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帕斯港,中城卡薩蘭最大的商港,位於斯帕斯內海的西北角,擴充出去的大都會依山麵海,呈弧形向東西方延伸,所以又有個雅稱[月亮灣]。占地約摸四十平方公裏,人口超過一萬,規模僅次中城首府裏那,繁華程度卻尤有過之,或許是因為斯帕斯港不是政治中心而是商業都市之故。國王任命的總督雖然統治著這裏,但實際的管理者是擁有船隊的大商人組成的自治會,部份大商船主的財富甚至超越了大多數貴族。


    在最近那場中西兩城的戰事裏,斯帕斯港很幸運的沒有受到多少傷害,隻有幾艘駁船被洗劫一空,而且盜賊很快就被率軍前來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全部逮捕。春之祭典當日,滿街都是稱讚士兵武勇的聲音,但到第二天,這些聲音就變成了不解的責問,因為那位拯救了斯帕斯港的英雄竟然下令封鎖港口,禁止出航。商船長們更是氣得跳腳,揚言要把事情告到國王禦前,但在西匪逞凶的時期,擁有強大武力的軍務長和他的頂頭上司諾因都成了貴族和王室的保命符,彈劾最後不了了之。直到近日,雷瑟克的船隊從一夥逃到海上的流寇手裏救下一支私自出航的船隊,人們的態度才大為改善,也證明了雷瑟克封鎖港口的行動無誤。不久,又傳來一個令商船長們栗栗危懼的消息:雷瑟克在斯帕斯內海通往達爾邦內海的河道附近擒獲數艘偷渡的奴隸船,而船主正是朝中最有勢力的大貴族宰相沙克基·謝爾達。在如今****與國王矛盾激化的局勢下,此舉無疑是對保王黨的迎頭痛擊,也令明知奴隸交易犯法還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逮個正著的宰相的立場大為薄弱。因此,心裏有鬼的他們都悄悄結束了自己的奴隸市場,向雷瑟克靠攏示好,對他的上司諾因的馬屁更是拍到天上去。雷瑟克也很和氣地接納了他們的投誠。他很清楚,商人在卡薩蘭的政治地位雖不高,財富卻相當可觀,若爭取到他們的支持,對諾因的霸業發展是一大助力。


    創世曆1037年淨之月10日,斯帕斯港都會總督府。


    有三個人坐在裝飾華麗的會客室裏。其中錦衣華服的肥胖男子名叫吉亞德,任職斯帕斯總督,也就是房間的主人;他身旁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黑褐色的頭發,湛藍的眼眸,象牙白的軍服和鬥篷,三種色彩對比強烈,清朗的麵容予人奇妙的安定感,正是諾因的心腹之一,與宮廷術士長吉西安·凱曼並稱[王國雙翼]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最後一人坐在客席,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穿著曳地的長裙,殷藍色的秀發直垂到小腿,魚鰭狀的雙耳從臉龐的兩側伸展出去,從這兩個明顯的特征,就可以看出她的來曆——被喻為大陸最美麗種族的水族。


    “雷瑟克軍務長,我謹代表水族全體,感謝你從奴隸販子手中解救我十多位水族少女的義舉,今後你就是我們全族的恩人和朋友。”


    水族女性的聲音就像山澗一般清澈動聽,配上她絕俗的容顏,令吉亞德情不自禁地露出癡迷的表情,但雷瑟克臉上仍是維持著禮貌的微笑。


    “多米尼克長老太客氣了,這點小小的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何況我隻是執行軍務而已,攔下那幾艘船也完全是湊巧。”


    “嗬嗬,軍務長閣下果然一如傳言,是位謙遜的人呢。”多米尼克輕笑道,“但還是請你接受我們的謝意,不然那些孩子會過意不去。”雷瑟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吧。”從對方手裏接過一枚閃爍著藍光的銀戒。他以前就聽水族有個送禮物給恩人或朋友的風俗,雖然那些東西未必有很大的價值,卻代表了水族人真誠的心意,所以他也抱著非常鄭重的心態,接受水族長老的饋贈。


    “看起來像是個魔法道具啊?”


    “沒錯,這是[理力之戒],佩戴上它可以擴大魔法的射程,閣下可以把它送給魔法師的朋友。”


    雷瑟克大喜過望:“可以嗎?”


    “嘻嘻,當然咯。”多米尼克笑道,“它現在已經是你的東西,要怎麽處理它,自然全看你的意思。而且收下它,就等於接受了我族的感謝,您不必擔心。”


    “太好了,畢竟魔法道具還是得由魔法師來使用,戴在我這個舞刀弄劍的人身上也是暴殄天物。衷心感謝您的贈予,多米尼克長老。”雷瑟克如釋重負,“對了,一會兒由我的部下護送各位回浮島吧?”


    “謝謝,不過不用了,碼頭有專船會送我們回伊維爾倫。”


    “是嗎,既然如此,就祝各位一路順風了,請代我向羅蘭城主問好。”


    “我會的,告辭,雷瑟克軍務長,吉亞德總督。”


    多米尼克起身一福,雷瑟克和吉亞德連忙還禮,將她送到總督府門口。目送佳人遠去的背影,吉亞德悵然歎息:“唉,真是個美麗的人兒,不愧是水族三長老之首,氣質就是不同,昨天那些小丫頭根本不能比,太美了!”


    “是個不好對付的女人才對……”雷瑟克咕噥。剛才談話中,多米尼克隻字不提奴隸船的事,顯然早就清楚內情,不想卷入這場****與宰相的政治鬥爭,至少是不想站在諾因這邊;而且她的感謝全是針對雷瑟克個人,這就免去了人情債的危險,從頭到尾沒有給雷瑟克一點可趁之機,讓他十分沮喪。


    算了,這件事鬧得這麽大,基於與浮島的友誼,羅蘭城主勢必得口頭申討謝爾達,到時還是可以和他結成表麵的聯盟——雷瑟克尋思。


    “啊,你說什麽?”吉亞德轉過頭。


    “不,沒什麽。”雷瑟克立刻回過神,“總督閣下,我有一事拜托。”


    “哦,是什麽啊,盡管說,隻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為你辦到!”


    “謝謝你,是這樣的,我們已經確認所有的流寇都被一網打盡,內海再無安全之虞,因此我決定解除港口的封鎖——這是我的手諭,請您複印後,張貼出去。”


    “哦哦,太好了!”吉亞德欣喜地接過。


    “這段日子給總督您和這裏的人民添了許多麻煩,真是非常抱歉。”


    “大人您說的什麽話!正是因為有你們在,斯帕斯港才能免於西匪的請略,我們感謝您都來不及了,何來責怪!”吉亞德發自肺腑地道,對眼前的青年充滿了好感。想他以前遇到的東境軍官,個個鼻孔朝天、目中無人,隻會仗勢欺人,敲榨他們這些有錢無權的領主總督。而雷瑟克官階不曉得比他們高了多少,卻謹守禮儀,言語謙和,氣度從容,讓人油然升起欽服之情。用兵手段又高明,不到四天就破獲流寇,在前些日子平定西匪的戰役中也居功甚偉,得到許多貴族的感激和讚揚。他麾下的建築部為複興受毀嚴重的東境更是貢獻良多,在民間口碑如日中天。總之,是個各方麵出類拔萃,有前途,不可不巴結的人物。


    “多謝總督閣下的體諒,但我們的到來給這裏的人民帶來不便是事實,而且也令商人們蒙受了相當大的損失,所以我想在今晚的洗塵宴中邀請大家前來,好好的賠個罪,可否請閣下為我安排一個場地?抱歉,讓主客的您打理這些瑣事。”


    吉亞德有點意外:“呃,這當然沒問題,我本來就打算辦個大型的慶功宴,邀請全港有頭有臉的人來為您慶祝……這麽說,大人您明天就要走嗎?”


    “是的,我必須去北邊的杜西斯地區,聽說那裏出現了大批凶暴的魔獸。”


    “這樣啊……”吉亞德顯得很失望,“本來還想多挽留您幾天的,不過有軍務也沒辦法,希望您馬到成功——好!晚上的宴會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辦得熱熱鬧鬧,場麵豪華到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斯帕斯總督慷慨地拍胸保證。


    “哈哈哈,我很期待。”雷瑟克的笑容滲入苦笑的因子,他本想交待對方簡樸就好,臨時改變主意。考慮到餞行宴的客人都是有臉麵的人,若辦得過於寒酸,一定會被他們視作汙辱,反而不好。反正掏錢的人是總督,犯不著他來心疼。所以最後,雷瑟克什麽也沒說。


    肥胖的總督踩著飄飄然的步子離去,年輕的軍人在原地歎氣,這時,一個明朗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嗨!軍務長大人,怎麽一臉鬱卒啊?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沙裏西恩!”


    雷瑟克驚訝地喊出來人的名字,那是個高大帥氣的青年,身穿和雷瑟克式樣相同,隻邊線是綠色的軍服。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精兵團]的製服——精兵團,與宮廷術士長的術士團,軍務長的近衛軍並列為卡薩蘭城主手下三大奇兵的魔法軍團。成員數雖不多,卻清一色是優秀的魔法戰士,直屬諾因指揮,執行隊長就是沙裏西恩,可算是大陸中堅將領的翹楚。


    “你怎麽來了?大夥都好嗎?”雷瑟克高興地迎上去。


    沙裏西恩誇張地搖搖頭:“男人還好,女人就糟透了。”


    “為什麽!?”雷瑟克急忙追問,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因為你們三位黃金單身漢都走了,她們還不得相思病,日日以淚洗麵?哦,也有些男人啦!都是被殿下的魅力所俘的可憐蟲。”


    “胡說八道!”雷瑟克笑罵。沙裏西恩認真地道:“不相信你跟我回要塞看!”(注:諾因在西境的駐地就是米亞古要塞,那裏也相當於一個郡的規模。)


    “好好,我相信。”雷瑟克舉手投降,揚起笑容,“來,跟我進屋坐坐。”沙裏西恩欣然應允,兩人走進總督府,一路碰到的仆役都恭謹地向他們鞠躬行禮。


    “聽起來,要塞的情況不錯?你是直接過來的嗎?”


    “閣下,請你一個一個問好不好?我隻有一張嘴。”沙裏西恩抗議。


    “抱歉,我太心急了。”雷瑟克誠懇反省。這種態度看在其他人眼裏簡直不可思議。但包括諾因在內,西境的高層從不在下級和民眾麵前擺架子,所以沙裏西恩等部屬就很言行隨意,甚至稱得上沒大沒小。就連雷瑟克和吉西安自己,也動不動就和頂頭上司諾因拳打腳踢,吵架互損,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除了我先前說的,要塞一切安好。最近西城忙著刮南城,連場象征性的仗也沒打過。”沙裏西恩笑道,“幕僚團判斷他們段期內無暇他顧,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叫我過來催催你們,別玩得太過火忘了回家。”


    “不會的。事實上祭典結束後,殿下就打算回去。聽說梅蓮可城主已經出動風騎士團,灰水河局勢恐怕會扭轉。而且我覺得貝姆特城主也不會急於一時,畢竟他已經拔了南城的西防,將來有的是攻打的餘裕,所以他接下來搞不好會調頭攻擊我們。這次可不是演戲,殿下和吉西安一定會趕回去坐鎮。”


    “你呢?”沙裏西恩一愣。


    雷瑟克微一躊躇:“我想…再待一陣,等東境的情況再安定一點。”這次中城敗北,絕大多數人以為是宰相的賣國所致,隻有少數人知道是諾因為了令謝爾達失勢的計策,卻也使得東境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難。雖然諾因此舉是迫於無奈,而且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但雷瑟克心裏還是很不好受,尤其在親眼目睹許多東境百姓在西匪的殘殺劫掠下家破人亡的慘狀時。為了降低負罪感,這些天他全心全意指揮軍隊平亂,調動建築部全體上下投入重建工作,卻還是擺脫不了良心的譴責。


    “是嗎?”沙裏西恩輕歎。他了解軍務長的為人,所以不作勸慰,隻道,“對了,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究竟去哪兒了?昨天我去王宮時,侍衛隻告訴我他們出公差去了,他也不知道地點。我又不能上總神殿問莉莉安娜殿下;至於拉克西絲大人就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


    “沒這麽誇張吧,元帥大人又不是毒蛇猛獸,瞧你說的。”雷瑟克不很真心地嗬斥。沙裏西恩咋舌:“她不是毒蛇猛獸,卻比毒蛇猛獸恐怖上億倍!我真的很佩服克魯索,居然能夠忍受服侍那種女人,換作我——”說著,把頭搖得撥浪鼓也似。雷瑟克幹咳道:“殿下脾氣也不好,你不照樣忍受下來了?”


    “這個嘛……因為殿下是男的,基於男性的自尊心,所以可以忍受;而且殿下脾氣不好歸不好,對部下還是很講義氣的,光憑這一點就可以算是一個好上司。”沙裏西恩真誠地評論。


    雷瑟克暗暗鬆了口氣,他一直很擔心主君那種喜怒無常的性子容易樹敵,現在看來部屬對諾因的觀感還不壞。


    “殿下和吉西安確實出公差去了,你應該猜得出他們的目的地。”


    “難道是——”沙裏西恩神色一斂,先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後,才壓低聲音問,“迷霧森林那件事?”雷瑟克點點頭,推開一扇門:“呐,到了,進來吧。”


    房內的擺設極其華麗,由檜木製成的四個大型高級書架占了一整麵牆壁,書架前麵是張大書桌;還有充滿古典氣息的大鍾,黃金美女塑像,白瓷花瓶,以及不知是哪個畫家繪製的大作將這間書房的價值提升好幾倍。沙裏西恩看得呆然:“你就住這兒?”不能怪他懷疑,這間金光閃閃的書房實在和雷瑟克的氣質太不配了,換作吉西安還說的過去。


    軍務長苦笑:“這是吉亞德總督的好意,我總不能不給人家麵子吧。”


    “原來如此。那——那些也是他的好意?”沙裏西恩指著角落一座禮品山。雷瑟克搖首:“不,是商船長們送來的禮物。我已經叫人還回絕大部份了,可是還剩這麽多,在明早之前,我一定要把它們處理幹淨。”


    “你可真受歡迎。”沙裏西恩感歎地仰視“山峰”,驀地,他綻開一個促狹的微笑,“商船長們這麽拍你馬屁,是不是承你救了他們的情?”


    “你聽說了?”


    “廢話,一路走來人們談的都是這件事——軍務長閣下勇敢地從海賊手裏解救了斯帕斯雲雲,沒有一個人想到海賊和官兵其實是一夥的,因為西城的人全是旱鴨子,寧願占山為王也不會去做海盜,是不是,閣下?”


    雷瑟克但笑不語,他不認為這個戰術有何不對,兵不厭詐本就是戰場的真理。


    沙裏西恩伸了個懶腰:“好了,不談這些閑事了,回到正題——殿下和吉西安大人是去找能夠打破迷霧森林結界的術士了吧?”


    “不錯,人選是元帥大人提供的,我估計他們現在已經到了目的地了。”雷瑟克將日前諾因和拉克西絲的密談簡要敘述了一遍。沙裏西恩不無擔憂地道:“聽起來,那位神官像是位世外高人啊,殿下有可能說服得了他嗎?”


    “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爛之舌在,絕無問題。”雷瑟克肯定地道,對友人的能耐寄於十二分的信賴,“我比較擔心的是,他們不要一路吵吵鬧鬧,忘忽所以到打翻飯菜,餓壞了肚子。”沙裏西恩啞口無言。


    如果此時身在紅石山脈的兩人聽見這番話,一定會慨歎軍務長的料事如神。


    “你真像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的保姆。”


    “或許吧。”雷瑟克毫不在意,走到桌後拉開抽屜,找出一隻空盒,將理力之戒放在裏麵。戒指散放出銀藍色的美麗光暈,讓他想起某位女性的身影。


    真可惜,如果是項鏈就好了,偏偏是戒指……唉,隻能送給吉西安了。(注:在魔導國,送女性戒指代表求婚,送百合也是相同的意思。)


    雷瑟克長籲短歎地合上蓋子,這時,感到房裏的氣壓好像有點變化。一旁的沙裏西恩已察覺強勁的魔力波動,不假思索地飛奔過來,將他推到牆角,一手在胸前劃出發光的文字。說時遲那時快,他剛劃好,一聲巨響平地炸起,所有的家具在刹那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成粉末,四壁也爆出無數裂痕。仿佛有人用刀子割開布簾,一道黑色的裂縫逐漸浮現在半空中。


    老天!是空間轉移!沙裏西恩震驚得無以複加:幸好我用的是心靈障壁,不然我和閣下現在也和這些家具一樣,化成細粉在空氣裏飄啊飄了!(注:心靈障壁是心靈魔法,不是通過瑪那精靈施放,所以不受空間紊亂的影響)


    撲通!從空間之門裏彈出一個人,滾倒在地。雷瑟克驚訝得瞪大眼:“吉西安!!”沙裏西恩連忙撤去結界。軍務長立刻跑過去,扶起友人。宮廷術士長雙目緊閉,身子軟軟垂下,顯然已經失去意識,鮮紅的液體從他右肩的血洞不斷冒出。


    “這是怎麽回事?”沙裏西恩茫然不解,隨即反應過來,跑出一片狼籍的書房,喚人抬擔架進來。雷瑟克俯視友人的臉龐,內心湧起強烈的不安。


    難道……殿下出事了嗎?


    ******


    “消失了。”


    黑袍法師席奧恩看著空無一人的魔法陣,懊惱地咋舌。傀儡師斯蒂法妮大步走來:“逃了嗎?”席奧恩狠狠地道:“不!我最後一擊確實有打中,所以他逃不遠!”


    “你剛才用的是‘天星鎖魂陣’吧?”異能術士貝斯皺眉,“那他怎麽還能逃得了?”


    “大概是中招的前一刻叫魔封施法的罷,我們的運氣還真不好。”灰袍術士葉捂著受傷的右手緩緩走近,藥劑師卡琳急忙用炎係魔法“重生之炎”為他療傷,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藥失效才……”


    斯蒂法妮擺擺手:“輕敵的不止你一個,不必過份自責。”席奧恩悻悻瞪了她一眼。


    “可是卡琳的藥怎麽會失效呢?”葉十分困惑,“就算諾因城主天天吃砒霜,也不可能抵抗得了黑咒術師的藥劑。”


    “大概是魔封幫他解的,總之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召喚師歐德曼提醒,將眾人的討論拉回正題,也就是如何找到卡薩蘭城主並致其於死地。


    “真是弄巧成拙,你用天星鎖魂陣封住了那家夥的意識,反而害得咱們沒法用搜魂術了(注:一種通過感知靈魂確認目標方位的法術,是最常用最簡便的追蹤術)。”貝斯嘲諷。席奧恩正要還嘴,葉先一步開口:“無妨,移動術的極限是兩百米,我們用別的法術也能很快找到,天星鎖魂陣的效力有一年哩。”貝斯哼了一聲:“萬一魔封解除了咒術怎麽辦?”


    “根據我的觀察,魔封雖是自我意識劍,但好像還是需要諾因城主的指示才能發動力量,不然以他那種連空間轉移也辦得到的恐怖魔力,諾因城主還和我們打那麽辛苦幹嘛?說起來諾因城主也犯了輕敵的大忌。”


    “有道理。”餘人都頜首讚同葉的觀點。


    斯蒂法妮亢奮地道:“那我們還等什麽!趕快找到目標了結他,把魔封獻給大人!”席奧恩訕笑:“一聽到可以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這麽興奮。”一直沒說話的獸人金用含糊的聲音道:“記得目標中了我一拳,現在搞不好血已經流光了。”斯蒂法妮大失所望:“什麽!那豈不成了收屍了?”葉請示:“是否要把任務移交給楠大人他們?”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席奧恩冷冷地道。貝斯難得站在他這邊:“不錯,萬一諾因城主走****運被什麽人救了,我們全會被大人淩遲處死。”


    餘人一致唰白了臉,異口同聲地道:“找人吧!”貝斯用青草變出一把簽,讓同伴們依序抽。結果是卡琳和斯蒂法妮一組;歐德曼和葉一組;席奧恩和貝斯一組;金單獨一人,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找,大體是比較均勻的分配。


    卡琳在兩名死亡的同伴身畔蹲下,默念祭司的祈禱詞。完事後,斯蒂法妮召喚火焰焚化了屍體,兩人並肩往東走去,餘人也四散離開。葉和歐德曼正要跟進,瞥見獸人同伴仍然呆站在原地,便問:“金,你怎麽了?”


    “哪邊是北?”


    “……你還是和我們一道走吧。”


    ******


    “啊——太好了,你沒有喪失記憶!”黑發少女振臂歡呼,鬆了口長氣。


    “?”史列蘭不解地眨眨眼。楊陽嘿嘿一笑,擺手道:“沒事、沒事。對了,你怎麽會昏倒在這兒的?要不是我家的寵物叫住我,你恐怕要躺很久,這裏人煙很稀少。還有你身上的血……你是不是遇上強盜了?”


    “強盜?”史列蘭聽了半天隻抓到這個名詞,“什麽是…強盜?”


    楊陽一呆,活了十七年頭一次看見這麽無知的人:“你不知道什麽是強盜?”


    “嗯。”


    “呃……簡而言之,就是一種靠殺人劫財營生的人,通常不帶褒意。”


    “殺人……”史列蘭回憶起黑袍法師一行人殺氣騰騰的表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來那群人叫做強盜。”


    “你真的遇上強盜了!?”楊陽大吃一驚,“在哪裏?在哪裏?”


    “樹林裏。”


    “哪兒的樹林?這裏嗎?”


    史列蘭凝神回想,好容易搜羅出答案:“紅石……山脈。”


    “紅石山脈?那不就是這裏!”楊陽急壞了,“糟糕!我得趕快把這件事告訴神官才行!啊,不對!如果強盜就在附近的話,我們倆也會有危險——史列蘭,你站得起來嗎?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裏,到山下去。”


    站?史列蘭眨眨眼,終於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他無意識地抬眼,對上黑發少女關懷的眸子,在那雙宛如黑曜石打造的瞳孔裏清清楚楚看到一張他熟悉無比的容顏,正茫然地回望他。


    “!!!!?”黑發青年當場仿佛一根彈簧般彈坐起來。楊陽被他嚇了一大跳,險些脫口驚呼,接著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又是拍臉、又是摸衣服、又是拉頭發,最後視線一轉定在右手的長劍上,露出被龍之怒吼正麵直擊到的表情。


    “怎、怎麽會這樣?”史列蘭瞪著前一刻還是自己身體的魔封劍,呆若木雞。


    我居然跑進了諾因的身體!!那諾因呢?諾因上哪兒去了?該不會跑進我的身體裏了?他連忙握緊劍柄,凝神感知,遞來的信息是“無”。魔封劍裏空空如也,不僅沒有任何靈魂進駐的跡象,連他的力量也隨之轉移到諾因體內,完完全全成了一把普通的劍。


    奇怪,不在……史列蘭茫然失措:他、他去哪兒了?


    等等!他腦中靈光一閃:記得我送諾因離開的時候,那個穿黑袍的老頭子正好施放了一個法術,也許這就是諾因不見的原因。對了,[天星鎖魂陣],是禁錮人類靈魂的魔法,但是如果強行解的話,一定會傷到諾因的精神。


    “請問——”楊陽小心地開口。史列蘭正好回過神,轉頭問道:“楊陽,你知道怎麽化解黑咒術師的法術嗎?”


    “黑咒術師!?”楊陽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你碰上的是黑咒術師不是強盜!”


    “嗯…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區別大著了!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中了黑咒術師的咒術?”


    史列蘭點點頭。楊陽有點疑惑地打量他:可是他看起來挺好的?算了,懷疑人不是好行為,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個會說謊的人。“我不會化解,但我師父應該辦得到。”


    “你師父?”


    “嗯,他是桑陶宛領地的正神官,就住在山腳的西芙利村,我是他的二徒弟。”


    “桑陶宛領地的正神官……”史列蘭納悶地重複:好像在哪兒聽到過?楊陽補充:“不過這兩天他在生病,可能沒力氣幫你,怎麽辦?”


    “嗯……沒關係,反正是不會死人的咒語,遲早會自動消散的。”史列蘭不在意地道。[天星鎖魂陣]隻禁錮靈魂,不傷及魂魄,若強製解開反而有可能導致諾因魂飛魄散,還是不要冒險的好。反正等法術效力過了後他就會醒,到時又可以和他聊天,一兩年的時光對史列蘭而言隻是短短須臾的時刻。


    “你真豁達哩。”楊陽咋舌,心想大概是不傷人的小法術,對方才這麽悠哉悠哉不當回事,“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我得回神殿了。”


    “你要…走嗎?”


    “呃。”楊陽被他不經意流露的寂寞眼神揪了下心,衝口道,“你可以和我一道走啊!”啊~~~我在說什麽!?


    “真的嗎?”


    正在心裏痛罵自己的楊陽一見他清秀的臉上綻放出的奪目燦笑,一瞬間又魂飛天外,點頭如搗蒜,“當然當然!村裏的大夥都是非常熱情好客的人,一定會竭誠歡迎你的!”除了一個人——她師兄。


    “好,我跟你走。”史列蘭下定決心。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想一個人,無論這個少女是誰,肯帶他走就行。


    我會被耶拉姆剁碎。楊陽暗暗泣血。可是都答應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誰叫這家夥長得這麽像女孩子,讓她怎麽也狠不下心拒絕。


    不過,他還真好拐耶,隨便兩句話就答應跟陌生人走……楊陽偷瞄對方,從臉蛋看大約十六、七歲,搞不好比她還小:“史列蘭,你幾歲?”


    青年一怔,開始一根根掰手指,好半天才對著看呆掉的少女,吐出一句:“不知道,應該蠻大歲數了。”


    “你連自己的年紀也不知道?”


    “嗯,又沒人告訴過我。”他和諾因從不聊年紀的事。


    “可你總會數數……啊!”楊陽捂住嘴,想起神官曾說過,魔導國除了王族、貴族、聖職者和商人可以進學院念書,其他人都不允許接受教育,所以史列蘭不會算術一點也不奇怪;而且如果他和神官一樣是孤兒的話,可能連自己的生辰年月也不知道:“對、對不起!你別放在心上!”


    “?”史列蘭不解地望著她,“什麽東西別放心上?”奇怪,為何這女孩說的話他總有許多地方聽不懂?他和諾因講話就沒這樣。


    “哈哈,沒什麽,你不介意就好。”楊陽笑道,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們也別在這兒瞎扯了,再不回神殿,神官……我師父他們會擔心,走吧。”語畢,她站起來,卻見青年仍一臉遲疑地坐在原地,“怎麽了?站不起來嗎?”


    “……嗯。”


    “是不是在冷水裏浸太久了?來,手。”


    史列蘭看著她遞來的右手,半晌才會意,伸手與之交握。楊陽略微使勁就將他拉起來:“啊,你很輕嘛,果然那時是因為劍的緣故。”


    “劍…對了。”史列蘭彎腰拾起地上的長劍,小心地插回劍鞘,“謝謝你的提醒。”不然他就會忘了,然後在諾因蘇醒的一刻變成孤魂野鬼。


    “不客氣。”楊陽很納悶:有哪個劍士會忘了自己的佩劍嗎?虧他先前還捏得那麽緊,不過,這個叫史列蘭的家夥的確看起來不太可靠的樣子。


    楊陽再次端詳對方,這一看嚇了大跳。沒想到青年站起來後,竟然比她高出一個半頭,和神官差不多等高,兩人勻稱優雅的身形線條也十分相似。一襲式樣很像騎士裝的藍衣適宜的貼裹住他的身子,猩紅色的鬥篷雖然破了,還是看得出作工很好;不同於昏睡時的脆弱,那張清秀標致一如瓷娃娃的臉蛋此刻透出一股高貴冷漠的氣質。


    “史列蘭,你該不會是貴族吧?”楊陽問道。史列蘭轉過頭:“貴族是什麽?”


    “……呃,不是就好。”這家夥一定是從深山裏跑出來的。楊陽抹抹臉,低頭尋找小狼龍的身影,卻見它依偎在青年腳旁。史列蘭順著她視線下望,睜大眼:“這隻狗……”好眼熟。


    “雷奇,幹什麽呢!過來!”楊陽斥喝,伸手去抱小魔獸。不想雷奇兩隻前爪死死抓著青年的黑色長靴,半步也不肯挪動。楊陽咋了下舌:“奇了!這家夥難得會粘著神官以外的人不放。沒辦法,你來抱它吧。”


    史列蘭依言抱起小狼龍:“這隻狗,是你的?”怎麽他越看越像諾因那隻新收的寵物?連名字也一模一樣。楊陽搖首:“不,是我師父的。而且它不是狗,是魔獸。”


    “哦。”看來諾因那隻已經被幹掉了。


    小狼龍掙脫青年的手指,跳到他肩上,心滿意足地叫了一聲。見狀,楊陽心下更奇:雷奇什麽時候喜歡爬到人家的肩上去了,本來不是喜歡趴在頭發上?


    “咦!?”


    楊陽驚噫,眼前的景物突然變得模糊,她揉揉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起霧了!”山中多霧本屬正常,但怎麽會在中午?


    “這霧……”史列蘭微一皺眉:好像有股陰寒的氣息?


    “別發呆了,史列蘭!”楊陽一把抓住他手往山下奔去,連竹籃也顧不得撿,“我們得趕在霧變大前下山,不然就會迷路了!”


    ******


    “居然在這時候起霧,這什麽鬼天!”


    席奧恩停下腳步,罵罵咧咧。貝斯沉聲道:“好像不是普通的霧。”


    “咦?”


    “你看。”貝斯將手裏的東西展示給同伴看,那是一隻十厘米長寬,仿佛羅盤的物品,中央的指針卻不是固定在一點,而是像沒頭蒼蠅一樣滴溜溜地亂轉。


    “這……”席奧恩神色一整,“磁場被幹擾了,是魔法之霧!”


    “快解除它,不然沒法找人。”


    “還用你說。”席奧恩啐了一聲,“可是,到底是什麽人施的法,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也很重要?”貝斯頓了頓:“該不會是針對我們的吧?”


    “殺手被殺手盯哨?哼!這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了!”


    “那麽,你倒說說時機為何如此巧合?”


    “世上本來就有很多巧合。好,我先來解開這霧,看看犯人的廬山真麵目。”席奧恩舉起隱藏在黑袍裏的右手,在空中劃出發光的文字,念出解除魔法之霧的咒語,然而等到他垂下手,再過了很長時間,也不見霧有絲毫消散的跡象,反而有加深的趨勢。席奧恩呆了。


    貝斯沒有如往常一樣口出諷言,暗影十三眾之間的關係雖不若家人般和睦,卻絕不會說出真正傷到對方的話語;而且貝斯和席奧恩搭檔多年,十分清楚他的實力,連他也破解不了這霧的話,表示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程度驚人,至少他們倆不是對手:“怎麽辦?要放棄任務嗎?”


    “不。”席奧恩冷靜下來,“對方的目標不是我們,要不以他的實力,早就出手了,我們先集合大夥,再做打算。”


    貝斯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隻蛋形的笛子,放到嘴上吹起來。


    ******


    “咦,陽還沒回來?”


    嚴昭霆扛著滿載的竹籃走進客廳,看見空蕩蕩的桌子時愣了愣。耶拉姆一邊從廚房走出來一邊脫下圍裙,漫應了聲:“嗯。”


    “奇怪,我今天弄的比較晚,我還以為她會先回來呢。”已經習慣對方這副死樣子,昭霆也不在意,隨手將籃子拋給他,坐到椅上開始享用美食。耶拉姆檢察她的勞動成果:“今天倒不錯嘛,在哪兒采的?”


    “唔…後山的小樹林,今兒個我和陽交換,啊嗚,她找紅石山脈那邊。”昭霆塞了滿嘴飯菜,含糊不清地回答。耶拉姆微一皺眉:“你應該告訴她不要走遠了吧?山裏現在是野獸出沒的季節。”


    “有這個必要嗎?陽又不是小孩子,會不知道?”昭霆停下嘴,驚訝地注視他,“我倒不知道你何時這麽關心她了?”


    “我隻不過隨口提兩句,就叫關心了?”


    “廢話!對我怎不見你隨口提兩句?”昭霆語帶醋意地嚷嚷,“昨天、前天,我隻身去那座‘野獸出沒’的山時,就不見你吭半個字!”


    耶拉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訓練了那麽多日子,還打不過區區野獸,你活著也是丟人現眼。”


    “沒人性!”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一副懶得理睬她的表情,提著竹籃轉身離開,氣得昭霆差點掏出手絹來咬。三扒兩扒解決完午飯,她決定去神官那兒尋求安慰,向他告狀,叫他好好訓訓這個大徒弟對女性的惡劣態度。


    “喂!”聽見布靴踩在木梯上發出的輕響,耶拉姆從廚房探出頭,皺眉道,“神官大人在睡覺,別去吵他!”


    “還在睡!?這兩天他天天睡24小時,再睡下去不成豬了!”


    “隨他去,睡得久有利康複。”


    差別待遇。昭霆咕噥著下樓,想她每天早晨不到五點就被揪起來做揮劍練習,這個怨啊~~~~但誰叫她打不過這個暴君,隻有任他欺淩。


    百無聊賴地逗弄了一會兒窩在壁爐裏打盹的小狼龍,正當昭霆忍不住想去接友人的時候,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耶拉姆立刻衝出來,與昭霆麵麵相覷,從彼此的眼裏看到相同的不安。自從上次的事後,他們對這種敲門聲已成驚弓之鳥。


    瞅了眼樓上,耶拉姆走到玄關擰開門把,昭霆戰戰兢兢地跟在他後頭。門開了,映入眼簾的不是兩人想象中渾身染血的黑發少女,而是一個西芙利村的村民。不約而同地,兩人鬆了口長氣,暗笑自己大驚小怪。


    “什麽事,塔克?”耶拉姆喊出那人的名字。塔克無言地指著一個方向,滿臉惶恐不安地問:“耶拉姆,那個……是自然現象嗎?”


    褐發少年和棕發少女循指望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被濃霧遮蔽的紅石山脈,在日陽下散發出詭異的暗青色光芒。


    ******


    “這下糟了。”


    楊陽環顧四周,大聲咋舌。才短短幾分鍾的時間,淡白的霧氣就轉為現下的濃白,幾乎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所以別說東南西北了,連路也找不到。生平頭一次遇上這麽大的霧,而且在異世界,楊陽不由得心下忐忑,下意識地握緊唯一同伴的手。


    “楊陽,為什麽不走了?”


    身後傳來清朗悅耳的聲音,讓楊陽稍微安心了點。雖然和這個名叫史列蘭的青年隻相處了一會兒時間,彼此還停留於陌生人的認識階段,但在這樣手足無措的情況下,有個人陪在身邊就無疑給她打了貼強心劑:“霧這麽大,亂走反而會迷路,我們先等等,等霧散了再走。一般來講,這麽大的霧頂多持續兩三個時辰。”


    “不可能的。”


    “啊!?”楊陽錯愕地轉過頭,盯著甫下斷語的同伴。史列蘭平靜地道:“這不是自然形成的霧,而是魔法之霧,除非施術者收回法術,不然霧是不會散的。”


    “魔法之霧,是誰……等一下!史列蘭,你會魔法?”


    青年點點頭。楊陽著實吃了一驚,頓了頓,問道:“那麽,你知道是誰放的霧嗎?”史列蘭搖頭道:“這裏的磁場非常混亂,我感覺不出來,隻能大致探出反應源是地下。”


    地下?楊陽突然有某種很不妙的聯想,心一涼,她用力搖頭甩去這個恐怖的猜測。


    不可能!不可能的!神官說過,死靈王起碼要一、二十年才能脫困,怎麽會現在封印就解開了!再說有佛利特他們守著鎮魂石,根本不會有事,一定是我太多慮了!


    楊陽振作精神:“史列蘭,你可不可以化解這個霧?”


    “化解是可以,但他要再施怎麽辦?”


    “再施就再化咯!”


    “不要,我懶得。”史列蘭偏首拒絕。楊陽眯起眼:“你該不會根本就做不到吧。”史列蘭卻不上當:“隨你怎麽說,反正不幹就是不幹。”以前諾因騙他做什麽事時,也總是用這招,好像叫作“激將法”,他已經學乖了。


    楊陽垮下肩:這家夥,倒是比她想的聰明,可是這麽下去……


    就在這時,她感到腳下傳來一波細微的精顫,間隔隻有幾秒鍾,短得差點讓她以為是錯覺:“史列蘭,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麽?”


    “嗯,剛剛地好像晃了一下。”


    果然是地震……楊陽心裏的不安愈發濃重,就像眼前的霧一樣。不願再胡思亂想,她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邁開大步。


    史列蘭一怔:“咦,你不是說再等等?”


    “但是,你也說了這是魔法形成的霧不是嗎?那麽搞不好我們在原地待上半天,霧也不會散,還不如碰碰運氣。走運的話,我們也許會撞上正確的路哩!”楊陽樂觀地道。她天性不喜歡求助於人,史列蘭不肯幫忙,她就自立更生,自強不息!


    聽起來像是自暴自棄啊?史列蘭疑惑地想。但他本就沒什麽主見,當下一聲不吭地任她拉走。


    撲麵而來的霧氣愈來愈陰冷潮濕,腳下的路麵也變得陡峭不平,楊陽立刻知道自己選錯了路,跑進深山裏去了,她也不死要麵子,轉身打算往回走,這時,聞到一股腥臭味,她心中警鈴乍響,猛然抬頭,果見同伴身後出現一團灰影。


    “小心!”楊陽撲上去將他推開,夾雜著腥味的勁風從兩人身畔掠過,將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打成兩截。楊陽驚出一聲冷汗,定睛一看,偷襲者是一隻高大的黑熊。


    她火速取下背上的長弓,搭箭拉弦,同時後躍躲過黑熊的第二擊,發射羽箭,直取熊眼。經過雙頭哭蟲一役,楊陽的武藝沒有長進多少,臨敵的心誌卻大大增強,近距離發箭也能心不慌手不抖。隻聽得嗖的一聲,羽箭正中黑熊的右眼,雖然楊陽想射的是左眼。


    箭杆深深插入眼窩,顯然腦部已被戳傷。楊陽才鬆了口氣,黑熊卻暴起發難,咆哮著向她撲來。楊陽反射性地一讓,醋缽大的拳頭將她身旁的小樹打得四分五裂,斷裂的樹枝被勁風卷起,打得她好不疼痛,一口氣轉不過來,弓弦沒拉滿就射了出去。黑熊輕鬆拍掉箭,揮掌往她頭頂拍落,而楊陽的手才放到背後。


    下一秒,一根巨大的石筍伸出地麵,貫穿黑熊的身體。


    “沒事吧?”青年的聲音流入少女的聽覺。與滿身狼狽的同伴比起來,他一身無塵,意態悠閑。楊陽驚魂未定地粗喘片刻,才回過神,抹去臉上的汗珠:“啊……謝謝你。”


    “沒關係,你也幫了我。”這是史列蘭的真心話,要不是對方那一撲,諾因的身體隻怕已經歸西了,雖然他並不會有事。


    “不過……”楊陽畏縮地看著那頭被石筍貫穿,還一邊掙紮,一邊嘶吼的黑熊,“這隻熊的生命力真的好旺盛啊,這樣還活著。”


    “什麽,它早就死了,在你射中它時。”


    “咦!可是——”楊陽指著生龍活虎的黑熊,眼神明白寫著“這樣也叫作死了嗎?”一行大字。史列蘭一言不發地踏前半步,抬手停在黑熊鼻前,隻見一團黑霧從後者眉間滲出,沒入他白皙的掌心。與此同時,黑熊仿佛一隻電力用盡的大布偶般,身子軟軟垂下,掛在石柱上,再也不動了。楊陽看的驚詫莫名。


    “看,死了吧。”史列蘭一臉“我沒說錯吧”的表情。楊陽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做了什麽?還有那團霧是——”


    “是黑魔法形成的瘴氣,能賦予生物死後還能行動的力量,現在我把瘴氣吸走,它自然就變回一具屍體了。”


    楊陽聽得驚駭至極:“那、那它不就是僵屍了!?”(注:運用黑魔法操控的屍體,會追著活人的氣息進行攻擊,通常身體會爬滿蛆,有時也會吸血,沒有智力,很難打死。不限於人類的屍體,任何生物死了都可以變成僵屍)


    “到剛剛為止是僵屍,現在是屍體。”史列蘭很專業地糾正。


    “一樣啦!天哪!怎麽會有這種事!難道是黑咒術師做的好事?”


    “我認為不可能,人類沒有這麽大的力量。”史列蘭再度糾正。楊陽一怔,不解地問道:“這話什麽意思?把一頭熊變成僵屍需要那麽大的力量嗎?”


    “不需要,但是把瘴氣擴散到整座山就絕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了。”


    “……”楊陽呆了數秒鍾,僵硬地問道,“你說的瘴氣,該不會就是這個霧吧?”


    “就是這個霧。”


    “啊~~~那怎麽辦!?我們已經吸進去了!”


    “這種瘴氣對活人的影響不大,頂多引起點不適罷了。”史列蘭平靜的語氣就像在說“嗨!今天天氣真好”一樣,“不過死了的話,這頭黑熊就是榜樣了。”


    “……我絕對不能死。”楊陽發誓。客死異鄉,然後還變成僵屍四處做祟這種下場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突然,她一個激靈,“等一下!這麽說,從現在起我們每殺死一頭野獸,就會多出一隻不死怪物來咯?”史列蘭道:“當然。”


    當然個頭啦!楊陽欲哭無淚:“那我們趕快走吧!血腥氣會把周圍的野獸全引過來。”語畢,她再次執起青年的手,隨便選了個方向邁開大步。走了一會兒,她想起一事:“對了,史列蘭,你不是說瘴氣對人體有害嗎,那你以後別再把它吸進體內了。”


    “啊……哦。”史列蘭從對方的語氣裏感到一絲奇妙的波動,卻不明白那是什麽波動,隻覺得心被微微推了一下。


    “可是,究竟是誰把瘴氣散播到整座紅石山脈的啊?難道真是……”


    楊陽的自言自語在中途戛然而止,腳底又傳來和先前一模一樣的震動,而且持續時間和震度都增加了,可以清晰地看到近處幾株樹木也隨之打擺子似的輕晃,但是楊陽的心反而鎮定下來,多了份了然和覺悟。


    雖然,她還是不敢把心裏那個名詞說出口。


    ******


    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聽不見一絲聲息,也看不到一縷光線。


    突然,凶猛的火焰撕裂黑暗,赤熱的火點暴雨般打下,頃刻就吞噬了整座都城,無數人在奔湧而下的熔岩傾襲下亡命地奔逃,發出絕望的悲喊:


    “救命啊——”


    他不安地搖頭,想要逃離那撕心裂肺的哭號。無數人聲匯聚成一股巨大、悲慘的洪流,無休無止地衝擊著他的感官。不想聽,聲音卻執拗地鑽進他緊捂的雙耳;想逃走,身體卻像灌了鉛似的沉重,連一步也挪動不了。


    而且,煩擾他的聲音還不止那些人們遙遠卻清晰、慘厲的哀哭,還有幾人激烈的爭執。很接近、很真實,很吵耳——


    “連千萬年來支撐上界的聖柱都爆發了,當場死了三萬人,失蹤者兩萬多;到處是山洪海嘯,地震火災,這樣下去,搞不好明天世界就毀滅了。”


    “別開玩笑了!還原回去?!誰有這麽大能耐把法則還原?”


    “有一個人可以……”


    “住口!”一個十分耳熟的清越嗓音打斷所有的爭執,卻帶著不熟悉的狂怒,“‘用一個人的犧牲換取千萬人的幸福平安’——這種鬼話虧你們說的出口!除非我死,否則你們休想碰她一根手指!”


    “陛下,這是為了世界……”


    “去他的世界!這世界給了我什麽好處?要我為它犧牲到這地步!夠了,我不想再聽你們鬼扯,現在我就帶著她和孩子們離開這個地方!”


    “帕西斯,他們不會輕易罷休的,我……”


    “沒事的。”他緊擁住她,連同她懷裏的孿生子,“華爾特他們都會幫助我們,馬上安迪就會和白銀之穀的龍族一起過來,送我們去安全的地方。有銀龍王在,諒那幫老兒也沒膽攔人。再說,我也不是軟柿子好捏的啊。放心,我們不會分開的,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


    “嗯。”


    懷裏的女性抬頭的刹那,一團黑影兜頭罩下,裹住她的身體,遠遠攫走,連同他指尖殘留的溫度……


    ******


    “不——”


    青年猛然坐起,大口喘息。秀麗的臉龐爬滿冷汗、慘白如紙,右手無意識地緊握住胸口,力道之大,險些撕破襯衫。浸透身體深處的寒意,經由汗水流到體外,令他控製不住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祖母綠色的雙眸從一片渙散回複原本的清澈明淨,脆弱哀傷的神情也像被蒸發的水氣般消失無蹤。


    “哎,我怎麽會坐在床上?”無名氏神官如夢初醒地眨眨眼,半晌,才想起剛剛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噩夢,可是不管他怎麽回想,夢裏的情景就像被濃霧籠罩了似的,朦朦朧朧一點也看不真切。


    算了,一個夢而已,忘了就忘了吧。神官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忽覺右手掌生疼,這才注意到自己正隔著衣服,捏著掛在胸口的項墜。他情不自禁地把它撈出來,放在手心端詳。銀製的項墜呈十字架形,上頭盤旋著一頭展翅飛翔的龍。雕工精細,造型古樸。據收養他的已故大賢者加卡德·瑞姆席德說,這是當初放在他繈褓裏的東西,應該是他的親生父母留給他的唯一信物,可是德修普王家的家徽是獅子和百合,而且神官查遍資料,也沒有找到類似的式樣,就算在市場上也沒見過。


    我還真是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哩。他自嘲一笑,把項鏈放回襯衫裏。這時,他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包圍住自己,很不舒服。下意識地甩甩頭,驅走了殘留的睡意,寒意卻有增無減,連喉嚨也幹澀起來。


    唉,這種時侯,最需要的就是一瓶可以溫暖我冰冷身體的白蘭地了。


    神官好像壓根沒看到床頭櫃上的水瓶,雙眼閃著**和快活的光輝,手伸到枕下掏摸,卻摸了個空:“……可惡,被發現了!耶拉姆這小子!算了,我還有一瓶。”神官發揮鍥而不舍的精神,不太流暢地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撫摸簾布的背麵,果然一如預計摸到一塊凸起,得意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嗬嗬,我真是天才……耶!?”


    他攸地睜大眼,瞪視窗外某個景象。與此同時,一道陰寒至極的遊絲從他腳底透入,沿著脊椎直衝後腦勺。一瞬間,他全身如遭電擊,身子不由自主地軟滑下來,雙手顫抖地抓住窗簾,才沒有膝蓋落地。


    這感覺是……怎麽會!?神官震驚無已。


    “神官大人!”臥室的門被從外推開,傳進兩個纏夾在一起的聲音:“你快起來!”“不好了!你快看外頭!”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看見窗邊的人和他慘白的臉色,嚇了大跳。耶拉姆第一時間奔過去:“你怎麽了,神官大人!?”


    “沒、沒事,我想吹吹風,所以打開窗子。”神官不敢說出找酒的事,調整了一下呼吸,他緩緩站起,觀察兩人的表情:“你們看到那個了?大家的反應如何?”


    “當然看到了!那到底是什麽?”


    “大家都很驚慌,不過還沒出現騷動。”


    昭霆和耶拉姆再度異口同聲。神官忍不住按住頭:“好罷,先不談此事,陽呢?”他的大徒弟和小弟子麵麵相覷,一同苦笑:“她就在紅石山脈裏頭。”


    “什麽!?”


    神官當場呆住,久久不能言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願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紮姆卡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紮姆卡特並收藏滿願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