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喜燭劈啪作響,炸開一朵燈花。


    軟榻上的顧榮,恰似東鄰檻外芙蓉花,初開粲粲如朝霞。


    謝灼沒有著急喚醒顧榮,隻是安靜的坐在雕花大椅上支頤望著顧榮。


    心底的滿足感幾乎要溢出來了。


    求仁得仁。


    無憾矣。


    時間,一點點流逝。


    睡夢中的顧榮似若有所感,迷迷糊糊睜開雙眼。


    看著門窗外漆黑的天色,稍顯愕然。


    她可真心大。


    這算什麽?


    人生重開的鬆弛感嗎?


    見顧榮醒來,謝灼眉目舒展,嘴角迅速漾開一抹絢爛的笑意。


    美色當前,顧榮瞬間清醒。


    真真是應了那句燈下觀美人兒,比白日更盛十倍。


    此時的謝灼,是三千筆墨都無法繪出的昳麗風光。


    輕而易舉,攪亂一池春水。


    顧榮心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也相中了謝灼這張臉。


    事實證明,很有可能。


    幸虧謝灼往日是清冷疏離的性子,否則還不知要招多少蜂引多少蝶。


    顧榮定了定神,聲音有些澀啞,尋了個話題,說道“前院的筵席散了?”


    謝灼笑著搖搖頭“還未。”


    “祖母和母親做主在侯府外大擺三日流水席。”


    顧榮先是頷首,旋即瞧著謝灼清明的眼神,隨口問道“竟躲過了敬酒?”


    “沒躲。”謝灼老老實實回答“我以清水代之。”


    “要飲也隻飲合巹酒。”


    顧榮眨眨眼,搭著謝灼的手直起身來。


    對麵而坐,手擘相交。


    合巹酒下肚,兩人的麵頰都染上了緋紅。


    目光交匯,心靈仿佛遭遇漩渦的扁舟,一圈圈地沉淪,直至深不見底。


    洞房花燭,春宵一刻。


    龍鳳喜燭的燭光在燭台上跳躍閃爍。


    床幃之中,翠帳遮月,青絲如瀑披肩頭,影子重疊,春風細細吹楊柳。


    “此生不相負。”


    隨波逐流,羅帳香暖。


    顧榮想,這定是合巹酒暖情的問題。


    庭院外,喜樂聲不絕。


    謝老夫人強打著精神硬撐著,翹首以盼望著門外,直到一喜形於色的嬤嬤入內,對著她點了點頭,謝老夫人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謝天謝地。


    她一心想出家的孫兒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許俗念的。


    也多虧顧榮有能耐。


    她必須得好生供著顧榮。


    要星星要月亮,她都給。


    總要替自家孫兒摟住這唯一的牽掛。


    “去,把老身嫁妝中那套點翠頭麵找出來。”


    “還有那對通透晶瑩,完美無瑕的翡翠鐲子。”


    “明日,榮榮來向老身敬茶請安時,老身需準備見麵禮贈予她。”


    “不行,揚州榮氏富可敵國,榮榮見過無數珍寶,老身的點翠頭麵和翡翠鐲子恐怕難以令榮榮滿意。”


    “老身得提前去庫房仔細挑選一番。”


    謝老夫人又有了精神,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對了,老身在揚州是不是有一處園子?”


    “你把地契找出來,明日一並送了。”


    謝老夫人邊說邊朝私庫走去。


    瞠目結舌的嬤嬤連忙提燈跟上。


    這是不是過於鄭重了。


    另一邊,永昭***寢房也亮著燭火。


    案桌上擺放著一個精致而小巧的木匣,其底部鋪著紅色的綢緞,匣內安放著兩顆如鴿子蛋般大小的夜明珠。


    “甄兒,灼兒已經成婚,本宮總算能向駙馬有所交代了。”


    永昭***的神情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


    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依然清晰地記得與謝修大婚當日的每一個細節。


    一如今日這般,上京同慶。


    甄女使寬慰道“殿下,這是大喜事。”


    “等小侯爺和侯夫人過一兩載給殿下添個孫兒,更是喜上加喜。小侯爺青雋無雙,侯夫人形貌昳麗,生的孩兒定是極俊極俏的。”


    “那是必然的。”永昭***不假思索。


    “明日午後,本宮就入宮給顧榮請個誥命,省的陛下再出什麽幺蛾子,一拖再拖。”


    “有誥命傍身,顧榮才算在上京勳貴官宦女眷中真正立足。屆時,不管旁人心中如何作想,麵上都得敬著她。”


    說著說著,***歎了口氣“這件事本該灼兒親自上表請旨的,奈何……”


    未竟之言,甄女使心知肚明。


    “有殿下相護,是侯爺和侯夫人的福氣。”


    ***笑了笑“淨會說些好聽話哄本宮。”


    “本宮的兒子兒媳,本宮不護著,誰護。”


    “終於洞房花燭了,本宮懸著的這顆心也可以落地了。”


    不枉她特意求母後,將貞隆帝暫留慈寧宮侍疾。


    ……


    喬老太師府。


    喬吟舟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


    他那向來挺拔如翠竹的脊背,似乎被連綿的長風和厚重的積雪壓彎了,蜷縮著坐在窗沿下。


    在夜風中,隱約可以聽到喜樂聲的傳來。


    他知道,滿街披紅掛絹,三日流水席。


    這是整個忠勇侯府在替榮榮作臉撐腰。


    喬吟舟的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之間,肩膀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人的情緒,就是如此奇怪,如此複雜。


    不是一時的,是綿延不絕的。


    “吟舟。”


    喬老太師先是輕輕敲了敲門,隨後推門進入。


    門扉敞開。


    涼爽的夜風爭先恐後地湧入。


    門扉緩緩閉合。


    再次將夜風隔絕於門外。


    喬吟舟慌亂地用袖子擦過麵頰,起身行禮,低頭道:“祖父。”


    “今日,孫兒任性,一意孤行,請祖父責罰。”


    喬老太師拍了拍喬吟舟的肩膀,緩緩道“的確是任性了。”


    “但,你可後悔?”


    “不悔。”喬吟舟斬釘截鐵。


    喬老太師“不悔,便說明,即便重來多少次,你也會這般做。”


    “談什麽責罰不責罰。”


    “吟舟,祖父給你說句實打實的話,偌大的上京,所有的名門貴公子中,隻有謝小侯爺能護的下顧榮。”


    “顧榮與謝小侯爺成婚,是最好的結果。”


    除了太後娘娘和***殿下,誰還能拗的過貞隆帝。


    “你與顧榮兄妹相稱,祖父並不反對。”


    “承了榮娘子的情,理應回報。”


    “然而,祖父並不希望你沉溺於過去,反複地假設那些無法改變的事。”


    “那毫無意義。”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既需要運氣,也需要堅持,缺一不可。”


    “少一分少一點都不行。”


    “用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來形容也不為過。”


    “往昔的風景,盡管令人依依不舍,終究不過是時間長河中的一幅畫卷。”


    “距離明年春闈也沒有幾個月了。”


    “三元及第,能讓你的仕途少走很多彎路,更快的達成所願。”


    說到此,喬老太師稍作停頓,話鋒一轉,對著書房外的汪然吩咐道:“汪然,為大公子準備一壺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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