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嘩嘩地下著。


    春末夏初的午後陣雨,恍如從天而降的浩大洪流,衝刷在那加山脈以南的廣大樹海上。


    這裏是有名的鬼域,古蘭達爾。據說黑暗曆時期施法者遭到殘酷的迫害,幸存者憤而向冥王獻祭,變成不死的亡靈。


    不為人知的,如今森林的另一邊,同樣聚集了一群背棄正道的法師,他們與東方學舍轄下的同行敵對,建立了暗月法師塔。


    大陸曆4595年空之月2日。


    午後,雨勢漸漸轉小,村民們陸續走出家裏,憋了半天的孩童最迫不及待,踩著水塘歡快地奔跑。突然,其中一人停下腳步,吃驚地張大嘴。他的同伴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也嚇得目瞪口呆。隻見那個被稱作生命禁區的樹林緩緩走出一個披著黑色連帽鬥篷的男子。死靈從不遮掩,他有些踉蹌的步伐也證明了他是活人。


    “媽媽!爸爸!”


    在尖叫聲中,人群很快聚起,緊張地交頭接耳。對他們驚駭的視線無動於衷,黑袍法師徑自走近,禮貌地問道:“請問,有旅館嗎?”


    他的嗓音略帶疲憊的沙啞,但還是聽得出原本的清亮悅耳。


    “啊…哦,沒有,這裏哪有那種東西。”村民很快鎮定下來,好奇地打量他。


    法師愣了愣,隨即會意:“對了,這裏是古蘭達爾,抱歉。”


    “哪裏。”一個中年男子接過話,滿臉爽朗的笑意,“咱們這兒頭一次看到生人,不嫌棄的話就住我家吧,我叫傑克。隔壁老布萊釀的酒不錯哦,一會兒給你嚐嚐。”


    “謝謝,不過我不喝酒。”黑衣法師微微欠身,“您可以叫我……”遲疑了一下,“奧古諾。”


    有旅行者路過在希達村可是一件大事,何況是穿越了死亡森林的厲害法師。老布萊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毫不猶豫地拿來兩瓶最好的果酒,傑克的妻子莎娜做了滿滿一桌的菜,盡顯淳樸的民風。


    但是他們熱情招待的對象卻顯得冷淡,一進門就坐在壁爐邊靜靜閱讀一份陳舊的羊皮卷,直到主人招呼才來到餐桌旁,掀開寬大的兜帽。


    棕色的長發用一根黑布鬆鬆紮在腦後,膚色蒼白得不健康,清秀如水墨的容貌,明明好看得過分,卻隻讓人覺得和諧而非震撼。看不出年紀,甚至性別也很模糊。但最特別是他的眼睛,右眼美麗的琥珀色,平靜深邃,不帶一絲波動;而左眼,赫然是紅色的,仿佛一泓血池,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看見這麽詭異的形象,好客的主人隻是怔了怔,就繼續殷勤地為客人倒水布菜,倒令法師有些意外:“沒嚇到你們就好。”


    “嗯?您說您的眼睛是吧?放心,我們不會以貌取人。”


    “可是很多幽靈都是紅眼睛,你們一點也不怕嗎?”


    “唉,幽靈有什麽好怕的,天天看早就看熟了。他們也從不騷擾我們,有時還會幫忙驅趕誤入我們村子的魔獸。和稅務官相比,我們還寧願和亡靈打交道!”傑克的語氣滿是憤慨。


    “這樣啊。”法師沉吟著開始進食。的確,如果可以在內地生活下去,沒人會願意住在這個有不死怪物出沒的地方。


    “哥哥,你好漂亮。”鼻子旁長著雀斑的女孩小臉通紅。法師一呆:漂亮?


    從神墓出來後,他不停地趕路,隻在前天晚上經過小溪時照了下鏡子,看到自己鮮紅的左眼,發現用幻術也無法遮掩。


    是受到殘留記憶的影響嗎?他下意識地蓋住紅眸。


    “不對,是姐姐!”女孩的兄長堅持。


    “我是男的。”


    “看!”


    “騙人!”


    男孩心碎地大喊,女孩得意地昂起頭。一邊想著小孩子就是討厭,法師一邊珍重地喝完手裏非常普通的濃湯,由衷讚賞女主人的手藝。


    深夜,夫妻倆大方地讓出臥室,和孩子擠一間。床很大,也很溫暖,法師卻絲毫沒有睡意,抱膝而坐。


    法娜!法娜!!


    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作焚身之火,燒灼著他,盡管因禍得福繼承了神的知識,再一次被狠狠背叛的傷痛依舊纏繞著他,


    悲傷、酸楚、憤怒……一一湧現,衝擊著冷靜的心靈,剝蝕他的靈魂。


    [席恩,我愛你。]


    有著洋紅色秀發的少女的影象超越了龐大的信息量,占滿他的腦海,頸側的咬痕火辣辣的疼,使他不由自主地施放冰鎮魔法,清涼的感覺喚回迷亂的神智。


    大口喘氣,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抓破了領子,不禁苦笑。


    習慣性地調息,將身心調整到平常的狀態。


    再也不信了……誰也不信了……


    ※※※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化名奧古諾的法師謝絕了傑克夫妻的挽留,徒步踏上旅途。這裏靠近暗月法師公會,施法可能會被察覺。雖然昨晚問了下,距離他解開封印、進入神墓已經過了三年,公會應該以為他死了,但還是謹慎些為妙。


    許多村民都來為他送行,在他的背囊裏塞滿食物和旅行用品。


    傳說有上古巨龍隱居的灰色山脈,是他此行的目標。


    ※※※


    空氣裏跳躍著火的能量,硫磺的氣味令人窒息,但是對聞慣腐屍味道的法師而言,還不算難以忍受。


    席恩站在火山口俯瞰,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頭巨大的紅龍,白熱的雙眼射出灼灼的目光,張口朝侵略者傾灑熾熱的龍焰。


    早有預備的法師吟唱飄浮的咒文,躲過高溫噴吐,投了塊石頭下去。果然,這高傲暴躁的生物大怒,展開翅膀追了上來,再次吐出密集的火球。


    靈巧地閃避,法師快速結印。龍對大部分心靈魔法和輔助魔法免疫,所以即使他不喜歡硬碰硬,這次也得使出真本事。


    “連環閃電!”


    相當於大型麻痹術的雷光一道接著一道打下,使巨龍的動作停頓了數秒。趁此機會,席恩抓緊時間施展二段打擊:“死亡纏繞!”


    古神的長眠之地並沒有給予他任何力量,卻教會他更為寶貴的東西,那就是瞬發的技巧。


    純黑的火焰從法師的掌心湧出,凝聚成一顆漆黑的光球,下一瞬間,喧囂的怨靈蜂擁而出,化為吞噬一切的黑色潮水,撲向僵在半空的對手。


    帶有[腐蝕]效果的死靈魔法足以將成龍轉眼融成一具枯骨,但席恩控製住法術,沒有將敵人徹底吸幹,他得留著龍屍。


    亡靈不滿地尖嘯,卻無法反抗主人的製約,蠕動的黑霧中,威力強大的衝擊波呼嘯而出。


    紅龍的身軀被壓縮風刃絞成無數碎塊,整個爆散開來,死狀極為淒慘,隻有相當於心髒的龍魄完好無損,掉下地麵。習慣性地偵察了一下,確定無人埋伏,法師正要降落,感到周圍的風元素發出代表警訊的波動,同時一股大力穿透他貼身的三重立體結界。


    躲避已經來不及,右臂標出大量的鮮血。


    “龍!?”瞥見又一條體型較小,鱗片呈天青色的飛龍低空掠過,席恩吃了一驚,一般龍族的領地不會有兩條龍,不過情況容不得他多想了。


    新敵人的速度明顯快得多,一個盤旋後,飛上高空,準備進行龍族最擅長的俯衝攻擊。


    “岩刺!”算準距離,席恩手一揮,幾根厚實的石筍拔地而起。青龍猝不及防,險險避開要害,但左翼還是被刺穿,血液隨著急轉的身體劃出刺眼的弧。


    施了個水係的治療術止血,席恩逼近受傷的敵人。龍的複原力僅次於魔族,等它恢複就要多費一番力氣。進入施法範圍後,他雙手合抱,聚起複數的瑪那元素:“大氣的精靈,雲集你手中的雷電,賜予我的敵人永恒的安眠——迅雷之光!”


    猛烈的狂風刮得青龍氣血翻騰,同時天空烏雲密布,紫金色的光柱仿佛一把閃耀的利刃,深深插進它的心髒部位,龐大的軀體登時變成焦屍落地。


    終於完事,席恩疲累地籲了口氣,落在紅龍的屍塊當中,抽出靴子裏的短刀剖開龍魄,****刃上的龍血,才咽下,就察覺又有人接近。


    這一次並不意外,那頭青龍有傷在身,可見是被追到同族的領地。也是他倒黴,好巧不巧撞見。


    比起他,三名冒險家打扮的青年男女就驚訝多了,單身屠龍的法師已強得離譜,那特異的形貌更不似常人。嘴角的血跡映襯著鮮紅的左眼,透射出冷冷的妖邪。


    “啊,你受傷了?”其中穿著白袍,像是聖職者的褐發少女最先回過神,上前施展回複咒語,將他好了七成的右臂完全治好,綻開充滿親和力的笑容,“你好,強大的法師,我叫薇妮,大地女神的祭司。”


    “迪安。”某人換假名如換衣服。


    “他們是我的同伴,費倫和艾菲。”薇妮親切地介紹。席恩適時露出友善的神情,頷首為禮。發現對方並不若第一印象那麽可怕,兩名冒險家如釋重負,也回以微笑,上前攀談。


    但席恩不想跟他們多聊,這些人一定看見了他喝龍血的一幕,為了避免發生問題,還是及早離去。


    “很高興認識你們,也謝謝薇妮小姐,抱歉搶了你們的獵物,就此別過。”


    “等等…等一下!”似乎是隊伍首領的費倫抱住他的胳膊,熱誠地道,“我們正好缺一個法師,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公會最近在招募去灰色山脈的探險隊,下限是四個名額,加上你,就正好了!放心!酬金決不會少你一枚銅板!”


    席恩呆呆聽著他哇啦哇啦,讓他錯愕的不是費倫的邀請,而是冒險家公會的決定。


    他要挑戰的目的地,竟然……已經成了觀光場所嗎?


    ※※※


    灰色山脈位於艾斯嘉大陸的西南部,山勢極高,南方是幅員遼闊的綠林半島,由平原和許多平緩的小山丘交錯而成。除了沿海的衝積平原,和半島中央的精靈族聖地——深綠高地外,整個半島遍布著大片大片的森林。但自從一場席卷了西方的熱風後,就不明原因地貧瘠化,精靈們不得已撤到接壤的柔蘭境內,之後又被黑之導師威脅,全員搬到聖域避難。


    而北坡,緊鄰著原肯尼亞斯帝國的遺址。西半部是曾經沃野千裏,如今卻半沙塵化的荒涼岩漠,分布著大大小小的人類城鎮,外界統稱西部落;東半部則地勢崎嶇,盛產各種礦物,是矮人族的聚居地。


    安卡,西大陸常見的自治鎮,因為在通往圖桑城的大道附近,商品買賣還比較方便,勉強撐得上熱鬧,夢想著屠龍的年輕人們就集結在這裏。


    身上掛滿鐵錘和工具的矮人拖著自豪的長胡子在被皮革和鐵甲包裹的劍士之間靈活地穿梭,以挑剔的眼光評論不是出自矮人之手的武器多麽粗劣,隨時為需要他們手藝的對象服務,修理劍或法杖,然後嘟囔著把幾枚銀幣收到口袋裏,抱著酒桶狂飲。有著青春容顏和豐滿身材的酒店女侍托著放有大杯麥酒的托盤快速來回,誘人的曲線讓一些初出茅廬的法師學徒也直咽口水。


    幾個剛從騎士學校畢業的毛頭小子為一個漂亮的女招待拔起了匕首,資深的劍士挑著眉毛評價小夥子的動作不夠利落;而坐在角落的法師們暗自嘲笑野蠻人不文明的舉動——當然,他們沒膽子大聲說。畢竟在他們念完一個火球術所需的咒語之前,騎士們就能把他們的下巴打脫臼了。


    曾聽人說冒險家是一群拿著執照的流氓,除了犯法以外什麽事都幹,其實也有些道理。忍耐著耳畔嗡嗡的嘈雜,席恩拿起放了潤喉藥果的清水,慢慢喝著。


    包括他在內的冒險小隊,是酒館裏最引人注目的。


    看起來是領導,身穿輕鎧的金發青年頂多二十出頭,佩著一把有華麗紋飾的長劍,顯然出自名家製作,甚至是魔法劍,俊秀的臉龐還略帶稚氣,卻隱隱有了沉穩的氣度。


    他身旁的白袍少女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褐發藍瞳,唇畔的笑意溫柔可親,全身洋溢著知性的氣息。


    右首的俏麗女劍士似乎有獸人血統,虎牙很尖,白皙的左頰有個奇怪的刺青圖案,紅銅色的長發紮成馬尾辮,腰懸有民族風格的彎刀。


    她對麵的男子做法師裝束,長相中性,清爽而不陰柔,悅目至極,一頭棕發用黑布綁起,左眼琥珀右眼血紅,呈現出異樣的對比,神態平淡自若,氣質穩重內斂,一看就知道是高階法師才有的風範,黑色的長袍卻沒有任何標誌,材料也非常普通。


    費倫、薇妮和艾菲幸福地大吃大喝,他們一路風餐露宿吃夠了苦頭,這會兒當然要盡情犒賞自己。席恩卻沒什麽胃口,他本來飯量就不大,之前喝下去的龍血又讓他很不舒服。


    不是惡心,純粹難受。龍血有強身健體的功效,正是他的破身體需要的。法師若沒有足夠應付戰鬥的體質,水平再高也難成大器。試想一個癆病鬼怎麽和敵人打吧,連咒語都念不全了。


    “迪安,吃啊,別客氣。”艾菲熱情地招呼,她幫同伴點的菜肴最多。


    席恩禮貌地道謝,繼續慢條斯理地嚼著塗了樹莓果醬的麵包。他不懂啥用餐禮儀,但愛惜糧食,吃起來斯斯文文,和他狂掃猛咽的弟弟截然不同。


    兩片麵包,一小碗蔬菜湯,再加一顆大桃子,他就飽足了。


    基本上,太甜的,奶油多的,口味重的,腥氣的食物他都不喜歡,不過他一向沒有挑剔的權利。


    桃子很好吃,席恩很滿足,不,在希達村吃的那頓就棒極了,和從前的日子比起來,真是天堂啊。


    所以在喝飯後茶時,他不覺帶上淡淡的笑容,無形間拉近了距離,費倫友好地道:“迪安,你法力真高強,是公會注冊的法師嗎,怎麽沒戴徽章?”


    “我沒有在公會注冊,我的老師是一位隱居的法師,要我別去參加那種測試,說會妨礙修行。”席恩撒謊不打草稿。


    “哇,你老師真好。”三人信以為真。


    是啊,真好。一個變態的老處女,從小對他*待,把他當狗使喚;一個變態的占卜師,吞******藥像吃飯,恍惚起來就發瘋似地打罵;一個變態的死靈法師,成天用痛死人的藥水泡他,打著將他做成容器的算盤;一個變態的黯精靈,裝出恩人的嘴臉收養他,卻天天在飯裏加料,想控製他;一個變態的老巫婆,當他是練習的靶子和魔藥的素材;一個變態的召喚師,不止一次想拿他喂寵物,後來還試圖讓他和魔獸融合;一個變態的老僵屍,手段陰辣以玩弄他為樂,在他千方百計逃走後,也讓他嚐到了被愛人背叛的滋味。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原本不bt也bt了。


    “可是,這個任務一定要冒險家資格的,你還是去注冊一個吧。”薇妮建議。席恩點頭答應,反正[迪安]是個假身份,他的臉過段時間也會變回來。


    放水考上四段後,席恩正要和新同伴一起離開,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轉過頭,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穿過自動讓路的人群走向櫃台,土黃色的鬥篷風塵仆仆,延伸出風帽的淡綠長發卻光澤濕潤,散發出雨後森林般清新的氣息。


    “精靈族!”有人小聲道。


    真少見。席恩不無詫異,因為魔族的濫殺,大陸上的精靈應該都躲到聖域去了,怎麽會突然冒出一個?是落單的嗎?


    “請問,這裏是冒險家公會嗎?”精靈族無論男女都擁有姣好的容貌,但聽聲音,這個精靈是女性,而且年紀不大,發音極其生硬。


    廢話!多數人在心裏納悶,門口就掛著牌子。不過看在美女的份上,沒人出言起哄。


    事務員掛上職業笑容:“是,這裏是安卡分部,有什麽能為您效勞的嗎?”


    “我……要去……”精靈少女艱難地重複幾個單字,卻總也說不出後麵的話,最後急了,迸出一連串晦澀卻優美異常的語言,聽得人人傻眼。


    在魔界公主被精靈射手狙殺導致降魔戰爭之前,艾斯嘉大陸的精靈和人類毗鄰而居,彼此關係友好,都使用大陸通用語,從來沒碰到過無法溝通的情況。如果是不會通用語的精靈孩童,一般都被長輩嚴加看管,不會跑到外麵來。


    沒有反應,少女更著急了,比手劃腳地解釋。她的手勢極快,又表達不清,依然無人看懂。薇妮和艾菲同情地上前安撫。見同伴多管閑事,本想袖手旁觀的席恩也不好再做看客,對事務員道:“她剛剛問你懂不懂精靈語。”


    “啊?”事務員一呆,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席恩麵向精靈少女,用同樣的語言詢問。本來十分沮喪的少女登時喜容滿麵,和他你來我往地交談起來。


    兩人說了很久,一些想跟美女搭訕的色鬼不耐,紛紛叫囂:“喂,小白臉,翻譯一下!”


    “她也想參加這次的屠龍之旅。”費倫三人為他們粗暴的口氣皺眉,席恩卻沒有動怒,扼要回答。


    “什麽!這麽嬌滴滴的女孩子參加?叫她回去,不不,當吟遊詩人好了,聽說精靈都有一副好嗓子嘛。”有個腦筋快的家夥徑自下了決定。席恩低頭轉達,被一隻粗厚的大手按住肩膀:“喂,先幫我介紹,我叫夏歐。”


    “ЮЖn!”以為他對恩人動粗,精靈少女厲聲喊了一個詞,甩手丟出一團青色的火球,燒得大漢哇哇叫,皮膚立刻焦黑潰爛。


    “媽的!臭****!”暴怒之下,他一把扯下少女的鬥篷,這一看,每個人都愣住了。


    尖尖的長耳,精致無比的五官,這個少女確實美得令人屏息,可能在盛產美女的精靈族裏也算一等一。然而詭異的是,她宛如最上等瓷器般光潔的肌膚上繪著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破壞了那無暇的美感。從裸露出來的部分看,可能全身都畫滿了。


    詛咒!席恩一眼就認出其中的意義,若有所思。夏歐回過神,扔下鬥篷,直接揮出燃燒的拳頭:“呸!原來是個醜八怪!”精靈少女靈活地躲開,拔出腰側造型精巧的短劍,氣勢淩厲地將他逼退。


    “哇!好凶暴的精靈!”費倫暗暗嘀咕,頗有幻滅的感覺。大漢的同伴見狀,也罵罵咧咧地包圍住她。眼看局麵一發不可收拾,席恩施了個小型的震撼術,拉開少女,好聲好氣地道歉,用眼色示意薇妮幫傷者治療。美麗的祭司可比他吃香多了,幾句話一勸,一場幹戈就輕鬆化解。


    沉吟片刻,席恩附耳說了一段話。精靈少女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還劍入鞘,朝他信任地點點頭。


    “費倫,可以讓她加入嗎?”


    “啊?沒問題,歡迎歡迎。”雖然對這少女的性格有點不敢恭維,但她剛才展現的實力有目共睹,金發劍士行了一禮,真誠地笑道。


    ※※※


    “這位是來自藍橡樹森林的麗芙蒂爾維蘭瑟阿瑪斯塔夏利亞頓梅梨安尼……名字很長,你們就和我一樣稱呼她麗芙好了。”


    “ЩnЮξЩe。”


    麗芙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欠了欠身。費倫三人急忙還禮:“你好。”大家鴨子聽雷。


    “等等,藍橡樹森林?沒聽過這個森林啊。”薇妮心細,注意到疑點。席恩答道:“是夏爾瑪大陸的木精靈住的地方。”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從夏爾瑪大陸來的啊,難怪。”那邊的人使用的不是一個語係,精靈也比這裏更排外。


    “不過,迪安你好厲害哦,還會精靈語。”艾菲由衷佩服。


    “我口語一般。”席恩不認為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反而很奇怪當時在場的法師居然沒一個會說。他的老師們,還有暗月公會普通以上的成員都能說能寫精靈語,這是研究精靈魔法手稿的必備技能。除此以外,他還會兩個外大陸的多種語言、艾斯嘉各地的方言、龍語、翼人語、水族語和妖精語,粗通矮人語、妖靈語、侏儒語,甚至最神秘的深淵語。拜古神奧古諾所賜,他連神語也會了。


    他幫助這個少女,也不是基於好心,而是在鬥篷拉下的一瞬,從她眼裏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東西。


    那是複仇的冷焰。


    ※※※


    借由某語言通的翻譯,接下來幾天冒險小隊和精靈少女相處得還算融洽,隻是薇妮敏銳地感到兩位新同伴之間擁有更深的默契。麗芙隻能依賴迪安是其中一點;另一個原因,他們似乎有著相似的本質。


    事實上,三名冒險家私下對法師的來曆頗為好奇。盡管席恩的交代無懈可擊,但那種連續使用高級咒文的強悍實力,以及一擊打敗雙龍的破壞力都超過了[無名之輩]的範疇,至少不符合他的年齡,要知道龍的魔防之高可是夠法師們頭痛的。至於喝龍血,他們倒不放在心上,龍的血液蘊涵了強大的魔力,許多法師都垂涎。


    不過,好奇歸好奇,他們直覺迪安是個可靠的同伴,也不像有什麽險惡居心,就不是很在意了。


    席恩當初答應邀請卻是真的不抱好心,他沒有當保姆的閑情,一來是通過這幾個冒險家了解屠龍行動的概況;二來帶一群炮灰在身邊。


    “公會的情報來源很可疑。”


    “怎麽說?”


    費倫睜大眼看著斷言的同伴,麵餅還拿在手裏,準備往嘴裏送。席恩無意識地以食指敲擊桌麵,回憶看過的記載:“灰色山脈的龍和通常意義的龍族不同,是[古龍]。所謂的古龍是和神一樣在創世之前就存在的生物,遠比龍王還活得悠久,能力也超越他們。”


    “這麽強!?”大家都有點不安,“是什麽龍?”


    “緋之霜星。”連什麽龍都不知道……


    “緋之霜星?白龍還是紅龍?”


    “不是白龍也不是紅龍,是古代龍。”席恩很有學者架勢地糾正,“它們還沒形成之後的龍族那麽固定的屬性,存在也很不穩定,大部分都在世界成型時消失了,隻有個別在重疊領域活下來。灰色山脈就是水元素界和現世的交界點,所以緋之霜星能在那裏定居。也因此,他能夠發揮的力量絕對不亞於水元素王。就算把他引到別的地方,也頂多下降十分之二左右,不會比銀龍王差到哪去。”


    冒險家們聽得背上發涼,即使他們都是各領域的好手,也沒有把握對付一條真正的成龍,更別說龍王了。上次打傷的青龍不過是翼龍而已,就連席恩殺死的那頭紅龍也沒有成年。


    薇妮樂觀地道:“但是我們有這麽多人幫忙,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打倒它吧。”席恩感覺她還真像那個樂天派老弟,不禁有幾分厭惡,當然,他麵上是不可能顯露出來的。


    “我就是在奇怪這一點,自古以來屠龍英雄除了極少數特別強的,全是采用偷襲一擊成功,可以說‘少數精銳’才是最佳方案。公會卻派這麽一大批良莠不齊的冒險家去,等於把一車牲口送去屠宰場。”


    “哈哈哈,你的比喻真辛辣。”費倫放聲大笑,“不過倒是一針見血。嗯…這是個封閉式任務,本來是,後來不知怎麽消息泄露出去,就變成這樣了——冒險家的耳朵可是很靈的,公會也沒辦法。”


    “不是,緋之霜星的外表就像一頭普通的紅龍,習性也像,暴力而酷愛斂財。知道它真麵目的隻有一些隱士和聖域的高層,他們也清楚它的危險性,一直對民間隱瞞,這次卻突然被冒險家公會聽到風聲——我可不認為他們的保密工作有這麽差,那背後的意圖就很值得玩味了。”席恩不得不明白指出重點。


    眾人這才醒悟,艾菲猜測道:“是不是聖域想要緋之霜星的收藏?”


    沒錯,那些都是極品裝備。席恩在心裏肯定,太古的神兵利器啊!其中還有一件暗月法師公會也眼紅的秘寶[荊棘之冠]。


    所以他在想到底是暗月搞鬼還是聖域投石問路,或者兩者都插了一腳,彼此爭奪?


    無論哪一種,他都必須小心。


    麗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翻譯。席恩又敘述了一遍。費倫等人開始慎重地討論。雖然龍的寶物很有誘惑力,但怎麽也比不上命值錢。如果聖域真的插手還有望,就怕如席恩所言,讓他們扮演[問路石]的角色,那可無味至極。可是事到如今退出也不可能,信譽是冒險家的第二生命,隻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仗著人多力量大了。


    “冰煌。”


    “什麽?”


    “神錘冰煌,在緋之霜星那裏。”說這句話時,麗芙眼中迸出灼熱的火焰。席恩會意:“你的意思是,你想得到那把神錘,才參加屠龍?”麗芙用力點頭,沉聲道:“那是我族的至寶,第一代矮人王拉賓斯和始祖精靈王依修拉合力打造的絕世神兵,擁有消滅一切邪惡生物的權能,我要用這把寄托了先祖遺誌的武器,殺了黑之導師!”


    席恩並不意外她喊出這個名號,魔界宰相已經是全精靈族的公敵了,仇恨隻能用以血洗血形容。日前打探了一下,那個對屠殺精靈有著異常執念的男人又從尼普亞斯跑到夏爾瑪去肆虐了,她應該是好運逃出來的幸存者。


    比起麗芙,他麵前的險阻更艱難,仇人更強大。


    他要打倒的對象是眾神,是強者如雲的聖域,和被神明眷顧的弟弟。


    ※※※


    經過一個多禮拜的跋涉,冒險隊終於望見灰色山脈巍峨綿延的山脊。再走約莫兩天,他們就會進入名為[炎龍領域]的危險地帶。


    就在這麽緊張的時刻,領隊卻從街上拿回一張單子,上麵寫著:“殺掉此怪物的勇者,獎賞200金幣”。


    “這是什麽?”法師沉默了一瞬。


    “懸賞。”


    “理由?”


    “為民除害!”費倫雙手握拳,大義凜然地道。對他的慷慨激昂,席恩回以一串長長的省略號。艾菲很有興趣地搶來看,投了讚成票;薇妮中立,說最討厭蟲子;而麗芙問了翻譯後,也表現出積極的態度。對她席恩倒不反感,麗芙應該是想磨練技藝,好總有一天殺死仇人。


    “好吧,是什麽怪物?”就當是補貼家用吧,龍血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試試效果。


    “我打聽過了,是一隻非常巨大的沙蟲,刀槍不入,皮厚肉硬,抗打擊能力強但魔防不高,弱點是頭部和腹腔。這種怪物能吸取土壤的力量,附近的百姓深受其害,才出現兩個月,就已經把方圓百裏的田地都變成沙漠了,還經常偷襲商旅。”


    “嗯。”對他的報告還算滿意,席恩想了想,道,“那我幫你和艾菲的劍附法吧。”


    “不用,我的劍是魔法劍。”費倫拍拍胸膛,“也不用幫艾菲附法,這裏走過去有一段距離,到那兒效力就沒了,等碰到沙蟲再看情況用吧。我們是第一次配合,一時肯定培養不出默契,你多看看薇妮怎麽做。”本來這種話讓人聽著刺耳,但相處了一段日子,夥伴們都清楚“迪安”性格隨和,脾氣簡直好得不得了,一定不會生氣。


    果然,席恩謙虛地點點頭,表示收到。


    於是在熱血青年的帶領下,屠龍小隊化身屠蟲小隊,朝城外邁進。


    ※※※


    當他們抵達時,剛巧遇到商隊被襲擊,漫天沙塵中傳來血腥味和臨死的慘叫。


    “加速!”


    “大地之防!”


    席恩反射性地幫自己加持,聽到薇妮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幫已經竄出去的同伴補了兩個。


    “我們也去吧。”歉然一笑,他指指前麵。


    一實戰,席恩就深刻意識到自己不適合和人組隊,更不適應讓戰士做肉盾,自己安心地冥想——他絕對不放心。過去他都是用元素傀儡、魔影鎧甲和咒妖保護自己,對掌握了移動施法和瞬發技巧的他來說,那種情況也極少出現。


    “定身!”沙蟲是一種力大無比的怪物,同樣屬於束縛類法術的[蛛網術]作用不大。


    話音剛落,正在蹂躪商隊成員的甲殼形怪物頓時僵硬。先一步趕到的費倫抓住機會拔劍揮砍,纏繞著細小電弧的風刃激射而出,切斷了沙蟲的兩根巨鉗。席恩一眼就看出那是風雷兩係的魔法劍。


    艾菲跟著跳起,輕盈如燕的身軀越過了沙蟲,有力地削下。隻見光芒一閃,堅硬的外殼一分為二,裏麵的肉體卻隻是裂開一條鮮血迸濺的傷口。


    “凝重的大地精靈,請聆聽我的呼喚,固我之器——硬化!”薇妮快速吟唱咒文。她可沒辦法像同伴一樣隻用啟動語發動魔法,之前那個是早就準備好了。席恩習慣性地放出風元素探測,眼神一沉,兩手飛快結印,一個小範圍的守護結界罩住全身。


    “小心,下麵還有。”等布好防,他才想到提醒同伴。


    遲了,剛用加固的彎刀解決沙蟲的艾菲首先遭難,被破沙而出的巨爪撞個正著。幸好大地之防還有效,她隻是被打飛出去,似乎沒受什麽重傷。


    接二連三,總共四座沙包隆起,滾滾滑落的黃沙下,赫然是沙蟲龐大醜陋的軀體。


    是誰說隻有一隻的!?席恩暗罵,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費倫被一頭沙蟲纏住,薇妮因為震動摔在地上,他隻能和麗芙應付剩下三隻。


    一聲龍吟,長劍出鞘,脫下頭罩的精靈少女仿佛舞者在沙上一掠而過,如絲的長發蕩漾開來,如潑墨的國畫,安靜但氣勢磅礴。


    沙蟲的頭顱被幹淨利落地切下!


    足尖一點,帶起一陣香風落回法師身邊,繼續仗劍守護。由極動變極靜的過程絲毫不見拖泥帶水,令人賞心悅目。


    兩隻沙蟲發出淒厲的嚎叫,四周頓時卷起猛烈的暴風,飛揚的沙粒使所有人都睜不開眼。這是沙蟲的絕招,利用腹下的腔囊鼓起大風,製造沙塵遮蔽敵人的視線,再趁機攻擊。麗芙當機立斷地抱起法師往反方向全力奔跑,剛才薇妮已經爬起來去治療艾菲,倒是不必擔心。


    “停下,麗芙!”


    這種不帶魔力的沙塵根本不會影響席恩的判斷,他早就開啟真實視界,嚴密鎖定沙蟲的一舉一動。被同伴這麽一抱一逃,反而暈頭漲腦。正好麗芙感到腳下晃動,將他用力一丟,自己一個翻身躍起,及時躲過足以剪斷鎧甲的利鉗。而另一頭沙蟲也在法師身後出現。


    不帶感情的冷光停滯在異色的雙瞳中,席恩食指微抬,鏈閃電蓄勢待發,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像是馬蹄聲的低鳴,緊接著腰間一緊,一根由火組成的長鞭纏住他,將他拉起。


    恰倒好處的力道沒有激起防禦結界的反擊,一陣天旋地轉,他穩穩坐上馬背,而被秘銀包裹的纖細手臂牢牢扣住他的腰。


    “哎呀,我好象多管閑事了。”


    似曾相識的悅耳女聲近在咫尺,一雙靈動的眸子躍入眼簾,浸染了嫩葉的薄綠,在陽光下閃耀著俏皮的光芒。


    護臉掀開,露出細碎的金發和一張恬靜美麗的容顏,席恩情不自禁地睜大眼。


    雖然比記憶裏成熟了些,但這雙眼睛……這個輪廓……


    她是肖恩的青梅竹馬,貝爾妲!


    ※※※


    意外的援軍有四十多騎,很快將兩頭沙蟲亂刃分屍,另一隻被麗芙利落地切成了三段,她表現出來的怪力讓看清她耳朵的騎士們瞠目結舌。


    席恩從乍見故人的衝擊中平複過來,眼神恢複冷峻:“謝謝你,騎士小姐。”


    他是借肖恩的眼睛認識貝爾妲,不能露出一點破綻。


    “不客氣。”貝爾妲看著他的右眼,有點怔忡,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放手讓他下馬。夥伴們紛紛趕到,關懷地詢問:“沒事吧,迪安?”麗芙當然是用精靈語。


    “嗯,你們也沒事嗎?”席恩各用兩種語言說了一遍。


    “嘿嘿,不小心挨了一記,薇妮幫我治好了。”艾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費倫呆呆瞪視貝爾妲胸前的徽章,衝口道:“你們是火焰紋章騎士團!?”


    聖十字聯軍旗下有三大被冠上最強名號的軍團,分別是橄欖葉,銀狼和火焰紋章騎士團。


    “對,我們奉盟主之令前來支援,你是屠龍小隊的成員嗎?”貝爾妲落落大方地笑道。費倫按捺激動之情,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是,不過我們是落後的,先發部隊聽說前天就進山了。”


    “該死!”貝爾妲低咒一聲。這時一匹馬小跑步接近,上麵坐著一個紫袍老者,皺紋深刻的臉龐神色和藹,問道:“丫頭,我們來遲一步?”


    “是啊,哈休曼大師,您吃得消嗎?我們必須趕緊追上去。”


    大師?席恩觀察那個老者,魔力波動很強,確實是個高手。哈休曼也特別瞄了他一眼,溫言勸慰:“通知公會成員去追吧,大家一路趕來,都累了。”貝爾妲苦笑:“我就怕公會的人叫不回來——罷了,的確趕了好幾天路,我們就去前麵的鎮子休息一晚。”


    “呃,請問——”被晾在一邊又好奇心旺盛的薇妮小聲插口。貝爾妲挑了挑眉,眼裏的憂色被笑意取代,利落地跳下馬,揮手道:“來來,跟我們未來的同伴見個麵。”


    騎士們都很年輕,最大的也隻有三十出頭,裏麵還有兩個生命女神的聖職者。費倫等人十分興奮,很快和年齡相近的團員們打成一片。席恩也暗暗高興。


    肖恩的親朋好友全是他報複的對象,待在聖域他暫時沒辦法,可是送上門來,就休怪他暗地裏搞小動作了。


    貝爾妲倒是很意外,她本來以為會受到排斥,冒險家通常自恃甚高,龍的財寶又足以激起任何人的貪心,卻不知費倫等人已經被席恩提點過,深知敵人的可怕,巴不得幫手越多越好。


    “我叫費倫,威爾廷公國德雷克家族的三子,這次是出來畢業曆練。”


    “我的全名是薇妮塞法,大地女神的祭司,正在巡禮。”


    “艾菲,來自巨熊部落。”


    “迪安。”席恩的自我介紹最簡略,順便幫麗芙報出她那一串長長的名字。


    “那個……”貝爾妲顯然對他最有興趣,“你有弟弟嗎?”這麽純的琥珀色眼睛太罕見了,至少她隻在一個人臉上看見過,盡管五官沒一點像,她還是禁不住抱以希望。


    席恩心下駭異,表麵始終保持平靜,“沒有,我是孤兒。”


    “哦。”貝爾妲難掩失落。這回換哈休曼提問:“你叫迪安?不是學徒吧?師承哪位?”席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的老師是一位隱士,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名諱,我也沒有受過正規的指導,等級是剛拿到的。”他當然不會傻到透露真實身份,暗月法師公會和聖域是世仇。


    “嗯,很沉穩的年輕人啊。”哈休曼摸了摸胡子,目露嘉許。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這個青年的深淺,隻能肯定他的實力絕對不止四段。


    當晚,騎士團在鎮外紮營,因為小鎮的旅館容納不下那麽多人。


    一堆堆篝火發出暖融融的橘光,新鮮的野味架在火上烤著,不時有金黃色的油脂滴進火焰,猛地一亮,竄高的火苗險些燒著旁邊咽口水的男人,嚇得他向後一縮,引起周圍同伴的哄笑。


    一陣陣誘人的肉香隨著初夏的晚風飄散開來,氣氛熱鬧而溫馨。


    和所有的精靈一樣,麗芙也不愛吃肉,隻吃了幾枚堅果就不吃了,從背包裏拿出精巧的樂器,流暢地撥動,動聽卻隱含悲傷的歌聲沒入無盡的夜色。


    “深綠濃霧的森林醒來的時候,


    望見透明金色的斜影;


    湛藍湖心的意識深處,


    搖晃著遙遠的影像,


    是存留於空氣的香氣;


    綠瞳還映著光的微笑,


    卻背轉身,


    唱著未曾譜完的歌曲,


    踏向未知的征途。


    映在眼中的金色早晨,


    融化成淚痕的回憶,


    一直一直無法遺忘,


    再也不會有相同的日出;


    在光的通道中,


    沉眠的影子飛舞落下,


    消散在溫柔的風裏;


    在陌生的荒漠無數次回首,


    看見的隻有回憶,


    唱著沒有結束的歌曲,


    望向故鄉的森林……”


    雖然聽不懂精靈語,騎士們還是感染了曲中的淒涼,靜默下來,隻見晶瑩的淚珠從精靈少女優美的下頜滾落,滴打在十三弦琴上。


    席恩並不讚成這種無謂的發泄——唱唱歌黑之導師就能死了?貝爾妲起身走近,跪下一足,柔聲道:“麗芙蒂爾小姐,這次行動結束後,和我們一起回聖域吧,你的族人都在那兒。”


    “不。”麗芙迅速擦幹淚水,深碧的瞳溢滿痛恨,“我要手刃那個凶手!”


    “可是你一個人……”


    “不要緊!”麗芙斷然拒絕。貝爾妲看出她現在什麽也聽不進去,隻好等回去時再設法勸說或直接架走。


    騎士們再次交談起來,隻是音量放低了許多。貝爾妲、哈休曼、幾個小隊長和費倫圍著地圖,商議戰鬥計劃。席恩遞出一包幹肉,低聲道:“再吃點吧,你現在應該不討厭肉。”麗芙抬眼,驚訝地看著他。


    “我認得你身上的詛咒,變形術和提高潛能。”


    麗芙冷冷地笑了:“對,我把自己的體質變成了醜陋的食人魔;用我的生命,去交換更高的魔法承受力。我隻擔心時間不夠,還有……冰煌不接受失去了精靈稟賦的我。”


    “不會,隻要你不是邪惡生物,有正義的決心,冰煌就會承認你。”席恩複述從書上看來的古老記載,心中卻對“正義”兩字嗤之以鼻。


    鬆了口長氣,麗芙接過幹肉,撕成小塊塞進嘴裏。席恩已經吃飽,展開一直隨身攜帶的卷軸專心研讀。討論完的哈休曼朝他投以興味的目光,問身旁的人:“丫頭,你怎麽看那個年輕人?”


    “迪安?我覺得他很神秘。”貝爾妲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她早就在留意,“他好象經曆了很多事,舉止謹慎,態度有禮又生疏,和他表現出來的氣度和滄桑不符,像一直看人臉色似的。剛才費倫提到他連續用高階咒文擊殺兩頭龍,你信嗎?我從來沒聽說民間有這樣強大的法師。”


    “這倒不奇,不出名的強者大有人在,隻是他年紀太輕了,我當年也遠遠沒有他的水平。”


    “哈哈,大師謙虛了。”


    “不,我不是開玩笑,如果費倫沒有誇大其辭,恐怕那個逃家的小子也比不上他。”哈休曼感歎後生可畏。貝爾妲的神色凝重起來:“您確定?”肖恩可是薩桑之子!


    “唉,丫頭,別以為那臭小子被歌頌為戰神就天下無敵。他當年老是逃課偷懶,又在外頭浪蕩了那麽多年,能有啥進步才怪。”哈休曼連連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何況他喜歡武藝勝過魔法,白白浪費了那麽好的天賦。”


    “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強的。”貝爾妲雙手環膝,泄露出一絲壓抑已久的惆悵和思念。哈休曼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安慰,笑嗬嗬地調侃:“我可不這麽認為,起碼你揍他,他決不敢還手。”


    “討厭!”想起自己從前的劣跡,貝爾妲滿臉通紅,“人家已經改過了!”


    “哦?我看還本性難移。”


    “大師!”


    ※※※


    第二天,他們追上了幾個腳程慢的隊伍和折返的冒險家,不過這樣的人實在少,多數人都恨不得搶第一個,免得被後來者分走寶物。


    進入山區後,樹多起來。麗芙突然停下腳步,抱住小徑旁的一棵大樹,長長的耳朵貼在樹幹上,像聆聽著什麽。


    “有狀況?”席恩以精靈語詢問。


    “嗯,前麵有殘留的魔力波動,非常強大。”


    “她在幹什麽,迪安?”夥伴們異口同聲,貝爾妲也騎馬過來。


    “讀取森林的訊息。”席恩答道,“木精靈有和植物交流的能力,剛才她被告知前方有異常。”話音剛落,斥候就鐵青著臉奔近,比出特殊的手語。


    “小心,我們的先鋒已經被目標光顧過了,全軍覆沒!不想步他們的後塵,大家就排好隊,安靜前進!”貝爾妲簡單交代情況。哈休曼的補充有效地平息了喧嘩和小小的動搖:“龍已經離開了。”


    火焰紋章的騎士們以小隊形式連接成網狀支援陣列,其中穿插著冒險隊伍,提高警戒,在林間穿行。久經沙場的戰士不會畏縮,而老練的冒險家們也沒有因此退卻。


    然而當他們來到事發現場,還是不可避免地震住了。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死寂的冰柱地獄。枝葉亂七八糟地散了一地,斷裂的樹幹和人體一樣慘不忍睹,從天而降的晶瑩柱體或穿過或擊碎障礙物,深深刺進鬆軟的土地。


    鎮定下來後,部分騎士團成員有序地散開做生還者搜索,席恩也走到最近的一具屍體旁。


    “看起來連逃跑的機會也沒有。”哈休曼再次仰首看天,他的感應距離有限,如果龍能到達的高空超過他的偵測範圍,那他們也會跟著完蛋大吉。就算不在,以龍的速度,再冒出來的話也很難及時反應。


    “喂,迪安在幹嘛?”薇妮小聲問。費倫沒把握地道:“在看屍體吧。”


    “屍體有什麽好看!”艾菲搓了搓臂膀。


    貝爾妲和哈休曼的注意力被他們吸引過來,看清棕發青年的動作,後者的瞳仁劇烈收縮。


    “大師,他在幹什麽?”同樣是法師的貝爾妲也看不懂。


    “……魔力解析……”


    “什麽?”


    “不可能的……他還這麽年輕……”


    “大師!”貝爾妲稍稍提高嗓門。哈休曼這才擺脫失神狀態,但還是一臉難以置信:“他應該是在做魔力解析,這次攻擊範圍不大,魔力分布集中,可以從單支冰柱上的瑪那濃度得出較為精確的結果。”


    “我以前怎麽沒聽過這門技術?”貝爾妲疑惑地蹙眉。哈休曼微微一笑:“因為這是像我們這種老頭子才會感興趣的紙上遊戲,一門並不實用的技術。具體過程相當複雜,解析出來的數據也沒什麽用,不過據說——”


    遲疑片刻,他才繼續說下去:“神代的法師能夠將解析出來的魔法收為己用,厲害的還能轉換性質,做出一定程度的改動;甚至用特殊手法將相同的法術抵消,反製對手,但這種技能早就失傳了。”言下之意:席恩不可能會這門技術,頂多學過一點皮毛。


    麗芙聽不懂他一大串講些什麽,徑自走到翻譯身邊,好奇地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冰柱,一手虛按,掌心放出淡藍的熒光,驀地站起,雙手交抱在胸前,吐出帶有節奏感的低語。


    隨著咒文的完成,細碎的冰晶逐漸浮現,迅速凝聚成一根細長的冰棱,越變越粗,最後變得和地上的冰柱一樣粗細長短。


    驚呼四起,哈休曼尤其震驚:“老天!真的是!”席恩恍若未聞,凝視麵前的成果,似乎不甚滿意。


    “迪安?”麗芙忍不住拍拍他。席恩一震,冰柱脫手飛出,連續射穿一列碗口粗的樹木,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盡頭。


    一時鴉雀無聲。


    “呃……抱歉,失誤失誤。”終於清醒的青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想出風頭,偏偏一研究就忘了一切,“那個是模仿,模仿。”大部分人被他糊弄過去,少不了誇獎或打趣幾聲。貝爾妲之流卻沒這麽好騙,眯起眼記下這一筆。


    哈休曼最在意,要不是時機不對,他幾乎要揪著領子逼問。會魔力解析已經夠匪夷所思,連龍語魔法也能解析,這可不是交代得過去的事。


    魔法是一門循序漸進的技術,年紀輕輕就有不俗造詣還可以用天賦解釋,但在學術上也如此精深,就不能不啟人疑竇了。


    遠遠的,一聲像是咆哮的奇異長音傳來,人人臉色發白。


    “不會是……那根冰柱正好戳到龍吧?”薇妮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假設。


    下令全員準備的貝爾妲不禁懊惱:這個看似可靠的年輕人和肖恩一樣會闖禍!


    ※※※


    緋之霜星沒有被冰柱刺中,隻是從它引起的聲響中,判斷出又有不速之客侵入它的地盤。


    在樹林裏無法展開,眾人快馬加鞭地朝斥候指引的方向奔去。


    “熄滅火把!”


    除了魔力解析,席恩還注意到剛才那些人是紮營後被突襲,這一帶是水元素界和現世的交匯點,緋之霜星應該對火能量非常敏感。


    拿著火把的冒險家手忙腳亂地踩熄火頭,周圍登時暗下來,隻聽見哈休曼蒼老的聲音響起:“停下!盡量不要出聲!”


    月光透過遮天的枝葉罅隙篩落,在鎧甲表麵淬出一片寒光,騎士們安撫著坐騎,冒險家緩緩移動到樹下,人人屏息靜氣,感覺仿佛置身於一個真實的噩夢。


    高空,一道黑影盤旋飛舞,翅膀遮住了月亮的一角,投下充滿壓迫感的陰影,隱約還能聽到低沉的吼聲從上空傳來。


    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幾名祭司瑟瑟發抖,嚇得臉青唇白。


    毫無預兆地,頭頂的死神轉身離去。席恩第一個反應過來:“又有人來了。”真感謝這幫後來的替死鬼。


    “要去救他們嗎?”一個明顯很熱血的騎士問。貝爾妲咬緊下唇,果斷地搖頭:“不!我們必須趕在緋之霜星回來前埋伏好!”


    “抱歉。”席恩主動道歉。沒人怪他,也沒人有空怪他。


    “別放在心上,那是意外。”揮揮手,貝爾妲帶隊出發。


    出了森林,一座陡峭的懸崖映入眼簾,高聳的峭壁下是環形山穀。


    貝爾妲咋了咋舌,暗罵這個地形真是糟透了,指揮麾下的騎士轉向左側的樹林隱蔽,而兩名法師用羽落術躲在岩石的凹陷處,費倫等人作為保鏢當然也下去。


    剛布置好,振翅聲就被恐懼成倍放大,震動著鼓膜。一頭龐大而美麗的生物低空掠過深綠色的樹海,以勝利的姿態歸來。它的全長超過三百米,鮮豔的鱗片緊密相連,與煙藍的月色交織出奇妙的光影效果,層層疊疊的凍氣使得它的輪廓十分模糊。


    一道道銀線劃破了空氣,帶著人類不畏死的勇氣,直射收翼降落的龐然大物。


    憤怒的咆哮震耳欲聾,火焰紋章騎士團有備而來,攜帶的弓箭全部經過神術加持,又瞄準敵人相對脆弱的膜翼,雖然還是沒能突破古龍高得驚人的魔防,卻令它失去平衡墜落。


    “紫電雷網!”


    哈休曼不失時機地出手,深紫色的雷電編織成一張巨網,牢牢包裹住緋之霜星。


    “至善的生命女神,請降下尊貴的榮光,賦予戰士無畏的力量,黑暗激流也將化為白晝光芒,無限之力環護於勇者身旁——聖臨升華神力加護!”兩名祭司默契地吟唱咒語。


    身上發出白光的騎士發動了總攻,全身披掛的駿馬飛躍出懸崖,完全不受重力影響,在岩壁上奔馳。


    夢魘!認出那纏繞著寒霧的生物,席恩不無驚訝,想不到這些騎士竟然連來自扭曲虛空的夢魘也能駕禦。


    “連環閃電!”


    “荊棘之獄!”


    緋之霜星很快掙脫雷網。哈休曼持續放出兩個中級魔法纏住它。留在峭壁上的騎士也投出密集的標槍,掩護同伴衝鋒。突擊小隊在貝爾妲的帶領下,飛快接近巨龍,一齊端起閃爍著銀光的長槍。


    八尺長的屠龍槍相對於緋之霜星巨大的身軀就像細小的牙簽,但屠龍槍畢竟是屠龍槍,一插進鱗片的接縫,就大放光華,無窮無盡的神聖之力如潮水般湧入,破壞著體內組織。


    換作普通的紅龍就在這樣的攻擊下一命嗚呼了,上古巨龍卻沒有受到致命傷。


    “火環!”本能地感到風雨欲來的氣息,席恩斷然清喝,烈火形成的光環應聲圈住緋之霜星,給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少數人贏得了一秒的活命空擋。


    狂野的呼嘯以緋之霜星為中心向外發散,夾雜著無數閃耀的冰晶,化為席卷一切的暴風雪!


    爆裂聲不絕於耳,勇敢的騎士連人帶馬凍成冰雕,幾乎在同時,就被猛烈的狂風絞成粉末,透明的冰粒紛紛揚揚,形成異樣淒美的畫麵。


    席恩和哈休曼聯手施放的結界擋住了恐怖的冰風暴,下一秒,席恩身形一閃,用次元門轉移到緋之霜星背後的死角。麗芙也跳下石台,靈巧地在冰壁上滑行,隱形鬥篷遮蔽了她嬌小的身子。


    反應慢的人就倒黴了,哈休曼固然是非常強大的法師,也不能無限製地施法,剛想換口氣加強結界,一枚冰柱就洶洶然殺到,穿過他的身體,將他釘死在石壁上,近距離目睹這一幕的薇妮發出了尖叫,費倫和艾菲也臉如土色。


    “大師!”眼見恩師和同僚慘亡,有神器護體而逃過一劫的貝爾妲翻身跳起,右手急遽揮動,“焚火!”


    金紅色的火焰從黑色的護腕竄出,變成一條散發著逼人熱氣的巨大火蛇,環繞住緋之霜星如山的身軀,狠狠咬進它的脖下部位。


    “狂雷爆襲!”席恩跟著結印。天色一下子暗下來,星月被烏雲遮蓋。法師的黑袍爆出幽藍的電花,雲層間也共鳴著閃現光弧。


    下一瞬間,伴隨著炸雷的轟鳴,無數刺眼的閃電形成一條條亮藍色的晶瑩光柱,傾瀉而下。


    插在敵人身上的屠龍槍成了最好的導電體,緋之霜星痛苦地哀鳴。


    一係列強打擊終於發揮了效果。


    重重倒下的巨龍口噴鮮血,金黃而灼熱的液體與地麵相觸的瞬間,滋滋連聲,濃煙四溢。貝爾妲和席恩剛要補上最後一擊,擁有夜視力的麗芙警告:“小心!”


    一個巨大的身影撕裂濃鬱的夜色,懸停在上空,毫無顧忌地展示與生俱來的威勢和強大無匹的力量。


    “還有一頭!”貝爾妲失聲道。席恩也愣了愣,腦筋快速運轉:兩隻?一公一母?按照龍族的習慣,應該夫妻一起迎敵才對,母龍先前沒出現,有兩個可能:一,生病了;二,懷孕或孵蛋。


    瞥了眼漆黑的龍穴,他有些振奮:也許今天的收獲會意外的大。


    不過前提是活下來。


    白熱的瞳孔一一掃過身在半空的席恩,握著火鞭的貝爾妲和隱身的麗芙,噴射出宛如實質的殺意:“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小蟲!”


    隨著憤怒的咆哮,冰之風暴再次降臨!


    “炎之壁!”


    貝爾妲用浮空術飛到石台前,全力啟動飛焰的能力,護住自己和身後的人。席恩卻沒空管同伴的死活,摩擦戴在右腕的紅寶石手鐲,吟唱了幾個特殊的音節。


    話音剛落,赤練般的火焰撕開冰雪,向四麵八方噴湧而出。


    一紅一白兩個明亮奪目的碩大光球在半空劇烈撞擊,激射出洶湧澎湃的能量波。


    大地震動,天空顫抖,穀裏的樹木被颶風連根拔起,溪流瞬間蒸發,剛剛凍結的山壁裂開仿佛蛛網的裂縫,碎冰紛飛,轟鳴碾壓著飽受摧殘的地麵傳開,再次激蕩起浮塵……


    “龍、龍焰!怎麽可能!”緋之霜星驚訝地瞪大眼,“你一個人類怎麽會龍的吐息!”


    席恩確實不會,這是他從某個老師那兒拿來的壓箱法寶,神器[炎王手鐲],能夠釋放出不亞於紅龍的火焰。


    盡管繼承了神的知識,礙於年齡,席恩的實力並沒有到達足以和古龍硬拚的程度。他也不想硬碰硬,那太危險了,他的優勢在於一次次生死關頭磨練出的戰鬥技巧。


    發動神器非常耗力,席恩隻得遺憾地放棄攻擊的大好機會,一口氣倒飛了十餘丈。緋之霜星拋開疑惑,撲向這個渺小的人類。


    牙咬,爪抓,尾掃!青年的形象如煙塵消失。


    “這是……鏡像!”緋之霜星剛識破敵人的花招,席恩已在另一邊顯形,投出準備好的魔法。


    “雷電鞭擊!”


    雙手同時外拉,粗大的閃電飛掠而出,狠狠鞭在堅硬的龍鱗上!


    “愚蠢!”緋之霜星怒吼,這種低級的法術對它而言等同瘙癢,果然閃電彈開,撞上四周的山壁。


    變生肘腋,已經十分酥脆的岩層爆開,落石像雨點般砸向它。


    趁敵人暈頭轉向的時候,席恩開啟次元門。龍擁有媲美魔族的複原力,要是讓那頭公龍恢複,前後夾擊,他就玩完了。


    修長而蒼白的手指聚起黑色的光束——[精神利刃],顧名思義將精神力實體化的魔法。意誌越強,形成的利刃就具有越強的殺傷力。


    巨龍的頭顱被無聲無息地切下!


    “你——”


    眼見愛侶死亡的古龍紅著眼睛衝過來。這時,貝爾妲等人紛紛施與援手,給席恩緩衝時間。


    “大地女神的恩賜!”高級神術加持。


    “風刃雷擊!”魔法劍遠程攻擊。


    “爆炎!”貝爾妲的咒文最簡潔,也最強,一排火焰彈足足將緋之霜星轟炸出十米遠。雖然沒有造成傷害,但天生對火焰敏感的體質加倍了灼燒的痛楚。


    帶著怒意的嘶吼與龍威一起發散,震懾住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已進入冥想狀態的棕發青年。


    “該死!你居然還想施法!”揮下的巨爪再次落空,帶起如同波紋的空間褶皺,“朦朧!?”


    清朗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來自遠古的魔神,以吾之名召喚你的出現,讓天空落下火雨,讓大海變為血池,眾神為之恐懼,一切歸於虛無——末日黃昏!”


    數以百計的隕石挾裹著熾熱的白焰,如流星從天空劃落,轟擊在巨龍張開的魔力屏障上,岩漿從地底噴出,化為赤紅色的火柱,仿佛連神也能斬開的鋒利巨劍。


    “禁咒!”貝爾妲驚呼,讓她吃驚的不僅是“迪安”能夠使出火係禁咒,更重要的是他的咒語不全,全世界能以不完整的咒語施展末日黃昏的隻有火之賢者拉多娜。


    然而,太古巨龍是超越了禁咒的存在。


    濃霧中露出傷痕累累的龐大身軀。


    媽的!真耐打!席恩暗咒,心知不能再藏私,顧不得後遺症,從自己的次元空間拉出一把象牙法杖,飛快地念頌咒文:“由無盡深淵誕生的虛影,籍由我血的聯係將你呼喚到此,萬事萬物都腐朽墮落,歸於塵土,以生靈為獻祭——冥神之怒!”


    死亡的波動從杖身噴湧而出,拉長成形,化為一把黑色的巨型鐮刀,朝緋之霜星揮下。


    大氣發出尖銳的破空聲,能量所過之處,瑪那精靈瞬間灰飛煙滅。


    死靈魔法!他是死靈法師!!這回貝爾妲連下巴也合不攏了。


    隨著一陣像是吼聲的龍語,緋之霜星身下展開流轉著燦爛光芒的魔法方陣,拉起一堵看不見的障壁,堪堪擋住漆黑之牙。下一刻,冰白的光芒炸裂開來。


    寒風卷起雪塵,屏蔽了現實世界,夜空變成一望無際的蒼白,大地覆蓋著皚皚積雪,構築成壯闊而蒼涼的畫卷。


    遲了一步!席恩心下切齒。古代龍不但擁有威力強大的吐息,還能在交匯點創造出次元素界。


    而緋之霜星的次元素界就是冰之界!


    壓下無用的懊惱,他急忙變換方位。連著釋放了兩個禁咒,饒是他精神力夠強,也暫時沒有了再戰之力。


    沒有第三次被障眼法糊弄,緋之霜星俯衝而下。


    “嗚!”


    雖然有貼身的三重防護結界,又及時豎起“暗黑之幕”,巨大的衝擊力還是將席恩打得倒飛出去,激起大片雪雲。


    千鈞一發之刻,一道纖細的身影擋在他麵前,架住淩空抓下的巨爪。


    “麗芙!”席恩睜大眼,沒想到她還活著。


    精靈少女以兩手撐住利爪,血絲從咬破的唇流下,即使體質轉化成了食人魔,龍的力量依然不是她能抗衡的。


    回過神的棕發青年毫不猶豫地逃開,緊接著,骨裂聲傳進他耳中。


    “忘恩負義!這就是卑鄙的人類!”緋之霜星不屑地嗤鼻。


    “冰塵狙擊!”席恩置若罔聞地完成剛學會的魔法。


    尖銳粗大的冰柱憑空浮現,形成密集的冰之叢林,從天而降。


    緋之霜星大吃一驚,這招它太熟悉了——就是它老公的絕招!為什麽這個人類會用?還用得毫無二致!


    衝擊下,它情不自禁地放開鮮血淋漓的少女,而密密麻麻的冰柱在同時貫穿了它的軀體。


    悲鳴戛然而止,鋒利的牙深深嵌進巨龍的咽喉,將威力無匹的吐息硬生生地掐住。


    “凋死術!”


    “鋼鐵束縛!”


    “虛弱化詛咒!”


    單用咒妖還不放心,席恩連續三個魔法將敵人的狀態降到最差,捆綁得嚴嚴實實,才禦風接近,一手按在它額前的冰藍色寶石上,低喝道:“解離術!”


    和一般龍族不同,古龍的要害是額頭的能源石,因為它們是半能量體,所以砍下頭也能達成相同的效果。


    電光火石之間,正要垂死掙紮的緋之霜星看清了敵人的麵目。


    “惑亂之星……”


    “?”法師的冷靜自動排除幹擾,思波卻從接觸的部位傳入腦海。


    《你是……會帶來災禍的……不祥之人,未來的魔域之王,無盡的毀滅……虛無……破滅……》


    砰!能源石迸出細痕,迅速曼延成破碎的分割線,消散在風裏。


    “去他的狗屁預言!”


    狂怒的喊聲震動整個冰之界,溫度驟升,雪浪直衝天際,“龍也好神也好,都是這樣!你們憑什麽任意幹涉我的人生!既然你們要毀滅,我就給你們毀滅!”


    奔雷和狂火一同落下,水龍卷呼嘯著飛舞,失控的能量衝出冰之界,在山穀裏來回奔騰,瘋狂地肆虐著滿目瘡痍的大地,宛如實體化的怒氣。


    漫無目的的法術轟炸持續了整整半分鍾,才漸漸緩和下來。


    虛脫的法師癱軟地跪倒,大口喘息。慘遭池魚之殃的人們埋在碎石下,都失去了意識。精靈少女卻被一個半球形的防禦壁罩住,還剩一口氣,一邊吐血一邊擠出微弱的呻吟。


    勉力撐起身體,席恩習慣性地放出幾個風精靈警戒,踉蹌走向倒在血泊裏的麗芙,不帶感情地俯視她。


    淡綠的眸子睜開一線,褪去重傷者特有的昏聵迷亂和不甘,靜靜回望他。


    “咳咳!你要……把我變成不死怪物?”


    “你沒救了。”死靈法師淡淡地道,不掩落井下石的居心。少女卻沒有生氣或恐懼,反而微微笑了:“可以,我知道……我研究過,受術者自願,法術會事半功倍,但是…我有個條件……”


    “幫你複仇?”


    “不!”麗芙激動起來,代價就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咳咳咳……我會自己複仇!不用你幫忙!你隻要讓我能拿起冰煌!”


    略一沉吟,席恩點點頭:“好,我會想辦法。”


    ※※※


    當我呼喚神明,他沒有給我回音,所以,我隻有和惡魔簽定契約。


    ※※※


    龍窟裏的寶物堆積如山,還有一顆最醒目的龍蛋,席恩撿起來塞進腰包,放了個偵測魔法,卷走裝備若幹。


    當然這相比龍的收藏隻是九牛一毛,根本看不出有少,席恩已經預見到“無名法師迪安和緋之霜星同歸於盡”的謠言流傳開來。


    那幾個幸運的冒險家還活著,聖域方麵除了貝爾妲全軍覆沒,估計不會有後援,暗月法師公會卻可能撿現成便宜。


    他的時間不多。


    秘銀鎧甲蒙上一層厚灰,耀眼的金發也失去了光澤,淩亂地披散在蒼白的臉頰上,飛焰漆黑的皮革在月下流轉著金屬的冷光。


    席恩清晰地記得這張臉,還有肖恩的義姐潔西卡。在夢裏,她們都用溫柔寵溺的眼神看著他,關愛他,照料他,那浸透心扉的溫暖,連遠在大陸另一邊的他也能感受到。


    然後在醒來的一刻化為錐心的刺痛。


    他是嫉妒,那又怎樣。


    即使逃出了聖域,肖恩依然被愛情包圍。反觀他自己,早已在一次次陰謀和背叛中失去愛人的勇氣。


    “貝姬……”一聲歎息幽幽落下,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月色將一切湮染在透明的霧氣裏,山穀裏布滿了成千上萬的碎冰,散發出熒熒藍光,風已停止,殺戮和罪惡都在黑暗裏靜靜沉澱。


    ※※※


    半年後,小龍破殼而出。


    不足巴掌大,還沒長出鱗片,額頭生著小小的肉角,發出細細的鳴叫,本能地朝附近唯一的生命體偎去。


    對方彈了它一下,看著它咕嚕嚕打滾,很有精神地爬起,再戳戳它,確定這小家夥非常健康。


    幼龍生氣地咬住他的手指,含糊低鳴,輕微的疼痛曼延到心裏,勾起模糊的回憶。


    那是他第一隻妖獸,也是唯一取名的下仆,之後他都沒有投入感情。


    “哈瑪蓋斯。”席恩低聲道,“你就叫哈瑪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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