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平複了下情緒,冷聲道“我先去趟喬老太師府,稍後會轉道忠勇侯府。”


    “姑娘,按大乾的習俗,大婚前見麵不吉利。”宴尋小聲提醒道“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顧大姑娘動怒時,通身的威勢越發有高位者的風範了。


    宴尋在心裏暗道。


    顧榮的怒火一滯,袖袍下的手微微蜷縮。


    她都能重生,那麽這世上,或許是真的有神明的。


    她很清楚,謝灼對婚事的重視,大大小小各種細節,都在想方設法力求完美。


    她想,謝灼是在意神明保佑的。


    保佑他們白首不離,長命百歲。


    顧榮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的濁氣緩緩散去“罷了。”


    “也不急在這一時。”


    “就讓他先滿心歡喜籌備婚事吧。”


    “宴尋,你跟在我身邊時,說過以我之命為上。”


    “下不為例。”


    她秘密養在莊子上的武婢也是時候領回府中用用了。


    重生那一刻,她便知自己無人可用,豈會無所作為。


    隻是,年少的武婢如珍寶,可遇不可求,難尋的緊,浪費了些時日,加之她又拜托佛寧寺的武僧私下指教,就一直秘而不宣。


    她和謝灼即將大婚成為夫妻。


    夫妻一體。


    但,即便是夫妻,也不可能真的融為一體。


    她還是她。


    謝灼也還是謝灼。


    如果事事仰仗謝灼,那她跟瞎子、聾子又何區別。


    她從不懷疑此刻謝灼對她的真心。


    可,她更知,真心萬變。


    尤其是,有朝一日坐在那個生殺予奪說一不二位置上。


    她要謝灼的人,要謝灼的真心,要她和謝灼利益糾纏,更要謝灼和她之間平等。


    顧榮揮了揮衣袖,朝臥房走去。


    宴尋悻悻的蹭了蹭鼻尖。


    這算不算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沒辦法,誰讓他高瞻遠矚眼光長遠呢。


    小侯爺和財神娘娘又不是做露水夫妻,而是攜手風雨相依相伴一生。


    早發現,早解決。


    總不能眼睜睜放任疥癬之疾一點點成為附骨之蛆。


    主要是像財神娘娘這般闊綽豪爽的主母太難找了。錯過了這一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


    ……


    下馬車前。


    顧榮調整好情緒,又從木匣中拿出銅鏡,正了正發簪。


    五年有餘,她又一次等了喬府的門。


    幼年時,她對喬府的每一處亭台樓閣、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了如指掌,即便是那些偏僻院落中被雜草遮掩的狗洞,她也能毫無差錯地找到。


    五年,恍如隔世。


    不,確切的說真真隔了世。


    青棠上前叩門“我家小姐應貴府夫人所邀,煩請通傳。”


    守在偏門旁的老嫗,腿腳不便,頭上戴著一頂由竹篾編織的草帽,她一手撐著門框,探出頭來,眯起眼睛向外麵望去。


    “榮姐兒?”


    顧榮上前,頷首笑了笑“蘆媼。”


    “榮姐兒,快進來等著,老奴這就引你去見夫人。”


    老嫗渾濁的眸子裏陡然亮起了兩簇光,絮絮叨叨道“榮姐兒長這麽大了,剛剛老奴都有些不太敢認。”


    “樹上的杏兒,熟了一茬兒又一茬兒。”


    “老奴做了一年又一年的杏幹兒,卻沒機會再讓你嚐嚐。”


    五年了。


    杏樹下落過一層要又一層黃澄澄的杏。


    她親手做的又攢下的杏幹兒也一次次生了蟲。


    “蘆媼做的杏幹兒味道是最好的。”顧榮眉眼彎彎。


    蘆媼是已故喬老夫人的同鄉,遭兒子兒媳毆打虐待,幾乎喪命。在走投無路之際,不得已向回鄉探親的喬老夫人求救。


    喬老夫人不忍見其活生生被打死,就做主帶來了上京。


    蘆媼落了殘疾不良於行又毀了容瞎了隻眼,不便侍奉,就自請守著後院的北門,以報答喬老夫人的救命之恩。


    顧榮依然記得,她初次見到蘆媼時,被嚇得哭了出來,誤以為蘆媼是傳說中食人的夜叉。


    然而,不久後,她便被蘆媼那酸甜可口的杏幹兒哄得破涕為笑。


    那時候,還小。


    傻乎乎的想著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蘆媼,即便是夜叉,也是好夜叉,絕不會吃人。


    “老奴攢了一甕,都給榮姐兒。”


    顧榮心軟軟的,眼睛酸酸的。


    蘆媼的碎碎念,融化了那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和距離感。


    “蘆媼給的,我必須得收著。”


    喬夫人所居的長禧院,此刻並不祥和寧靜。


    喬夫人眼眶泛紅,手中緊握著手帕,輕按在胸前,聲音顫抖地責備喬吟舟:“你竟然為了她,違背孝道、忤逆頂撞!”


    “我是你的生身之母。”


    “吟舟,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生你時曆經難產,整整疼了一天一夜。”


    “你分不清好壞,辨不明內外。”


    “我隻是讓衛嬤嬤請她來府中一敘罷了!”


    “我是長輩,她是晚輩,有何不可!”


    “她拿喬不來也就罷了,還在你麵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挑撥離間你我的母子感情。”


    喬吟舟眼眸裏盛著滿滿的疲倦“母親,在你眼裏,榮榮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仆婢嗎?”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女。”


    “不日,她是***殿下的兒媳,忠勇侯府的當家主母。”


    “是即將站在整個上京城貴人圈頂端的人。”


    “您憑什麽趾高氣昂的俯視她鄙夷她命令她!”


    “還有,凡我所言有不如您意時,您總會怒斥我忤逆不孝,您還想讓我清清白白科舉入仕嗎?”


    “母親,兒子欠顧榮一條命!”


    喬夫人神情一僵,頗為不自在“什麽救命之恩。”


    “榮氏就是想憑借那藥引子攀上你祖父,挾恩圖報。”


    “所以,母親是覺得祖父不該接受藥引子,就該冷眼旁觀等我死嗎?”喬吟舟抬眼,反問。


    “母親,民間有種人最令人不齒。”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喬夫人氣急,怒目圓瞪“我看你就是對那個狐媚子賊心不死!”


    喬吟舟輕笑“不。”


    “母親,您恰恰說反了。”


    “我的心死的徹徹底底幹幹淨淨。”


    “敢問母親,今日突發奇想邀榮榮過府,所為何事。”


    “母親最好坦言相告。”


    “夫人,顧大姑娘來了。”


    房間外,傳來一道聲音。


    喬吟舟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明明,他的人已經攔下了衛嬤嬤……


    他不願讓顧榮聽到那些從他母親口中說出來的難聽話。


    喬夫人的怒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自得。


    事實證明,本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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