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


    小莎兩手蓋住頭側,忐忑地瞅著友人。


    “這是什麽,小莎?”安傑並沒有覺得驚嚇或惡心,隻是好奇。昨晚看不清楚,此刻在太陽下,就可以好好瞧個夠了。


    見他神色如常,小莎才戰戰兢兢地垂下手,露出兩邊的花骨朵。纖薄柔軟的花瓣反射著陽光,輝映出七彩絢麗的光輝,十分眩目。安傑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由衷讚歎:“好漂亮!”


    聞言,小莎更是鬆了口氣,回以開心的燦笑。


    “可以摸一下嗎?”安傑期待地問,得到友人的允許,輕輕碰觸。指尖傳來接近紗質的觸感,不像花,倒像是昆蟲的膜翼。又見小莎皺著眉頭似有感覺,連忙收回手:“是從身體裏長出來的?”


    “對。”小莎遲疑道,“我本來不曉得,可是爸爸有,應該是的。”


    “你爸爸?”安傑有些驚訝,他原以為是媽媽。這年頭人魔混血不稀奇,能抵擋魅魔誘惑的男人太少了,但其他種族的惡魔鮮少對人類有“性”趣。小莎垂著小腦袋:“嗯,他是惡魔。”安傑安慰地拍拍:“惡魔也沒關係啊,難道你會吃我?”


    “才不會咧!”小莎生氣地跺腳,提高嗓門強調,“我們都不吃人的!”安傑笑意擴大:“那就行了。”小莎也笑了,牽起他的手蹦蹦跳:“安傑,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當然。”少年奇怪她多此一舉的問題。小莎綻開前所未有的璀璨笑靨,拉著他衝向不遠處的城門:“走!我們出發!”


    雪岩城,八座陪都裏最大的一座,也是最魚龍混雜的一座。領主歐斯佩尼奧在八王中實力排第一,是前代混亂神的影子,性格也如出一轍的懶散,平常都在睡覺,壓根不管事。以前紫焰之王薩菲艾爾還是他部下時,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現在忙著寵老婆,顧不過來,隻有任這座城一天天從內到外腐爛。


    會在這裏出沒的人類,隻有存心找死的厭世者、藝高人膽大的冒險家、仗著人多勢眾的傭兵、喜歡投機鑽營的不法份子和要錢不要命的瘋子。然而,即使這些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在一座全是中高階惡魔的城市也沒有優勢可言,隻得拉幫結派,以地下活動為主。


    惡魔多是能量體,對力量極其敏感,因此看到遠遠跑來的小莎,兩個站崗的守衛並沒有被她的外表唬騙過去,殷勤地招呼:“喲,剛打完野食?這小鬼細皮嫩肉,可以玩幾天。”


    安傑聽不懂他們帶著粗糙嘎嘎聲的深淵語,不然少不了要打幾個冷戰。


    小莎媚然一笑,徑自穿過他們走進城。這招是從幾位女領主那兒學來,雖然她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一進門,雜亂無序的氣息撲麵而來,舉目所見盡是千奇百怪的異形,五花八門的建築像扭曲的風景畫般擠在一起,有倒懸的金字塔;枝椏掛滿小房子的樹妖;歪斜的鍾樓被噴水池的水澆得一顫一顫,正好代替敲鍾;還有托著房屋飄浮的妖魔,不時伸出莖藤似的觸須抓一隻倒黴蛋扔進門打牙祭;公共墓地建在城中央;開門就是廁所……連一條筆直的公路也沒有,小巷像揉亂的毛線團一樣分布,乍看有走進迷宮的錯覺。但奇怪的是:沒有赤裸裸上演的血腥慘劇,沒有灰塵滿天飛,地下水道建設得很完善,街麵幹淨無積水。


    看出他的意外,小莎笑道:“這裏的領主畢竟是神影,天性愛潔,他又會夢遊,對環境整治抓得很嚴,也不允許爭鬥明的進行。”而玩暗的,惡魔就未必是人的對手了,這是傭兵業能在這兒立足的一個側麵原因。


    “哦。”安傑懸著的心放下大半,問起民生問題,“那這裏有吃飯的店嗎?”他是有帶幹糧,可帶的不多,船上的食物都是公家。


    “這個……”小莎也開始犯愁,人類聚集的地方一定有酒館,但那裏適合小孩子吃嗎?想了想,她有了主意:“不怕,到了森林我采野果和菌菇給你吃,我都認得出,我也會打獵燒烤。”安傑自慚形穢:“你好能幹,我隻會料理現成的食材。”


    “嘿嘿,因為我外公是個要求很高的人。”


    “你這麽小,他就教你那些東西?”安傑覺得不太妥當。他是因為有個殘暴不仁的姐姐,才不得不早早獨立。小莎拉著他避開一隻巴特魔,道:“舅舅說,外公六歲起就獨個打拚了。”


    “哇——好小!”


    仿佛認識路,小莎彎彎曲曲繞過大半個城,兩邊的建築物逐漸趨向正常,雖然都很低矮破舊。安傑拉住她,小聲道:“小莎,現在也許遲了,你老實回答我,以你的實力,有把握應付那些傭兵嗎?”他有一張保命的卷軸,是十歲時叔父花大錢買給他的生日禮物,但是小莎身上連個卷軸匣和法杖也沒有,先前是看她會浮空術,才忽略了這一節。


    事實上,他這會兒再問已經輕率了,哪怕是高階法師,來這種隨時會被人從背後捅刀子的地方也會事先做好周全的防範措施。


    “嗯!”小莎比了個信心滿滿的手勢。安傑放下心,不知為何,這個朋友給他一種非常靠得住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她那與年齡不符的早熟表現和豐富的閱曆。


    然而行走在暗巷裏,他還是禁不住寒毛直豎,好像有無數雙眼睛暗中盯著他。小莎卻似一無所覺,咕噥“這裏的氣比較強大”,推開一家酒店的門。


    出乎安傑預料,店裏並不烏煙瘴氣,明亮整潔的環境比他常去的水手酒吧好得多,隻有角落坐著幾個看來不是善類的鬼祟家夥。其他職業者的形貌都很普通,粗野有,卻不猥瑣下流。兩個穿製服的女侍不受阻礙地穿梭,記賬送餐。左手邊放著兩排告示板,有人圍著指指點點,還有個標著出售的物品櫃。


    他們踏進門的刹那,喧鬧的人聲安靜下來,一隻隻眼睛瞪得滾圓,像瞧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物。不理他們,小莎牽著安傑的手來到櫃台,那裏坐著兩個冒險家打扮的男子,都很年輕,麵目精悍,一派老手的風範,可惜被張口結舌的蠢相破壞了。


    “牛奶?”專注擦盤子的老板頭也不抬地問道。小莎也不強充大人,跳坐到椅子上,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好:“嗯,安傑呢?”


    “我嘛……再加份脆薄餅好了。”感染了她的鎮定,少年也坐下,隔開她與那兩個男人。


    “嘿,是個小魔物!”其中一個男子吹了聲口哨,用希罕的眼光打量兩人,“小子,你是人類吧?”安傑點點頭,另一個紅發男子奇道:“人類怎麽和魔物混在一起?”


    “安傑是我的朋友。”小莎從友人背後探出頭,綠眸不悅地眯起,“我外公也是人類。”安傑有點驚訝,他原以為友人的母親是人類,這麽聽來,她的血統隻有四分之一。


    “你外公是人?”周圍很快圍了一群人,存心逗弄她,“說來聽聽,這兒我們沒人不認得。”


    “他又不住這兒!”


    “那住哪兒?別說你們偷渡。”


    “他們不從港口來。”老板插口,將兩杯牛奶和一盤肉沫脆餅放到兩人麵前,“還有,港口封鎖了。”


    “見鬼!發生了什麽事?”眾人立刻把“小魔物”和她的同伴拋之腦後,哇啦哇啦吵成一團。難怪他們緊張,封港就意味著不能運送物資,到時他們要學苦行僧了。


    小莎臉色一變,匆匆喝完牛奶,附耳道:“安傑,我們要趕快。”


    “可是你隻喝一杯牛奶夠嗎?”安傑擔心地問,一邊利索地打包。沒有忽視他倆的小動作,先前發話的男子冷不防抓住安傑的後領:“慢……哇啊!”


    指尖迸出藍色的電芒,將他向後彈飛,他的同伴火速抽出長劍,用腳踢了他一腳:“沒事吧,狄烈多?”


    “死不了。”名叫狄烈多的冒險者笑著舔了舔紅腫的手背,他身材高大,一頭罕見的鬆綠色半長發,蒼綠的眸子又細又長,令人聯想起某種獸類,長相不算英俊,卻充滿野性與狡黠,別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對不起,安傑是人類,我不能讓他出任何危險。”小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根綠水晶法杖,頂端鑲嵌著一顆碩大純淨的圓形翡翠,兩枚秘銀環交錯旋轉,發出朦朧的微光。


    “我們想雇人。”安傑跟著調解氣氛,友好地伸出手,“請原諒,我想請你和你的朋友一杯,忘記這件不愉快的事。”


    “小子,你挺上道,但還不夠老練。”狄烈多拍掉他的手,咧嘴笑道,“幸好碰上我這種寬宏大量的人,不請你吃愣子。”聽不懂他的行話,安傑手足無措地僵在當地。那紅發男子還劍入鞘,目光始終沒離開小莎:“你用法杖,惡魔也需要這東西嗎?”


    “我外公是法師。”


    “哦。”眾人齊退一步,對他們這樣無法無天的人而言,法師也是個值得畏懼的名詞。狄烈多玩味地挑眉:“看這杖子不是凡品,魔物小姐的外公是什麽大人物?以示誠意,報個名字聽聽吧。”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小莎看向友人,見他不反對,道:“席恩。”


    “哇哈哈哈,魔皇?”哄堂大笑,沒人相信,“原來是公主大駕光臨了,有失遠迎!”


    “不不不,說不定是同名,這名字又不少見。”有厚道的苦苦忍笑。


    被人嘲笑的滋味不好受,從小被嚴格教育的小莎還能保持冷靜。安傑就抑不住氣惱之情:“欺負小女孩,也不害臊。”狄烈多指著他,笑得叫一個放肆:“哈哈哈,小子,憑你這句話,我就知道你還嫩得很。”


    “我叫安傑,不是什麽小子。”少年的臉更紅了。


    “你好,安傑。”紅發男子接過話頭,語氣明顯沉穩得多,“我叫費艾,他是我的搭檔狄烈多,我們是賞金獵人。”小莎吃驚地瞪大眼:“賞金獵人!你們不是傭兵?”


    “這裏是冒險家公會分部,不接待那些吵鬧的家夥。”


    “賞金獵人就不能接任務嗎?”狄烈多一改嬉皮笑臉,摸著下巴詢問。小莎搖頭:“不,最好了,我要去殺普克蟲,你們願意接嗎?”


    “普克蟲?”不止一個聲音響起,這不是很困難的任務,問題是沒有賞金獵人會幹這種活。他們通常隻緝捕逃犯,殺死通緝的魔獸。可雪岩城還沒懸賞除蟲呢。


    “我還以為你是要到哪個古跡尋寶,或者偷偷幹掉某個垃圾法師。”狄烈多非常失望,殺普克蟲一點好處也沒有,還又髒又累,實在不是個好差事。費艾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們不幹沒酬勞的事。”


    “酬勞有。”小莎掏出一顆紫色的魔晶石,“這個你們一定能脫手吧?這是前款,事後還有。”不少人認出那是成色極純的暗係魔晶石,倒抽一口涼氣,眼放異光。


    一直默默旁聽的老板開口道:“別在我店裏動歪腦筋。小女孩,石頭收回去,我推薦你三個人選:費艾、狄烈多和那邊穿藍衣服的,不過要她答應你。”


    藍衣服的?安傑轉過頭,納悶地蹙眉:費艾和狄烈多不奇怪,但是帶個服務生?


    “那個姐姐不強啊。”小莎也不解。狄烈多咋舌:“她是藥劑師,要是接了,非靠她幫忙不可——喂,大小姐,你到底為什麽要殺普克蟲?”


    “我要母蟲的精神控製水晶。”好做證明。


    “原來如此。”


    “小小年紀,就想精進媚術嗎?”那個服務生走過來,笑吟吟地收走空杯。小莎生氣地瞪她:“我不是魅魔!”


    “哦,抱歉。”服務生誠摯地道,“我以為你是植物科係的花魔,也是魅魔的一種,成年後會散發出勾引人的體香。”小莎頓時悶掉,不安地捂住兩朵小花苞。


    “真是花魔啊?”一目了然的態度引來笑聲,狄烈多壞心地戳了戳。


    “羅、羅嗦!”


    “好了好了,還沒請教小姐的芳名,這個任務我們接了。”費艾打圓場。小莎環視三個未來的同伴,真名在嘴裏兜了兩圈,衝口而出:“我就叫莎娜!”安傑大吃一驚。餘人再次笑成一團:“哈哈哈,你還真逗!”


    “哼。”就知道他們不信。


    ******


    費艾和狄烈多都是經驗豐富的冒險家,很快製訂出計劃:“先找到蟲穴,叫依芬妮調配普克蟲討厭的藥膏每個人抹上,幹掉母蟲,一切就搞定了。”


    包括好學的安傑在內,在場的人都知道普克蟲的生態習性。這種生物和蜜蜂很像,隻有一條雌蟲皇後,其他除了極少數雄蟲,全是負責覓食和作戰的工蟲。由於母蟲對蟲群的絕對控製力,一旦它死亡,全部的蟲子會陷入混亂而自相殘殺。


    “有個問題。”小莎因為身高太矮而站到椅子上,神情認真地質疑,“藥效是否足夠?蟲****有守衛,他們一般不會輕易離開。母蟲的警覺性非常強,若是她察覺不對呼喚部下,我們就會被包圍了。”


    狄烈多目露讚賞:“大小姐思慮挺周詳嘛,放心,我們隻要引開大部分普克蟲,剩下的小雜魚好解決。”費艾點頭附和:“隻要動作利落,這不是問題。母蟲是很強,但我和狄烈多聯手,短時間內也能收拾她。”


    “不過我們還需要一個法師,對我們用防護酸能量傷害。”自稱藥劑師的依芬妮補充說明。


    其他領域吹新風的同時,魔法卻是流行複古。一方麵是古魔法確實比較實用;另一方麵是因為魔域的壓力。以精靈魔法為主的現代魔法幾乎對惡魔這種負能量凝結體毫無作用,而諸如催眠、逐退之類非常淺顯的古魔法卻萬試萬靈,各種輔助法術更是威力強大。一個由法師協會統一頒發,隻賣兩銅幣的小護符,就能保一家十年太平——前提是高階惡魔沒找上門。


    “我就是法師。”


    “你?大小姐,你還是乖乖待在這兒吧,請個三級法師要不了多少錢。”狄烈多大笑。啪!一枚徽章重重放在他麵前。費艾拿起來一看,挑高眉毛:“七級!?還是最高評議會認證的全能魔法使徽章!這是真貨嗎?”


    “你不會自己鑒定?”小莎輕哼。依芬妮拿出工具檢驗了一番,頜首證實。兩個男人臉如土色,再次慨歎異族的先天優勢。不過想想這個看上去年幼的小女孩內在也許很老了也說不定。


    “好吧好吧,小法師。”決定保持美好的幻想,狄烈多首先接受了雇主的隨行,視線定在安傑臉上,“小弟不會也要一塊兒去吧?”安傑還沒吭聲,小莎先一步表態:“安傑是我的證人!我會負責保護他!”


    證人?三個冒險家麵麵相覷,聽起來像是考試,可為什麽他們有種帶小孩子郊遊的感覺呢?


    ******


    借著誘餌,眾人輕鬆跟蹤到普克蟲的巢穴,又謹慎地觀察了兩天,正式出擊。


    這幾天,費艾等人對安傑刮目相看,這個少年固然手無縛雞之力,卻有著成為老練冒險家的素質:細心、敏銳、穩重。事先勘察到位,對準備工作、撤退路線的安排也直逼狄烈多,還一手包辦了露營事務。小莎做出來的東西隻有外觀好看,味道簡直是變相的謀殺(注:惡魔的味覺都很……這是薩菲的遺傳,參見《堅果森林的回憶》)。


    “安傑,你會是個好丈夫。”喝了口蘑菇奶酪濃肉湯,依芬妮露出幸福的表情。


    “不錯哦,小弟。”狄烈多同手肘頂頂掌勺大廚,嘴邊的笑意分不出是揶揄還是嘲弄,“向專業廚師的方向努力吧,不然當萬能雜工也好。”


    小莎悶悶嚼著燉野菜,她覺得自己煮的也挺好吃。


    安傑對賞金獵人的提議敬謝不敏:“我不想當雜工也不想當廚師,我要成為技師。”費艾不解:“為什麽要當技師?學機械沒出路啊。”在絕大多數人的思想中,這仍舊是個冷門的技術。


    “有沒有出路不重要,喜不喜歡才重要。”


    仿佛被一個大錘敲中,小莎全身一震,瞪著碗裏的野菜發呆,直到大家都吃完了,她還捧著碗一動不動。


    “怎麽了?”安傑懷疑她被施了石化術。


    “安傑……”抬頭看了他一眼,小莎食不知味地繼續吃,這是在席恩的言傳身教下養成的好習慣——愛惜糧食。


    “等等,我幫你熱一熱。”搶過來倒進鍋子,舀了碗熱湯給她,安傑溫言道,“是不是害怕?太好了,我正愁沒人訴苦呢。啊,我不是不信任你,可是一想到要去麵對那些軟軟的蟲子,就感覺心裏毛毛的。”


    “我是怕普克蟲,不過……”小莎小口小口喝著暖乎乎的湯,視野隨著升起的濃霧模糊,“我更怕外公生氣。安傑,我好像不是真的喜歡魔法。”


    “啊?”少年一時搞不明白她所說的重點,小莎沮喪地垂著頭:“你剛剛說,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我沒想過。外公是法師,我就學魔法,但不是真心喜歡,我能學好嗎?這樣,外公又會高興嗎?”


    “……小莎,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想學機械的啊。”


    “咦?”小莎抬起頭,隻見友人搔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本來也想成為巫師…就是法師,當時列文殿下——魔皇陛下曾經做過我們西琉斯的攝政王,他帶起的熱潮還沒退,但是我學不會魔法,才轉向機械學。”小莎訝道:“那安傑也不是真心喜歡?”


    “不,我喜歡的。小莎,你真的不喜歡嗎?你有想過放棄,或者感覺很討厭嗎?”安傑夾起熱好的燉菜,咧開符合他年紀的笑容,“要說燒飯,我當初是因為我老姐做的菜超級難吃才發奮學料理——我們都是受長輩影響,然後再慢慢有了自己的興趣。”


    “這樣啊。”小莎若有所悟,“我想是的,我是討厭弄那些很髒的施法材料,但從來沒不想學。”安傑將碗遞給她,安撫地拍拍她還在煩惱的小腦袋瓜:“順其自然啦,何必窮究喜歡的程度。我叔父說,你幹某件活快樂,那就是適合你的職業了。”


    “嗯!”小莎展顏一笑。


    第二天過午,天空下起小雨,此刻眾人已走了一半路。見雨勢有變大的趨勢,原本隻是穿起防雨鬥篷的依芬妮歎道:“退回去吧,雨水會消除我們的氣味。”早有心理準備的費艾和狄烈多二話不說轉過身,小莎卻定在原地:“唔,看來要用殺手鐧了。”


    “喂,大小姐,你還想走嗎?”狄烈多一臉不可思議,差點把她當成了尋常的任性小孩。費艾用勸解的口吻道:“太蠻幹了,晚一天不要緊的。”


    “是啊,我剛剛就想說,所有的生物雨天都不愛活動,就算我們強行殺到蟲穴,也會被幾十倍的敵人拖垮。”安傑加入勸說。有他支持,冒險家們鬆了口長氣。打接受任務起,他們就必須以雇主的意誌為最高指示,除非九死一生的險境。因此,若小莎堅持,他們隻好拚命。但安傑身份不同,開口的分量自然不一樣。


    “沒時間了。”小莎毫不退讓。她本能地感到迫近的危機,要是被逮回去,就別想再出來。


    “看。”她從腰包裏掏出一隻貼滿符咒的小木盒,“這是迷心石,對魔域生物有難以抗拒的誘惑力,我打算讓我的魔寵帶著它離開,就能引出大部分普克蟲,孤立蟲後了。”


    “迷心石我是聽過。”依芬妮明擺著不信,“但你也是惡魔啊,怎麽用那東西?”小莎麵不改色:“我拿著封印它的盒子。”這是事實卻不是她有恃無恐的理由,擁有一半神的血統,父親又是領主級的惡魔,再厲害的迷心石也迷不了她。


    為了證明她的決心,小莎向費艾和狄烈多接連施加了防水術、克敵機先、銳鋒術和輕靈術,對安傑和依芬妮補了個防水術和大地守護。三個冒險者都是識貨之人,看著自己身上亮起的四重光圈,滿臉歎服。


    “你有這樣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拿到水晶。”費艾間接承認了小莎在隊伍裏的地位。比起時下一些光會扔火球的新進之輩,這才是真正的法師。以為他懷疑自己,小莎略帶慌張地看了看他,露出釋然的神情,低下頭。


    “我…我會怕。”她小聲道。眾人麵麵相覷:怕?


    “很怕很怕,我明明打得過他們。”小莎沮喪地道,“所以我想不再害怕。”這場試煉的目的早已不是能力的提高,而是自我的戰鬥。當初她就可以用一個大麵積法術把所有的普克蟲消滅,但這麽做她就永遠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障。


    魔法不會由懦夫來掌握。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依芬妮感慨。狄烈多摸著下巴笑道:“難怪,你是你外公養大的吧。”小莎驚訝地睜大眼。


    “因為你很像人啊,惡魔才不會自找苦吃。嗯,我斷言你會成為第一個半魔大法師。”


    對小莎而言,這可謂最好的鼓勵,頓時笑逐顏開。安傑也莞爾,柔聲道:“現在還怕嗎?”小莎用力搖頭。


    說起來,外公並沒有教她這招,她算不算無師自通?


    小莎不知道,席恩壓根不認為倚仗他人是法師應有的心態,這是戰士才有的愚蠢行為。若是曉得外孫女的做法,隻怕會冷嘲熱諷一番。


    消除了顧慮,一行人繼續前進。有著獨角和蠍尾的魔寵銜著迷心石飛遠,不一會兒,眾人便感到腳下的地麵傳來震動,謹慎地爬上樹觀望,看見一幕壯絕的景象:濃綠的樹影間,蠕動的肉色像一座座小丘,互相推擠著朝迷心石所在的方向滑動,還有其他在這座森林安家落戶的魔物甚至倒黴的過客,形成一片喧囂的汪洋奇觀。


    “快點,晚了林子也會跟著跑。”小莎警告。魔域的植物可不是人界那些安分紮根的近親,多數肉食性的凶猛程度能推翻現今的食物鏈法則。


    “讓那隻小魔物繞著飛不就行了,大小姐。”狄烈多懶洋洋地提醒。小莎啊了一聲,懊惱自己還不夠機靈。費艾為她解圍:“還是飛遠點好,免得出來撞上。”


    “不管怎麽說盡快解決總是沒錯的。”依芬妮下了結論。


    蟲穴位於密林的西南角,一個陰濕惡臭的沼澤地。遠遠聞到那股味兒,小莎就追加了一個潔淨空氣的濾網,否則還沒到,大部分成員就倒在路邊了。安傑一手搭在眼睛上麵:“好安靜啊,似乎都走了。”


    “那我們也趕快辦完事收工回家。”狄烈多抬起深陷泥坑的右足,皺著眉道。他倒不是怕髒,這種環境會大大降低靈活性。與使用大劍的同伴相比,以軟鞭和匕首為武器的他更受影響。


    小莎吟唱了一個模糊的音節,幾片光羽碎散飄落,眾人輕飄飄地浮起:“群體浮空的缺點是隻能由我操控,你們倆還是適應一下輕靈術吧。”早在練習的費艾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依芬妮拎拎弄髒的鬥篷,苦著臉道:“我還是跟你。”


    “我自己來。”輕鬆跳躍了幾步後,狄烈多咧開促狹的笑臉,“喂,莎娜,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冒險?”聽到友人的名字,安傑微一變色。小莎不是信口開河的女孩,世上也很少有這麽巧合的事,莫非她真是……


    “等我長大。”小莎認真地回應,自認技術還不成熟。狄烈多吹了聲輕浮的口哨:“等你長大就輪不到我們啦。”費艾笑罵:“她還小,別開這種玩笑!”他看出小莎和安傑雖神態親密,卻是非常純潔的友誼關係。


    整理好心情後,眾人嚴陣以待地走進洞穴。嶙峋的岩壁上附著一種叫做“幽靈苔蘚”的暗藍色植物,散發出陰森森的青白色光芒,勉強照亮了幽暗的地底空間。糾結纏繞的長長樹根穿過頂部垂蕩下來,裏麵還生長著怪異似人臉的肉瘤,營造出令人極為不適的氛圍。踩過的地衣發出此起彼伏的哀號,這是種叫墳場草的魔物,寄生在人體上時,會預言那個人的死期,可以說比魔皇還惡名昭彰,人見人厭。


    “嘖!”也許是運氣不好,當一顆墳場草噴出孢子,狄烈多不偏不倚挨個正著,結果好幾個嗓子在他身上齊唱送葬進行曲:“你會死於70年後的月圓之夜!”


    “噗哈哈哈哈!”依芬妮抱著肚子狂笑。費艾扭曲著一張臉,拍拍友人的肩:“恭喜你,兄弟,70年!”狄烈多瞪著他這隻手,大有一口咬下的衝動:“變成九十多歲的老頭子,我一點也不高興!”


    “好好玩,我也來試試。”小莎興致勃勃,被餘人齊聲喝止:“別玩!”


    開什麽玩笑,這麽可愛的孩子,要是沒多久好活,豈不是要蒙上心理陰影。


    見狄烈多還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安傑幫忙拔掉那些墳場草,不料掌心一痛,也被寄生。下一秒,尖利的嘶叫貫穿了每個人的耳膜:


    “無——你是……”


    呆呆注視手裏一堆灰燼,少年環視眾人,神色前所未有的不安:“你們聽見他說什麽?”


    “咦,不是慘叫嗎?”拍著耳朵,依芬妮還有點頭暈。費艾糾正:“是鬼叫。”狄烈多捏著喉嚨道:“就是呃——然後嗝斃了。”小莎回憶:“他好像要說什麽。”


    “哈哈哈,一定是小弟長命百歲,把它嚇死了。”狄烈多絲毫不在意,“或者手勁太大,不小心捏死了它。”安傑這才釋懷,心底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霾,隨著那兩句話沉澱。


    終於深入到蟲穴的心髒,眾人不約而同地怔住了,厚厚的分泌物上遍布著無數密密麻麻的蟲卵,頭頂和四壁也橫七豎八粘連著這種物質,質感像是紗,摸上去卻有刺痛感。還有五六顆卵垂掛在上麵,透出幽幽熒光。


    “剛生產完?蟲後怎麽不在?”費艾不敢放鬆戒備,兩手緊握著大劍。小莎閉目似乎在感應,忽然臉色大變地叫道:“不好!快出去!”


    三個冒險家下意識地往外跑。安傑猶豫了一下,將一個包錫紙的小方盒子放在蟲卵當中。


    “加速!”小莎飛在最前麵,平舉的法杖前端飛出一青一綠兩條光帶,環繞住每個人,“防護酸性能量傷害!”


    “喂,大小姐,到後麵來!”狄烈多氣急敗壞地大喊,哪有法師打頭陣的。依芬妮氣喘籲籲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的魔寵被殺了!”


    立刻會意的眾人又冒出新的疑問:就算迷心石被奪走,也沒有妨礙,反而會引起敵人的內訌。直到跑出洞穴,他們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不協調的聲響混入雨聲。


    灰色的雨簾中,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雨絲被扇動的翅膀四下彈飛,化為細密的雨霧。


    “啊!它居然會飛!”反應最快的狄烈多首先認出那是什麽。小莎懊惱地咬緊下唇,恐懼和自責如針紮著心。是她的疏忽,忘了普克蟲的蟲後同樣會被迷心石吸引,追上使魔。不過沒關係,她會將功贖罪。


    “火焰矢!”鼓起勇氣,她朝蟲後的弱點腹腔射出一發足有十來米長的熾熱炎箭,卻被半空的敵人輕鬆閃開。被激怒的蟲後尖銳的口器張開,發出一波連綿不絕、極其刺耳的尖嘯。


    嘯聲宛如實質的利箭射向四麵八方,這是小莎另一個致命的失誤:吞食了迷心石,蟲後原本擁有的心靈能力被成百倍地放大。


    安傑等人死死抱住頭,抵禦劇烈的頭痛。但他們的衝擊都比不上小莎,她漂亮的綠眸刹時渙散,兩翼的花苞從內部震散,殘瓣紛飛。


    “小莎!”見友人倒地,安傑顧不得捂耳,衝上去接住她,焦急地呼喚。依芬妮咬著牙爬過來,強忍疼痛檢視,顫聲道:“糟糕,她不會是魯米恩迪爾吧。”聞言,血色從安傑臉上褪盡。


    魯米恩迪爾,深淵語意為[星銀樹之花],是一種非常稀少嬌弱的花卉。它們通常用香味誘惑低級惡魔做護衛,以及各種偽裝手段保護自己,防禦力隻能用一個詞形容:差勁。尤其天敵普克蟲的音波攻擊,對它們而言更是等同死亡的物理傷害。


    “那…那不是沒救了?”


    “快回城裏,找高階惡魔救,遲了就來不及了!”


    “也就是要拚命了?”狄烈多無畏一笑,手指上下翻飛,五道劍光破雨而出,“嚐嚐這個,大塊頭!”


    啵啵兩聲,加持了銳鋒術的匕首插入蟲後比鋼鐵還堅硬的身軀,酸臭的黃色汁液狂噴,頃刻間將兩把匕首連刀帶柄融得幹幹淨淨。


    “它果然能預測我的行動!”撿回另外三把匕首,狄烈多抽出綠泥石揉成的軟鞭,條條綠光如一團繭包裹住蟲後。和剛才用假動作欺敵一樣,他此刻信手揮舞,反而讓敵人吃不準他的攻勢。然而蟲後一拔高身形,他就鞭長莫及了。


    怒氣化作心靈鞭擊打下。


    仿佛被無形的雷劈中,狄烈多倒在汙泥裏,全身不停地打顫,用盡全力才握住鞭子。費艾擋在友人麵前,凝視直撲而下的敵人,深呼吸抑製一切想法,擺出雙手握劍的起手式。


    把身體交給劍。


    優秀的戰士能夠自動做出反應,連思考也不需要,隻有用這種方法,才可能對付有預知能力的蟲後。


    但這樣也等於自殺,舍棄防禦,全力一擊。而且電光火石的刹那,他的大腦依然會判斷,而他不知道敵人的分析極限在哪裏。


    一片銀光閃過,蟲後的八足變成了四足,龐大的身軀與紅發青年錯開,帶起一條血痕,滑行了一長段距離,仰天翻倒。費艾也摔了個筋鬥,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隨即回過神,拚命支著劍想爬起來,敵人卻比他更快一步。


    完了!


    一旦蟲後放棄撕扯他們的打算,直接用精神力攻擊,他們隻有任其宰割,悔不當初沒讓隊裏唯一的法師施個“狂暴”或“靜心”之類。


    就在這時,安傑按動了某個按鈕似的物事。


    人類的耳朵幾乎聽不到的頻率從洞內傳出,蟲後一愣,火急火燎地衝進洞穴。同時,少年背起友人,急切地喊道:“快!快走!”


    條件反射,餘人相繼爬起,深一腳淺一腳地逃跑。好在輕靈術的效力還在,他們很快跑出沼澤地,腳程快了許多。


    “呼、呼……你做了什麽?”逃命中,依芬妮也不忘滿足好奇心。


    “以防萬一的措施。普克蟲真的和蜜蜂很像,它們隻能有一個蟲後,新的一出生,老的就會急著殺掉它。”安傑照著記憶的路線跑,一手托著昏迷的友人,另一隻手還拽著她的大布偶,“我在裏麵放了個震動器,能模仿雌幼蟲的叫聲,幸好成功了。”


    “幹得好,小弟!”狄烈多豎起大拇指。費艾匆匆包紮完傷口,神色凝重:“別大意,我們的麻煩還沒解除,聽說普克蟲能追蹤獵物。”


    話音剛落,眾人就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強大的壓迫感,像一層濕冷的布貼住後背,掀不掉逃不了。正當絕望伴隨滅頂的危機從天而降時,趴在少年肩上的女孩低吟了一聲,困難地睜開眼。


    “小莎!”安傑驚喜地轉過頭,“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小弟……”狄烈多的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必須用擠的迸出齒列,“帶大小姐到後麵。”抵抗力較弱的依芬妮已經不由自主地癱軟在地。


    驀地,一蓬血雨炸開,黑色的軌跡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一隻顫抖的小手上。眾人頓時覺得壓力大減,脫力地跪倒,大口喘氣。收回了迷心石,小莎不及緩口氣,又從安傑背上滑下,跌得頭暈眼花。


    起來!記憶深處,響起男子冰冷的喝斥。


    法師隻有法力透支的時候可以暈。


    腦袋裏的神經好像都斷裂了,想吐,眼前一片模糊,身體機能逼近癱瘓,連坐著也無比暈眩,她的狀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糟,但是她還有反擊的力量。


    那她就不可以昏倒。


    “酸雨爆!”發白的唇擠出微弱卻堅定的咒語,疾衝向她的蟲後膨脹開來,碎肉飛濺——這是以敵人自身的體液為媒介施展的內爆術,也是她目前能使用的最強攻擊。


    接著,她就昏了過去。


    ******


    死裏逃生,狼狽地回到酒館,眾人無心休息,趕緊叫來醫師,委托業界的同行把消息放出去,希望有惡魔會看在同類的份上伸出援手,盡管這個可能性比中頭彩還低。


    “這兩朵花是和她的大腦連在一起的,除非把頭切開來,否則……”


    送走三位搖頭歎息的醫生,正一籌莫展,門開了。


    包括最憂心的安傑在內,在場的人無一例外地傻眼,神智陷入空茫。門口站著一個黑袍男子,冰冶皎潔的容顏,像是雪捏成的娃娃,美得不染一點塵埃,唇是淡淡的櫻色,絕豔的眸子如同芳醇的紅酒,顧盼間晶瑩流轉,長發委地,宛如黑亮的瀑布,燭光映照下,蕩開一波波泉漪般的光澤。


    “你——”待他走到床邊,安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正要阻止,見那男子彎下腰,按住友人耳側,手下釋放出淺淺的紫光,然後是代表生命係的淡綠柔光。


    “嗯……”小莎不適地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雙目瞪到最大,“歐…歐斯佩尼奧叔叔!”


    “小丫頭,你太亂來了。”絕美的人兒吐出的嗓音也如天籟,冰澈而清悅。


    小莎瑟縮在被窩裏:“還是被找到了啊。”隨即探出頭,環顧安傑等人,綻開欣喜的粲笑:“太好了,你們沒事。”安傑手指歐斯佩尼奧:“小莎,這位是?”費艾三人聽清了雇主剛剛喊的名字,麵無人色:“無、無麵之王!?”天哪!他們竟然見到了此地的領主,八王中最強的一位!


    安傑一呆,在他的想像中,無麵之王應該名副其實——沒有臉才對,怎料生得如此之美。歐斯佩尼奧漾起一個微笑,令他驚人的美貌更加燦爛:“這些人是誰?”


    “他們是我的朋友,多虧他們我才能脫險。”小莎強調,雖然她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那就一並帶去我的城堡吧,由哈瑪蓋斯招待。”


    “舅舅來了!?”小莎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將自己裹成一團,抖抖抖,“那…那外公有沒有說什麽?”看她怕成這樣,安傑暗暗皺眉,心想魔皇不知有多麽凶神惡煞。


    到這一刻,他再猜不出友人的身份,就是傻瓜。


    “吾主沒來。”歐斯佩尼奧搖頭。小莎既如釋重負,又不禁失望。安傑輕拍她的背:“要喝水嗎?你到底好了沒?花沒長出來。”深淵領主偏著絕麗的眸看他,姿態懶洋洋而妖媚:“我隻是應急處理一下,死不了就好。”


    “你怎麽能這麽說!”安傑憤慨地指責,狄烈多三人為他捏了把冷汗。


    “沒關係的,安傑,我會自然痊愈。”小莎安撫,看向其他人,誠懇地邀請,“大家也一起去好不好?讓我謝謝你們。”


    “你真是公主啊。”依芬妮還愣愣的樣子。狄烈多撓著頭笑了:“哎呀呀,這下到老了就有故事炫耀了。”費艾遞出一塊淡黃色的水晶:“給。”


    “啊!”小莎驚喜萬分,接過此行的目標緊貼住胸口,隻覺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報。


    迫不及待想給那個最嚴厲的親人瞧,她連聲問:“外公呢?外公在哪?”


    “他啊。”歐斯佩尼奧想了想,“大概去拍賣會了。”


    ******


    “那個小兔崽子!”


    黑曜城最大的商港裏,豔麗的女船長大發雷霆之威,用力踩踏的高跟鞋幾乎要磨穿堅硬的石板,“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誘拐比他還小的女孩,還是跟人家跑,沒出息!”


    呃,重點有偏差吧。假裝賣力幹活的船員們疑惑地互看,卻聽得上司的老公悠然笑道:“他拐人家的閨女回來才麻煩,多一張嘴吃飯。”


    惡魔!這家夥絕對是惡魔!小叔失蹤,他居然還能想到金錢問題!平常就被這個會計剝削的貧苦大眾交換著悲憤的目光,暗自祈禱安傑別回來了,遠遠的去過好日子。


    這時,三名氣質不凡的男子分開人群直直走過來,每個都是非常耀眼出眾的型,最特別的是中間一人,蒙著銀絲眼罩似乎不能視物,一頭銀發行走間光芒萬千,閃得旁邊的女士們兩眼冒心。而左邊的金發少年神采飛揚,右邊的灰袍青年氣度沉穩,也不可小覷。


    亞朵冷眼看著他們走近,維加默默走到她身旁。


    “幸會,亞朵辛卡德夫人,維加辛卡德先生。”出乎兩人意料,竟是那盲眼男子交涉,彬彬有禮的態度讓人油然升起好感。亞朵卻不客氣地頂回去:“你們有什麽事?”


    “打擾了。”洛德依然謙和地笑著,打開一張折疊起來的卡片,小莎的形象栩栩如生地浮現,迪羅和弗克沒有漏看夫妻倆細微的表情變化,“我們是這孩子的家人,請問你們有見過嗎?”


    “見過。”亞朵直言不諱,“她溜到我的船上,還拐走我弟弟,我們正想請教她跑哪兒去了。”


    三位長老麵麵相覷,雖然料到主君不會乖乖被他們逮住,撲空還是令他們大失所望。


    “各位尊姓大名?可否告知那女孩離家的原因?畢竟我們的弟弟也牽連在內。”維加掛著溫和的笑臉索取情報,他嘴上不關心,心下著實擔憂小叔的安危。洛德微一遲疑,報出自己等人的名字,苦笑道:“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陛下為何離開奧法之眼。”


    長老們平時深居簡出,但在各領域都是響當當的傑出之輩,亞朵和維加見多識廣當然聽過,對方又明明白白說出“陛下”二字,當下暗歎安傑真是結交了一個大人物。


    “那麽,這位莎娜陛下會去什麽地方,你們總比我們清楚吧。”即使麵對的是名人顯要,女船長的姿態仍是一點也不低。迪羅插口:“她確實是中途下船的?”


    “這隻有天曉得,之前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進來。”亞朵大方地指指貨艇,“你們可以搜。”長老們局促地對視,他們都是禮貌之人,如何做得出這種事。弗克胸口的徽章突然發光,按著聆聽了一會兒,他臉色沉肅地垂下手:“大長老說魁爾他們在萬變之境遇到了麻煩,要我們把陛下的事交給領主們,回去幫忙。”


    “他自己不可以聯絡領主嗎!”迪羅暴躁地喊道。洛德左右為難。


    “除了夢遊的無麵之王和尚未複原的嗜血之王,其他領主都來這兒參加五百年一度的聚會了,這種場合他們的部下聯係不上。”弗克有條不紊地解釋,同時歎息所有的事怎麽都擠到一塊兒發生。


    “沒辦法了,兩位,我們有急事必須趕回去,不知能否拜托你們出席這次的拍賣會,請諸位領主出麵找回陛下?”明白輕重緩急,洛德隻得壓下私情,懇切地央求。


    “至少給個證明吧,不然我們還不被分屍。”身為商人,能參加那樣大型的拍賣會固然高興,但是亞朵還沒天真到以為能安然無恙地出來。領主耶!殺人不眨眼,砍人不償命的大惡魔!


    “我留下!”迪羅不由分說地表態,雙手抱胸的模樣像個賭氣的小男孩,“洛德你也別走,那老頭就愛大驚小怪。我才不信溫梨和魁爾兩個會擺不平,真的那樣,我們回去也沒用!”弗克的心思精細得多:“恐怕變故不單單出現在桑塔塔一帶,大長老才要我們都回去坐鎮。”迪羅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正確。維加忽而舉起手:“那位小姐你們認識嗎?”


    三人順著他的食指看去,一同變色。一個身穿白色連身裙裝的女郎款款走來,年約二十多歲,一雙清靈剔透的大眼卻有少女的感覺,眉間一縷婉約的輕愁為她增添了楚楚動人的風姿,整個人就像一朵沾著露水的清純百合,胸前垂掛著一顆心髒形狀的藍色結晶。


    十來個肩披紋十字白披風的紅袍人簇擁著她,神態恭謹。


    “真難得,她也來了。”迪羅喃喃道。亞朵好奇地問:“她是誰?”


    “這裏的領主夫人。”


    領主夫人!?那不就是……嗜血之王的老婆!夫妻倆目瞪口呆。


    “沒想到在這裏見到長老們。”長發輕挽,氣質一如小少女的女郎吐出黃鶯出穀般的柔美嗓音。洛德三人肅然還禮:“您也是,邱玲夫人。”


    “別叫我夫人了。”邱玲淺淺一笑,溫婉雅致,“我們一起去會場吧?”


    “是這樣的……”洛德帶著不忍說明前因後果,心知眼前的人很需要支持,因為這位領主夫人,並不是惡魔,而是出生於地球的人類。


    果然邱玲唇畔的笑意滲入幾許失落:“既然如此,三位長老快回去吧,我會告訴他們這件事,不用為我擔心,有拉菲陪著我呢。”她的善解人意更令洛德心酸,瞥了一眼那顆項墜:她丈夫陪著她?一塊心髒石?


    氣氛正有些僵硬,邱玲的視線定在他身後。


    洛德等人一齊轉過頭,這回,震驚得呼吸不穩。


    玄黑色長衣,暗紅色的線繡在下擺點綴出古典的圖案,搭配血色額冠顯得詭豔而妖異,容色清冷,線條優美的唇緊抿,漆黑如夜的發瀑一絲不亂地披在頸後,襯得耳下精致的銀十字耳墜宛如深冬夜空閃耀的星辰。


    白發垂肩,頭戴蕾絲頭箍的清秀女仆如影隨形,舉止優雅卻帶有一種無機質的冷漠,紅寶石似的瞳眸也沉靜得不含人氣。


    “魔…魔皇陛下。”洛德的低喃使爆炸的餘波也擴散到亞朵和維加臉上。


    “洛德,迪羅,弗克。”魔皇開口道,語調是法師特有的舒緩輕柔,充滿了韻律感。


    連同最心高氣傲的迪羅,三人一齊恭恭敬敬地行禮,這位陛下值得他們這麽做。


    “你們是安傑梅隆的姐姐和姐夫吧?”席恩看向夫妻倆,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照麵的刹那,他感到一絲違和感,細察又沒有異樣,隻得暫時擱置,“他和我外孫女在雪岩城,我的養子應該找到他們了。”


    鬆了口氣的不止亞朵和維加,還有洛德三人。


    迎上邱玲略帶複雜的眼神,席恩看了看她胸口的惡魔之心:“拉菲格還沒醒?”


    “兩年前就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影像了。”邱玲綻開幸福的笑靨。點點頭,席恩輕碰心髒石微溫的表麵。


    “他的心情還不夠穩定。”短短的慰問後,他收回手,“不適合同格蕾茵絲見麵。”


    清澈的眼眸閃過赤裸裸的恨意,邱玲抬起頭:“拉菲會殺了那個女人!”惡狠狠的聲線,讓人有被咬住脖子的窒息。


    亞朵不禁佩服她的膽量,因為眾所周知,饜魔之王格蕾茵絲是魔皇的床伴,而這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子竟敢當著他的麵要砍要殺。


    三位長老卻清楚內情:對部下之間的爭鬥,席恩是素來不聞不問的。


    所以他隻是嗯了一聲,示意那些紅袍守衛護送邱玲離開。


    “對了,陽他們要回來了。”臨走前,邱玲扔下一句。她口中的“陽”,是曾經和她一樣被召喚來的同學之一。


    席恩牽起嘴角,卻殊無笑意:“我知道,等這邊的事了結,我會去找她們。”


    確認了內心的憂懼,邱玲轉身離去。她雖嫁給嗜血之王,成為魔皇派的一員,和站在神明一方的同學們也有舊情,急著去提個醒。


    明了她的小花招,席恩並不在意,環顧剩下的人。


    “我去拍賣會,你們同行嗎?”


    ******


    來到精致幻美得不可思議的地下拍賣場,人類們很快感到後悔。


    惡魔的聚會,不是他們該涉足的啊!


    靈魂雕琢的花、眾神使徒的骸骨、用藥變異的合成生物、內髒作成的料理和嬰兒幹屍……種種血腥而殘忍的收藏一一展示,令人不忍卒睹。盡管也有諸如太古法器、高等魔具之類的正常物品,心腸最軟的洛德教授還是首先告退,接著是見識過又無利可圖的商人夫妻——惡魔是以物換物,而非貨幣購買。


    無動於衷的魔皇捧書閱覽。弗克有樣學樣,翻了幾頁展覽品手冊後,問道:“陛下,成魔的滋味如何?”


    聞言,本想去照顧友人的迪羅停下腳步。


    銀眸不帶感情地掃來:“我沒有魔化。”身旁的機關女仆為他的杯子倒滿自攜的水果茶,因為這個大廳裏,隻提供鮮血和美酒。


    “不是的,那個……”不善言辭的言靈係教授情急下有點結巴,“我是說,身為人類公敵。”越聽越駭然,迪羅暗暗向僚友打手勢,要他閉嘴別找死。弗克卻不驚慌,從短暫的相處,各種渠道,他了解到這位魔皇雖狠毒寡絕,卻是個極為自製清明的人,決不會因一時的不快訴諸武力,甚至還給每個交往過的對象一種非常隨和好說話的印象。


    “嗬。”低沉如耳語的笑聲逸出唇,席恩一手支頰,袖管上的紅色紋路如同血液流淌,淡然而簡短的敘述不含任何感情成分,“小時候就立誌,到意識到時,已經沒感覺了。”


    “可有後悔?”


    “不。”頓了頓,席恩側首打量他。弗克被他瞧得怪不自在。


    運氣真重要啊。從兩位教授身上,席恩聯想到了自己的老師們。小莎和他的際遇,差別豈有一個“大”字能形容,與他的孿生弟弟倒是有的一拚。


    台上的異常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鮮豔的毛皮襯墊上,擺放著一隻造型古雅的高腳酒杯,純黑的不明金屬上盤踞著一頭暗金色的骨龍,伸展的雙翼環抱住杯身,頭部旁雕刻著一個細小精美的紋章:一朵綻放的白菊和一把曲柄鐮刀。負責解說的惡魔匆忙翻著羊皮紙,因為上麵沒有關於這件展品的說明。


    “我要那個。”甜美嬌慵的女聲,帶著魔魅的蠱惑,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包括幾位男性領主,都忍不住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纖纖素手伸出垂蕩的紗簾,細膩、柔美、瑩潤如玉,每個指甲都修剪得光滑圓潤,半透明的宛如寶石。隻是一隻手,就美得勾魂奪魄,令人急於一睹隱藏在薄紗後的絕色佳人。


    魔皇眸光一閃,喝完茶站起,目的既已達成,就沒必要久留了。


    幾乎在同時,包廂的門打開,長長的裙裾逶迤而下,流瀉出醉人的芬芳,魅魔女王婀娜多姿地靠著門,嫵媚的眼掃過黑衣男子,秋波暗送,那隻金杯放在唇畔,刻意傾斜45度角。


    看出她的暗示,席恩大步上前。


    “我的陛下。”得意地笑開,使無數惡魔和人類男子瘋狂的柔荑勾上了被黑天鵝絨布料包裹的肩膀,格蕾茵絲吐氣如蘭,“今晚,我要你陪我。”


    話音剛落,兩人影蹤不見。


    構裝生物不動聲色地收拾餐具,仿佛沒看見。兩位教授對望一眼後,也聳聳肩當作沒有一男一女存在過。


    他們去做什麽?大人都心知肚明,好孩子不要問。


    ******


    黑色的絲綢床單上,美豔的女領主翻了個身,交疊的雙手托著形狀完美的下頜,笑吟吟地凝視背對自己,坐在床沿穿靴子的主君,用歌唱般的語調道:


    “滅神禁具之一,‘哭泣骸骨的神樽’,一旦倒置,會不斷流出‘斷魂的殘酒’,為世間帶來無盡的死亡——主子,你在收集這些有趣的東西?”


    “你認識?”不意外地回首,法師平靜的神情像兩人之間什麽也沒發生。


    “聽說的!”格蕾茵絲斷然否定,開玩笑,她才不會承認自己神代就活著了,年齡是女性最大的秘密。席恩也不戳穿,掏出一隻扁扁的六角形盒子:“破滅之燈。”


    打開盒蓋,一枚玫瑰胸針在黎明的昏暗光線中閃爍著薔薇色的光芒。本能地感到其中蘊涵的強大誘惑力,格蕾茵絲雙目一亮。


    “罪欲之花。”纖細白皙的手指合上潘多拉之盒,淡漠平穩的男聲在殘留著曖mei氣息的臥室裏回蕩,“若不是我去的時候還沒開花,花都就變成第二座索多瑪城了。”


    在地球做過一段時間的假神甫,魔皇對《聖經》的內容爛熟於心。


    而伊莎貝拉也沒料錯,友人的確不是為了專程探望她。


    格蕾茵絲嗬嗬笑道:“聽起來很有意思,你為什麽多管閑事?”席恩對酒杯施加凝冰封印,變小後塞進腰包,冷冷地道,“伊莎貝拉在那兒,不行!”


    嘖了嘖舌,青蔥玉指爬上他的背,調情地勾畫。


    “人類的小丫頭到底還是勾了你的心嗎?或者——”伏上他的背,先是麻痹地輕咬他柔軟敏感的耳垂,然後冷不防咬住他的頸側,觸電般的震顫讓她確認了血族少女的影響依然強烈,主君並未變心。


    “格蕾茵絲。”壓低的嗓音透出濃濃的警告意味。


    “是是。”笑眯眯地躺回去,柔媚的鬈發覆蓋住不著片縷的嬌軀,“破滅之燈是放在奧法之眼?似乎是針對你哪,我的陛下,你打算如何還擊?”


    席恩奇道:“你不知道創造這些法器的人?”格蕾茵絲不文雅地咬牙:“我那時侯還沒出生!”


    “出生了。”某個男人壓根不懂得顧及美女的麵子。


    換作別人,饜魔之王早就把他踢出房外了,可是她沒本事趕眼前這個,隻得忍字頭上一把刀。


    “……好吧,但我確實不清楚。”言下夾雜著切齒聲。


    審視她片刻,席恩別開眼:“那我去問惹出這件事的人。”


    ******


    艾斯嘉大陸北港希望角——


    林立的桅杆猶如冬日樹葉落盡的森林,映著藍天碧海。濃鬱的海風強勁地吹拂,海鷗沙啞的叫聲不絕於耳。一艘三桅大船緩緩靠岸,木板放下,一男一女手牽手下船。


    男子清秀白淨,略帶稚氣的五官宛如少女,烏發在腦後一束,晶紫的瞳美得驚人,身穿雙排扣的皮革外衣,肩上隨意圍了件鬥篷;女子看似十七、八歲年紀,頭戴一頂奇怪的鴨舌帽,黑發剪得短短的,穿著小廝的衣裳,膚色曬得微黑,中性秀雅的容貌很有些雌雄難辨。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


    “大姐,小陽,你們一路走好啊~~~”相反,船上一片悲聲。


    紫眸青年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們還會回來的。”黑發少女微笑提醒:“他們又叫你大姐哦。”轟!火yao庫爆炸,兩人醒目的外形和氣勢淩厲的大罵引來不少觀瞻。


    “史列蘭,我們回來了。”輕撫略有隆起的小腹,楊陽浮起感傷之情,環視久違的風景,深深歎息,“希望這次小雷能原諒我。”


    握著她的手一緊,抬頭對上一張寫滿緊張的臉,楊陽發自肺腑地笑了,回握他:“別擔心,即使他不原諒,我也不會再離開你了。”


    “說好了哦。”諾因悶悶地道,他本是火暴脾氣、任性自我、不順心就拔劍砍人的類型,然而不被接受的情傷和長達九年的蹉跎磨平了他的性子;對這個外表溫和內在固執的愛人,也實在沒有辦法。


    “嗯。”溫柔笑應,楊陽翻了個白眼,拍拍肚子,“我們孩子都有了耶!”


    諾因嘿嘿傻笑,印證了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傻瓜。


    “昭霆她們來了嗎?”楊陽四下搜尋,驀地噤聲,雙眼驚駭地瞪大,定格於不遠處的身影。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隻有他身邊的空氣好像不一樣,割裂出一塊獨屬的空間,透明的氣流拂動他夜色的長發和黑天鵝絨長袍,淡透的銀眸冷冷睇來,特別在她的腹部停頓了一瞬。


    “十年不見了。”醇厚優美的男低音,清冷而有韻味。


    “席席席恩!”反射性地閃到丈夫身後,隻露出一對眼睛,楊陽警戒地瞪他,橫舉法杖護衛尚未出世的孩子,“你又想幹什麽?”諾因更是第一時間抽出神劍艾留申。


    視若無睹他們不友好的態度,魔皇淡淡道出來意:“我對暗黑神小弟弟沒興趣,我有話問你們。”


    “我們和你沒話好談!”諾因一口拒絕。


    “由不得你們。”


    “陽…啊——又是你這個變態!”拔高的女聲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接連出現的人們卻加劇了雙方的敵意。


    一個身穿奇裝異服,氣質活潑的棕發女郎;由俊逸的青年陪同,手提竹籃的秀美少女;還有一個和諾因長相酷似,銀藍色秀發的清秀女子和一個高大英氣的軍裝男子。


    “哥哥……”銀發女子想靠近,被兄長喝住:“莉莉安娜,別過來!雷瑟克,抓住她!”


    “可惡,如果那臭小子在——”棕發女郎握緊拳頭,那少女動作嫻熟地攔住她:“小霆,別衝動。”俊逸青年護住她倆,白金色短發下的蒼藍眸子一霎不霎地注視敵人,小聲道:“菲莉西亞和維烈就快到了,先看看情況,他不像要和我們打架。”


    說曹操曹操到,從另一邊趕來的兩人使周圍的溫度降到冰點,魔皇始終無表情的俊顏微微扭曲,薄唇牽起輕蔑的笑痕,封印了火焰的冰瞳射出令人生畏的寒光。


    清俊爾雅的白衣青年與他對視,一手將比他更憤怒的主君推到後麵,視線有半晌落在死敵背後的構裝生物臉上,他不會忘記就是這個女人一力打爛了上百艘戰艦,把魔界破壞得千瘡百孔。


    “我答應了基連,不殺你。”席恩柔聲道,柔和得悚人。維烈的聲音是相反的冷硬:“你不配提父親的名字。”


    看透他的心理活動,魔皇輕聲一笑,恢複了一貫的冷靜。但接著,他全身一震:“席恩!”


    褚色長衣的俊朗青年遠遠奔來,打成辮子的棕發飛舞。魔界宰相身後黑發紫眸,和諾因一模一樣的女郎吃驚地轉過頭:“肖恩師父,你怎麽來了!”


    “來接楊陽和諾因啊。”喘了會兒粗氣,溢滿喜悅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凝望孿生兄長,“席恩,我終於找到你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不想見的人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不自覺湧出和維加夫婦相似的感慨,席恩不再廢話,魔力的文字在心中醞釀。


    施完法的瞬間,已經引來許多觀眾的一群人從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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