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


    貞隆帝端坐在龍椅上,俯瞰著分列兩旁的朝臣。


    怎麽看,怎麽別扭。


    茅坑裏的臭石頭一反常態告假也就罷了。


    臭石頭的夫人竟然也身穿官服親自上朝,昂首挺胸立於武官隊伍當中。


    武德伯。


    先皇晚年,親封的武德伯。


    除了招安受封當日,武德伯再沒有這般現於人前。


    久而久之,他已經徹底忘了大乾還有個武德伯。


    武德伯的存在感,絲毫不弱於明禦史。


    明禦史靠的是淬了毒的嘴,尖酸刻薄、陰陽怪氣起來,真的就毒到唾沫星子落地上都能冒白煙,讓對方恨不得用腳趾摳條縫兒鑽進去。


    而武德伯……


    那就是一種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的眼神,一種平等的鄙視所有人的氣勢,仿佛一言不合就敢回府抓起那杆在先皇麵前過了明路的紅纓槍,將看不慣的人戳的滿身血窟窿。


    這份桀驁不馴,在麵對他時,依然橫衝直撞。


    貞隆帝很是頭疼。


    他寧願自己麵對的是明禦史。


    一問武德伯為何心血來潮想上朝,武德伯抱拳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說替明禦史告病假。


    大可不必!


    一個武德伯,就能讓大殿裏的氛圍變得詭異。


    更別說,殿外還跪著奉恩公夫人和他的皇後。


    一人捧著血書,一人脫簪去華服。


    搞得像是靈堂祭拜一般。


    晦氣!


    晦氣的緊!


    見狀,李福盛忙拔高音調“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官員們,麵麵相覷。


    誰都不想做出頭鳥,接下人盡皆知的燙手山芋。


    武德伯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啟奏。”


    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仿佛是在大軍開拔前的誓師大會,而非每旬的慣例早朝。


    貞隆帝喜怒不明“準奏。”


    想當初,多的是官員不讚同先皇賜女子爵位。


    但先皇似是老糊塗了一般,力排眾議。


    轉頭,先皇死了。


    給他留下了這麽個大麻煩。


    朝堂之上,何時容得下女子評頭論足指點江山了。


    “臣要彈劾戶部尚書。”


    話一出口,群臣愕然。


    所有人都以為臭石頭的夫人會提承恩公和奉恩公的卑劣事。


    戶部尚書蕭仲春一頭霧水。


    壞了,沒想到武德伯是衝著他來的。


    蕭仲春捫心自問,他雖算不上兩袖清風事必躬親,但也勉強算兢兢業業潔身自好。


    怎麽武德伯不彈劾別人,直接彈劾他?


    想到明禦史的鐵齒銅牙,再想到武德伯當年的輝煌戰績,蕭仲春的心都涼了。


    一個被窩,能睡出兩種人嗎?


    “臣要彈劾戶部尚書蔑視天威,不敬先皇,玩忽職守……”


    蕭仲春腿一軟,險些殿前失儀。


    這不是衝著他來的,是衝他的九族來的。


    什麽仇,什麽怨啊!


    “克扣臣的俸祿十餘載,臣叩請陛下明察秋毫。”


    蕭仲春又活了。


    他是戶部尚書,審核發放俸祿自有下屬的金部和倉部官員負責。


    哪怕追本溯源,也頂多能辦他個治下不嚴的罪。


    罰俸也好,思過也罷,相較於抄家流放,不值一提。


    思及此,蕭仲春看向武德伯的眼神都變得和氣了。


    下一瞬,又止不住在心裏吐槽自己賤的慌。


    “自臣受封武德伯,戶部從未給臣發放過俸祿。”


    “臣敢問一句,是戶部狗膽包天視先皇的旨意如無物,還是自恃能淩駕於皇命和聖旨之上。”


    “若是前者,縱觀朝堂諸位同僚,多的是先帝朝的舊臣,若是後者……”


    “管中窺豹,可見戶部的橫行無忌膽大妄為!”


    “為江山社稷,為皇權威嚴,為律法嚴明,臣懇求陛下嚴查。”


    “否則,日後,何人敢信朝廷的招安。”


    貞隆帝:這張嘴比明禦史的更利!


    “蕭仲春,武德伯所言是否屬實?”


    蕭仲春垂首,恭恭敬敬道“陛下,臣失職。”


    “審核發放官員俸祿,乃倉部和金部之要務,臣身為戶部尚書,領戶部、度支、金部、倉部。本不該有疏漏,但臣卻不知金部和倉部是否按律按時發放武德伯德俸祿。”


    “臣不敢狡辯,請陛下處罰。”


    一語畢,金部和倉部主事,首當其衝,被架在了風口浪尖上。


    被臨時召入殿的兩部主事,對視一眼,眼神中是如出一轍的疑惑和茫然。


    官員俸祿是戶部審核發放,但戶部又不敢越俎代庖擬定官員名單。


    各部之間,最是忌諱越權。


    名單中,自始至終都沒有武德伯的名字。


    確切的說,他們入朝較晚,根本不知還有這麽一位人物。


    牽扯來,牽扯去,最後又牽扯出了前任吏部尚書。


    眾所周知,現任吏部尚書是前任吏部尚書提拔保舉,說的再直白些,是門生與老師的關係。


    這下,成了吏部和戶部之間的爛賬。


    蕭仲春人在殿中,為了身家性命著想,不得不調動起當年在貢院寫策論的水平,把吏部尚書駁了個灰頭土臉。


    貞隆帝眼神狐疑的審視著武德伯。


    巧合嗎?


    簡簡單單的克扣俸祿,讓戶部和吏部狗咬狗。


    他依稀記得,前任吏部尚書的夫人是奉恩公府南老夫人的長姐,關係親厚的很。


    而現任吏部尚書又是前任吏部尚書的女婿。


    武德伯是想落井下石嗎?


    至於戶部……


    貞隆帝的視線落在了金部和倉部主事的身上。


    在皇鏡司的密報上,戶部疑有承恩公府插手的跡象。


    一個是二皇子的母族。


    一個是三皇子的母族。


    以武德伯不服就幹的莽夫性格,能執棋下這麽大一盤棋嗎?


    還是說,是他多慮了。


    看著武德伯那張寸土必爭追究到底的臉,貞隆帝也不好輕拿輕放,隻得從重處理彌補武德伯。


    正戲尚未開場,武德伯一出馬就先折了一個吏部郎中、一個吏部主事和戶部兩個主事。


    等在殿外的承恩公府夫人有些傻眼。


    重新站回武官之列的菁娘,不著痕跡的鬆了口氣。


    她可是嚴格按照那位力大無窮的姑娘口述的內容說的。


    但就是時間匆忙,她又不識字,委實記不住一些冠冕堂皇又拗口的詞兒,刪刪減減好不容易記住了這些。


    應該勉勉強強算過關吧?


    應該沒有表述錯意思吧?


    菁娘有些不確定的想著。


    不管了,反正目的達成了。


    拔出了舊蘿卜,空出了坑,自然就能有新的蘿卜填進去了。


    嘖……


    也不知這早朝什麽時候能散,她還想跟力大無窮姑娘切磋切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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