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雷聲響起時,楊陽正在幫小魔鼠洗澡。


    手一滑讓濕淋淋的小東西溜走,她匆忙追出去,瞥見窗外一片赤紅,剛剛還晴朗的天空變成了血海,電閃雷鳴,心頓時涼了半截。


    這樣的景象,她見過兩次,一次是帕西斯用引魂珠令席恩失控,使得始源之海起了共鳴;第二次是生命女神用計將他關進心之監牢,哈瑪蓋斯狂怒下引發了海嘯——起因都是那個男人。


    “陽!”諾因神色凝重地推門走進,“我回去一趟,你待在家裏。”


    “怎麽回事!?是小賀他們去惹他了嗎?”楊陽緊張地迎上前。諾因嗤鼻:“那小鬼現在成什麽氣候,就算秦蒂絲發神經,那老僵屍也不會火大到這種地步,肯定出了什麽變故——你別管,我去去就回。”


    “我也去。”空間一陣扭曲,肩掛長劍[霜慟]的冰宿出現在房裏,一身輕便的裝束,明豔的嬌靨清冷如雪,身後跟著背著書包的時雨。楊陽大吃一驚:“冰宿,你——”


    “這件事羅蘭必然會插手,他已經犯了一次忌,我不能讓他再挑戰世界之鑰的忍耐極限。”冷冷地,不容反駁地說完,冰宿眼望諾因,“我不會拖累你。”


    對於這一點,夫妻倆沒有絲毫懷疑,相反,冰宿還是極為出色的幫手。她是席恩和他唯一弟子的後代,開啟了遺傳記憶後,魔法的精純程度和力量方麵雖還及不上魔皇陣營的那些非人,在人類當中,她卻是佼佼者了,六係魔法皆通的諾因也不是她的對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盡管如此,楊陽依然不放心,“是不是先聯絡一下雷瑟克……”


    “楊陽,分秒必爭。”冰宿提醒,且不說魔導國國王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天空之城內部的事務,看這陣仗,顯然是魔皇出事,寧可虛驚一場,也要盡快搞清楚原委。席恩身牽了三界的循環,他要是有個萬一,那真是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此刻外麵的景色就是最好的證明。


    “對,我也巴不得那老僵屍死掉,但偏偏他死不得。”諾因恨恨咬牙。冰宿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金發,朝楊陽點點頭:“時雨就拜托你了。”男孩乖乖地凝視她,既不吵鬧也不挽留。


    楊陽拉過他,懷著不舍與擔憂告別兩人:“好的,你們小心。”


    奧法之眼的黑珍珠室裏,人人麵沉如水,等著哈瑪蓋斯從靈魂神殿返回。


    心焦的等待不知持續了多久,小莎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餘人也大喜過望,隨即,他們看出龍神背後的身影並非魔皇,而是個相貌酷似的藍發少年。


    “舅舅,外公呢?”小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親人的神情更令她慌亂恐懼,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哈瑪蓋斯,澄藍的眼裏再無半點溫情,淩厲得仿佛炙烤過的刀子,閃耀著冰冷的殺氣,他再沒有其他在意的事物,隻有斬斷一切的瘋狂決意。


    “主人的身體不見了。”無視身邊的驚呼,他機械地道,“我的真身暫時撐住了,但是維持不了多久。安傑,和我一起去夜之都。”


    “是。”黑龍的分身早有心理準備。小莎大喊,“我也……”哈瑪蓋斯的眼神使她情不自禁地咽回聲音:“莎娜,一個法師,能夠正確地找到自己的定位。”


    “……”小莎抽噎著,說不出堅持的話,也無法伸手留住這僅剩的親人。她的爸爸、媽媽、外公都生死不明,如果舅舅再一去不回……一隻溫暖的手放在她的頭上,安傑彎下腰,輕撫她咬出血的唇,心疼她哭泣還要強忍:“別擔心,小莎,我們會回來的。”


    哈瑪蓋斯的嘴唇痛苦地抽緊,相似的場景令他心如刀割。


    主人,你第一次不守諾言。


    敲門聲打破了室內沉重的氣氛,身穿銀黑色軍裝的基連快步走進,黑色護目鏡遮住大半俊顏,秀挺的鼻梁下,微挑的笑弧一如出鞘的寒劍,凜冽卻又含著愉悅,修長潔淨的手指夾著一枚芯片輕揮,有一種藝術家般的優雅與穩定:“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老友留下了第一次探險的全紀錄,把我們‘英雄救美’行動的成功率提高了15%。當然,資源共享,費用另計,畢竟我隻有一個保鏢。”


    “基連,我好了!”同樣換回軍服的優扛著一隻銀色的金屬箱子跑過來,裏麵擺了各類高科技武器,功能還有待實驗卻威力無窮的魔動能槍炮,堪稱一個移動的軍火庫。


    “魔皇陛下去過夜之都?”眾人大奇。最細心的弗克長老緊接著問:“您怎麽知道他出事了?”若此事傳揚出去,保準天下大亂。


    “這東西是突然出現的。”基連的回答簡單扼要,“還有沒有別的地圖之類?他是跳躍過去。至於他怎麽做時空旅行的你們自去問他。”


    “沒有了,基連先生,到重疊點上麵的極冰城由疫病之王梅傑安帶路,但是接下來要我們自己摸索,你和……”哈瑪蓋斯收回勸阻,基連是席恩非常重視的人,但這次營救需要一個頭腦敏捷的參謀。


    “從宇宙樹下麵過去,我認識路。”安傑麵無人色地道,盡管庫克尼爾的主觀情感全刪除了,然而他當年的逃亡和所受的酷刑還是太可怕的記憶,“我們要經過眾神的墳場,很危險。”


    “讓南極載你們!”終於聽到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小莎舉起企鵝布偶,“你們需要交通工具!”


    “嗯…應該沒問題,正好讓你們在路上看錄象。”基連考慮了半秒,抓過和友人共同的研究成果檢查。優拍拍哈瑪蓋斯的肩,笑著鼓勵:“振作點,小龍,我們一塊兒打垮那個魔都。”


    “算我一份!”跟著兩人進來的蕾諾雅堅決表態,不忘提供上船的票費,“我這兒有支幻獸大軍,開路很有用。”到神明的國都,一般的惡魔是連炮灰也不夠格的,所以哈瑪蓋斯並未召喚魔軍。


    “還有莎娜。”基連百忙中補充,“我們需要一個船長。”小莎開心得恨不得狠狠親他兩口。龍神隻得默認外甥女隨行。


    長老們雖然擔心,但也自知阻止不了主君,趕緊掏出吃飯工具給她武裝上,叫助手去倉庫拿更多的法器和魔晶石。附魔係教授歐威爾和煉金術導師魁薩斯火速羅列清單,幾名女教師負責補給,指揮魔偶搬運糧食。


    念力係教授迪羅一言不發地將自己和小女皇綁在一起,擺出“你休想甩掉我”的架勢。


    “你幹什麽!?”小莎尖叫。迪羅哼了聲,敲她的腦袋:“我是你的二副,你敢說你的駕船技術比得上我?”弗克投來擔憂的一瞥,動了動唇,終是沒有勸說。


    他們這些當年被席恩拯救的孤兒,數迪羅和已故的心靈係教授洛德關係最好,他看似開朗如故,其實心裏的傷口一直在淌血,要他坐視親手帶大的女孩去冒險,是決不可能的。弗克隻希望,不要再有人犧牲。


    “哈瑪蓋斯!”一道灰色的拱門凝聚成型,肖恩風風火火地衝出冥界,劈頭問道,“席恩出什麽事了?”


    席恩?誰?眾人愣了愣。


    龍神的瞳仁劇烈收縮,頓時恍悟:養父為什麽會失陷敵境,下落不明。一瞬間,他眼中燃起衝天的怒火,隻想把這個人活活撕裂,碾成碎渣肉沫。


    這股龍威之強烈,使每個人當場僵硬,心髒像被一隻巨手緊緊攥握住,要掐爆似的難受。唯有基連保持了一貫的鎮定從容,啪地合上電腦:“他想起了老友的真名?不容易。”


    “……原來如此。”長老們相繼明白過來,惋惜懊喪地麵麵相覷:這叫什麽事,魔皇陛下栽得真冤!蕾諾雅的反應也不慢,一個箭步擋在徒弟麵前:“等等!這是個不幸的意外!”肖恩看看她又瞅瞅哈瑪蓋斯,困惑地眨眨眼:“到底怎麽回事?”


    “事情的經過,回來以後蕾諾雅小姐再告訴他吧。”好半晌,哈瑪蓋斯才壓下沸騰的怒氣,嘴角的苦澀濃得像最鹹的海水,轉向身後始終沉默不語的塔靈,“你協助長老們守住這裏,黑塔的那一具……不能再丟了。”


    “是。”將失職的自責壓進心底,布蘭多沒有浪費時間告罪,戒慎地行禮。眾長老雖不認識他,但自我介紹不急於一時,尤其是這種時候。


    麗芙和格蘭妮默默檢視裝備,她們是早就內定的成員。


    以迪莉亞為首的助手來報告準備完成時,兩個人也乘隙闖入。諾因一手扶著門板,大喘特喘:“總算趕上了。”冰宿環視了一圈確定大致的情況後,言簡意賅地道:“請讓我們加入。”


    “好。”見基連不反對,哈瑪蓋斯當先走向飛船停泊的廣場,“出發。”


    ******


    他坐在白色的台階上,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光環,不斷閃現、消失,又重複著這樣的規律。


    一根梭子形的巨大晶體懸浮在他麵前旋轉,不停地變幻色彩,無數金色符文圍繞著它飛舞,組成各式各樣的奇妙形狀,似乎要傳達什麽隱秘的訊息。


    如此瑰麗神秘的景象,卻無法引起呆坐的黑袍男子一絲一毫的注意,他雖然睜著眼,目光卻穿透一切事物,停駐在遙遠的虛空。


    晶體突然發出極其清脆的鳴動,優美柔和,宛如神國傳來的福音聖曲。


    微弱的光出現在空洞的眸底,男子毫無神采的臉龐浮起接近抗拒的波動,一縷譏誚的笑痕緩緩扭曲,掙紮著仿佛要吐出褻du的字眼,化作熊熊黑焰,燒毀這神聖完美的意境。


    安詳的彌撒,依然悠揚。


    ******


    莫名的不安。


    焦躁像尖利的爪子,撕得他的心鮮血淋漓,現在有黑色的毒液滲進去,燒得胸口一片灼痛。再也無法維持平靜的假象,他起身走到一邊,讓冰冷的船壁冷卻滾燙的臉頰和幾乎摧毀他的憂懼。


    主人……主人……


    坐在副指揮席上的黑發科學家注視他的背影,評價:“哈瑪蓋斯還不夠冷靜,席恩需要再教育。”優瞪視沒人味的摯友:“如果你失蹤了,我會比他著急一百倍!”


    “這說明你更差勁。”


    “是你不正常!”


    諾因壓根不理睬曾曾外公和妻子的爺爺,興致勃勃地湊在控製台前麵看兩個孩子駕駛飛船。小莎和安傑是第一次合作,但是一個技巧嫻熟反應靈活;另一個有著超強的記憶領會力和對數字快速的演算能力;加上迪羅的從旁照應,很快就從模擬狀態轉到實際操作。陽光下晶瑩剔透如水晶工藝品的仿生飛行船在師生們的注目下徐徐升空,一層球形的膜包裹住它,這是模仿次元壁,在宇宙航行和位麵移動中保護船體的防護罩。


    “晶壁運行正常,燃料供給充分。”小莎低柔童稚的嗓音通過擴音耳晶在廣闊的艦橋回蕩開來,隱含緊張的顫抖,隨著意識的集中漸漸平複,“導航儀開始接收目標輸入——舅舅,我們從哪兒抄近路?”


    “……星界。”本想取道最四通八達的機械境,但在直覺的驅使下,哈瑪蓋斯臨時改口。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救了他們所有人一命。


    具有過渡特性的中立位麵,人類已知的有星界、機械境、元素界、以太位麵和陰影位麵。其中星界是精獸的家鄉,最方便以被召喚的形式與各界連接。但是自從席恩一行進入夜之都後,與外界的聯係就完全中斷了,隻有哈瑪蓋斯在不久以前聽到養父的呼喚,得知他需要幫助,之後再無音訊。即使卡雅等人還活著,也沒法叫他們給個坐標。


    於是小莎將飛船開到宙軸——存在之樹尤格拉希爾附近。沿此往下,就是低維度層界。按照席恩的推論,這個宇宙是“漏鬥”的形狀。最上麵是逃離夜之都的古神們居住的[形層界],接著是包括艾斯嘉和許許多多平行宇宙的[中環界],底部充斥著雜亂無序的半位麵的[沉澱界]。再下麵是“漏水”的那根“管子”,直達他們的目的地——眾神之鄉塔爾塔洛斯。


    “要小心,沉澱界不可怕,問題是進入夜之都的通道口。那裏散落著神的屍骸,還有他們的神力,非常濃稠。”安傑說著連連打寒噤,大睜的雙目看到了過去的噩夢,“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希望,黑暗像汙水一樣從你的口鼻灌進來,讓你沒辦法呼吸,看不見前麵的路,感覺不到自己,沒有止境地往上遊。我是…庫克尼爾是憑著微弱的感應才能一直掙紮到中環界。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堅持那麽久,起碼是好幾百億年的時間吧。”


    “偉大。”優由衷歎服。基連無動於衷地擺弄計時儀。諾因在嘴裏咕噥“吃飽撐著”。這兩個是冷血動物,其他人連同專注看錄象的冰宿多多少少都受到了衝擊。


    小莎擔憂地看著友人,但她一隻手操控著船的行進,另一隻手握著法杖,實在分不出心力寬慰。


    “值得嗎?”想到歐托拉姆吃席恩豆腐,叫著“小可愛”的色模樣,金發長老難以理解。哈瑪蓋斯朝他微笑著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批評。對於龍而言,無論有否回報,認準了這個人,天荒地老也不會停止付出。


    也許龍是最自私的種族,僅僅為自身的價值觀,就能獲得滿足。反而是人類,軟弱的心需要扶持,就像魚離不開水,再堅強的人也不例外。


    他的主人啊,終於在危急關頭喚了他的名字。撕扯心扉的牽掛中,滋生出一縷得償所願的甜蜜。


    “庫克尼爾就在下麵?”讓船與樹幹保持平行,利用慣性下降,小莎得以有空將友人拖出回憶的泥沼。安傑擦擦額角的冷汗,還沒回答,哈瑪蓋斯開口道:“不,他被宇宙樹吸收了。”


    那棵樹還分解屍體?眾人不禁看看窗外,然而占據視野的隻有鮮亮的藍。


    由魔法神的影神開辟的神道如同撕開黑幕的天空剪影,閃耀著銀光的狹長船身就飛鳥一般向下滑翔。


    “再過標準時四分三十秒就到次元壁了,你們兩個小的給我留心!”迪羅高聲提醒,調出屏幕圖像。兩個小的不滿地瞪他,心想以你的外表有什麽資格說我們小?不過還是及時收心,全神貫注地完成穿越中環界的前置工作。格蘭妮不失時機地送上冰鎮飲料,以免他們太緊張而出錯。


    不可避免的顛簸之後,船體明顯一輕,順利進入一片無垠的灰色空間。沒有生命,沒有星辰,隻有死寂與空無。這是兩個界元之間的邊緣地帶,也叫[混沌領空],整個倒懸宇宙有數不盡的這樣的空白地方。在這裏不適用各個世界的物理法則,隻能找尋一些由密集的能量場或浮遊粒子形成的“門”實現跳躍。而且再怎麽精確的計算,也要碰運氣才能跳到對應位置。


    好在他們的目標大得不用特別確認,相當於一鍋濃湯,隻要往裏頭跳就行了。


    “到通道為止,我還可以借助宇宙樹的神力開路,但是我想省點力氣應付之後的戰鬥。”哈瑪蓋斯溫和暖融的嗓音使兩個剛剛放鬆下來的孩子又凝神戒備,盡管他的本意並非如此,“莎娜,我有話跟你說,把指揮權轉交給優先生——基連先生,這邊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黑發科學家比了個ok的手勢,轉頭對孫女婿道,“諾因,學著開炮。”在他看來,這毛躁的小子就是炮台的功用,以那不分敵我的破壞力,當導彈發射還更有效。


    “啊?”魔導國的前國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扔到炮術士的位子上,麵對一桌沒見過的按鈕和一張立體說明圖,嘖了聲開始研讀。他就算心裏再樂意,表麵也是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冰宿則向優討教操舵的知識,無疑有美女相伴的後者幸福多了。


    兩人搭乘升降筒下到底層,期間小莎一直緊緊牽著哈瑪蓋斯的手,一聲不吭。


    “莎娜,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是主人的影神,他死我也死,如果我們來不及,我可能會隨時消失在你麵前,到時你不要太吃驚。”


    “……”小莎眼裏聚起淚珠,卻依舊倔強地不發出哭聲。看到她這個樣子,哈瑪蓋斯浮起難言的感懷,他小時候,席恩也曾用這樣平淡卻殘酷的語氣告訴他要交換自己的手。


    “在我麵前不用忍著。”龍神蹲下來,愛憐地捧起她的臉,在他的搓揉下,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很快變成扁包子,嗚嗚的啜泣聲也越來越大,“莎娜,我很抱歉,這是最壞的情況,你必須正視。”


    “舅舅是大壞蛋!”女孩終於放聲大哭,憤憤地用小拳頭敲他。哈瑪蓋斯苦笑:“是啊……我像你這麽小的時候,不,比你更小,就知道我有個大壞蛋父親被關在牢裏,而我要昧著良心,排除萬難把他救出來。”小莎頓時噎住,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這些已經過去了,你聽過就算,但是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要牢記。我的力量正不斷流失,好像有誰在吸取,不會是主人,很可能是搶占他身體的那個神,所以我要是……突然不見了,也許主人還活著,你千萬不要放棄。”


    小莎用力點頭,拚命忍住眼淚。


    “對不起,莎娜,讓你挑這副擔子。你別難過,舅舅會努力撐下去的。”輕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濕意,哈瑪蓋斯猶豫片刻,溫言道,“基連先生是個可靠的人,凡事你可以找他商量。萬一我和主人不在了,都主的腳步會立刻侵略到艾斯嘉,那將是場長期戰。不過這太遙遠了,我也不希望你連這種事都承擔。實在不行,你就帶上你喜歡的人們,一起乘飛船逃走。”


    “舅舅……”小莎嘟起嘴,不苟同地看著他,擲地有聲,“我要和天空之城同進退!”


    “嗬嗬,莎娜是比卡雅好的皇帝陛下。”哈瑪蓋斯忍俊不禁。小莎抓著他,吐出憋了良久的心聲:“外公不會有事的對不對?他隻是受傷了,被困住了!”她對席恩有著根深蒂固的崇拜與信任,實難相信他真的凶多吉少。


    哈瑪蓋斯默然,這何嚐不是他的希望,卻不得不設想相反的結局。


    “好吧,我們就一心把他救回來,未來的事未來再想。”抱了抱親人香香軟軟的小身子,龍神仰望乳白色的壁麵,陷入沉思,“通道很難度過,我們沒有庫克尼爾那麽多時間,莎娜,你跟我合力布個星軌法陣。”


    “咦?”小莎不解地眨巴綠眸。哈瑪蓋斯笑道:“還記得嗎?你小時候,主人叫你收集星光,雕刻成花花草草的樣子,這次我們要做個大的圖樣。錄象裏有夜之都的星陣俯視圖,照它擺,星星之間的引力會讓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到達。最重要的,之前主人他們悄悄潛入夜之都,必然是先占領了星辰女神蒂砝的星宮,那麽他們就會有感應……”


    “然後會來接我們!”小莎振奮地喊,沮喪的神情一掃而空,“交給我!我會做得分毫不差!”


    越接近源頭,那股原始暴虐的吸力就越強大,哈瑪蓋斯開始懷疑占據席恩身體的是否秩序之主創神。對於他們的決定,基連不是很讚同:“雖然比較慢,但是反質子推進器和超光速航行還是能將行程大大縮短的,你們犯不著出去冒險。”


    “不是啊,基連,這裏的物質密度實在太高了,還有比恒星更大的殘骸,光是回避衝撞就要花費比預計更多的時間。”代替小莎掌舵的優就事論事,隨即一臉認真地轉向友人,“不過,我也不讚成你們到船外麵去。”


    “那你剛才說的不就是廢話了。”基連毫不留情地唾棄,命令代理船長呈上電腦的計算報告,沉吟了一會兒,揮手放行。


    “你們連宇航服也不穿?”冰宿為兩人的大膽和沒常識咋舌,“說起來我早就想問你們討了。”


    “若晶壁被破壞,船會立刻爆炸,有那樣一件衣服也沒用。”哈瑪蓋斯耐心地解釋,“你們一上船,南極就為你們加持了各種防禦魔法和緊急逃生用的空間轉移術,我想這更周全些。而我們倆也不需要呼吸。”冰宿頷首表示明白。另一頭的優聞言也不再反對。


    但即使有法術保護,在無所不在的神力當中還是像油煎一樣難熬,好不容易布置好回來,哈瑪蓋斯和小莎都累塌了。格蘭妮將後者抱去房間休息,麗芙攙扶前者回到他的座位。餘人不約而同地盯著窗外發呆,透過隱隱泛著橘黃光輝的透明球壁,隻見原本漆黑一片的古墳場變成了星光的海洋。


    最遠的星辰隻有拳頭大小,律動著如夢的光波,在晶壁的暈染下,看上去仿佛暗夜的溫暖燈火,成百上千盛大地點燃,慢慢編織出波濤般搖曳的金銀絲線。最美麗的是飛船前麵的一顆,宛如金色的啟明星,遙遙正對夜之都中央的全知神殿。


    下一刻,黑暗彼端傳來共鳴,星火迸現,一部分星辰脫離了軌道,爭相俯衝而下,帶動船身也飛速前進。哈瑪蓋斯毫無血色的臉變得更白,急忙道:“有很多星宮沒有了!法陣的穩定性會降低,注意前方!”


    基連和優比他更早發現異常,及時開啟緩衝和防震結界。他們都堅信一句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也有過一次慘痛的意外事故經驗。


    憑著優秀的駕駛技術和安傑敏銳的龍族直覺,優好幾次與古神的屍骸擦肩而過,一路覆險如夷地疾駛。諾因、冰宿和蕾諾雅死死抓著安全杆,雖然船內感覺不到什麽震蕩,但光是瞄見那些衝擊性的障礙物就夠他們受的,常常是一眨眼在前麵,再一眨眼就唰地跑到後麵去了。


    “優,慢點!”減壓屏漸漸逼近飽和,基連出聲製止還以為玩發了興的摯友。正焦頭爛額的首代魔王哀號:“我控製不住!”


    什麽!基連和哈瑪蓋斯同時意識到不妙,一個按鍵打開最後一層防護罩螺旋過濾網,另一個緊急調用始源之海的力量。


    衝破了。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一隻木塞迸出瓶口,那種壓力陡然釋放的輕鬆感。但是這份快意還持續了不到百分之一秒,整艘船就被卷入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


    外圍的群星首先因高熱而融化,猩紅的碎片四散飛濺,被船首噴出的氣旋挾裹著旋轉,最後匯聚成一道呼嘯的火龍卷,處在風眼的飛船安然無恙。


    然而,這道火焰屏障在曾經構成世間萬物的能量麵前就如同一簇微不足道的螢火,很快暗淡熄滅。千鈞一發之刻,水藍色的穹隆包裹住船體,來自始源之海的初始力與本原的力量相融,一陣急旋後,船艙內的眾人從暈厥邊緣勉強緩過氣來,諾因奄奄一息地趴在台上咒罵:“那老僵屍來的這什麽鬼地方!”


    他們的危機並未解除,進入長長的“管道”後,船被倒灌的洶湧浪潮直直衝下去,仿佛一葉隨著瀑布下滑的扁舟,連哈瑪蓋斯也無法阻擋這股勢不可擋的衝力。


    “快!再不避開,我們會撞上黑暗女神的神殿!”安傑幫忙清路,但就連他[事象破壞]的恐怖能力,在這無比恢弘的能量洪流中依然如同螳臂擋車。基連拉出護目鏡下的接觸纓與控製台連結,使用異能連續跳躍,強大的空間推力使飛船在每個定點都得以停頓一下。哈瑪蓋斯和安傑立即會意,在前進的路上鋪開一層空間粒子,並反複施展時間靜止,終於辛苦地扭轉了航道。


    無數物質碎片激撞產生的光點忽明忽滅,在這片絢麗多彩的世界裏,底部的空洞顯得格外幽深,一條閃閃發亮的銀色絲帶與黑暗交錯,宛如疾馳而過的流星,消失在繽紛的光雨中。


    ******


    蒼白纖長的手指在胸前交疊,精巧奪目的鑽石花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瘦削柔弱的雙肩環繞著煙藍的薄紗,銀錦編織的長裙在纖腰束攏,花瓣一樣綻放開來,暈染了透明的藍,黑瀑般的發絲直達腳踝,曼延著清冷的光澤,幾朵鈴鐺似的小花從耳鬢垂落,翠意盎然的枝葉點綴著鮮豔的嫩黃蕊瓣。


    “真漂亮。”滿意一笑,側坐在軟塌上的男子一邊欣賞自己的成果,一邊將那烏亮順滑的長發纏繞在指間,“你還在等什麽呢,伊梨絲?”


    一雙小手從寬大的黑袍抖抖索索地伸出,黑暗女神似乎不敢置信地碰觸眼前沉睡的軀體,手下的觸感溫暖而真實。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抬起混亂而迷惘的眸子:“卡奧斯,這樣做……好嗎?”


    “好?你的定義是什麽?”智慧之神不解地微笑,他雖能模擬一切感情,卻不能真正體會那些不屬於理性範圍的微妙波動。


    “她碰得到我。”伊梨絲苦惱地蹙眉,和席恩見麵隻是幾天前的事,她卻已模糊了。由於吸能的特性,她一直在逆生長,如今身心都退化到非常幼稚的狀態,不但記性越來越差,表達能力也變得極為貧弱。


    但是她還記得這個人,自誕生以來第一個與她肌膚相碰的人,雖然纖細的手帶來窒息的痛,眯細的銀瞳射出冷厲的光,剖開她空洞的軀殼,令她本能地畏懼,卻也挖出了她連自己也不明了的靈魂,那個蒼白的自我……


    卡奧斯失笑,以為她腦筋轉不過彎來:“快進去吧,你用了她的身體,就誰都可以碰了。”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伊梨絲顫抖。


    是的,她想擁有體表的溫度,而不是那沒完沒了,被她拆吞入腹的內質能量。


    很久以前,當她遠遠看到弟弟站在簾幕後麵,渴望親近的願望就一直深藏在她心底。


    也許是屬性相反的緣故,她對愛神佩拉羅隻有恐懼,但是他將光從她體內分離出去的情景,至今曆曆在目。光明女神埃米忒,她的女兒,她沒能抱過她一次,就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


    他們是支撐她熬過漫長孤寂的唯一慰藉,她曾滿足於遙遠的觀望,直到聽說歐托拉姆逃出夜之都,創神下令要庫克尼爾追捕,她的世界開始崩潰。日神的叛亂企圖更令她恐慌到頂點,因為她知道埃米忒戀慕他,為了伊洛卡斯,那個溫順乖巧的孩子會鼓起怎樣的勇氣。


    她的求助引來了智慧之神卡奧斯,從而得知自己為什麽被囚禁,為什麽如此不同。他們一起架空都主,暗中保住了埃米忒,現在歐托拉姆也回到她身邊,隻要……


    抱起那具柔軟的身軀,眷戀地緊貼了良久,伊梨絲慢慢沉入那溫熱跳動的心髒。


    第一個念頭是疼,在她無意識的拉扯下,發根傳來清晰的刺痛;撫mo臉頰,柔嫩如戴在耳邊的美麗植物,舒適得不可思議。相比她的原體,這個身體脆弱得不像話,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飽脹感。


    “啊……”喉嚨吐出的聲音也不同於過去的幼嫩空洞,冰塊撞擊般清冷而富有質感。


    仿佛感應到什麽,智慧之神走向房間中央擺放的橢圓形大鏡子,捕捉到一閃而逝的熾亮隕星,赤金色的眼眸浮起深思的光芒,然後轉過頭,看著黑發的小女神赤足奔來,親昵地撲進他懷裏:


    “卡奧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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