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考試的第二天,伊維爾倫城主拿著國務尚書呈上的長長清單,看得臉色發白。


    “克萊德爾,這個……”


    “這是必要的,大人。”知道主君想說什麽的克萊德爾歎了口氣,一字一字地道,“舉城都在慶祝這件事,王宮怎能一點表示也沒有?何況還要宴請其他四城的權貴,沒這點東西怎麽夠?”


    羅蘭心裏也明白,但瞄了眼清單,他還是掙紮著做最後的努力:“稍微減少一些可不可以?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刻……”


    “一個子也不能少。大人,您手上那張單子,已經是我們絞盡腦汁的成果了。”克萊德爾麵--&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狂暴的大喊,搖晃的視野……帕西斯驀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有點恍惚,而沒有注意到原本跑在前麵的母親放脫手,將他抱在懷裏。


    當他察覺時,兩人已跌倒在地。


    [射到了!我射到她了!]


    興奮的叫聲凍結了他的血液,他掙紮著爬起,想查看母親的傷勢,卻被強按下去,牢牢擁在臂彎裏。


    [帕爾,別出聲。]莉拉低聲道。神智因為劇痛而昏糊,忘了兒子不會說話。


    帕爾,別出聲……


    母親輕柔的告誡卻化作雷霆在他耳邊不住回響,瞬間,所有的景象都破碎了,他跌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


    [為什麽,桑?]


    年輕的男子的聲音。清冷、平靜,宛如九月穿過樹林的風。黑暗潮水般退去,浮現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臉,和聲音一樣冷漠皎潔,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蔚藍色的雙眼含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悲傷,俯視一個趴在地上,口吐鮮血的中年男子。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狂笑,感覺卻更像是哭泣,他咳了好一會兒,笑聲才漸漸小下去,[為什麽?因為我是普雷尼亞帝國皇帝的私生子!他媽的……不聞不問了四十多年,現在才找上門來……咳咳咳!]


    [我明白了。]銀發青年鎮定地道,一手按著腹部,指縫裏流出暗紅色的血液,[可是你為什麽答應?他們給了你錢,還是地位?]


    [他們綁架了薇安……]


    [那我就不怪你了。]


    [羅蘭,你還是這麽天真!]中年男子叫起來,雙手激動地揮舞,[除了貝貝,我們都在害怕!害怕死亡!贏了斯坦地戰爭又怎麽樣?我們的對手是整個人類世界!後援軍的異族又……]他突然噤聲,因為友人懷裏的嬰兒哭了起來。


    [輕點!你嚇到了帕爾!]羅裏蘭塔瞪了他一眼,安撫左臂彎裏的兒子,見一隻手不夠,另一隻手也搭了上來,完全忘了腹部還在冒血的傷口。


    桑苦笑,剛才那番話消耗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因此接下來的話極為有氣無力:[投降吧……羅裏蘭塔。為了你、為了帕爾,還有…等在西那裏的莉拉。他們瘋了,全瘋了。這個瘋狂的年代,你是正確的又如何?不跟著瘋,隻有死路一條……]


    [那我寧願清醒著去死。]羅裏蘭塔冷冷地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最後苦笑了一下,藥師閉上了眼睛。


    [桑……]


    魔曲師歎了口氣,神情平靜依舊,隻有兩行清澈的淚水沿著頰滾落。祈禱完冥福,他抱著啼哭不止的兒子離開了充滿血腥氣的房子。


    燒灼視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熟悉的景象一一掠過眼前,就連暴怒的叫喊,也殊無二致。


    [羅裏蘭塔,你這人類的叛徒,還不滾出來!]


    [這是誰?啊,是桑先生!]


    [快追!他逃不遠!混帳家夥,倒戈幫助異族不算,還謀害尊貴的皇子!]


    …………


    [吵死了。]躲在倉庫的一角,羅裏蘭塔向來冷定的語調難得透出一絲不悅,原因是他懷裏剛剛稍微平靜下來,又被嚇得大哭的兒子。他一邊喃喃著無意義的話,一邊拍打被繈褓包裹的小身子。從笨拙的動作,可以看出他是個沒經驗的爸爸。


    [如果你媽媽在就好了。]


    哄了半天沒成果,羅裏蘭塔微一苦笑,側耳聆聽遠方的動靜。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帕爾,別出聲。]


    話音剛落,哭聲立止。蘊含魔力的聲音封印了嬰兒的聲帶。羅裏蘭塔輕輕將兒子藏在一堆木箱後麵,露出不常笑的人特有的,青澀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不會記得,但還是希望你代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爸爸……


    過去的記憶與現實的聲音混合,匯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衝擊著咽喉,擴散到四肢百骸,火燒似的疼。他痛苦地掙紮,試圖擺脫這非人的折磨,卻有一雙手緊緊鉗製住他,不讓他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睜開眼睛時,視野一片潔白,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隻有白茫茫的雪。他試著掙了掙,身體卻不聽使喚,反而是聲帶響應了他的努力,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他先是震驚,而後狂喜,連聲道:[媽媽!媽媽!]一心想看到母親驚喜的麵容,完全遺忘了昏迷前的情景。


    ******


    莉拉沒有聽見。


    當他精疲力盡地敲開雪,爬回地麵,映入眼簾的是母親支離破碎的身體,整個背部被梨、鋤頭、釘耙之類的農具撕得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兩隻手臂掉在旁邊,是他爬出來時掙斷的。屍體已經凍得比石頭還硬,褪去了最後一絲生機。


    之後的記憶完全不清楚,他好像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做。隻記得回過神時,母親正對著他微笑。一絲笑意凝結在她完好的容顏上,平靜、安詳、充滿了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他依然不懂,為什麽母親能那樣笑?在那樣的情況下,能那樣笑?


    他沒有哭,捧起一把雪,輕輕蓋在母親臉上,一直到整個身體都掩埋住。然後他站起來,走向醫館,去拿他的小提琴。


    一路上沒人攔他,人們看著他的眼神像看一個鬼怪。他來到醫館前,頓了頓,明克夫婦的屍體就躺在他腳邊。


    [啊,這樣也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就可以沒有顧忌了。]


    ******


    寒冷的感覺消失了,伴隨屬於過去的悲哀一起沉澱,滲進了內心深處那道從未愈合的傷口。取而代之的,是從傷口流出來,名為“痛楚”的鮮血,一**壓迫他的神經,不允許他再睡下去。


    模糊的視野映出陌生的天花板,他怔了怔,吃力地轉過頭,打量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在壁爐邊,有著淡金色短發的黑衣青年。


    “師父,你醒了?”


    聽到動靜,羅蘭欣喜地轉過頭,見帕西斯動了動,忙道,“啊,你還不能起來,也不能說話,等我把這鍋薑湯熬好,你喝了就會暖和起來了。”


    雖然不覺得冷,帕西斯還是順從地躺在床上,回憶昏迷的原因。浮現在腦海裏的是空蕩蕩的神殿,還原成沙子的沙之精靈,大廳中央的傳送法陣――賀加斯眼中的景象。


    哼……他冷冷地笑了:又贏了一次啊。不過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算是兩敗俱傷。


    “好了。”羅蘭端著薑湯走過來,一手扶起師父。


    溫熱的液體流進體內,帕西斯確實感到精神了些,推開徒弟的扶持,打量室內,問道:“這是哪兒?”聲音有一絲沙啞。


    “我的別墅。”羅蘭淡淡地道,“本來我想把你帶回宮裏。”


    帕西斯打了個寒噤,聽出徒弟平靜語氣下的怒火。


    “那個,羅蘭,我不是故意不通知你……”


    “你想說你昏倒前都好好的?”


    “就是這樣,我發誓!”帕西斯板起臉,隨即轉為討好的笑容,“呐,別生氣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羅蘭盯著他看了會兒,歎道:“我發現你時,你已經起碼躺了兩天。”


    “啊,那真是很淒慘。”


    “身上還有很多傷口……”


    “哦,這個沒關係,是我為了保持清醒自己劃的。”帕西斯滿不在乎地道。羅蘭皺了皺眉,強忍追問的衝動。人都有**權,帕西斯自然有保留秘密的權利。


    “好吧,不說這些,但是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住了。”


    “喂喂,羅蘭……”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有,每天會有仆役來打掃,你三天向我報一次平安。”雖然不刻意張揚,但羅蘭拿出氣勢時,真沒幾人抵抗得了。帕西斯也隻能小聲反對:“我不喜歡有人侍侯……”


    “他每天是固定時間來打掃,你不喜歡,避開就是。”


    “我習慣把房間弄得很亂很亂,有時候還要實驗魔法和藥劑,她一個人忙得過來?”


    “隻要你不把房子炸了,他一個人就能忙得過來。就算真的炸了,他也會找工匠在三天內修好。”


    “萬一她來的時候我發作了怎麽辦?全身割得血淋淋的,她一個弱女子不嚇死也叫死。”


    “首先,‘他’是男的,讓女人來侍侯你太危險了;第二,他是個非常鎮定的人,哪怕你當著他的麵把頭割下來,四肢亂拋,他也會一聲不吭地把血擦幹淨,再幫你安回去。”


    能想出的理由全被反駁光了,帕西斯挫敗地垂下肩膀:“隨便你!”他說得賭氣,其實心裏滿窩心的,因為徒弟這番安排全是為他著想。


    羅蘭笑了笑,收起空碗,關懷地道:“餓不餓?我去煮點粥?”


    “粥不用。”帕西斯吐吐舌頭,“嘴巴裏都是薑湯的味道,難受死了,有沒有什麽好喝的飲料?倒杯給我。”羅蘭的表情變得有點怪異:“我熬了水果羹,不過……”


    “水果羹?很好啊,舀一碗給我。”


    “這個…水果是上貢的禮物,據說是師父那個時代才有的珍果,我特地帶來,可是看見你昏倒時,都摔爛了。”羅蘭難得說話吞吐,“我隻好做成水果羹,但剛才嚐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帕西斯麵無表情地問道:“那水果叫什麽名字?”


    “奧托姆果。”


    “哈哈哈!”帕西斯抱著肚子笑起來,“奧托姆果……那本來就是藥果啊!去皮、榨汁吃的,你竟然拿它熬羹!”


    羅蘭窘得滿臉通紅,打定主意要將那個領主的親戚宰了!


    帕西斯好一會兒才止住笑,道:“拿給我喝吧,是你的心意,可別糟蹋了。”


    “是。”臉上殘留著尷尬的紅暈,羅蘭轉身離開。


    淡綠色的濃稠液體裝了滿滿一大碗,帕西斯喝著味道絕對不算好的水果羹,神情卻甚是柔和。羅蘭也不說話,忙著將真正的水果削塊裝盆。時間在兩人身邊靜靜地流淌,衝走汙穢,將寧靜的感覺灑滿整個房間。


    “羅蘭。”


    “嗯?”


    “有沒有什麽需要師父幫忙的?”帕西斯搖著湯勺,認真地道,“比如暗殺、調查之類,我很擅長。啊,對了,我的分身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是吧?我去殺了他。”


    羅蘭驚詫至極,不得不確認了一下:“你說的,是你那位分身,桑陶宛領地的神官嗎?”


    “對啊,我還有別的分身嗎?”


    “……”羅蘭無言以對。雖然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是個愛憎極為鮮明的人,但還是沒料到他這麽絕,連“自己”也不放過。就他觀察,無名氏神官已經是個獨立的人格,但終究是帕西斯分裂出去的,即使不當他是條生命,麵對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應該也下不了手吧?


    感情有灰色地帶,一個沒有灰色地帶,隻有黑白分野的人,是幾乎不可能存在的。要怎樣極端的過去,才孕育得出這樣的人格?


    想起那滴淚,還有對方睡夢裏說的話,羅蘭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沒給我造成什麽大的麻煩。而且區區一個你的分身,我還不至於對付不了。”


    “真的嗎?你可別跟我客氣啊。”帕西斯壓根不信,借著水晶鏡,他對曾經發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間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對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擺平多了。”


    “這倒是。”帕西斯擰眉,神色有一絲厭惡。羅蘭愣了愣:“怎麽,你不喜歡他?”


    “豈止不喜歡!”帕西斯連舀兩勺水果羹塞進嘴裏,像要抹去什麽不快的回憶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來性格應該和我一樣,可是創造過程中出了點差錯,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出了什麽差錯?”


    帕西斯白皙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咬著湯勺不回答,良久,才囁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師父,結果他就……變得跟我師父很像。”


    “師父的師父啊,那我該叫師公了。”羅蘭撫摸下巴,感覺非常的遙遠,接著轉為困惑,“等等,像你師父的話,你該高興才對。”


    “高興個屁!”


    “你討厭師公?”終於找到問題的症結了。


    “不是――”帕西斯放聲大喊,激動得呼吸不穩。喘了會兒粗氣,他平靜下來,浮起陰鬱的笑容:“我的臉,不配那樣的靈魂。”


    “……沒有人是天生邪惡的。”沉默片刻,羅蘭擠出蒼白的安慰。


    “卻有自甘墮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這句話觸動,羅蘭自嘲一笑:“確實,結果已經鑄成的話,計較原因也無濟於事。而且這般辯白,實在不適合我們。”


    “得了,別我們我們,你才不是和我一類人。”


    “什麽,雖然不及師父的程度,我也絕對稱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發出狂肆的笑聲,眉間是蔑視一切的譏諷,“羅蘭,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麽會在乎世俗的規範?我早跟你說了,贏的,便是對的。有朝一日你統一了世界,就算你指著太陽說是月亮,星星說是土豆,也沒人敢吭個不字!正確、錯誤、道德、公理,全是假的!就連善惡也沒有明確的分界!人隻分兩種,超脫了人性的和屈服於人性的,沒別的分法!”


    羅蘭不完全讚成他的說法,但是也不否認有一定的道理,於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著他,輕輕笑起來:“你還堅持自己是壞蛋,根本是壞蛋的反義詞嘛。”


    “師父!我做的壞事還不夠多嗎?”羅蘭急了,一瞬間想衝出去做幾件罪大惡極的事讓對方改變評價。


    “壞事,哼,我說了好壞都由強權者說了算。退一萬步,就算你真是壞蛋,也是被我教壞的,何況你從沒真正被我教壞過。”帕西斯眯起眼,掩蓋眸裏的情緒,“別說思想、手段什麽,那隻是表麵,你一直是原來的你,沒有絲毫改變――你和我師父是一類人。”都擁有永不妥協,絕對純淨的靈魂。


    伊維爾倫城主再次啞口無語,他是不知道帕西斯的師父是怎樣的人,但從那位相象者,無名氏神官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處,不禁懷疑師父是不是凍過頭發燒了。


    “我沒發燒。”看出徒弟的心思,帕西斯板起臉孔。羅蘭發現他這份迅速的“變臉”本事和卡薩蘭城主很相似。


    “師父,我不想當好人,你別再捧我了。你怎麽也和暮一樣,像個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


    帕西斯的瞳仁收縮了一下,用一種剔除了所有感情的語調道:“說到巴哈姆斯,他人呢?我怎麽沒感到他的氣息?”


    “我把他留在宮裏了。”回憶起臨走時義父的表情,羅蘭有些在意,“師父,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讓暮生氣的事?我本來以為他是吃醋,現在想來好像不是那樣。”


    無法和徒弟對視,帕西斯別開眼,暗暗穩定心緒,毫無破綻地道:“那頭龍笨笨的,看著就想欺負,我捉弄了他無數次,他就算氣得想咬死我也不出奇。”


    “你這惡劣的家夥。”羅蘭笑罵,沒有真的放在心上,他自己也是個喜歡捉弄人的人。


    “我喝完了,水果給我。”帕西斯一手遞出空碗,一手張開。


    “歇會兒吧,醒來嘴都沒停過。”


    “我餓死了!兩碗水怎麽夠!”


    羅蘭無奈,隻好把果盆遞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師父,師姐怎麽縮水了?是你幹的嗎?”帕西斯回他一臉茫然:“師姐?”


    “伊莉娜啊。”


    “伊莉娜?哈哈哈……伊莉娜!”帕西斯笑得前仰後合。看到他的反應,羅蘭仿佛被一根大錘敲中,腦袋嗡嗡作響,像報廢了似地一片空白,隻回蕩著兩句話:我被騙了,又被騙了……


    對一個擅長騙術的人而言,最恥辱的莫過反過來被人騙,更別說是連騙兩次。


    雖然羅蘭不至於冒出“我不想活了”這樣的念頭,但心境也差不多,當下麵如死灰,兩眼無神。


    “她…她怎麽跟你說的?”帕西斯捂住抽筋的嘴角,雙肩不住顫抖,“說‘師弟,我是你師姐’?”


    “……不是。”羅蘭咬牙切齒。


    “那是‘你本來應該叫我師母,看你可愛,退一步,叫我師姐就行了’?”


    “師父!!!”


    “哈哈哈……”把徒弟的不幸視為己身的快樂,帕西斯再度爆笑。羅蘭握緊拳頭,強忍揍飛他的衝動。


    好半晌,笑聲才漸漸小下去,帕西斯抬起紅通通的臉,唇畔的笑意變得冰冷:“小心點,那女人很厲害。”


    “我知道她很厲害。”羅蘭也冷靜下來,“不過她到底是誰?為什麽認識師父?還有她的力量的確是――”


    “哼哼,她是某人的凶器,針對我的凶器。”


    “凶器?”羅蘭皺眉。


    “嗯。”帕西斯倚著枕頭,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語氣卻極為鄭重,“下次見到她,一腳踢她到天邊納涼,別跟她廢話。這種女人太危險了,談笑間能把你剝皮拆骨。”羅蘭點頭表示收到,心裏卻另有盤算,決定從伊莉娜那兒挖點帕西斯的情報。


    銀發青年察言觀色,不確定徒弟是否真的聽進自己的忠告,本想再勸兩句,臨時轉念。


    算了,反正伊莉娜不知道‘那件事’,讓他接觸也無所謂。


    無意間瞥見牆上的掛曆,帕西斯一怔:“今天11號了?”


    “嗯。”


    “我什麽時候昏倒的?”


    “具體時間不清楚,應該是7號。”


    “這麽說我昏迷了五天。”帕西斯喃喃道,轉頭端詳徒弟,發現他麵色非常不好,眉頭皺起來,“你一直照顧我?有沒有通知下麵的人?”


    “沒有。”羅蘭苦笑。第一天是沒想到,第二天是想到了不能通知――他要怎麽解釋帕西斯的身份?


    “那你還不快回去!”


    “你還不能下床,我……”


    “我沒事了。”帕西斯揮揮手,“也別叫人來服侍,我討厭生人。倒是下次來,帶點好玩的東西給我。”


    “這裏就有好玩的東西。”羅蘭拉開床頭櫃,拿出幾幅小畫像,“給你,當代德修普家族所有主要人物的畫像,看著解悶吧。”


    “噢噢,羅蘭,你真是孝順的徒弟!”帕西斯歡喜地接過,然而才看第一張,他就僵住了,半晌,舉起來,一字一字道,“請問,這是誰?”


    “您的子孫之一,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陛下。”羅蘭恭謹回答,肚子裏笑得快抽筋。


    “不可能!不可能!這胖子怎麽可能是我的後代!一定是抱養的!”


    “您認為,大臣們可能在有直係親屬的情況下,擁一個養子為國王?”


    “那就是畫家醜化他!總之他決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帕西斯已經有點歇斯底裏了。與之相反,羅蘭還是一派鎮定:“很遺憾,幫這幾位作畫的是以標榜寫實主義出名的著名畫家。不過聽說亞拉裏特陛下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隻是胖了才變成這樣吧。”末了終於良心發現,安慰了一句。


    帕西斯眼中的火苗稍微弱下來,陰冷地道:“羅蘭,你是故意的。”羅蘭佯裝驚訝:“怎麽會呢,明明是你說要好玩的東西,我才特地找出來。”他說的無辜,眼神卻明白寫著“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臭小子!”咻的一聲,畫像飛了過來。


    “哈哈哈……”羅蘭閃身避開,揮手走向玄關,“真的氣不過,把它釘在門上,當靶子射好了――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可惡。”帕西斯瞪視關上的房門,嫌惡地掃了眼掉在地上的“東西”,沒興致再看其他的畫像。正想收起來,視線凝固在其中一張上。


    畫像裏的青年留著烏黑的半長發,神情冷銳,藍紫色的眸子也射出淩厲的寒芒,清秀的娃娃臉予人稚嫩的印象。


    幽幽的歎息逸出雙唇,帶著無盡的思念和哀傷。


    “菲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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