去討個袋子。”


    “討袋子幹嘛?”


    “把這些包起來唄。”諾因指指部下懷裏的食物。雷瑟克很驚訝:“你不吃了?”


    “嗯,嗯,帶回去給那家夥吃。”諾因不自在地別過頭,“這樣你也能空出手吃點東西。”


    雷瑟克笑了,以看著調皮弟弟的眼神目送主君的背影。把零食放進袋子後,他一手擦拭對方的嘴角:“這裏沾到了。”


    “呀~~~”


    市集的一角響起壓抑的尖叫,一半的***者捧著通紅的臉頰陶醉不已;另一半掐著彼此的脖子連連搖晃:“看到沒?看到沒?太‘棒’了!”


    “真是絕配啊。”被無上的美感包圍的眾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其實以諾因的身高,穿‘女’裝還是有點別扭,但那套衣服設計得極為巧妙,讓他看來隻覺纖細不覺高挑。加上和高大的雷瑟克站在一起,更顯得嬌小。


    “和吉西安大人在一起可能就沒這麽好的效果了。”


    “但不管怎樣,吉西安大人也是大房,不可以虧待他。”


    “沒錯,娜蒂,你帶一批人去請吉西安大人,開始第三計劃。”


    在三個當事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同人‘女’們的‘陰’謀悄悄進行著。


    ******


    一座木材搭建的高台躍入眼簾,頂部稻穀形狀的金質獎杯在星光和燭火的照耀下更加閃閃發光。諾因詢問身旁的人:“那是搶稻子比賽的賽場?”


    “嗯。”雷瑟克含笑點頭。


    “這我總可以參加了吧?”


    軍務長還沒回答,簇擁在台下的選手已瞧見他們,揮手道:“殿下,雷瑟克大人,快來啊!”


    “來了!”諾因拎起肩上的寵物丟給部下,興衝衝地奔過去。不等他趕到,裁判就吹響哨子。他呸了一聲,一個箭步竄進人群,按住一人的肩膀用力蹬地,身子騰空而起,牢牢攀住架子。一連串動作靈活得不可思議,周圍的觀眾都轟然叫好。


    “難以置信,他是猴子嗎?”


    正好在附近的‘精’兵團幹部悠梨達爾西頓咋舌。依舊打扮得活像舞娘的尤菲米亞笑道:“那就是小猴子的親戚了。”


    “你叫誰小猴子!”


    “哎呀,我還沒指名道姓,某人就迫不及待地承認了。”


    “你這‘浪’‘蕩’‘女’!”


    “別吵了。”趕在兩個僚友鬧得不可開‘交’之前,愛倫‘插’口勸阻,手指高台,“看,殿下已經快到塔頂了。”這招果然有效,悠梨和尤菲米亞立刻停止互瞪,轉向賽場。


    諾因飛快地在木樁中間穿梭,其他人一來跟不上他;二來不敢抓他的裙子,被遠遠拋在了後麵。見狀,圍觀的人們叫得更加響亮。剛走進市集的一群人也紛紛呼喊,隻是語氣是驚惶而不是興奮。


    “他怎麽去爬這東西!下麵會被看到的!”


    “哦,好可愛的‘女’孩,身手很高明呢。”吉西安‘摸’著下巴評價,因為距離的關係,他還沒認出那個所謂“好可愛的‘女’孩”是他主子。


    ‘女’孩們吃吃笑起來:“吉西安大人,您再看仔細點。”


    “嗯?”吉西安凝神打量,半晌,放聲大喊,“殿下!!!”


    這聲叫喊蓋過了所有的喧嘩,因此諾因聽了個一清二楚,‘露’出驚喜之情,探出身招手:“嗨,吉西安,你來啦!”


    “他…他怎麽穿成這樣?”術士長扶著額頭,隻覺一陣暈旋。


    “雷瑟克在那邊,我們留了……”一言未畢,諾因感到腳踝一緊,低頭一看,幾個選手已爬到近處,一人抓住了他的靴子。


    “嘿,速度倒快。”諾因兩手抓著一根木樁,抬‘腿’猛踢他‘胸’口。那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鬆開手。擺脫了鉗製,青年一個翻身躍上塔頂,握住獎杯:“成功!”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他踏足的木樁發出喀嚓的聲音,諾因警覺地跳向一邊,不料這裏的木頭也有問題,隻聽得啪啪連響,高台坍了一角,他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墜下。


    “殿下——”


    眾人一齊驚呼,下麵的人不顧被砸成腦震‘蕩’的危險,撲向他墜落的地點,以自己的身體充當‘肉’墊,但是他們英勇的行為隻換來諾因一聲“笨蛋”。


    不過他確實有理由生氣,掉下去的瞬間,他就‘抽’出裙下的魔封劍,隻要一揮,就可以借助反衝力恢複平衡,穩穩落地,眼下多了這票人‘肉’墊子,叫他怎麽揮得下去?


    “風翔!”


    “羽落術!”


    糟!吉西安一聽見主君的咒語就知道不妙,連忙收回法術,還是遲了一步。兩股強風在半空相撞,卷得諾因翻了幾個筋鬥,一頭撞上吉西安,兩人跌成一團。更巧的是,嘴‘唇’不偏不倚疊在一起!


    石化。在場每個人都維持當時的姿勢變成了化石。時間在沉默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啊~~~”


    ‘女’‘性’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歡欣鼓舞。雖然她們的本意是設計兩人抱在一起就好,但事情發展成這樣,隻有更高興沒有不高興。男‘性’們忍著寒‘毛’直豎的感覺麵麵相覷,當然他們的惡心遠遠比不上兩個當事人。


    諾因像根彈簧般蹦起,吉西安支起上身,然後同時別轉過頭——狂吐!


    “你杵在那裏幹嘛!”


    畢竟有過一次經驗,諾因先從反胃感中掙脫,吼聲如雷。


    “有沒有搞錯!是你撞過來的!”吉西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還有,你施的什麽法!那種高度用風翔怎麽可能飛得起來!”


    “就飛得起來!”


    “飛你個鬼!”


    …………


    看著吵得昏天黑地的兩人,男‘性’們是滿腹同情,‘女’‘性’們是搖頭歎息——剛剛的一幕多麽美好啊!


    唯一沒回過神的是浮在半空的迪爾,整個意識停留在剛才的場麵。


    錯誤結論3——卡薩蘭城主是***。


    ******


    因為前夜祭所受的打擊,之後兩天城主和術士長都臥病在‘床’。軍務長既要代替他們管理整個要塞,又要安撫兩個鬧別扭的家夥,忙得分身乏術。


    民間,‘女’‘性’們津津樂道那個巧合的接‘吻’。看到的人固然額手稱慶,喜不自禁;沒看到的也口水流滿地,抱著“意‘淫’無罪”的信條盡情地幻想。男‘性’們聽在耳朵裏,都是冷汗淋漓。雖然他們也常常看著諾因的美貌陷入恍惚的狀態,或者‘私’下搶購他的‘女’裝照片,但內心,他們都清楚這位不近‘女’‘色’的殿下和喜歡沾‘花’惹草的術士長一樣沒有半點***的傾向,兩人被迫擺出這樣一場烏龍,打擊可想而知。


    不過事實上,諾因的情況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糟糕,除了第一天還時不時地幹嘔,虛脫地倒在‘床’上,接下來他都是窩在被子裏看書,雷瑟克一來就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怠工。倒是吉西安真的發了高燒,連日來的疲勞加上和同‘性’接‘吻’的反胃一塊兒爆發出來,使他的身體一下子崩潰,昏‘迷’了兩晝夜才恢複意識。


    “你剛醒,就不要看這些東西了。”


    將帶來的‘花’擱在‘床’頭——因為整個房間隻有這裏還能放東西,雷瑟克歎著氣坐下,勸說一清醒就翻閱情報的友人。


    “那你去找個人代替我看啊。”吉西安嗤鼻,他總是梳理得很整齊的白金‘色’發絲有些淩‘亂’,臉‘色’蒼白中泛著病態的紅暈,眼神卻依舊清亮。


    “‘交’給理查德,不行麽?”


    “理查德隻能做到整理,判斷還是要我親自來。”兼任情報部長的青年說著又看起來,“你跟護士說一聲,別給我喝那種加了料的‘藥’,我沒空睡覺。”


    “夠了。”軍務長‘抽’走文件,忍無可忍地道,“這些我替你看,你要做的就是趕快把病養好!”


    “哼,隻要那小子肯多做點事,我的病馬上就會好。”


    雷瑟克遲疑了一下,問道:“吉西安,你…怨殿下嗎?”


    “我恨不得掐死他!”吉西安噴火。雷瑟克反而鬆了口氣,如果友人真的生氣,隻會放在心裏不會表現出來。


    這時,醫師敲‘門’走進,宣布病人需要休息,軍務長拿著文件退出了房間。


    “什麽!吉西安病了!?”


    諾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此刻是秋之月23日的上午,離術士長病倒已有三天。


    “你書看完了沒?”雷瑟克冷冷地道——他也是有脾氣的人。


    “咳咳。”諾因幹咳兩聲,把還剩一張的航海日記塞到枕頭底下,質問道,“為什麽不通知我?”


    “我今天才有空過來,至於她們為什麽不通知你,我就不知道了。”雷瑟克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房裏幾個‘侍’‘女’。後者有點驚慌,但還是口齒清楚地回答:“是殿下說的:‘不要讓我聽到有關吉西安的任何事情。’”


    “……”


    諾因氣極:“笨蛋!這種話怎麽能當真!”一言未畢,抓起架上的鬥篷衝出房外。


    ‘門’被踢開時,宮廷術士長正在喝‘藥’,因此不但把‘藥’吐在對麵漂亮護士的臉上,還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歸天。


    “吉西安!”見狀,諾因大驚失‘色’,“你竟然病得這樣重!”


    “咳咳,如果你不選在…咳咳咳,那個時機點進來,我不至於……”


    “別說了!醫師呢?醫師在哪兒?不,我現在就去叫祭司長,你千萬要撐住!”諾因像隻沒頭蒼蠅般在房裏轉了兩圈,才如夢初醒,撲向玄關,和剛走進來的軍務長撞了個滿懷。


    “怎麽了?”雷瑟克扶住還想往外擠的主子,驚訝地看見他眼裏有淚光,“出了什麽事!?”


    諾因緊緊抓著他,紫‘色’的雙眸焦距渙散:“吉西安咳得快死了。”


    他沒生過病,對疾病的恐怖卻深有體會。相依為命的母親纏綿病榻,最後染上肺炎,咳血而亡的情景至今仍曆曆在目,所以看到術士長咳嗽的樣子,讓他方寸大‘亂’。


    “你說誰要死了!”吉西安火大地道,同時用袖管幫慘遭池魚之殃的護士擦臉,他體貼的行為立刻換來不計前嫌的深情凝視。


    “誰……”諾因茫然重複,隨即驚喜地轉過頭,“你沒事!?”


    吉西安本想諷刺回去,見他臉‘色’慘白,忽而心軟:“沒事啦。”這臭小子,生病的幾天不見蹤影,他快好了卻來擺這副死人臉。


    諾因鬆了口長氣。雷瑟克輕拍他後腦勺:“放心,吉西安壯得很,死不了。”


    “喂喂,這小子不知道也罷了,你可是親眼見過我怎麽從冥王那兒爬回來,還說這種話。”吉西安十分不滿,因主君良好的事後補救行為而偏移的矛頭轉向友人。


    “對不起。”


    “呃?”


    眾人詫異地看向聲源,卻不敢肯定這句話出自此人之口。


    抿了抿‘唇’,諾因小聲道:“對不起。”


    不是幻聽!吉西安瞪大眼,雷瑟克的表情也差不多。諾因有多嘴硬,他們倆都再清楚不過,即使錯在他,也多半不會道歉,更何況是兩次。


    “算…算了。”當意識到時,吉西安的嘴巴已自動做出回應,“反正也快好了。”


    諾因綻開燦爛的笑靨,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伸手探他體溫:“好像不燙耶?”


    “當然不燙,說了快好了。”


    “嘿嘿。”


    “別笑得像個白癡!”


    他們這廂純友誼的表現,看在護士眼裏就徹底變成另一種意思,心道:喜事將近!喜事將近啊!


    急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在外麵翹首以盼的同好,她行了一禮:“三位慢慢聊,我出去了。”


    “好。”意外地,點頭的是雷瑟克,因此護士前腳走,吉西安後腳就問:“有什麽事?”


    “這些我處理不了。”軍務長苦笑著遞出一疊文件,“裏麵還有些新的情報,你別搞‘混’了。”


    “嗯。”吉西安漫應,接過瀏覽,看著看著,眼底燃起異樣的火光。合上報告,他沉思半晌,一言不發地遞給主君。


    諾因困‘惑’地接過來,才看了第一頁,就叫道:“紅龍騎士團已經出發了!?梅蓮可那‘女’人還不算蠢嘛。”


    “錯!她蠢得無‘藥’可救!道格拉斯是自己請纓的——你先看下去,看完再說。”


    依言看完文件,再瞅瞅部下的眼‘色’,諾因恍然大悟,冷下臉:“你想我怎麽做?”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吉西安也換上冷冽的表情,沉聲道。


    “什麽千載難逢的機會!將西城一網打盡的機會?”諾因絲毫不掩飾怒意,“當初是你要我和貝姆特和解的,現在又要我主動攻打西城?”


    術士長嘴角‘抽’筋了一下:“現在局勢不同。”一邊說,他一邊在心裏狂踹當初勸說主君的自己。


    軍務長‘插’口:“吉西安,是你讓死亡傭兵團進西城的嗎?”


    “不是我!”吉西安狠狠白了他一眼,“雖然我是有這個打算,可惜我找不到休得斯和他那票部下。”諾因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心念電轉:“不是我們,也不可能是南城,那隻有北城。北城……是他!”


    “這很好猜。”吉西安擺擺手。


    “那我們更不應該攪和進去了!我才不要做羅蘭福斯的傀儡!”


    “殿下,你先不要管羅蘭城主怎麽想!”吉西安用銳利的目光將‘激’動的主君釘在椅子上,“現在關鍵是西城!占領區的三個傭兵團被紅龍騎士團打得潰不成軍;貝姆特城主和他的本軍被死亡傭兵團牽製,正是我們大展鴻圖的大好機會!其他三城,羅蘭城主短期內無法越過南北兩城,而北城和南城也不會妨礙我們——你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諾因回以‘陰’鬱的眼神:“我為什麽不猶豫?這麽一來,我和貝姆特就永遠沒有和好的希望了。”


    “你怎麽這麽呆!”吉西安忍無可忍,提高嗓‘門’,“權勢當前,你還管什麽友誼!我之前勸你和貝姆特城主和解,是考慮到我們未來有可能需要和西城聯盟,但現在西城都成了一塊砧板上的‘肉’了,你……”


    “滅了西城,我們有什麽好處?”諾因打斷。


    “……什麽?”


    術士長的氣焰急速消退,相反,卡薩蘭城主的怒氣空前膨脹:“我要一塊鳥不拉屎的土地幹嘛!還有,如果照你說的,權勢當前就放棄友誼,你又怎麽擔保,有朝一日我大權在握,你和雷瑟克不會被我肅清?”


    吉西安震了震,無言以對。


    “那麽,至少把塞維堡拿到手。”良久,他才打破沉默,聲音少了先前的銳氣,卻多了份溫暖。雷瑟克想了想,附和道:“殿下,吉西安剛才的提議我也不讚同,但這個主意很好。攻克塞維堡,我們就不用擔心西邊的壓力,可以把防守的重心轉向南方。”


    諾因抿嘴不語,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固然毫無責任感,對西境的民眾卻頗為重視,有這樣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擺在眼前,說他不動心是假的。


    “再者,你拿到了塞維堡,就有了和貝姆特城主麵對麵談話,簽定和約的機會。”見主君委決不下,吉西安繼續鼓吹,不料幫了倒忙:“我和他若真正和解,必然是在戰場上。貝姆特看似沉穩,惟獨對我,寧死也不服輸,而我也是這般。”


    正在吉西安煩惱如何說服這個腦筋頑固的主子時,諾因卻忽然鬆了口:“雷瑟克,你估計,我們攻打塞維堡,有幾分勝算?”


    軍務長生‘性’謹慎,拿過文件又翻閱了一遍,才道:“如果鎮守塞維堡的確實隻有鐵甲、獨角獸和金雀‘花’三個傭兵團,十成。”


    諾因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窗前,俯瞰外麵的景致。


    映入眼簾的是正午市集的繁忙氣象。小販起勁地推銷著商品,市中心的劇台旁擠滿了看客。還沉浸在節日餘韻裏的人們不時將麥酒淋在彼此頭上,爆發出一陣歡笑。男‘性’總是被揪住一頓好打;‘女’‘性’則意思意思地被拉兩下頭發,或者輕鬆地逃逸無蹤。飄起的裙擺宛如盛開的‘花’朵,在人群中‘蕩’起歡樂的漣漪。


    “我們又要付出什麽代價?”


    雷瑟克和吉西安麵麵相覷,半晌,前者以斟酌的口‘吻’道:“這個,不好說。指揮得當的話,比率可以降到3:1以下。”


    攻城戰是所有戰役中最慘烈,己方損失最大的一種。除非敵城中有內應,無血開城。3:1的比率,已經是非常小的了。


    青年眸光微閃,一個戴著白帽的‘女’孩跑出建築物,正是剛才那個護士。幾乎在同時,一群少‘女’呼啦一聲湧出來,圍著她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麽。一眼掃去,有不少熟麵孔,其中諾因印象最深刻的是‘逼’他穿‘女’裝的罪魁禍首——祭司長。


    她笑得很燦爛,很愉快,仿佛世間無一不美好,無一不祥和。諾因卻清楚記得,那個大雨滂沱的夜,當時還隻十七、八歲的她,是如何顫抖著從自己手中接過未婚夫破損的頭盔,然後跪在地上,放聲大哭的景象。以及第二天,她披上見習生的白袍,跟著前任祭司長一起向他行禮時,木然的神情。那是連生‘性’冷漠的卡薩蘭城主看了也微微心痛的神情。


    經此一役,會有多少人變得跟她當初一樣?又有多少人能夠重新站起來?


    “不行。”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但細想了一會兒,諾因就***這個結論:“不,修改一下。用不著讓大軍去攻城,留在塞維堡的三個傭兵團都沒有法師,由吉西安你的術士團去對付就行。把城牆炸了最好,不行也讓他們都變成修牆工人。雷瑟克,紅龍騎士團撤出了占領區,你撥一隊人去幫梅蓮可掃‘蕩’。這樣兩邊都安寧了。”


    術士長和軍務長對視一眼,均無異議,齊聲道:“是!”


    ******


    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28日中城卡薩蘭西境米亞古要塞。


    “小妖‘精’,小妖‘精’,吃飯了。”


    城主府的廚房裏,一個少‘女’探出頭,朝著窗外的大槐樹喊道。不一會兒,一團黑影響應她的呼喚飛了下來,從裏麵傳出雖然憤怒卻依然動聽的嗓音:“說了多少遍,我叫迪爾菲蘭德,不是什麽‘小妖‘精’’!”


    “你的名字太難念了嘛。”少‘女’涎著討好的笑臉,遞上一盤切片的水果,“呐,剛摘下來的新鮮木瓜。”


    迪爾雙目一亮,不再計較稱謂的問題,坐在盤子上,抱起木瓜大塊朵頤。少‘女’愛憐地撫‘摸’他的長發,問道:“小妖‘精’,你從哪裏來的啊?”迪爾停下手,警戒地打量她,看到的卻是一片坦然和純粹的好奇。


    “……沉淪沼澤。”(注:黯妖‘精’之鄉,正如[沉星森林]是白妖‘精’的住處)


    “聽起來是很可怕的地方耶。”


    “對人類而言是很可怕。”迪爾繼續大啖,含糊地道。少‘女’‘露’出緊張之‘色’:“那你別回去了,就住在這兒吧,我和大家都會照顧你的。”


    迪爾不置可否,吃完最後一片木瓜,振翅飛起:“我走了,晚上我要吃番茄。”


    “好。”少‘女’也不挽留,在他身後揮手,“小妖‘精’,千萬別跑到西城那邊去哦!那裏有老鷹,會吃了你的!”


    “我才不怕老鷹。”


    浮坐在空中,迪爾嘀咕,正想著今天上哪兒玩,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迪爾菲蘭德。”


    “法利恩!?”迪爾左顧右盼,隨即意識到是傳訊術,鎮定下來,“什麽事?”


    “立刻回羅姆席德身邊,他有任務‘交’代你。”說完,法術就切斷了。


    “……”


    躊躇片刻,黯妖‘精’決定依照大神官的旨意行事。臨走前,他瞥了眼下方的要塞,心頭泛起一‘波’不舍的情緒。


    ******


    當日傍晚,一張來自魔法師公會的請貼送到正在餐廳用餐的中城城主手上。


    “上麵寫什麽?”看也不看,諾因隨手丟給一旁的吉西安。


    “叫你參觀明天的賢者考試。”掃了一眼,術士長簡單扼要地說出內容。


    “不去!”


    “殿下,這是大佬們的邀請,不能不去,”對麵的軍務長婉言勸道。諾因用筷子戳起燉‘肉’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我管他大佬還是老大,結果明擺著的考試有什麽看頭。”雷瑟克還沒答話,吉西安先一步吼出聲:“拜托你,吃得好看點!就算你不顧形象,也為寵物想想!”看著一個***狼吞虎咽實在太傷害眼睛了。


    小狼龍直覺感到他在說自己,從食物堆裏抬起頭,不解地眨巴大眼。


    “唉,可憐的雷奇。”歎了口氣,吉西安拿起餐巾幫她擦臉,還那張小臉原本的幹淨爽潔,“離開這個男人,讓我來照顧你吧。”


    四道不信任的視線立刻掃過來,諾因一把揮開那隻‘毛’手,雷瑟克冷冷地道:“你連魔物也不放過嗎?”


    “胡說八道!我還沒博愛到這地步!”


    “那就離雷奇遠點!”警告地瞥他一眼,諾因將自己的盤子推到寵物麵前,“還吃嗎?”雷奇搖搖頭,希翼地問道:“我可以出去玩嗎?”


    “去吧。”


    摟住主人的頸項,用力親了下他的臉頰,雷奇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向大‘門’。


    “啊~~不來啦,人家也要親!”坐在兄長身邊的‘露’蒂絲吃味地道。諾因一副懶得理睬的樣子:“可以,你變成狗就可以親我了。”


    ‘露’蒂絲委屈地扁嘴。


    雷瑟克暗笑妹妹的傻氣:主君話裏明示了雷奇的地位,這小妮子還吃醋,真是。


    “殿下,別這麽小氣,一個‘吻’而已,又不是割一塊‘肉’。”吉西安一手支頰,擺出看好戲的姿態,眼底卻流轉著深思的光芒,“而且‘露’蒂絲也通過了你上次的考驗。”


    諾因想了想,道:“好吧。”


    “哇——”‘露’蒂絲歡呼了一聲,繞過桌子衝向他,正要熊熊地親下去,忽然猶豫了一下,蜻蜓點水般在諾因‘唇’上印了一‘吻’。


    “‘露’蒂絲!”雷瑟克生氣地站起來。


    “嘻嘻,賺到了。”雖然內心漲滿得意之情,‘露’蒂絲也不敢留下回味,一溜煙跑出了餐廳。


    “對不起,殿下……”


    “沒事,就像吉西安說的,一個‘吻’而已。”諾因毫不在意,端起碗喝湯,喝完丟下一句,“除了她,也沒人適合當我老婆了。”


    他…他是認真的?雷瑟克和吉西安麵麵相覷,愕然。


    “對了,吉西安,你代我出席明天的考試。”


    術士長回過神,怒道:“我沒空!”


    “你的工作我會幫你處理,商會我也會照看,去吧,就當放一天假。你也是魔法師,應該對這場對決很感興趣。”諾因的眼神有點閃躲,但吉西安還是捕捉到一絲內疚,恍然大悟。


    早知道生病的效果這麽好,他早就裝病了!


    ******


    拒絕了魔法師公會的邀請,東城城主的邀請卻拒絕不了,諾因隻得抱著滿肚子不情願參加了慶祝第二位賢者誕生的華宴。他沒有料到,席間還有一個和他一樣不高興的“人”。


    “羅蘭,既然還要再過幾天再對目標下手,你這麽早叫我回來幹嘛?”


    迪爾抱怨。他坐在金發青年肩頭,無聊地搖晃雙‘腿’,眼光覷向被一大群王公貴族包圍的‘肥’胖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目標,國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奇的是,周圍明明有許多人,卻都像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似的。


    羅蘭恍若未聞地舉杯飲酒,同一時刻,迪爾腦中響起一個不是具體的聲音:(你這幾天都在米亞古要塞?)


    “你派人跟蹤我!?”迪爾跳起來,憤怒地大喊。羅蘭放下酒杯,睇了他一眼。目光沉靜如水,沒有心虛也沒有指責,隻有包容一切的淡定。迪爾呼吸一窒,愧疚地坐下:“對不起。”


    (沒關係,我提前叫你回來,是有話告訴你。)


    “什麽話?”


    (不要陷進去。)


    不等對方回應,羅蘭緊接著說下去:(你是自由的生物,我本不該對你有所要求,隻是,迪爾,為了你自己好,接受我的忠告,別對我的敵人產生感情。)


    “……我明白了。”悶了半晌,迪爾泄氣地出聲,“但是我沒有喜歡上卡薩蘭城主,我隻是舍不得他的廚娘。”


    (嗬嗬,那倒是我多慮了。)羅蘭冰藍‘色’的眸子浮起笑意,瞅準沒人注意的空擋,輕輕彈了他一下,(去吧,我的小妖‘精’,挑點愛吃的水果,當心別被人發現。)


    微笑著目送黯妖‘精’遠去的背影,羅蘭正‘欲’舉杯再飲,聽見一個讓他血液凍結的聲音:“你剛剛在彈什麽?”


    “……彈灰。”


    伊維爾倫滿願師瞟了情人一眼,沒有揭破他顯而易見的謊言,也沒有追問,伸出裹著蕾絲長手套的右手,以禮貌的笑容問道:“可以請你跳支舞嗎,城主?”


    “這是我的榮幸。”金發青年綻開沒有一絲虛假的笑靨,握住她的柔夷,剛要邁步,對方澆下一盆冰水:“收起這副白癡的笑臉,會穿邦的。”


    “……”


    一邊在心裏喃喃詛咒情人的冷靜,羅蘭一邊麵無表情地轉向心腹,平板地道:“跟大家說,滿願師小姐身體不適,我帶她出去吹吹風。”


    將剛才的對話全聽在耳裏的東之賢者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去吧,大人。”


    ******


    直到走進空無一人的中庭,冰宿才發出質問:“你在搞什麽!?”


    “我收不起白癡的笑臉,隻好讓你單獨看這白癡的笑臉了。”


    羅蘭的語調有著賭氣的成分,冰宿驚訝地睜大眼。


    這男人……平常那麽成熟,為什麽一碰上她,反應就這麽幼稚又‘激’烈?


    調整呼吸,羅蘭沒費多少勁就克製了情緒‘波’動,轉過身,雙眼泛起溫潤的水光:“你真美。”


    茶發少‘女’身穿一襲宛如月光織就的純白雪紗,隻有裙擺透著淡淡的藍,像是融化的藍水晶,也像是天空的剪影。‘裸’‘露’的雙肩有著瓷器的質感,在夜‘色’中幾如透明一般。纖細的發絲下戴著一頂晶瑩的額冠,更襯得她整個人仿佛一座冰雕。


    食指輕撫額冠的表麵,年輕的城主吐氣似地道:“總有一天,我要為你戴上真正的後冠。”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這次沒有計較情人的不識情趣,羅蘭微微一笑:“原諒男人的自大吧,冰宿,因為,這是我的願望啊。”冰宿回以澄淨的目光:“我隻要待在你身邊就可以。”


    “你真是……”‘唇’畔的笑意變得有些無奈,但隨即,又恢複清朗的弧度,“和我跳舞吧。”


    “得了,你不適合‘浪’漫男人的嘴臉。”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冰宿轉身就走。


    “喂喂,我是真心實意的!”羅蘭追在後麵。


    “沒音樂沒伴奏的,跳什麽舞。”


    “我們可以邊數拍子邊跳嘛。”


    ……果然是不適合‘浪’漫的男人。其實內心有一滴滴期待的冰宿,聽到羅蘭的回答,無力地垂下了肩膀。


    “或者——”羅蘭綻開惡作劇的笑容,一把擒住情人的纖腰,“跳自然的扭腰舞。”


    “啊!”冰宿驚叫著扭了扭腰,躲開搔癢的手,憤然飛起一腳,“你這家夥!”


    “嘿嘿,原來你怕癢啊。”羅蘭輕鬆閃過。冰宿更是火冒三丈,當下拳腳齊出,將他看作練功的沙包,卻連一片衣腳也碰不到。


    可惡,太滑溜了!正在冰宿泄氣的當口,一樣東西躍入眼簾,那是座大理石築的噴水池,因為是秋天了,中央的‘女’神像沒有噴水,但池子裏還是滿滿的。背對它的羅蘭完全沒注意到。


    狡詐的神‘色’一閃即隱,冰宿飛快地前撲,想將他撲進池裏,不料撲了個空。但避開的同時,羅蘭也看見了那個噴水池,連忙抓住她的手,被下墜力帶得往前傾倒。


    啪!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飛濺的水‘花’化作紛揚的雨點落下,澆得兩人濕透。羅蘭趴在情人身上,愣了片刻,放聲大笑。


    “哈哈哈……”


    遲了半秒,冰宿也笑起來,明亮而歡暢的笑聲久久回‘蕩’在噴水池上空。


    “真是的,還是被你擺了一道。”羅蘭捏捏對方的俏鼻。冰宿不甘心地抿嘴:“沒有,是運氣好。”羅蘭眨了眨眼:“你也會得意忘形啊。”


    “被你傳染的。”


    “不服輸的‘女’人。”寵溺地笑著,羅蘭輕柔地耙梳對方的秀發,雙手逐漸下移,來到腰後,緊緊摟住。埋首在她的肩窩裏,他低聲道:“理智告訴我,我們應該馬上回房間,洗澡換衣服。”


    “我的理智也是這麽告訴我的。”


    “可是我不想放開你。”


    “……”


    沉默持續了將近十秒的時間,才被少‘女’略帶僵硬的聲音打破:“你該放開我,萬一被人看見就糟了。”


    羅蘭眼神一黯,卻沒有鬆開手,反而抱得更緊。


    “從前,我隻是想站到那個位置,沒有任何理由……”


    冰宿沒有說話,靜靜聆聽。


    “現在,我有了個理由。”微微放鬆手勁,羅蘭撫‘摸’情人冰冷而柔軟的臉頰,憧憬地低語,“我想把你帶到世人麵前,堂堂正正宣布你是我的妻子,為你戴上後冠。”


    “我並不稀罕後冠。”良久,冰宿蓋住臉上的手,墨綠‘色’的眸子‘蕩’開溫暖的漣漪,“不過,我確實想和你並肩站在一起。”


    笑意在瞬間直達眼底,然後——以‘吻’,立誓。


    ******


    六天後,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終於得以拖著累慘的身體返回老家。


    “羅蘭這個瘋子,既然決定撕破臉,還‘浪’費那麽多酒菜幹嘛?”


    宴會結束時,國王以高壓態度命令東城立刻繳上獻糧並撤走邊境的軍隊,遭到嚴詞拒絕。


    “你懂什麽,這才是他聰明的地方。”吉西安翻了個白眼。趕在主君發火前,雷瑟克‘插’口解釋:“受邀的並非陛下一行,羅蘭城主當然要做好充足的準備;而且這麽一來,***也會站在他這邊。”


    “出兵的借口嗎。”


    諾因隻是不通人情世故,不是傻瓜,部下一點就想通幾個關節,“我們名義已經不正了,老妖婆肯定會請纓,羅蘭應該也會親自出馬吧。”


    他的推斷錯了。


    “拉夏爾!?你說他派拉夏爾?”


    城主和軍務長異口同聲地大喊,傳達消息的術士長也掩不住困‘惑’的表情:“千真萬確,所有的渠道都是相同的回複。”


    “這家夥在打什麽鬼主意!”諾因搶過文件,仔細閱讀,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雷瑟克也拿過去反複研究,半晌迸出一句:“他不是想投降吧?”


    “投降?他付得起投降的代價嗎?老妖婆可不是什麽善心人士。”


    吉西安沉‘吟’道:“我再叫人去搜集相關的情報。”


    “不用。”諾因咬著大拇指,心念電轉,“我們這兒的情報再快也快不過老妖婆那兒,由她去傷腦筋吧。有什麽‘陰’謀也不打緊,把拉夏爾打垮就行。速度快的話,再狠的‘陰’謀也來不及實行。”


    這是場時間的競賽——他準確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敲‘門’走進,恭身道:“殿下,洗澡水放好了。”


    洗完澡,諾因拿著書爬***,不一會兒便朦朧睡去。睡到中夜,他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感到一股奇妙的壓力在心髒附近發酵,驅散睡意,迫使他逐漸清醒。約‘摸’半刻鍾後,他意識到這股力量的來源,伸手探進枕頭底下:(史列蘭?)


    《……諾因。》


    (怎麽了?)


    《我…我不知道。》魔封的語氣彷徨一如被大人拋棄的孩子,《我做了個夢,醒來後,就睡不著了。我不是故意吵醒你,可是我很害怕……》


    (什麽夢?)諾因換了個姿勢,手肘撐著‘床’單,拿出佩劍放在枕頭上。不想他剛放好,腦中就響起一個惶急的聲音:《不!不要讓月光照到我!》


    月光?諾因反‘射’‘性’地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中,果然有一輪金燦燦的圓月高懸,光芒四‘射’,照得大地猶如白晝。


    諾因記下半身害怕金輪月,將他藏回枕頭底下。


    史列蘭如釋重負,但還是擺脫不了一***湧上的懼意,隻能從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拚命汲取安心的力量。


    拉上窗簾,半個身體覆在枕上,掌心的劍卻還在嗡嗡震動,諾因皺起眉頭:(還怕?做夢的關係?)


    《嗯。》


    (什麽樣的夢?)


    《‘花’……很多很多白顏‘色’的‘花’,我一直走一直走,也看不到盡頭。那裏空‘蕩’‘蕩’的,隻有我,‘花’和一座宮殿。宮殿也是白‘色’的,很大,很空曠,我就坐在裏麵發呆。》


    (這是什麽怪夢啊!)諾因咋舌,安撫地拍拍劍柄,(忘了吧,一個‘亂’七八糟的夢而已。)


    《可是我覺得那是真實的景象。》史列蘭困‘惑’地低語,《而且,好像有人在呼喚我……》


    “什麽!!!”諾因大吼,下意識地握緊半身,一疊聲道:“誰?誰呼喚你?”


    《我不知道。》


    “別理他!當他在放屁!”


    《呃……》史列蘭左右為難。諾因狠狠眯起眼:“你是我的!我的半身!難道你要背叛我,去找另一個新主人?”


    《不是的!》史列蘭急切地道,《我不想離開諾因!可是我擔心他是我的同類!》


    (同類?)諾因冷靜下來,改用心聲發問。


    《嗯,我想要同類。》


    (要什麽同類,你有我還不夠?)


    史列蘭黯然道:《不一樣,我和諾因不一樣。諾因是人類,而我什麽也不是,不是人類、不是魔族、不是龍族、不是妖‘精’……所以,我想有個同類。》諾因沉默半晌,淡淡地道:“什麽也不是的,不是隻有你一個。”


    《咦?》


    “我也什麽都不是。”


    《怎麽……》史列蘭結結巴巴地道,《怎麽會!諾因——諾因不是人類嗎?》


    “人類有一受傷就能痊愈的嗎?”諾因自嘲一笑。史列蘭回憶片刻,道:《好像沒有。》


    “這就是了。”


    《那…我和諾因一樣嗎?》史列蘭喃喃道,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對。”諾因撩起被子,蓋住頭臉,感到困意湧上,語聲有些模糊,“所以…別胡思‘亂’想了,也不用害怕寂寞,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深沉的靜默罩下,如同透過窗簾縫隙的月光,在空氣裏柔和地浮‘蕩’。就在諾因墜入夢鄉的前一刻,聽到熟悉的優雅嗓音:《永遠嗎?》


    溫柔的笑意浮上半閉的紫眸,仿佛被‘春’風吹過的河麵。


    “永遠。”


    ******


    第二天一早,卡薩蘭城主的臥室傳出震天的響聲,接著,‘門’開了,一個十三、四歲,黑褐‘色’長發的少‘女’被一腳踢了出來。


    “是你說我可以爬上你的‘床’的!”


    ‘露’蒂絲‘揉’著摔疼的***,委屈地嚷道。


    “但不是現在!”諾因的嗓‘門’比她大一倍,一拳擂在‘門’板上,“看看你才幾歲,臭丫頭!我可不想被當成戀童癖!”


    “人家已經十三歲了!”


    諾因嗤之以鼻,懶得再跟她辯,直截了當地道:“你第一次月事來了嗎?”


    “什麽是月事?”‘露’蒂絲茫然。


    “滾滾滾!不許把剛才的事告訴你哥!”像趕蒼蠅般揮揮手,諾因用力甩上‘門’。可是不一會兒,關上的‘門’又開了,他正要吼回去,瞥見進來的是宮廷術士長。


    “什麽事?這麽大清早的。”


    “你要是早跟‘露’蒂絲說清楚,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吉西安用大拇指比比外頭,表示他看見了剛剛的一幕。


    “說清楚什麽?”諾因擰眉,神‘色’是全然的困‘惑’。吉西安吃驚地張大嘴,好半晌才道:“你…你是認真的?你真想娶她?”


    “對。”


    “為什麽?你根本不愛‘露’蒂絲!”


    “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諾因冷嘲一笑,走到臉盆架前洗臉,悶悶的聲音從‘毛’巾裏透出:“那個小丫頭也不過是把我當成她的白馬王子,正好,兩個不懂愛的人正好湊一對。”


    “‘露’蒂絲對你是認真的。”吉西安嚴肅地道,“我雖然也不懂愛情這玩意兒,但他們一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決不會拿感情開玩笑。”


    黑發青年依然不為所動:“那也好,我滿足她的願望。”


    “這樣……”


    術士長耙了耙劉海,隻覺這麽做好像有什麽問題,又說不出是哪裏有問題。想了半天沒成果,他索‘性’放棄,換了個角度探聽:“殿下,你為什麽要娶妻?”


    “我需要孩子。”


    “啊!?”怎麽也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吉西安張口結舌。在他印象裏,主君從來不是個喜歡小孩的人。諾因取下架上的鬥篷一披,將魔封劍係在腰間,道:“我的壽命有限,但史列蘭…魔封沒有,所以我必須留下後代,讓他們代替我陪在他身邊。”


    “……”


    終於解開了謎底,吉西安深吸一口氣,一手按額:“‘露’蒂絲要是知道真相,一定會哭死。”簡直把人家當母豬嘛!


    “那就別告訴她。”諾因漠然道,一甩披風,大步走向玄關,“走,去吃飯。”


    ******


    創世曆1037年風之月11日東城伊維爾倫下界王宮。


    “羅蘭,羅蘭,我完成任務了!”


    一臉邀功的黯妖‘精’飛進城主辦公室,卻隻看到大神官和國務尚書的身影。愣了愣,他開始感應金發青年的去向,距離很近,就在隔壁的臥室。


    “是迪爾啊。”


    在感到魔法‘波’動的刹那就醒過來的東城城主翻身坐起,淡金‘色’的短發下還是戴著額飾,半閉的雙眼透出濃濃的倦意。他甚至不打算下‘床’換件衣服,就穿著睡衣,屈著一隻‘腿’坐在‘床’上,手肘撐著膝蓋,下巴擱著,用這個慵懶的姿勢,瞅著闖進房間的不速之客。


    “你怎麽大白天睡覺?”


    “我累死了……五天沒合過眼,又被克萊德爾他們盤問了幾個小時……”剛從帕西斯那兒回來的羅蘭哈欠連連,有氣沒力地揮揮手,“麻煩倒杯茶給我,不然我要睡著了。”


    “你對自己施放個[清醒]不就行了?”和妮蘭迪婭不同,迪爾並不喜歡幻化***類的模樣,但他還是把自己變大,倒了杯茶給他。


    “謝謝。你認為以我目前的狀態,能夠使用魔法嗎?”


    “也對。”


    羅蘭喝了兩口茶,‘精’神好了些,溫言道:“找我什麽事?”迪爾俊秀的小臉綻放出得意的光彩:“我完成任務了!”


    “哦,是嗎,真是辛苦你了。”羅蘭一點也不驚喜,因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現在自由了吧?”


    “還不行。剛撤軍就不做噩夢,誰都會知道有問題,不過白天的時間任你支配。”


    聽到前半句,迪爾的臉‘色’垮下來,聽到後半句又恢複好心情:“真的?隨便我上哪兒玩?”


    “你是要去米亞古要塞吧?”羅蘭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隨便你,隻要小心別讓德修普知覺就行。”


    “嘿,沒問題!”


    羅蘭點點頭,躺回被窩。


    “你睡了嗎?”


    “嗯,慢走,不送。”


    迪爾沒有馬上走,反而靠近‘床’沿,背著手打量對方的睡相。也許是太累的關係,金發青年的身體呈現全然的放鬆,一隻手‘露’在外麵,五官舒展著,比平常多了份稚氣,讓迪爾想起他小時侯,一絲詭詐的笑意悄悄浮現。


    砰!變回原本大小的妖‘精’一頭撞上一堵透明的冰牆,滋溜溜滑下來,在落到地麵的前一刻被一隻大手揪住翅膀,眼冒金星地往上瞅。


    “我現在很累,迪爾。”羅蘭的神情和藹,聲音更和藹,隻有手勁一點不和藹,“想無夢到天亮。”


    “好嘛。”迪爾委屈地扁扁嘴,扇動飽受摧殘的雙翅,從窗子飛了出去。


    ******


    一到達目的地,迪爾就直奔城主府的廚房。


    “小妖‘精’!”


    幫傭少‘女’丟下懷裏的青菜,撲上去抓住他,眼淚嘩地流出來,“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跑到哪兒去了!?”


    “別哭了,我這不回……哇!別把鼻涕‘弄’在我身上!”


    迪爾在對方掌間奮力掙紮,少‘女’卻死也不放開他。廚房裏的其他人圍了上來,問長問短。


    “壞妖‘精’!”少‘女’好容易止住淚水,輕輕捶了他一拳。迪爾苦笑著拎拎濕透的衣裳,氣到無力。少‘女’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傑作”,紅著臉問道:“對不起,要換件衣服嗎?”


    “你有適合我穿的衣服嗎?”迪爾翻了個白眼,另一個少‘女’叫道:“有!有!薩嵐做了很多適合你穿的衣服,想那天晚上拿給你,可是你沒來。”


    “是嗎?”迪爾感到心裏有股怪怪的滋味,偷瞄對方,隻見她臉頰紅撲撲的,不禁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但他終究已活了千把歲月,稱得上老鳥一隻,很快換回趾高氣昂的神態,用命令口‘吻’道:“好吧,拿來給我換。”


    薩嵐的手非常巧,每件小衣都做得‘精’致貼身,但是人類的布料對妖‘精’而言太過粗糙,迪爾被刺得渾身不舒服,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還道了聲謝。


    “真可愛。”薩嵐雙手合十,眼睛燦燦放光,充滿了陶醉。


    迪爾皺起眉頭,不悅道:“薩嵐,別老說我可愛,我的年紀已經可以當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


    “真的,你幾歲?”


    “呃……”這可考倒了迪爾,長命種族的通病之一就是不記年齡。


    薩嵐綻開寬容的笑容,拍拍他的小腦袋,顯然把他當作冒充大人的小鬼。迪爾怒極,用力甩頭:“是真的!我比你大多了!”


    “好好。”嗬哄的語氣怎麽聽也像是敷衍。


    “可惡!”迪爾生氣地飛向窗外。薩嵐慌忙叫道:“你去哪兒?”


    “放心,傍晚以前我會回來。”


    ******


    在城裏溜達了一圈,迪爾心情好了些,開始尋找未來的“獵物”,突然看到兩個有點眼熟的人蹲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


    “馬上就母親節了,送什麽禮物好呢?”


    “咦,愛倫,你今年不送書了?”


    有[怪力魔‘女’]之稱,‘精’兵團第三大隊隊長悠梨達爾西頓兩手搭著膝蓋,詢問身旁的同僚。外表溫文淑靜,卻背了把招搖的巨大斬矛的第二大隊隊長愛倫奎林搖了搖頭:“我爸爸喜歡看書,媽媽不喜歡。”


    “這樣啊。”纖指劃著透明的櫥窗,“真羨慕你,有爸爸媽媽。”


    “你不是有姐姐嗎?”愛倫選中一樣商品,正要起身,眼角瞥見一個嬌小的身影,“雷奇!”


    小狼龍的表情很奇異,懷裏抱著一隻紙箱。


    悠梨跳起來,大幅揮手:“過來啊,雷奇!”愛倫也笑著招呼:“你抱著什麽呀?”


    “書,諾因叫我拿的書。”雷奇走上兩步,朝悠梨微微恭身,“對不起,我要趕緊幫他送過去。”


    “去吧,路上小心點!”


    “嗯,再見!”


    目送藍發少‘女’抱著一箱子書離去的背影,兩名隊長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唉,殿下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跨進臥室,雷奇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捧書閱覽的主人。漆黑的半長發在腦後紮了個小辮,留下幾縷垂在鬢邊;紫眸半閉,掩去了平日的淩厲;修長的身子窩在寬大的搖椅裏,僅著單薄的裏衣,‘胸’前蓋了件浴袍。


    “諾因,我回來了。”


    “放桌上。”黑發青年頭也不抬地吩咐。藍發少‘女’依言將紙箱辛苦地舉上桌,然後悄悄走近他。


    諾因抬起頭,納悶地瞅著她:“怎麽了?”


    “我剛剛回來時,聽到悠梨和愛倫在說…說爸爸媽媽,什麽是爸爸媽媽?”


    “爸爸是男的,媽媽是‘女’的。”


    “呃!”雷奇傻眼,訥訥半天,道,“那,雷奇是媽媽,諾因是爸爸?”


    “不是。”諾因啪地合上書,神‘色’有些不耐,“一對男‘女’結婚生下小孩,對小孩而言,他們就是爸爸媽媽——懂了嗎?”雷奇點點頭:“哦,那雷奇的爸爸媽媽是誰?”


    諾因一窒,腦海裏浮現出倒在血泊裏的魔獸屍體,再看麵前的小魔獸,大眼睛閃著純然的信任和好奇,定定注視自己。


    “你的爸媽就是我!”


    “耶!”雷奇大吃一驚,“真的嗎?真的嗎?”這麽問並不是懷疑,而是高興使然。


    “嗯!”諾因的語氣百分之百肯定。雷奇喜出望外,一頭撲進他懷裏:“諾因、諾因……”


    浴袍下的身體暖暖的,散發出熟悉的氣息,就和她最初的記憶一樣。


    雷奇幸福地笑了。俯視這一幕,躲在天‘花’板角落的迪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深不見底的黑暗。


    身下的地麵又粗糙又冰冷,睡著很不舒服,她翻了個身,感到臉上涼涼的,抬頭一看,一雙淡黃‘色’的眼珠望著她,閃著慈愛的光芒。


    記憶複蘇了。


    總是喜歡‘舔’她、拱她的是媽媽;總是外出打獵,用大大的‘肉’掌拍她的是爸爸;總是纏著她,窩在她身邊打盹的是弟弟……


    弟弟很喜歡跑,剛學會跑就常常跑得沒影,一天再也沒有回來,媽媽瘋狂地滿山找,後來被爸爸攙扶回來,對她說:弟弟被殺了。


    被人類殺死了。


    皮還被剝掉,做了手套。


    [要向人類複仇。]——爸爸這麽說,然後帶著她和媽媽,襲擊人類的村莊。


    討伐的軍隊來了,用箭‘射’他們,爸爸媽媽倒了下去,她躺在逐漸冷卻的血泊裏,茫然四顧,一個人類軍官朝她走來,猩紅‘色’的鬥篷在風中飛揚……


    “不要!”雷奇在夢中發出了悲鳴。


    我不要想起這些!不要——


    “雷奇!雷奇!”


    一雙溫暖的手扣住她的手臂,用力搖晃。她睜開眼,淚水模糊了視野。


    “諾因!”一把抱住對方,少‘女’泣不成聲,“不是你、不是你……”


    “你想起來了?”聽到夢囈時就心下有數的諾因平靜地問道。


    “沒有!沒有!”


    諾因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事情既然已經攤開來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但懷裏哭得肝腸寸斷的小東西讓他下不了決心。


    隨她吧。諾因幹脆躺回去,任寵物把自己當抱枕。大不了被砍一刀,反正我死不了。


    良久,雷奇的哭聲小了下去,哽咽道:“諾因……”


    “嗯?”


    “諾因就是我的爸爸媽媽,對不對?”


    “……對。”不知為何,黑發青年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藍發少‘女’綻開心滿意足地笑容,靠著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黯妖‘精’無法置信地張大嘴,心道:怎麽會這樣?


    ******


    “不奇怪。”


    “啊!?”


    聽完整個故事,伊維爾倫的統治者悠哉遊哉地啜了口月桂茶,徐徐道:“那個少‘女’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理由’。”


    “理由?真相?”迪爾更不解了,小臉滿是困‘惑’。


    “對她而言,德修普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不想知道任何不利於他們之間關係的真相。”


    “因為這樣,她抹殺事實嗎?”


    羅蘭放下茶杯,凝視憤怒的妖‘精’,目光多了份了悟和歎息:“迪爾啊,有時候事實是不重要。”


    “……”


    “比如,必須靠假象才能活下去的時候;必須用謊言維持彼此關係的時候;必須用借口獲得心靈平靜的時候……等等。”羅蘭豎起三根手指,‘露’出溫暖的笑靨,“即使自欺欺人,但隻要能夠活下去,有什麽不好呢?尤其如果還加了‘幸福’這個砝碼。”


    “幸福……”迪爾念著這個詞,神‘色’‘混’‘亂’,“她那個樣子幸福嗎?自欺欺人幸福嗎?”


    “啊,沒有選擇正確的話是不可能幸福的。”雖然不知道他說的“她”是誰,羅蘭還是連忙補充。


    “選擇正確嗎?”迪爾眉間的‘迷’惘逐漸褪去,長長吐了口氣,“我明白了。”


    羅蘭笑道:“你明白就好。”迪爾望著他:“但何謂幸福我還不是很明白。”


    “這個怎麽能解釋,要你自己去體會。”羅蘭翻了個白眼,習慣‘性’地彈了他一下,“去找你的廚娘,你就會知道幸福是什麽;或者去找德修普和他的寵物,他們也會教你何謂幸福。”


    “他們倆真的能幸福嗎?那頭小魔獸已經想起過去的事,她還能繼續原來的生活嗎?”


    “聽你的形容,那個少‘女’是很單純的人,那幸福之於她,一定也很單純。”


    “呃?”


    “總之,去看了就知道。”


    將問題層出不窮的黯妖‘精’丟出窗外,東城城主開始辦公。


    ******


    到達城主府時,小狼龍正在泡茶。


    一把茶葉直接丟進名貴的紫砂茶壺,接著是滾燙的沸水,雷奇蓋上蓋子,用力搖了幾搖,然後將淡黃的茶液注入白瓷茶杯,端給辦公桌後的人:“諾因,給。”


    卡薩蘭城主漫不經心地接過,喝了口,頓時抬起頭,注視寵物。


    “我照莉莉安娜的步驟泡的。”藍發少‘女’吐了吐舌,隨即期待地問道,“好喝嗎?”


    “很好。”諾因微微一笑。雷奇咧開大大的笑臉,充滿了單純的喜悅。看著這個笑容,迪爾突然明白了什麽,心的一角融化,滲出絲絲暖意,不知不覺也跟著笑起來。


    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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