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麵‘波’光瀲灩,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無數碎鑽;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跡微微晃動,仿佛海市蜃樓般虛幻不真;岸邊的白‘花’輕輕搖曳,抖落一連串晶瑩的‘露’珠。


    然而這樣美麗的景致,被一個碎碎念的聲音破壞了。


    “可惡可惡,小雷那家夥,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敢給我蹺跑,我都沒計較他24年的曠職了,害我還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葉!”


    拿著好不容易找出的茶葉罐,興高采烈的銀發青年正要往後退去,不慎抬頭,後腦勺撞上櫃頂。


    “痛!”一手捂著傷處,帕西斯立刻遷怒到“吃裏爬外”的下仆身上,“該死的小雷!這也是你害的!”


    剛鑽出存放雜物的木櫃,隻聽得一聲轟隆巨響,爆炸的餘‘波’將他的臉孔熏得焦黑。


    “哇——我的蛋糕!”


    視野中映出烤箱在一團火光中四分五裂的情景,帕西斯連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攤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因為地上堆滿了他為了找茶葉和砂糖隨手翻出來的存貨。


    “奇怪,我完全是照著記憶做的啊,怎麽會這樣?對了!一定是烤箱的問題。”毫不猶豫地攆起一搓“蛋糕”放進嘴裏,帕西斯‘露’出幸福的表情,“果然,我這個天才是決不會失敗的……哦呀?”正要再嚐一塊,他感到背後傳來強勁的魔力‘波’動,不及回頭,就被一聲雷霆怒吼嚇得差點跳起來:“師父!!!”


    “羅…羅蘭?”帕西斯轉過頭,呆呆瞅著突然出現的徒弟。


    伊維爾倫城主盯著他手裏的東西,一字一字道:“你在幹什麽?”


    “啊,我在吃……”


    “果然是在吃。”羅蘭撫額,隨即深吸一口氣,用不亞於剛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訴你很多遍不能隨便撿地上的垃圾吃!!”


    銀發青年的眼睛刹時變成“”形。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態重萌。這些年沒我在一旁管著,一定天天撿髒東西吃,吃得臉也變成髒東西,黑得跟什麽似的!搞不好肚子裏更淒慘,已經長蟲了……”


    “等…等等。”帕西斯終於回過神,慌忙打斷對方的數落,“這個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於臉是被煙熏的!”


    “我知道,開個玩笑。”


    “……”


    羅蘭偏首:“報複你不經我同意就對莫西菲斯施那種法術。”帕西斯默默將蛋糕的殘渣扔回地上,起身衝到他麵前,吼出滿腔怒火:“你這個臭小子!難得回來一趟,一見麵就戲‘弄’師父嗎?”


    “不錯的見麵禮吧?”


    “不錯你個大頭鬼!”


    “那麽——”年輕的城主單膝跪下,右臂橫舉‘胸’前,誠摯地道,“我回來了,師父。”


    詫異他鄭重的態度,銀發青年怔了怔,隨即浮起有別於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歡迎回來,我真是快認不出你了,羅蘭。”


    ******


    東邊的古跡有個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儲藏室,羅蘭就在那裏擺上桌子,將做好的櫻桃派、美乃滋三明治、脆仁鬆餅、夾心蛋糕、水果塔和巧克力慕斯一一放好,然後開始泡茶,


    “嗯,還是羅蘭做的最好。”


    細細每樣都品嚐了一點,帕西斯衷心讚美。


    “你分身的大徒弟也很會做菜,也許比我做的還好吃。”羅蘭將泡好的綠茶遞給他。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裏,帕西斯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沒吃過,我的吃相比那家夥好看,替換的話會引起懷疑,我也不想把傀儡術用在那麽無聊的地方。”


    “時常從地上撿東西吃的人,似乎沒資格說這種話把?”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撿的都是‘藥’草,為了測試用途才吃的!”


    “那也不必用吃的……”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會死。”帕西斯揮揮手,岔開話題,“對了,今天怎麽想到來看我?就為了小莫的事?”


    “這件事就足夠我跑一趟了。”羅蘭加重語氣,“師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經是最後一頭獨角獸了,為什麽還給他施那種法術?”


    “我提醒過它,是它堅持——”


    “他堅持,你也可以堅持啊!他又沒法強迫你!”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說得輕鬆,你哪知道我的處境!自從你走後,那小子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漲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卻開始用身體撞結界,幸好我發現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栓在身邊,天天對它洗腦子,沒想到那小子非但聽不進去還嫌我嘮叨,趁我不注意咬斷項圈跑進森林躲起來。它‘混’得倒是不錯,但我知道它從沒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時間都在外頭的‘迷’宮結界裏轉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們常常玩的那塊空地上睡覺,邊睡邊哭,看的我也不忍心。這次它來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應,它肯定會跳進湖裏淹死,化成幽靈去找你——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羅蘭默然,眼底掠過複雜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後悔,半晌歎了口長氣。


    “那麽,你也不用改變他的體質吧?隻要壓製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壓製天‘性’可是很痛的,而且不是痛一下下,是一直痛。”


    “……”


    見徒弟一臉鬱卒,帕西斯笑著擺手:“安啦,我的法術是有時限的,到時它就會變回來了。”羅蘭如釋重負,隨即‘露’出懷疑的表情:“時限是多久?別告訴我超過莫西菲斯的壽命。”


    “……沒超過,你真的很不可愛耶!被我玩一下會死啊!”帕西斯憤憤地道。羅蘭若無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樣,我喜歡玩別人卻不喜歡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敗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邊的果醬瓶,不料頭發被椅腳壓住,差點仆倒,幸好及時撐住桌沿。見狀,羅蘭放下茶杯,訝道:“你的頭發又長得這麽長了?”


    “是啊!煩死了!”帕西斯將自己長及地麵的銀發拔出椅子底下。


    “坐著,我幫你剪。”羅蘭將果醬瓶放到他麵前。


    “算了,你剪短了,明天還是長回老樣子。”


    “至少你今天能舒服點,不是嗎?”


    伊維爾倫城主睇來責備的一眼,起身下樓。目送他的背影,銀發青年浮起得逞的笑意:“終於讓你上當了。”


    收回視線,他撚起一縷發絲,雙眸‘射’出凜冽至極的寒芒:“我可從來沒有認輸過。”


    ******


    [這一切都是你幹的?為什麽?]


    [沒什麽,不過是厭倦了罷了。]


    ******


    “……父!師父!”


    帕西斯一震,思緒從過去回到現實。羅蘭擔心地注視他:“你怎麽了?”


    “沒什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視線下移,皺起眉頭,“喂,那不是修樹枝的剪刀嗎?你要用那玩意兒幫我剪頭發?”


    “放心,我洗幹淨了。”說著,羅蘭就哢嚓哢嚓剪起來。不及阻止的帕西斯隻好聳聳肩,繼續吃喝:“小莫什麽時候到你那兒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麽今天才來罵我?”


    “因為我們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時間興師問罪效果比較好。”羅蘭嘴上回答,手裏也不閑著,標準的一心兩用。


    “喂喂,你再沒大沒小,當心待會兒我揍你!”


    “用武力威脅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敵,懶得跟你玩虛與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壺汲滿空杯,“對了,最近大陸的形勢怎麽樣?”


    羅蘭一愣,沒料到印象中十足似個世外隱者的師父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不確定他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關心,敘述完後,羅蘭試探了幾句,讓他更為驚訝的,帕西斯的回答竟句句切中要害。


    年輕的伊維爾倫城主不知道,坐在他麵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是多麽接近政治急流的核心,擅‘弄’權術,翻雲覆雨,並和另一個人一起引發了史稱“傾國之‘亂’”,‘波’及艾斯嘉大陸全境,顛覆了整個英雄王朝的大戰爭。


    “這麽說,那個元帥是想……喂,你在幹嘛?”剛要說出自個兒的思考成果,帕西斯感到後頭的動靜有點不對,抬手一‘摸’,臉‘色’頓時沉下來。


    “啊,抱歉,條件反‘射’,哈哈哈。”羅蘭幹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條已經完工的長辮,還是宮廷發式(注:參考《秀逗魔導士》裏瑪‘露’其娜的發型)。


    幼年在流‘浪’劇團的經曆,讓金發青年養成看到長發就編的習慣。


    “算了,就這樣吧,‘挺’好看的。”拍拍對方的肩膀,羅蘭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變冷的茶水潤嗓,“師父打算出世嗎?”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側過首,眺望遠方的藍天,白皙秀麗的臉龐散發出近乎狂狷的霸氣,宛如出鞘的寶劍,“悶了那麽久,是該活動活動了。”


    這鋒芒一閃即隱,低下頭時,他已恢複了純稚的微笑:“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


    “那種事,我才不擔心。”羅蘭蹙眉。


    “哦呀?”帕西斯詫異,他並不認為羅蘭撒謊,雖然心機深沉,這個徒弟卻從不對他耍‘花’槍,“那你當初幹嘛要我保證決不與你為敵?”


    “因為和師父作戰的話,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盡量避免。”羅蘭垂眸,無意識地握緊茶杯,“但經曆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無論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師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為難。”


    帕西斯呆了一會兒,輕笑出聲。


    “傻孩子,你以為已經一把年紀的我,還會在意血緣這種東西嗎?”


    “不在意嗎?”羅蘭喃喃道,浮起有所觸動的神情,“被親人背叛也被親人效忠的我,無法對這感情下一個定義,我也沒有活過超越人類壽命的歲月,體會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師父,現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無其他聯係你的紐帶存在,你真的能夠不在意嗎?”


    “誰說沒有其他紐帶?你不就是?”


    “我隻認識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碼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認識的時間,你的祖先遠勝初代神官王。”


    羅蘭睜大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魯西克城主麽?”帕西斯微笑,用懷念的語氣道:“是啊,我們是好朋友。”


    “……”現任東城城主心念電轉:魯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稱得上他朋友的,隻有北南西三城的開城城主和初代聖巫‘女’,而帕西斯當然不會是其中一員,那為何——


    搖頭甩去滿腦子的思慮,羅蘭按捺好奇心,道:“總之,我不想讓師父為難,無論你將來的選擇是什麽,我都不會幹涉。”


    “羅蘭,你真不像個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竭力說服我或幹脆鏟除我。”


    “若你我立場互換,師父會這麽做嗎?”羅蘭眼神一凝。


    “毫不猶豫。”


    “那我比不上師父。”


    帕西斯將最後一塊蛋糕掃進肚子,靠向椅背,‘交’疊起雙‘腿’。


    “錯,我比不上你。”


    “?”


    沒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問,銀發青年將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無風,水麵平靜有如天神遺落人間的明鏡,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腦中浮現的,也是那天沸騰的湖水,漫天的豪雨,還有抱著失去意識的金發少年,濕淋淋上岸的黑發龍王憤怒的麵容。


    [你不配做羅蘭的師父!]


    他無言以對,視野的角落,一隻握拳的手緩緩打開,‘露’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金屬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席卷而上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悅,而是濃濃的罪惡感。


    身體僵冷。耳邊不住回響金發少年入水前的話語:


    [如果連自己的師父也不相信,世上還有什麽能相信?]


    “起碼我不會對想害我的人說出這樣的話。”


    “啊?”羅蘭愕然,比著自己,“師父,你在對我說話?”帕西斯轉過頭,笑了:“沒,我在自言自語。”


    “自言自語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這小子!”


    雖然常常自稱老人,帕西斯心裏卻是不服老的,何況他還有張年輕貌美的麵皮。


    “再去做點點心吧,沒吃的聊天也不起勁。”


    “你的胃是什麽東西做的啊?”咕噥歸咕噥,羅蘭還是拿起圍裙乖乖走路。


    偷笑又擺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難得的輕鬆舒暢,不禁伸了個懶腰。


    “好吧,看看肖恩師父的情形,打發打發時間。”


    彈了下手指,喚出水晶鏡。影像浮現的同時,笑意爬上青年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臉‘色’變了。


    “那家夥搞什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


    橫手抹去額上的冷汗,棕發青年停下腳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識。他雖是生靈,終究也是亡者,在太陽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視為萬物之源的陽光卻像毒火一樣燒灼他的身體,奪去他的能量。


    一道纖影由遠飛近,如瀑的秀發帶起燥熱的塵風。那是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長裙,五官仿佛夏日的‘豔’陽般‘精’巧奪目。


    “肖恩!”她未到聲先至,嗓音是與外表相符的清脆洪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從這邊過去大約一天的地方!”說著,手指右後方。


    肖恩喜出望外,一邊奔過去一邊感‘激’地道:“謝謝你,莉瑞爾!”


    “嗨,客氣啥,你是千年來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對話的人類,要我為你赴湯蹈火都行,何況探路這樣區區的小事。”莉瑞爾‘挺’起‘胸’膛,表情和動作都十分豪邁。她的雙足一直沒有著地,身軀也有點透明,顯然並非人類。


    每個魔法師都知道,魔法是通過大氣中一種叫作[瑪那‘精’靈]的物質來實現。與傳統的‘精’靈不同,它沒有形體,也沒有智慧,唯一擁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實,瑪那‘精’靈是有智慧的,隻是比其他智‘性’種族低得多,而且隨著[進化],它們的智慧會愈來愈高,甚至不亞於人類。這時,他們就和一般的瑪那‘精’靈正式區分了開來,成為[元素‘精’靈],有了形體和‘性’別。


    不過,進化是相當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必須待在毫無人氣的環境裏,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屬‘性’的能量,還得吸收千年以上,中間一有打岔或懈怠就前功盡棄,所以沒有幾個瑪那‘精’靈能夠堅持到底。


    而莉瑞爾,就是一個沙之‘精’靈。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莉瑞爾呢。”肖恩真誠地笑道。紅發少‘女’自兩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餘,也不免寂寞。莉瑞爾的出現,等於憑空掉下一個話友,叫他怎麽不欣喜萬分?


    “肖恩——”


    沙‘性’不拘,沙之‘精’靈當然也不知道人類‘女’子的矜持為何物,撲上來就是一個擁抱,嚇了青年一大跳:“哇!離我遠點!別靠近我!”


    這麽說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出於恐慌。身為怨靈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衝突。他走過的地麵青草會枯萎,鮮‘花’會凋零,純能量體的瑪那‘精’靈受害更是嚴重,隻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爾是元素‘精’靈,在抱住他的瞬間就嗚呼哀哉了。


    “沒關係,頂多重頭修過。抱著你的感覺好舒服,涼涼的。”


    “莉瑞爾!”


    棕發青年的聲音透出罕見的嚴厲,沙之‘精’靈這才鬆開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視他。


    “肖恩,為什麽你這樣的人,會變成怨靈?”


    盡管外表像個少‘女’,莉瑞爾的年紀實際上已經超過三千歲了,在元素‘精’靈當中也算元老輩,即使天‘性’豪放不羈,該認真看待的事還是認真看待。怨靈的負之力量連荒涼的死亡沙漠也接納不了,所以當初她是刻意出現在肖恩麵前,打算視情況毀滅或者驅逐他,但是經過兩天的相處,她發現這個人類和她以往見過的怨靈截然不同。


    肖恩愣了愣,詫異她態度的突然轉變。


    “為什麽……”他瞥了眼靠著自己肩頭熟睡的少‘女’娟麗的臉龐,“開始是因為憎恨,後來是因為她。”


    “果然,從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覺不出‘陰’暗的情感。”莉瑞爾點點頭,降低高度,恢複明朗的笑靨,“好吧!我們快去失落神殿,救醒這‘女’孩,你就可以變回生靈了。”


    “對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頭,為因他而亡的瑪那‘精’靈向眼前的人道歉。


    莉瑞爾搖搖頭:“這是那些小家夥的劫數,你不用內疚。”


    肖恩心知肚明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說再多也枉然。趕快把希莉絲治好,恢複幽靈狀態才是最好的謝罪方法。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人,主意一定,就身體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轉頭問道,“莉瑞爾,以前有沒有人進過失落神殿?”


    “有,有兩個。”莉瑞爾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都是年輕男子,留著長長的黑發。一個非常和善,講話像‘玉’一樣溫潤,笑容也很親切。他說他叫維烈,是來考古的。”


    維烈!!肖恩的眼珠子差點彈出來:他還真能跑!挖寶挖到這兒來了!


    “另一個看上去也很和善,但是感覺不像那個人一樣好,他沒搭理我,直接就進神殿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穿著白袍,黑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掛著甜笑,眼神卻十足‘陰’險?”


    “對對,沒錯,你認識他?”


    “希莉絲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肖恩噴火,然後踩踩踩,碾碾碾,把腳下的沙子當某人的臉蹂躪。莉瑞爾呆望他孩子氣的動作。


    發泄完,青年的神情緩和下來:“不過總算他沒騙我。”頓了頓,他又皺起眉頭:“莉瑞爾,他有沒有拿什麽東西進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實在是這個紮姆卡特的情人太讓人不能放心了。


    “東西?有啊,不過我沒看清。啊,還有件怪事,他進去時,守護者沒有攻擊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是不是他拿著鑰匙?問妖靈族借了……”


    “沒有,他沒有拿,何況有鑰匙也進不去,鑰匙隻是代表妖靈族有朝聖的資格,可以在外頭做些打掃工作罷了。”


    “這樣啊,那真的滿奇怪的。”肖恩搔搔頭,‘露’出好奇之‘色’,“對了,失落神殿到底是幹嘛用的?守護者又是什麽人?”


    “失落神殿是眾神的遺址之一,守護者……”


    語尾湮沒在突如其來的異響中,兩人轉過頭,隻見十幾個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來到不遠處,豁然爆開,從中探出沙蟲巨大而醜陋的腦袋。


    莉瑞爾臉‘色’遽變,急忙看向同行者,卻見他毫不猶豫地掉轉過身,撒‘腿’狂奔。


    “!”莉瑞爾張口結舌,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去,“你不殺它們麽?”


    “我包裏有吃的了。”


    原來如此,他沒見過血。莉瑞爾鬆了口氣,瞄了眼背後緊追不舍的怪物們,又有點擔心,“可是沙蟲跑得很快,你恐怕會被追上。”


    “哼!我的腳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放出囂張的狂語,怨靈以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過沙漠的一道流星,連飛翔的沙靈也得用盡全力才跟得上他。


    然而,沙蟲們腳程不及,卻有恒心毅力,從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鍥而不舍。


    “該死!這幫家夥韌‘性’真強!”回頭掃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解決它們吧,肖恩,前麵就是失落神殿,不解決它們你會被前後夾攻。”


    莉瑞爾話音剛落,一座石柱圍成的建築物就躍入肖恩的視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感撲麵而來,‘胸’口隱隱作痛,顯然即將麵對的敵人強度驚人。


    不得已,他停步轉身,一手托住紅發少‘女’,一手握住憑空出現的巨型鐮刀,騰身而起,迎戰追擊者。


    見狀,沙之‘精’靈大驚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淒厲的破風聲掩蓋她的呼喊,利刃劃開暗夜,斬入為首的沙蟲身體。


    一刀兩斷!


    噴濺的鮮血染紅青年清澈的雙眸。


    黑暗兜頭罩下。


    ******


    楊陽猛然睜眼。


    莫名的驚悸緊抓著她的心髒,瞪視帳頂,她回想醒來的原由,是噩夢?抑或……


    《我的本體出事了!》腦中響起的焦急喊聲回答了她的困‘惑’,楊陽一骨碌爬起,滿臉驚駭:(怎麽回事,肖恩?)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聯係中斷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對了!我怎麽忘了!怨靈不能見血!啊啊啊——完蛋了!》棕發青年已經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


    “冷靜點!”楊陽叱喝,但從她用聲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靜不到哪去,“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當聽完後,她更是駭得麵無人‘色’:“那…那現在怎麽樣?”


    《正在蹂躪那票瘟神。》肖恩敘述遠視結果,越看臉‘色’越灰敗,《可惡!竟然這麽不經打……楊陽。》他的語氣突然轉為凝重。


    “你想……不行!”


    《沒別的辦法了!》


    “不行!不行!!不行!!!”


    《即使本體死了,我還活著!但希莉絲死了就完了!》


    “你騙鬼啊!”楊陽的怒火終於衝破理智的關口,“我早就看過書了,本體一死,分身也會跟著完蛋!”


    ……可惡,她沒事看那麽多書幹嘛!肖恩低咒,眼見另一邊的情形刻不容緩,無暇再勸,強行霸占身體,充耳不聞宿主的大罵,專注‘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兩個字,一‘波’衝擊從天而降,將他的意識擊得片片飛散。


    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清越嗓音:


    “你這個笨蛋。”


    ******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著水晶鏡。


    “笨蛋***了也還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信手一揮,影像變幻。他皺起眉頭,伸出‘玉’石般光澤白皙的手掌,纖長的食指優美地動作:“包容萬物之負者,為光所棄者,請聆聽我的祈願,開放你的懷抱,賜予汝之使徒安寧的沉眠……”


    伴隨咒文的完成,一顆漆黑的光球逐漸成形,懸浮在指尖前端。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惱地咋舌:“嘖!連鎮魂魔法也沒法用了!隻好試試……”


    聲音像被風吹滅的燭火消散在空氣裏,人體則是凍住了。過了片刻,顫抖從垂落的手臂曼延至全身,搖曳的視線掠過湖麵、對岸的‘花’草與樹木,最後定在高懸夜空的圓月上。


    “金輪月……”


    脫口而出的低喃包含著深不見底的仇恨,癱軟的雙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瀉而下的銀發以驚人的速度飆長,越過裂痕斑斑的古跡,垂至湖麵。更不可思議的,水中的月亮好像具象化一樣爬上他的發,在那頭璀璨的銀絲中雜入金黃的顏‘色’。


    帕西斯握緊雙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仿佛正忍受極大的痛楚。勉力抬頭,看了眼鏡中人,他一咬牙,用憤恨的語氣喊道:


    “夠了!我讓你出來!讓我救他!”


    話音剛落,外表的異變刹時停止,沒有錯過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他雙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沒入鏡麵。與此同時,青年仿佛整個人被‘抽’空似地,往前仆倒,披散的銀發在極短的時間裏被金‘色’完全覆蓋,宛如日陽般的金‘色’。


    ******


    希莉絲被一陣劇烈的撞擊震醒。


    難以言喻的‘激’痛從撞擊的部位擴散開來,她想呻‘吟’,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耳畔有詭異的幻聽,肺腑仿佛有刀劍攪動,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這蝕骨焚心的痛苦。


    再也無法忍耐,希莉絲用盡全身的力氣撐開沉重的眼皮。有好一會兒,眼前什麽都是模糊的。漸漸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透出來。安心感湧上,紅發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為之一緩,然而等看得仔細,她瞪大眼,‘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棕發青年遊走於一大群沙蟲之間,鐮刀揮舞,披靡,行雲流水的閃挪飛騰是那樣飄逸華麗,迅疾如風的劈砍削切更是威猛無匹,令人幾乎脫口稱讚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邊斜上一斜,沒有幾個人能不吐出來。


    沙蟲堅硬如鐵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無,隻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斷,刺入身體,穿透骨骼和內髒;頭蓋骨被徒手打裂,‘裸’‘露’的內容物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飛濺……魔獸驚懼地想遠離這尊嗜血狂魔,卻總是走不到幾步就被追回,拉出腸子,甩在同伴身上,化為一攤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將***黃沙染成詭異的紅‘色’。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情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象。


    這是……這是……希莉絲腦中一團‘混’‘亂’,懷疑自己是產生了臨死的幻覺,還是掉入了一個荒唐的夢境。


    “肖恩!住手!”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理智,希莉絲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視殺得興起的青年。


    感覺到她的視線,莉瑞爾低下頭,滿臉驚訝:“你……”


    身為沙之‘精’靈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惟有魔法達到十二段,或者心念單純的人才行。而她確定紅發少‘女’兩者都不屬於,那為何——


    驀的,她全身劇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遺忘的事:


    還有一種人看得見!


    ——將死之人!


    “肖恩!”她急忙轉身,“快帶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遲就來不及了!”


    正在淩虐最後一頭沙蟲的人聞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掙紮,但很快就被腥殘徹底吞沒,一腳踹開魔獸支離破碎的死體,朝這邊衝過來。


    “不行嗎?”莉瑞爾咬牙,捏了個手訣,青年腳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氣拔起,那些沙子仿佛有生命般攀上他的雙‘腿’,牢牢裹住,同時四下掀起沙‘浪’,將他整個人埋在下麵。


    轟!!!


    莉瑞爾剛鬆了口氣,地麵就發出巨響,黃沙爆散,猶如千萬隻利劍刺向天空。漫天沙塵中,棕發青年躍出大坑,‘陰’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過神的沙靈身上。


    “幻‘惑’之光!”


    希莉絲已經想通這一連串的異常,雖然還不知道莉瑞爾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想讓肖恩恢複的心情和自己一樣,所以她暫且把疑問放一邊,不顧身體的傷損,使出強光術。


    但是她沒料到一節:幽靈是沒有視神經的!而強光術的力量也不足以讓怨靈退卻,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戰意識,刀刃一閃,就往她頭頂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從斜刺裏竄出,擋在希莉絲麵前。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進裹著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靈發出痛苦的呐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沒入體內的冰冷異物飛快吸走。眼看就要見底……


    一股暖流陡然灌進她的肢體,宛如幹旱的田地突然湧出一道清泉,填滿空泛的細胞,剛剛萎縮下去的形象重新豐滿,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這個力量……這個力量是……莉瑞爾震驚至極。


    “莉……”


    棕發青年的動作靜止了,神情從狂暴轉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語。不知為何,沙之‘精’靈覺得他不是在呼喚自己,這才發現身體好像有點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長了,金‘色’的衣裙變成仿佛月光結晶的初白‘色’,而臉……她驚訝地看著青年的瞳仁,一張清秀標致一如瓷娃娃的臉也驚訝地回望她。


    啪!鐮刀落地,化為輕煙消失。肖恩雙目一閉,往前倒去。莉瑞爾反‘射’‘性’地摟住他,頓覺一陣刺痛,視野中映出手指縮短的景象,顯然變形術解除了。她連忙將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唉,真可惜,我很喜歡那個長相。”


    凝視變回原樣的雙手,沙靈惋惜地道,毫無劫後餘生的自覺。


    ******


    “莉瑞爾,你真的沒有受傷?”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靈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樣子,哪裏像受傷?你還是快救這個‘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紅發少‘女’在用完強光術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此刻連呼吸也隻剩下若有若無的一絲,死亡的‘陰’影在她臉上烙下深刻的痕跡。


    肖恩無言地注視她,雙‘唇’緊抿,眼中‘交’雜著自責和心疼。他對剛才的暴走完全沒有記憶,但看希莉絲還有那些沙蟲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禍絕對不小!


    “莉瑞爾,可以借我一點力量嗎?”


    “當然可以。”莉瑞爾困‘惑’地望著他,“可是你要幹嘛?我是沒有治療能力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沙之‘精’靈大吃一驚,衝口道:“你瘋啦!你會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屬‘性’衝突!”棕發青年冷靜地道:“不會,我知道將相反屬‘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個不會出‘亂’子的身體。這個樣子,別說救希莉絲了,搞不好她會被我親手殺掉。而且和守護者打時,也一定會見血,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可是…可是這樣,能量用完後,你會消失啊!”


    “拜托你了,莉瑞爾。”


    “……”沙之‘精’靈沉默半晌,歎了口長氣,雙手平舉,凝神將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隻見一顆金‘色’的光球緩緩成形,越漲越大,在漲到籃球大小時停止了變化。


    “這點夠了嗎?”


    “太多了啦!”肖恩瞪著她,死命搖頭。莉瑞爾不由分說地把光球推到他麵前:“拿著吧!這本來就是你的。”


    “咦?”


    “沒、沒什麽,總之你拿著就是!”雖然很想詢問那股力量的來源,但如果問的話就非得說出對方刺傷自己的事,莉瑞爾隻得按捺好奇。不過至少可以肯定那個神秘人是衝著棕發青年才救她,所以她說的並沒有錯。


    見對方還是有點遲疑,莉瑞爾勸道:“守護者可是很難對付的,你不多儲備點力量,絕對打不過它們。時間也不多了,別再猶豫了。”肖恩這才接過光球。


    隨著咒語,光球逐漸化為金粉融入肌膚,肖恩身體晃了兩晃,險些摔倒,勉強穩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體內的兩股力量。


    半分鍾後,他睜開眼,對關懷地看著自己的沙靈撫慰一笑:“沒事了。那我去了,希莉絲……”


    “我會照顧!放心吧!”


    肖恩點點頭,朝不遠處的神殿跑去。


    奔得近了,肖恩才注意到,腳下的沙子變了。盡管還是黃‘色’,卻毫無雜質,幹淨得就好像砂金一樣。由‘乳’白大理石所建構的粱柱及外壁沒有任何雕琢,大‘門’前兩尊呈坐姿的怪異石像是唯一的裝飾,整體外觀非常樸素。


    他等了一會兒,沒看到半個人影,帶著疑‘惑’和更多的小心,走上台階。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他耳中,竟是從大‘門’左側的石像嘴裏發出的:“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肖恩嚇了一跳:“乖乖!石像會說話!”他驚訝得太早了,因為右邊的石像也開口了:“‘迷’途者,回去該回去的地方。”


    “你們就是‘守護者’?”


    “我們是眾神遺址的看守者,世人如何稱呼,我們並不清楚。”兩座石像異口同聲,語氣無比莊嚴,“快回去吧,‘迷’途者,這裏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抱歉,我無意冒犯你們的工作領域,不過我的同伴快死了,需要裏麵的一樣法器救命,請允許我進去拿好嗎?我不會碰其他東西。或者,你們當中的哪位幫我拿一下,拜托了!”感於對方的肅穆,肖恩也回以禮貌的態度,但惦記危在旦夕的紅發少‘女’,說到後來,音調仍是提高了。


    “神聖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吾輩役者,也無權進入。”


    “那就冒犯了!”肖恩雙眉一聳,大步上前。右石像睜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雙眼,身軀閃動,朝他撲來。肖恩早有準備,一個後空翻躲過他的撲擊,不過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計,隻差一點就抓破他的前‘胸’。


    “爆炎彈!”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開反擊,十來顆深紅‘色’的火球襲向兩頭石像,卻在中標的刹那,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結結實實地擋住,炸開同數的火‘花’。


    “結界?這就不能用那個戰術了。”肖恩頗為遺憾地咋舌。本來對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澆。他卻沒想到會說話的“石像”已經超過石像一詞的範疇了。


    爆炸掀起的煙塵散去後,左右石像齊聲道:“給汝最後一次機會,離開此地!否則,殺無赦!”


    “不!”


    右石像眼中殺機一閃:“吾乃看守者牙,將賜予罪人應有的天罰。”


    “放馬過來!囉嗦什麽!”肖恩白眼一翻,飛身撲上,“你不過來我過來!”右手鎖鏈甩出,瞄準對方的頸項;左手‘射’出長槍,直取另一隻石像的心窩。


    鏘鏘兩聲,攻擊被擋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將賜予罪人應有的懲戒。”


    這兩個家夥是不是傀儡啊?說話一板一眼的。肖恩皺眉,同時鬆了口氣:是傀儡就好辦!不管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沒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決不是人類的對手,何況他已經初步了解對方的作戰模式。


    看守者牙——攻擊型。


    看守者封——防禦型。


    看似珠聯壁合,天衣無縫,在他眼裏,卻比一道土牆還不堪一擊。


    牙再度撲上,被化解攻勢。肖恩一邊閃避,一邊往後退去。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戰中,封就很難及時為同伴張開防護罩。他打算先解決擁有強大攻擊力的牙,再來對付活像老烏龜的封。


    ‘激’烈的爆音連成一氣,剛猛的硬拳與堅硬的石牙在半空正麵衝突,棕發青年的周身流轉著金‘色’的‘波’動,在月光下顯得尤為耀眼。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聖鬥氣驚天憾地的攻勢,隻裂開幾絲細縫,硬度可見一般。看出力氣和速度討不到便宜,肖恩改變戰術,抓住對手咬來的利牙,翻身——貫!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本來光是貫的勁道不足以產生這麽大的效果,原因是肖恩在翻身的途中還狠狠踢了腳它的肚子,借助反作用力飛躍至空中,俯衝而下,宛如降臨荒蕪沙漠的一滴雨滴。


    泛著金光的拳頭配合時間差揮出,加上集中一點,落下的加速度,高速動作產生的風壓,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這樣的重擊,一聲鈍響,頭顱爆裂,‘露’出‘乳’白狀的物事。肖恩並不知道腦是對方的弱點,何況他一直當牙和封是真正的石像,卻如此準確地猜中,戰鬥直覺之靈敏隻怕無人能出其右。


    沒有放過這個優勢,肖恩再次抓住對手——隻是這回是抓著牙的後‘腿’——甩!漫天揚舞的沙塵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況,瞬息萬變的戰局也令它來不及反應。優雅地回旋,雙足以不間斷的連環蹴踢踢在牙的心髒中心,放手時牙以直線的軌跡飛出,重重撞在大理石廊柱上,‘激’起***灰塵。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慘叫著撲過來搶救,這時委頓在地的牙張開嘴,吐出一枚閃爍的光珠。肖恩側頭躲過,隻聽得一聲霹靂巨響,他用眼角餘光一瞄,銀白‘色’的條光在沙漠上鏟出深深的痕跡,擊中遠處一座沙丘,頃刻間灰飛煙滅,威力著實驚人。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還是沒用,肖恩並不懼怕,閃開牙明顯變慢的攻勢,膝蓋抬起,正中對方的重要部位。牙悶哼一聲,滾倒在台階上。


    “咦!會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嗎?”因為同是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擊,停下來點頭哈腰,然後愣住。終於逮到機會的封吐出一連串光珠,吃了一驚,肖恩錯過了閃避的時機,但是他有別的保命策略。


    “絞‘浪’旋!”


    青‘色’的風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體,將‘射’向他的光珠悉數彈開。意外平複後他的嘴角浮現出笑意,那是驚喜的情緒。


    本來要是封隻會防守,仗還有得好打,這下事情就好辦多了!


    將右手掌心對著天際,肖恩念出攻擊咒文的起動語:“星牙之閃滅!天雷降臨!”


    數以百計的光彈朝牙襲去,炸裂的閃光讓人完全無法‘逼’視;天空瞬間聚集起深厚的雲層,灼目的落雷伴隨光彈的攻勢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圍升起的光幕將兩者盡數擋下。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擊成果,肖恩徑直衝向神殿大‘門’,速度遠勝剛才。腦中深印著“神聖之地,不容世人踏足”這一概念的封毫不猶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叢光珠,卻不料正中對手下懷。


    “鏡盾!”高速回轉的肖恩雙手在‘胸’前‘交’疊,無形的防禦壁將封的攻擊彈回自身,沒有牙的敏捷的它吃個正著,連翻數個跟頭掉進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裏,一時爬不起來。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戰中就喪失了泰半的戰鬥力。成功造出最佳狀況,獲得充裕時間的肖恩發動一擊必殺的咒文:


    “散落於世界各個角落,奉我為王的十二‘精’靈,以繼承者之名,召來!借予我森羅萬象之力,還予我日月星光之輝,創出無盡毀滅之界——幻朧相破!”


    各‘色’光球開始在青年身周圍繞,匯聚成絢麗的閃光之流;逐漸壓低的鉛雲發出沉悶的聲響,宛如暴風雨的前奏;炸雷在狹小的空間裏流竄,化作狂暴的漩渦巨‘浪’;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壓縮成團,懸浮在青年高舉的手臂上方,燦爛的光芒仿佛夜空突然多了一顆啟明星。下一秒,挾帶難以估計之力的曉星爆發開來,狂嘯的光‘波’傾泄而下,颶風吹起青年的瀏海,‘露’出額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兩個金‘色’的符文。看見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耶羅耶!”


    “神之子!”


    神殿看守者一齊跪下,“請原諒……”


    沒能說出後麵的話,熾白的光之洪水同時吞沒了它們。


    ******


    純白美麗的‘花’朵靜靜舒展著嬌嫩的‘花’瓣,延伸到無垠的彼方,微風卷過,無數晶瑩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致。


    ‘花’海的中央佇立著一座像是宮殿的建築物,毫無雜‘色’的純白,幹淨,卻也寂寞。


    驀地,這白‘色’的世界多了個身影,金‘色’的長發給單調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絢麗,五官仿佛大理石雕刻般‘精’致典雅,修長的身子罩著雪白的長袍,在領口和袖管刺著金線圖案,襯得他的氣質更為聖潔高貴。


    [賀加斯!]


    幾乎在男子出現的同時,宮殿裏奔出一個人。與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長袍,銀‘色’織邊。柔順的黑發下,狹長微挑的雙目也是宛如夜空的顏‘色’。他一頭撲進白衣男子懷裏,歡聲道:[賀加斯!賀加斯!你來看我啦?]


    [嗯。]白衣男子的音質華麗明亮,語調卻沒有起伏,就和他的表情一樣,僵硬死板。但從他輕拍黑衣男子後腦勺的動作,還是能感覺出深深的溫柔:[很無聊嗎?]


    [什麽是無聊?]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迸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賀加斯!]黑衣男子往後跳開一步,‘露’出不滿之情,[你又來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麽我才能知道?]


    [你什麽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斬釘截鐵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無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裏明明有一大堆話要說,卻受限於貧乏的詞匯,完全表達不出。


    憋到後來,他的眼睛裏浮現出淚‘花’。


    [你你……]


    ——你欺負我。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他也說不出來。因為他不知道欺負這個詞,也不知道此刻充斥於心房的情緒叫作“委屈”。


    看見他的樣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軟化,一把將他摟進懷裏。


    [相信我,蘭修斯,我是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還沉重,什麽都不知道對你才是最好的。]


    [賀加斯……]黑衣男子驚訝得張口結舌。眼前的人雖是他的孿生兄長,‘性’格卻是和他相反的內斂,平常連個笑容也極少給他,別說抱了。


    [嗯!]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會兒也會消氣,何況被哥哥抱著哄?當下嘴角笑咧到耳根,隻差沒粘條狗尾巴在後頭甩啊甩。


    順滑清亮的發絲拖曳到地上,手指穿過時如撫冰絲,被上好錦緞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懷中,滲著淡淡的涼意。賀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緩緩湧出,撫平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悲哀與無奈。


    沒事的,沒事的,隻要有這個人在,我就能撐下去,撐到萬物都歸於虛無的那天。


    [蘭修斯,我有禮物送給你。]


    [禮物?]黑衣男子抬起頭,困‘惑’地望著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隻將一樣柔軟的物事放在他掌心。


    那是朵隨處可見,平凡無奇的粉紅小‘花’。


    [哇——]黑衣男子發出巨大的驚歎聲,如視珍寶地捧著,顫抖得差點拿不住,[這是什麽?這是什麽?好漂亮!]


    [‘花’。]


    [咦?那天堂是什麽?]黑衣男子用腳尖點點身邊的純白‘花’朵。


    [也是‘花’。]包住對方的雙手,白衣男子的雙眼在刹那寫滿無盡的蒼涼,和無盡的憂傷,[這是人界的‘花’。]


    [哪個人界?]


    [艾斯羅威亞。]白衣男子頓了頓,道,[你做好準備,最近可能需要毀滅這個世界。]


    [哦。]黑衣男子隨口應了聲,仿佛對方要他做的不過是今晚多燒一個菜,滿心滿眼,隻圍著小‘花’打轉,[賀加斯,賀加斯,這‘花’是有人種的嗎?像我種天堂一樣?]


    這回白衣男子停頓了甚久,才低聲道:[有人。]


    [誰?]


    [基西莉亞,基西莉亞賽普路斯。]


    [好像是個‘女’孩子啊。]


    [嗯。]白衣男子輕歎,臉上閃過奇妙的‘波’動,[她是個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觸犯了禁忌。]


    [咦!那她不是會很難過嗎?]


    [為什麽這麽說?]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亂’地道:[因為她的哥哥要死了,觸犯禁忌的下場隻有死,不是你說的?可是‘哥哥’怎麽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那個基西莉亞也一樣吧?]


    白衣男子斂去表情,聲音也變得仿佛石膏像般冷硬:[我們是神,他們是人類,我們擁有的情感他們一概沒有。]


    [這樣啊。]黑衣男子信以為真,如釋重負地拍拍‘胸’口。


    [何況,即使我們不終結他,基連賽普路斯也命不久矣。優希亞率領的解放軍馬上就會打到帝都,歐斯麥肯王室視他為眼中釘,溫菲格集團早就想除掉他,七塔嫉妒他的才幹和地位——他雖絕頂聰明,又豈能對付得了這許多人?]白衣男子背轉過身,眺望藍天的彼岸,[‘欲’火不息,戰火不息。人類的***沒有止境,這個宇宙卻不是沒有限度。時間的盡頭是虛無,進步的盡頭是破滅。即使我們不出手,艾斯羅威亞的曆史,又能維持幾天?]


    轉過頭,白衣男子注視顯然一頭霧水的弟弟,‘露’出淺淺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憊:[抱歉,‘激’動了。]


    [不……]黑衣男子搖搖頭,[隻是,我聽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什麽也不用懂,什麽也不用明白。]賀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臉龐,喃喃道,[你隻要快快樂樂、單單純純地過日子就行了。蘭修斯,蘭修斯,如果神也可以有***的話,我希望你幸福。永永遠遠,不要被你的宿命傷害到。]


    ******


    回過神的刹那,棕發青年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肖恩!肖恩!你怎麽了?沒事吧?”


    “莉瑞爾……”聽見沙之‘精’靈的呼喚,他才想起前因後果。打倒看守者後,他帶著紅發少‘女’衝進神殿,一眼就看見擺在祭壇上的法器。因為希莉絲體內的封印之力太過龐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轉移走,不過光是裝得下他就慶幸不已了。當他把法器放回祭壇上時,發覺鑲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顆不太對勁,剛想挖出來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腦中。


    “這顆珠子有什麽不對嗎?”莉瑞爾想起青年是碰了夜明珠才變成呆呆的樣子。


    “嗯,這是回憶珠。”拿起閃爍著華光的晶瑩球體,肖恩臉上滿是疑‘惑’之情。眾神的名諱他全知道,就是沒聽過“賀加斯”和“蘭修斯”兩個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時代的人,不知道協調神和‘混’‘亂’神的大名。至於‘混’‘亂’神的名字為什麽是蘭修斯而不是優希亞,後文會‘交’代);還有賽普路斯這個姓……那個基西莉亞和基連很有可能是維烈的親戚,那還是把這個帶去給維烈吧。


    想到這裏,他有點納悶:為什麽維烈沒發現回憶珠?隨即恍然大悟:紅發青年雖酷愛挖寶,卻從不碰真正的“寶貝”,隻對古董和法器感興趣,沒注意到夜明珠的異樣完全不奇怪。


    莉瑞爾驚歎:“咦!回憶珠?就是諸神遺產的回憶珠嗎?讓我‘摸’一下!”說著,將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寶珠,“……怎麽什麽都沒有?”


    “好像對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應。”


    “討厭~~偏心!”


    肖恩輕笑,將回憶珠塞進口袋。此刻的他萬萬沒料到,因為他的決定,兩年後,爆發了一場戰爭。


    走下台階,他端詳紅發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臉頰,問道:“莉瑞爾,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啊?”莉瑞爾一怔。


    “如果你沒有別的預定的話,跟我們一起旅行好嗎?”肖恩轉過頭,誠懇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別,我喜歡你。”


    沙之‘精’靈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肖恩,你以後千萬不要對人類‘女’孩子說這種話。”


    “咦?”


    “喜歡這個詞,是神聖的,隻能對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說。”莉瑞爾傾前,食指點在對方‘唇’上,“‘吻’也是,隻能獻給真正喜歡的人。”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莉瑞爾啊。”肖恩不解地搔搔頭,“而且我姐姐說,喜歡有很多種,不止戀人間一種喜歡。”


    “哎呀呀,原來還沒開竅啊。”莉瑞爾一手撫額,‘唇’畔卻漾開憐愛的笑意,“真是的真是的,即使在還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類。”


    “啊,我是……”肖恩正想說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對方打斷:“肖恩,我不能跟你們一起旅行。”


    “耶!!?”


    莉瑞爾側過身,仰望刻畫著眾神圖案的天頂:“我是個沙之‘精’靈,最接近‘負’的元素‘精’靈,我在的地方會慢慢貧瘠化,最終變成沙漠。雖然因為我現在力量所剩無幾,影響會弱很多,但有心人還是看得出。”


    “這好辦!我幫你張個防護罩就是!”肖恩拍打‘胸’脯,壓根沒聽出對方話中的深意。莉瑞爾一笑,幹脆挑明:“肖恩,我們元素‘精’靈,是很珍貴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貴’,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珍貴’。和一千年前比起來,現在大氣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連帶瑪那‘精’靈的數量也大為銳減,更別說我們元素‘精’靈。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麽事?”


    肖恩蹙眉,‘陰’鬱的眼神仿佛觸及某個不快的回憶:“捕捉?”


    “嗯。”莉瑞爾點頭,憤怒地道,“我們本來是很親近人類的!過去,還使用同步魔法時,能夠召喚我們的都是心地單純的好人,會跟我們聊天,一起並肩作戰。但現在不一樣了,隻要強製咒文一念,我們就得乖乖聽話,誰還管你心裏怎麽想?上陣送死派第一個,回來也叫你做牛做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強行提升我們的力量。自從八百年前被召喚過一次後,我就發誓,再也不離開死亡沙漠!再也不回應任何一個人類的召喚!”


    “……”


    “啊,我不是說肖恩不好。”瞥見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爾捧起他的臉,綻開真摯的笑靨,“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類,所以我才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肖恩本想說“我會保護你”,憶及自己沒多久就會消失,縮了回去。


    莉瑞爾環住他的肩膀:“你不會消失的,你這樣的人,如果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那神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著些微的譏嘲:“莉瑞爾,我認識很多不該死卻死了的人。”


    這回換沙之‘精’靈無言,鬆開手臂,她像看一個陌生人般看著對方。


    “所以我從來不信神,我隻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視她,“和我一起走,莉瑞爾。我不能讓希莉絲他們目睹我消失的樣子,但我畢竟是個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懼死亡,我希望有個朋友為我送行。”


    “……不。”


    良久,莉瑞爾才一字一字道:“因為你會活著回來看我,所以我不用為你送行——我堅信。”


    “好吧好吧。”看出說服不了對方,肖恩歎了口長氣,俯身抱起紅發少‘女’,走進畫好的傳送法陣,回首笑道,“雖然還是不相信奇跡會出現,但我會努力活久點,爭取回來看你一次。”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靈湧起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氣消散得一幹二淨,炙熱的光‘波’開始傾灑大地,使諾大的沙海呈現出蒸籠的趨勢。


    白‘色’的大理石神殿前出現一個身影。長及地麵,讓人聯想到‘春’日暖陽的金發隨風輕冉,卻沒有沾上一粒風中的沙塵。他的容貌是筆墨難以描繪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絕‘色’。單單站在那裏,不言不語,荒涼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變成華麗的畫卷。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沒有任何表情,絕俊的臉龐也沒有一絲一毫可稱之為[情緒]的‘波’動,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隻有在瞥見牙和封的遺體時,眼底才漾開極淺極淺,淺得幾乎看不出的漣漪。


    “辛苦你們了。”


    華麗的嗓音因同時逸出的歎息微微黯淡。他緩步走向大‘門’,腳下的黃沙隨著他的動作變作綠地,飛快鋪展開來,生命的氣息籠罩了方圓百裏的空間。


    進入大廳,他停下腳步,環視四周,耳畔仿佛又聽見了那懷念的聲音:


    [賀加斯!]


    “那個東西,應該還在這裏。”對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寶物毫不在意,男子徑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壇,他那連瞧見部下屍體也沒變化的臉‘色’刹時變了,而且變得很難看。


    沒有!?


    撫‘摸’缺口,賀加斯一時六神無主。他本想用回憶珠喚醒蘭修斯的記憶,惟有這個法子能在不傷到他的前提下,開啟封印,這可如何是好?


    “啊!”


    一聲驚呼揚起。賀加斯轉過頭,視野中卻沒有映出半個人影。


    來人正是莉瑞爾,她越想越擔心,終於還是決定追上去,不料撞見一個陌生人。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驚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和拯救了她的氣息一模一樣!


    “你是……”


    “你是已死的生命。”


    賀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道,舉起右臂,莉瑞爾頓覺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為……!”


    下意識地明白對方在做什麽,莉瑞爾卻已無力問出困‘惑’,當看見一顆光球飛出體外時,她竟意外地平靜下來。


    嗬,難怪會有不好的預感,原來有危險的是我不是那個人啊。留下一個欣悅的笑,沙之‘精’靈的形影逐漸模糊,最終變成黃沙崩散開來。


    “魂歸魂,土歸土。已死的生命,不應留戀現世。”俯視沙堆,賀加斯吐出不帶感情的低語,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對。”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決不止這麽點。


    略一沉‘吟’,賀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陣上,這時,他全身一震,腦中響起充滿憤怒的喊聲:


    《天下人你誰都可殺得,隻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別想碰!》


    “……你某些地方,和我真的很像呢,帕西爾提斯。”


    合上眼,創世神修長的身子化作點點金光,緩緩消失在空氣裏。


    ******


    休倫托是位於死亡沙漠邊緣的小鎮,因絡繹不絕的行腳商人繁榮。鎮裏真正的住戶不過幾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館酒店。


    “老板!再來四碗燒‘雞’‘肉’!”


    “是。”服務生掛著‘抽’筋的笑容退下,沒等他走到櫃台後,那催命般的叫聲又響了起來:“紅燒‘乳’豬也沒了,來兩份!啊,還有給我一鍋白米飯,一杯漱口用的茶,菜單上所有的點心!”


    “……”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務生,每個人都呆呆看著碗盤以光速清空、疊高,埋住那個吃得全身上下沒處幹淨的男人。終於終於,最後一隻碗放回桌麵,隨著一聲滿足的歎息,餘人也舒了口長氣。


    “你吃飽了嗎?”


    紅發少‘女’柔聲問道,揮手示意服務生端走“碟山”。棕發青年一臉幸福地點頭:“嗯~~”


    “那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嗯~~”


    “為什麽你可以吃東西?”


    被口腹之‘欲’衝昏頭的某人刹時凍住。


    由於怨靈的負力和沙靈的正力在咒語的作用下達成平衡,他現在的身體和普通人沒兩樣,隻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會徹底消失在世上,當然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希莉絲知道。


    “呃,嗯……”肖恩萬般懊惱地瞪視收走最後一隻盤子的服務生,如果有東西擋著,他就可以比較自在,不會被對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針氈,“這個……對了!因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覺吃起來,哈哈。”


    希莉絲瞅著對座的人,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你的撒謊技術比三歲娃兒還不如。


    “呐,別問了啦,快喝湯,我特地叫老板娘燉的。你身體剛複原,不能吃油膩和固體的食物,喝這種補湯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將熱湯舀在小碗裏遞給對方,一來是為了轉移話題,二來是真的關心少‘女’的身子。


    “謝謝。”接過小碗,溫暖的不止手,還有整顆心,但希莉絲並沒有放棄追問的意思,從青年的態度,還有某些行為,她就能斷定:他隱瞞的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不過,心上人的好意,也是無法拒絕的,希莉絲紅著臉喝湯。


    這時,老板戰戰兢兢地上前,小聲問道:“抱歉,兩位,可以付帳了嗎?”棕發青年剛才表現出的食量太過驚人,雖然他怎麽看也不像個吃霸王餐的人,但老板夫‘婦’還是不能放心。


    “啊,你等會兒。”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來,心想:若是找不出錢,就把回憶珠典當了。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絲從腰包裏取出一枚金幣,放在桌上。老板歡天喜地之餘,也感到不好意思:“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錢的話……”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們今晚住下來,給我們一間兩個‘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還要有暖爐。”


    原來是夫妻啊。打兩人走進店就一直在猜測他們關係的眾人恍然大悟。誰叫這對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難。


    希莉絲幹咳一聲,道:“兩間,一間照他說的。”


    未婚夫妻——眾人修改。


    “希莉絲!”肖恩蹙眉。希莉絲微微一笑:“沒事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很清楚眼前的人決不可能對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哈他哈到必須用隔離的方法抑製心猿意馬的地步。


    是夫妻,隻是‘女’方拉不下臉承認。再次修改的眾人開始在腦中構繪一個充滿戲劇‘性’的故事:紅發的小姐是某某國的公主(問為什麽是公主?看那氣質就知道!),棕發的年輕人是保護她的‘侍’衛(問為什麽是‘侍’衛?看那吃相就知道!)。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締結了深厚的情誼,卻限於地位的差距,無法結合,終於在某天‘私’奔,來到這個荒涼的小鎮,打算在沙漠隱居,避開追兵的糾纏。


    同樣這麽想的老板無視棕發青年的叫喚,收起金幣返回櫃台——公主的命令當然高於‘侍’衛,何況公主還是金主。


    “服務態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轉向少‘女’,勸道,“希莉絲,還是和我睡一間吧,你現在連拿個杯子都吃力,萬一半夜起來喝水或上廁所,有我在比較方便。”


    “行了行了,我能照顧自己。”希莉絲不快地道,她很感動他的關懷,卻討厭他的口‘吻’,像對待一個孩子。


    肖恩有點受傷。瞥見他的表情,希莉絲放柔語氣:“要是有需要,我會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沒轍。


    一見少‘女’喝完湯,肖恩就催她上樓休息。希莉絲不願:“剛吃好就睡會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還在乎這個?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我瘦了!?瘦得厲害嗎?”希莉絲尖叫。‘女’生愛俏,何況在心上人麵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樣,別說紮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難堪。


    “還好。”


    “快上樓,我要睡了。”對方說“還好”,事實肯定糟糕百倍,希莉絲立馬站起,往樓梯走去。肖恩高高興興地跟在後麵,他剛剛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飯,也一定能睡覺了。除去吃飯和洗澡,睡覺是他最懷念的人生樂事。


    點燃暖爐,鋪好‘床’鋪,棕發青年又叮囑了好幾聲,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關‘門’的前一刻,紅發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嗯?”


    希莉絲環住他頸項,踮腳‘吻’住他的‘唇’。久久,她鬆開雙臂,推了呆若木‘雞’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關上‘門’。


    晚安?還睡得著嗎?


    ******


    次日,兩人離開小鎮,往南走去。


    “為什麽不留在休倫托等陽他們?你不是說你的分身正帶著他們過來?”


    “他們要到還早,幹脆我們先去礦山,叫那個矮人鑄劍。”說話時,肖恩眼睛看著旁邊。


    希莉絲皺眉:又來了。打她頂著黑眼圈從房間裏出來,撞見呆呆杵在‘門’口,顯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沒正視過她。本來表白時,她有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他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算什麽意思?


    “肖恩,那個‘吻’,不是給同伴也不是給朋友,是給我鍾情的對象的。”


    棕發青年身體一僵。


    “要是你不喜歡我,就明白說出來!”一邊大吼,紅發少‘女’一邊擦去情不自禁湧出的淚水。


    不喜歡嗎?肖恩苦笑:如果不喜歡就好了。


    他這個人是不點不透,一點就透。何況希莉絲對他的心意,他早就隱隱約約察覺,隻是……他來日無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卻又在不久的將來將她拋下,豈不是比拒絕更殘忍?那麽……


    停!


    青年猛地閉眼:自欺欺人的行為,隻會使情況更惡化。又不是下一刻馬上就死,想那麽多幹嘛,還‘浪’費時間。


    珍惜希莉絲的心意,珍惜最後的時光,珍惜自己的願望。


    ——好!就這麽決定!


    能夠承認所有的事實,是肖恩的優點之一。既然事情已經是這個樣子,又沒有解決方法的話,幹脆什麽都不想,把煩惱丟給未來,免得現在也不痛快。黑發少‘女’和銀發青年共有的,顧慮東顧慮西,尤其顧慮對方的自虐‘性’,在棕發青年明朗直爽的‘精’神裏是絲毫不存在的。


    “希莉絲,我也喜歡你。”


    心裏的烏煙瘴氣一消,肖恩立刻轉過頭,開心地道。


    “……啊?”


    因為對方遲遲不做聲而越來越絕望的希莉絲聽見這句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牽起她的手,他再次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喜歡她不許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歡她把手巾放在他額上的體貼;喜歡她第一個發現他沒有換洗衣服的細心;喜歡她平時被成熟掩蓋的嬌氣;喜歡她穿著連衣裙時漂亮的模樣;喜歡她說“那種回憶,丟掉也罷”時的深邃神情;喜歡她無畏死亡的堅強微笑;喜歡她得知他變成怨靈時心疼的哭喊;喜歡她為他拭臉時溫柔的眼‘波’;喜歡她要他講故事時撒嬌的語氣……那麽多的喜歡,構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喜歡]。


    本想確認一下,但看見對方的眼神,希莉絲就放心了。


    那是真正的,愛戀的眼神。


    綻開無比歡欣的笑靨,紅發少‘女’收攏十指。


    她的情,終於有所歸依了。


    ******


    當晚,肖恩和希莉絲在野外紮營。受地理條件所限,隱捷敏亞的村莊都集中在中部地帶,所以即使一連幾天看不見人煙也不奇怪。


    被柴薪爆出的聲響驚醒,棕發青年‘揉’‘揉’眼,打了個哈欠。他在營地周圍設了結界,不怕有魔獸或野獸闖進來。


    紅發少‘女’躺在他身旁,好夢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時刻。添了幾根木柴,肖恩將桶裏的水倒進銅壺,煮起咖啡來,準備做頓豐盛的早餐。


    驀地,他臉‘色’微變。幾乎在同時,希莉絲一躍而起:“五匹馬,往這邊過來了!”


    “不,六匹,前麵一匹‘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糾正,不慌不忙地把剛敲好‘雞’蛋和培根的煎鍋拿下火堆。


    話音剛落,南邊的地平線盡頭就出現一騎孤影,依稀可看出馬上人是個少‘女’。不一會兒,五騎人影陸續映入視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數聲後,端起十字弓,將一隻短駑‘射’進少‘女’的馬‘臀’。


    一聲哀鳴,馬抬起前肢,將那少‘女’顛了下去!千鈞一發之刻,肖恩及時趕到,抄起她的身子。


    “沒事的,沒事的。”一手夾著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馬頸,安撫道,“馬上就不痛了,靜下來!”不知是否聽懂了他的話,那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希莉絲,快來!”


    “你拔吧。”剛好趕到的紅發少‘女’斷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駑,血噴出的瞬間,白光從希莉絲掌心‘射’出,隻半秒鍾便治愈了傷口。


    這一磨蹭,那五個騎士已奔到近處,一句話也不‘交’代,三人拉弓,兩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絲招呼過來,卻被一道透明的障壁悉數擋下。


    肖恩放下少‘女’,轉向五人,黑‘色’的鐮刀在手中飛快成形。


    “肖恩!你不能見血!”瞥見這一幕,希莉絲緊張地喊道。


    “……”棕發青年連忙收起鐮刀。其實他已不是怨靈,見血並不會有事,但如果瞧見他殺了人還保持清醒,紅發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空間之神貝裏卡斯,請聆聽我的祈願,將我眼前的形體,轉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間傳送!”


    二十隻馬蹄鐵下浮現出灰‘色’的法陣,薄紗般的光芒形成一個半圓形的罩子。隨著一陣強大的違合感,光消失了,五名騎士和他們的座騎也不見了蹤影。


    小風‘波’平息後,兩人將那個少‘女’帶回營地。


    “喏!咖啡,鎮定一下。”肖恩將濃香四溢的液體倒進木杯,遞給對方。


    “謝謝。”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剛才沒看清,眼下借著火光和初萌的天‘色’,隻見她約‘摸’十七八歲年紀,黑亮的長發紮成馬尾,五官非常秀致。


    “你這個莽撞的家夥,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現在又發瘋了!”希莉絲餘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辮子。


    “痛痛痛!”


    “哼!”希莉絲又拉了兩下,才鬆開手,朝少‘女’綻開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絲佛羅倫茲,他是我情人,肖恩普多爾卡雷,你呢?”


    少‘女’沒有馬上回答,打量了兩人一會兒,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叫柳軒風。”


    ******


    注:回憶珠的一段是截取自講述魔族起源的番外篇《末日世界》,因為很喜歡,就放在這兒了。受不了問號的讀者可以自動屏蔽,裏麵的謎和《滿願石》沒多大幹係。《末日世界》的主角是文中提到的基連和基西莉亞,他們是維烈的父親和姑姑,還有個主角是艾爾拉斯(魔王)的父親優希亞。再多餘地補充一句:基連在《末》的地位是和羅蘭相同的第一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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