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睜開雙眼。


    巨大的黑影籠罩住他,腳下是堅實的平地,他轉動角度,一絲細微的光亮提供了照明,眨眨眼,看清了占據視野的物體。


    成百上千的書。


    情不自禁地屏息,他四下環顧,林立的石製書架水平排開,望不到盡頭。


    [書……]疲倦而飄忽的低語在腦中回響,如同迷途的孩子,[全是書,一望無際的大地上,隻有書架。我在裏麵不停地找,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麽。]


    胸口像要爆炸一樣灼熱,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他飛到高空,向下俯瞰,映入眼簾的景象令他一陣暈眩,層層疊疊的書架延伸得無限遠,就好像一座沒有邊際的墳場。


    在一股莫名的衝動下,他極目遠眺,眼神驀地凝滯,盤旋已久的稱謂衝口而出:


    “主人——”


    衝向那個孤獨徘徊的身影,龍神伸出手,卻抓了個空,像穿過幻影一般,他撞到了冰冷的架子和粗糙的書脊,卻沒有觸到養父的形體。


    宛如一個幽靈,黑袍法師無聲地挪了一步,繼續機械地翻找。他的動作不會比死人更有生氣,琥珀色的雙眸冷靜卻隱隱透出焦灼。


    “主人!主人!”青年徒勞地試圖抓住他,“是我啊,哈瑪蓋斯!”


    沒有聽見,也沒有看到,法師的眼裏隻有無邊無際的知識。


    你在找什麽?還是你根本沒有目標?瞥見自己夾在書裏的畫冊被忽略,哈瑪蓋斯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找的就是這個!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回答他的依然隻有幹燥的風吹拂而過的聲音。


    哈瑪蓋斯不知道自己跟了多久,心疼得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撕扯揉捏著。被忽視不好受,但最痛苦的是明知他渴求的是什麽,卻無法傳遞給他。永遠永遠,看著他不幸福。


    絕望。


    窒息的痛化作具體的名詞,他一怔,某些遺忘的訊息流入腦海。


    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為什麽看見這種影象,以及……庫克尼爾的夢。


    溫情而哀傷的眼一轉為冷冽肅殺,龍神全身爆發出罕見的怒氣,吹散了虛影。


    “庫克尼爾——”澎湃的能量波飛卷肆揚,“醒醒!這是夢!你的主人還活著!”


    他被這個精神囚籠折磨了多久?夢見多少次無望的未來?


    該死的都主!!!


    龍之間的共鳴使得沉眠的意識逐漸蘇醒,就在這時,響起如泣如訴的低回曼唱:


    “在那遠古的美麗時代,


    被獸神遺棄的眷族啊,


    你可為背叛主神而懊悔?


    你可為昔日榮光而感傷?


    舍棄自我,成為神的審判之矛,


    為重獲神恩而獻身,


    當黑暗之翼籠罩天空,


    當恐懼之主君臨大地,


    你所追求的夢想都將化為泡影,


    你所憧憬的自由不過曇花一夢……“


    無數個回聲應和著優美的女聲,完美地演繹出空靈的魔幻,是那樣的純淨神聖,似乎不含絲毫惡意,詞句卻令人毛骨悚然。哈瑪蓋斯如臨大敵地繃緊身體,隻覺一股非現實的恐懼在空氣中發酵。


    未知的敵人歌詞一變,將矛頭對著他:


    “可愛的少年啊,


    請你放慢匆匆的腳步,


    聆聽我的歌聲,


    你可曾覺得疲憊?


    你可曾覺得無奈?


    漫長的等待,傷痛的是你的身,


    相隔的距離,煎熬的是你的心,


    一切的錯覺緣自一個魔咒,


    你還在執著地追尋什麽?


    醒來吧,你曾是繼承了古老血統的高貴種族,


    無情與殺戮才是你最光輝的甲衣……”


    輕柔而尖銳的笑聲劃破了妖異的蠱惑,接著是仿佛鐵器刮搔的刺耳尖叫,金黃色的光柱從天而降,轟擊出深不見底的焦黑巨坑。


    “抱歉,你的歌比我妹妹差太遠了。”握著變回武器形態的審判之槍,龍神微微一笑,謙遜而溫和。無形堅固的屏障隔開了纏繞住他的東西,那是長長的蛇尾。細密的鱗片蛇行間流光異彩,如同燃燒的光咒石,在沙地上蜿蜒流淌。


    一張美女的臉龐從雲層探下,仿佛有生命力的長發吐著唁子,她縱長的瞳仁就有哈瑪蓋斯的兩倍高,張口的音波猶如颶風卷起的尖嘯。


    “那把槍有創神的氣息,你從哪裏得來的?”


    果然協調神的本質更接近創神。哈瑪蓋斯不為所動地昂首正對那震撼天地的咆哮,包圍他的結界就像一座巍峨的巨岩,在潮汐的拍打下屹立不搖:“據說這把槍會懲戒邪惡生物,你是不是也該反省一下?”話音未落,又是三個巨大的血洞打出,從中能望見背後的藍天。熟練地操縱閃耀的光槍,化鞭揮擊,粗長的閃電劈啪作響地沿著蛇尾一路往上,鱗片綻開交錯的裂紋,鋪天蓋地地墜落。


    “你……怎麽會——”無法接受自己被“懲戒”,赤紅的眼睛擴大了。


    “不奇怪,邪不邪惡,由我說了算。”冷哼一聲,哈瑪蓋斯收起審判之槍,這件原屬協調神賀加斯的神器曾被他折成兩半,修複後也無法負擔長時間的使用,“你口中的創神不也如此,忤逆他的,就是叛徒。”


    赤紅晶瑩的火焰之紋章出現在他的左手前,爆出點點火星,帶動千萬條紅光匯聚到他的背後,一對輝煌熾亮的光之羽翼張了開來。


    隨著炎之翼的一下振翅,整個蛇身燃燒起來,刺鼻的焦臭味和著淒厲的慘叫蔓延擴散。


    無數扭動的蛇發焦黑卷曲,露出額心的寶石,本能地看出那是敵人的弱點所在,熾白的神之焰凝結成新月的形狀,在龍神的指間拉出優雅的弓弦。


    “哈瑪蓋斯!”被烈焰灼燒的女神發出勝利的呼喊,“你大概不知道吧,名字在這個世界代表了怎樣的意義——依《神典》的戒律之章,速速向創神俯首認罪!”


    怔了怔,古代龍的化身溫柔地笑了:“那是小名,我的真名隻有主人知道。”


    箭落空了。


    驚愕的不止哈瑪蓋斯,還有表情凝固的女神,她的脖子被銳利的牙齒咬斷,首級偏離了炎箭的軌道。爪撕、啃齧,黑龍的戰鬥方式是最原始的野蠻,龐大的身軀轉瞬肢解成小塊,噴濺的血沫和肉糜將大地染成怵目驚心的顏色。


    振動雙翅飛到天上,哈瑪蓋斯看著變成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庫克尼爾,他的手還抓著神的頭顱,文靜秀美的容貌卻壓根看不出是剛剛那場血腥屠戮的元凶,烏黑的發絲柔軟地垂在臉頰邊,深綠如橄欖石的眼眸沉澱著深不見底的蒼倦。


    “請原諒,我必須親手殺死她。”沙啞的聲音,也像一個行將就朽的老人,揚了揚攥著的長發,庫克尼爾不帶感情的目光掃過那張猙獰的臉,“——恐懼和噩夢的女神梅杜莎,曾經是金龍朝霧。”


    聽到最後一句,哈瑪蓋斯就明白了,掩不住一閃而過的悲憫:“這麽說,日神也屈服了?”庫克尼爾抬頭看了他一眼:“不,他們和我一樣,是背叛者。伊洛卡斯被我吃掉了,朝霧異化後,負責看守我。”


    “那個創神,很殘酷嗎?”哈瑪蓋斯更加擔心也許已經進入夜之都的養父。


    “殘酷?你們如何定義?如果凡事都以自身的基準判斷叫這個詞,那就是吧。”庫克尼爾的語氣始終低啞虛弱,像一台生鏽老舊的機器,即將因為最後一個齒輪的脫落而報廢。聽出他的壽命快到盡頭,並非肉體,而是精神力的過度透支,哈瑪蓋斯感到深沉的悲哀:“你…還好嗎?我的主人和你的主人一起去夜之都了,再堅持一下。”


    “噯……”庫克尼爾微微扯出一絲苦笑,輕微得像是彌漫在殘月上的淡霧,“真傷腦筋啊,他連讓我安心地去也不肯。”


    “我可以把生命分給你。”龍神伸出手,懇切地道,“庫克尼爾,請幫助我。”


    黑龍的化身卻搖了搖頭:“不了,梅杜莎的幻境確實影響了我,這是我最後的清醒時間,還是依靠我的分身在維持——哈瑪蓋斯,請不要讓他消失,我會把一部分記憶給他,希望對你們有幫助。”


    閉上眼,他的嘴角緩緩浮現一抹純粹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遙遠的年少時光,聲音也重新煥發出生氣:“再拜托你一件事,代我傳一句話。”


    睜開的雙眼褪去了漫長刑罰的摧殘,呈現出剔透無瑕的清朗:


    “請你告訴他,我從沒恨過他。”


    ******


    有些事,人們永遠不知道。


    附體期間,魔皇曾被敵人上門征討過好幾回,都私下解決了。這次庫克尼爾的變故,也被控製在隱秘範圍內。


    然而,刻在當事人心底的傷痕,卻是不會消退的。


    握著裝有原石的小袋子,小莎從一家商店的櫥窗跳出來,遊戈的視線與一雙晴空般蔚藍的眸子對個正著。


    “咦!小莎?”安傑猛地一拉韁繩,跳下車夫的座位奔向她,不顧身後的姐姐大聲斥罵:“你這小色狼,懂不懂交通安全啊,把車停在路中央!叔叔阿姨你們也教訓教訓他,看他談戀愛都昏頭了!”


    “那就是莎娜陛下?”羅貝爾好奇地探出頭。娜吉比較心細,看出異樣:“她的樣子不太對啊,安傑也發現了吧。”


    “我去看看,你把車停到路邊。”維加打開門下車。亞朵招手要他過去,幫他整理好領結才放行。


    小莎看著友人接近,原本滿滿的急切化為猶豫,法師的頭腦重新恢複運轉。


    這塊原石能救安傑,那其他人呢?亞朵姐、他的叔父和阿姨……


    一定沒有了,不然亞尼叔叔不會不帶來。


    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冰冷的礦石硌痛了掌心柔嫩的肌膚,小莎咬破了下唇,不知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怎麽了?”關懷的嗓音從頭頂灑落,一雙溫暖的手搭上她的肩頭,“是不是魔皇陛下出了什麽事?”


    “不是。”小莎毅然抬頭,頃刻間下定決心,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安傑,你相信我嗎?”


    少年一呆,錯愕地端詳她,那雙嫩葉似的綠瞳漫溢著痛苦、焦慮和殷切,這是個無聲的央求,他點點頭:“當然了,我們是朋友。”小莎漾開一朵至美的笑花:“謝謝。”


    “謝什麽啊。”笑了笑,安傑單膝跪地,模仿騎士的口吻舉起手,“現在可以告訴我來龍去脈了嗎,小公主?”


    忍俊不禁地抿了抿唇,小莎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我想我是對的,我要你活下去,但是——”失血的唇抖了抖,“你不用原諒我……”


    她的手異常的燙。安傑正聽得一頭霧水,注意力被握住他手腕的小手吸引過去,一隻絲綢袋子緩而又緩地放上,然後合起他的手。


    遠比剛才更可怖的熱量猛然爆開。


    思緒一刹那被蒸發,神智昏茫之際,他迷迷蒙蒙聽見似曾相識的幼嫩女聲:“以莎娜米雅雷斯奧古諾希塔之名,賦予他新的名字——安特萊布(antab),存在即為法則,法則即為約束!”


    每個天空之城的居民都感到短暫的地震,之後就風平浪靜,對魔皇的信心戰勝了一時的惶恐,他們再次投入到日常生活中去。所有的法師卻無法置身事外,各類元素躁動不安,籠罩全城的魔法防禦罩蕩漾著波瀾,傳訊道具的回複是:鏡環啟動。


    連通[影世界]的環啟動,意味著敵人來襲!


    和現世一模一樣的異空間裏,小莎頭暈腦脹地睜開眼,一層淡綠色的法師護甲環繞住她,腳下是空蕩蕩的虛空,剛剛還在眼前的友人影蹤不見,而寵物南極使勁咬著她的後領朝上飛。


    “怎麽回事?”記憶似乎有斷層,她下意識地抽出法杖,四下尋找,幾個人影相繼出現在身側。


    “你太莽撞了,小鬼!”念力係教授迪羅破口大罵,“拿了石頭就跑,也不把話聽完,怎麽用你知道嗎?庫克尼爾會醒你知道嗎?”小莎駭然瞪目:“那……那……”


    “分秒必爭這點沒錯,看下麵。”言靈係教授弗克拍拍暴怒的僚友。幾名教授早就看到,眼明手快地拉住要往下衝的女孩:“安傑!”


    還留在地上的正是保持跪姿的龍之化身,但是他死白的臉孔毫無人氣,空洞的眼像迷失在一場久遠的夢境中。在他身邊,是大片的空白,沒有街道、沒有商鋪、連虛幻的鏡象也不存在。


    “什麽能力啊。”迪羅咋舌。格蘭妮冷冷地道:“事象破壞,連概念性的事物也會被抹殺的絕對領域——小小姐,賦名術成功了嗎?”


    “成…成功了。”小莎緊緊盯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慌亂無措地問,“為什麽沒用?他變成庫克尼爾了?”麗芙插口:“你確定你發音對?‘安傑’是人族的叫法哦,精靈語應該是‘安特’,而且要在原有的基礎上再加半個,不然就不是新生了。”


    “我沒叫錯!是安特!安特萊布!”


    “那就怪了。”


    “一點不奇怪,我說了有原石做法術憑記,成功率也隻有20%。一頭龍的記憶耶!他要不是龍的分身,連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沒有,早精神崩潰了。但那麽多轉世的記憶,也有得他消化。最重要的……”蕾諾雅無奈地攤攤手,其貌不揚的臉龐有著發自於心的同情,“他知道了自己是什麽,一個夢?一個投影?一個假象?總之不是真人,他的親人在他覺醒的一刻也回歸虛假的本質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小莎還是心如刀割,突然,用貼身結界震開鉗製,一頭衝下去。


    “陛下!”長老們大驚失色,紛紛施法要抓回她。開什麽玩笑,[事象破壞]四個字她沒聽到?那是連死亡的法則也會抹消,徹徹底底化零的可怕能力耶!


    友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小莎衝破了倉促間張開的羅網,唯一能阻止她的格蘭妮被一條手臂攔住。


    “事象存在!”在女孩衝進虛無的前一秒,一個清揚的男聲響起,栩栩如生的景物隨著她前進的方向侵吞了無的領域,十二個鈴鐺歡唱出蓬勃生機。


    “龍神殿下!”呼,好險,真是及時的救援。


    哈瑪蓋斯緊張地注視外甥女,全神貫注地控製第一次施展的法術,好在席恩把紋章給了他,不然……


    “安傑!安傑!”小莎聲嘶力竭地大喊,然而她呼喚的人一動不動。少年身邊連空氣也沒有,自然不可能聽見任何聲音,心靈魔法也被充斥的絕對之力撕毀,直到一片元素構成的街景包裹住他們。


    “安傑——”一手抓住友人的領子,小莎淚流滿麵,“醒醒!”


    少年停滯的眼有了微微的轉動,像在悠久的時光海中找到了坐標,他動了動唇,卻沒有吐出聲音。小莎啜泣道:“對不起,你怪我好了,別死。”


    “死?”安傑低低冷笑,“我們連靈魂都沒有!”


    一股異樣的波動再次發散,女孩的雙手像被橡皮擦掉的鉛筆印,齊肘消失。


    長老們失聲大叫,卻見轉眼,那兩隻小手又若隱若現。哈瑪蓋斯全身汗如雨下,拚盡全力喊道:“莎娜,快!”


    建設原就比破壞難,要是安傑再不停止,他一個頂不住,小莎就完了!他可沒辦法將她的人像手那樣複製出來!即使外表相同,重新架構的也不是本人!


    “放開。”眼神有些微的動搖,安傑冷冽地低喝。小莎咬牙強忍手臂一會兒麻木一會兒刺痛的詭異感覺,拚命搖頭:“不!”


    “再不放手,你也會消失,連同靈魂一起。”


    “那又怎樣!科學家不是不相信有靈魂嗎!”怒氣一瞬間爆發,小莎尖銳地怒罵,瞪視被自己堵得啞口無言的友人,“你生氣就打我、罵我、一輩子不理我好了!我就是不許你死!不許!”


    “小莎……”眼淚落在臉上,安傑隻覺心口抽痛。被淚水浸染的眼眸死死瞪著他,像要用目光把他留住:“我們死了以後,也是變成完全不同的人啊!像妮可教授!洛德教授也沒了……為什麽你要在意這個?不管你是什麽東西,假的也好、夢也好、你還活著啊!為什麽不能繼續活下去?”


    風停了,少年顫抖著閉上眼,手緩緩抬起,握住了那雙稚嫩的小手。


    “安傑?”見他久久不動,小莎不安地低喚。一隻有力的臂膀從肋下環住她,接著頭上傳來溫暖的重量。


    “別擔心,他在接收庫克尼爾的記憶。”隻有接受了“本我”,才能真正蛻變,“你做得很好。”


    不知過了多久,半跪的龍之化身睜開了深綠如橄欖石的雙眸,齊耳的短發也變成了深幽的黑色。


    “庫克尼爾?”哈瑪蓋斯試探地問。黑龍的分身搖了搖頭,眼裏有千載的歲月,萬計的星辰:“我是安傑梅隆。”轉向滿臉忐忑的小莎,柔和一笑:“也是你的安特萊布。”


    “嗚嗚……”放下高懸的大石,女孩哭著張開雙臂,“安傑!安傑!”少年起身抱住她,略微仰頭,眼角閃現水光,仿佛從一個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夢中醒來,永恒的黑夜終於過去。


    格蘭妮等人紛紛落地,也如釋重負。這時,一隻手搭上安傑的肩膀。


    “你是安傑?”驚異之色很快被焦急取代,衣著淩亂的青年質問,“你姐姐她們呢?”


    ******


    轟隆隆的關門聲,一片漆黑。


    一盞橘黃色的燈柔柔地亮起來,照亮了幾個身影,並將他們明暗不定的影子投射到潔白的石磚上。


    “這是哪兒?”刻意壓低的詢問卻傳出巨大的回聲,卡雅驚訝地捂住嘴。席恩頭也不回地道:“下水道。”


    “神國也有下水道?”薩菲感覺非常新奇。歐斯佩尼奧意外地瞅著他手裏的燈盞:“你沒用魔火?”這種火太容易滅啊。


    “我們的陛下喜歡這種火。”七竅玲瓏的深淵領主笑著眨眨眼,屈指敲了敲結晶罩子,“放心,這是矮人造的,頂結實,我也帶了足夠的鬆油。”


    沒有否認部下的猜測,席恩一聲不吭地走著,從黑暗的通道另一頭吹來的風拂動他腰側掛的小龍布偶。


    “歐塞,怎麽還有個神域?”娜夏小聲問,她一直排斥和仇人對話,所以至今不清楚內情。


    “我也沒印象,反正跟著吾主走就對了。”歐斯佩尼奧知道席恩不想受雜音打擾,隨口敷衍。娜夏生氣地別開臉。卡雅搶上前:“等等,父親,我們為什麽要鑽下水道?”


    “你想上去被一群龐然大物踩,請便。”


    “呃……”


    “是你們太嬌小了啦,小可愛。”歐托拉姆抗議,“尤其是你,啊啊~~~”說著,不顧卡雅的怒目而視挨挨擦擦,忽地雙腳懸空,愣了愣才發覺自己的四肢變成了短短的爪子。席恩主動扶了他一把,讓他趴在自己的右肩。


    “哈哈哈哈,真適合!”卡雅快意地指著父親肩上的白色小狼崽,“一隻色狼!”


    嗚!古神不知是變回自己的光輝形象,還是甘於寵物吃豆腐。


    男兒本色,他選擇了後者。


    心情大好的女神步履歡快,猛地駐足,華麗的重劍發出緊張的鳴動:“不對!你怎麽認識路?這匹色狼看就不是會到下水道探險的人!”


    聞言,歐斯佩尼奧和娜夏也繃緊了身體,昏暗的空間裏一時靜得可怕。


    席恩緩緩轉過頭,額前的飾物隨之跳動,他深沉的銀眸一如既往的寒徹無情,淡色的薄唇緊抿,扯起冷若冰霜的嘲諷:“不及格,到現在才想到。”


    “父親……”熟悉的口氣令卡雅略略鬆了口氣,但還是沒放鬆警惕,一隻纖細秀雅的手按住劍柄:“放下吧,卡雅,我想我明白了。”


    “不!”元素主神固執地搖頭,寸步不讓地瞪著丈夫,“從踏進夜之都起我隻相信自己,除非你拿出合理的證據來!”


    “哎呀。”紫焰之王沒有生氣,溫柔地笑了,像個初出茅廬的學徒般摸了摸後腦勺,“可我也是猜的呢——主子,你來過對不對?”席恩默默點頭。包括歐托拉姆在內,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來過!?什麽時候?”


    “不存在的時間裏。”魔皇淡淡地道。


    ******


    微波爐傳出濃鬱的芳香,鈴響後好一會兒,坐在電腦前的茶發女郎才放開鼠標,轉動椅子準備站起來,一個人影將她撲了個滿懷:“冰宿!”


    “你發什麽神經?”認出是數天不見的丈夫,東城滿願師納悶地蹙眉,羅蘭從來不是一個會失態的人,出了什麽事?


    “唉,好久沒看見你了。”長歎一聲,感受了一下溫香軟玉在懷的充實,時旅者控製住自己,主動去拿餐點,“又是披薩,冰宿,你會吃壞肚子。”


    “我從小吃到大都沒事。”冰宿漫不經心地看著丈夫打開冰箱拿出蛋、蔥、火腿等食材,點燃煤氣放上煎鍋,“你又去了哪裏?”羅蘭露出難以言喻的感慨之情:“這次說來話長,你一定想不到我跟誰一道旅行。”


    “……魔王?”想來想去隻有這個答案,雖然匪夷所思,但隻有此人有本事強迫神聖器。


    羅蘭抹了把臉,吞下心酸淚。跟魔王旅行還沒什麽,問題是這魔王還是籮莉的模樣!化身黑貓的黑龍王跳下地,肯定了她的猜測:“他闖進第四界威逼菲裏尼奧,然後我們就一起上路了。”冰宿不解:“他要知道過去未來,何必通過你們?”羅蘭歎道:“因為隻有我的懷表能保證絕對精確的定位,他需要做一次秘密的調查……慢慢說吧,蛋要焦了。”


    專心做好豐盛的中飯,詢問了兒子的近況,儼然家庭煮夫的金發青年才開始簡述前因後果:“……隻要從某個點走,再回到那個點,就不會被都主發現。我們踏遍了整個形層界,就是上麵的宇宙,幸好隻是神域,不然我會被他弄瘋。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對他說這樣的狀態去夜之都是送死,要回去見老婆孩子一麵,他倒同意了。後麵的事才是重點,我以為他會在原地等我,沒想到他也溜了——你猜他去哪兒了?”


    “偵察?”冰宿不驚不咋地喝了口熱豆奶。羅蘭慎重地搖首:“去看哈瑪蓋斯。”


    噗!一口豆漿噴出,在攤開的抹布上潑出一片山河圖。冰宿狼狽地抹嘴,難以置信地瞪視一臉感同身受的丈夫:“哈瑪蓋斯?那頭小龍?他的養子?”


    “你沒聽錯,親愛的,那是在一個地下室裏。原來他千年前就埋下了這顆棋子,虧得他有那樣的耐性。”疊起抹布,羅蘭修長的手指接連比出幾個數字,“創世曆37年,他在;548年前,他在;361年前,他也在。當然他隱身了,就坐在那裏看。”


    “……一千年?”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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