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灼沒有言語,隻是眸光淡淡的望著***。


    不言,勝過萬言。


    ***的心沉得駭人,勸和的話語凝滯於喉,難以啟齒。


    一邊是她虧欠良多的親子,一邊是在她膝下承歡十數載的養女,***心亂如麻。


    心中的天平,搖擺不定,不知該傾斜向何處。


    這些年來,灼兒受了太多的委屈,她實在沒臉以孝道強迫灼兒再忍讓一二。


    犯錯的是樂安啊。


    樂安怎能對灼兒下殺手!


    糊塗!


    屬實糊塗。


    “母親,言盡於此,兒子先行告辭了。”


    謝灼起身作揖。


    他知悉母親的為難。


    於母親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舍棄任何一方,都掙紮無比。


    他在佛寺清修的十載,是樂安縣主晨昏定省扇枕溫衾,盡孝道。


    他理解母親的舐犢情深,但他不會退讓妥協。


    顧榮,不能再被舍棄了。


    ***嘴唇囁嚅,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終隻能默默注視著謝灼離去的身影。


    “甄兒,本宮該如何是好?”


    ***無力地倚靠在椅背上,麵容流露出深深的淒楚與失措。


    這一刻,全然摒棄了身為***應有的威儀天成與雍容華貴,僅餘下麵對親情傾軋時的深深無助與無力。


    甄女使想到小侯爺的暗示,眸光微閃,低垂著頭,聲音略染悲戚“奴婢惶恐,不敢想小侯爺這些年委曲求全,心中得多苦。”


    “小侯爺十載佛寺清修,親緣淡薄,即便心中對殿下思念如潮,卻也難以相見。他唯有在日複一日的禪坐、誦經與參悟中,默默為殿下祈福,遙寄孝心和思念。”


    “一朝下山,積澱了數千個日夜的想念,尚未來得及告知殿下,便……”


    甄女使聲音微頓,見***眉宇間不見怒色,心神稍緩了緩,繼續道“便遭受了天大的打擊,卻又不得不遮掩隱瞞默默承受,隻為宅邸祥和,殿下寬心。”


    “奴婢說句冒犯的話,小侯爺瞧著清冷淡漠,實際上是個極孝順極善良的孩子。”


    “小侯爺也是盼著殿下能多疼疼他。”


    甄女使的眼眶恰到好處地泛紅,這番言辭因此顯得格外真摯,沒有絲毫的私念摻雜其中。


    聞言,***臉上的淒惶一頓。


    “你是說,灼兒性子清冷不親人,並非是心中怨本宮,而是心傷?”


    甄女使溫聲道“小侯爺至誠至孝,怎舍得怨。”


    “當年,小侯爺離開至親,孤身一人入佛寺清修時,堪堪過了五歲的生辰,還是個孩子。”


    “哪個孩子不渴望母親疼愛,不想在母親身邊撒嬌嬉鬧。”


    ***幽幽的歎了口氣“本宮愧為人母。”


    “虧欠灼兒甚多,日後得多多彌補。”


    “隻是,樂安她……”


    “殿下,縣主她險些殺了小侯爺,絕了駙馬爺的血脈。”


    “小侯爺是駙馬爺僅有的子息。”


    甄女使點到為止。


    ***神情裏的淒惶失措化為悵惘。


    她的駙馬,曾是大乾久負盛名的少年將軍,是令北胡聞風喪膽的玉麵將軍。


    紅袍銀槍,威風凜凜。


    那時,她得知父皇屬意忠勇侯府的世子做她的駙馬,她歡喜不自勝。


    他很好。


    敬她,愛她。


    可好景不長。


    北疆軍中驚現叛徒,攜布防圖作為投名狀,叛投北胡。


    北胡軍隊趁機揮師南下,攻城略地,局勢岌岌可危。


    老忠勇侯在奮力抵禦北胡的連續突襲中,英勇殉國,令人痛惜。


    她的駙馬無暇傷心,臨危受命,在極短的時間裏重整軍務,收複失地,吹響反攻的號角。


    世人皆道,她的駙馬是天生的將才,沒有墮了忠勇侯府數代的威名。


    板蕩知國士,時危顯英雄。


    百代之功,皆出此位。


    她與有榮焉。


    但,誰也沒料到,形勢一片大好之際,她的駙馬身受重傷,不治而亡。


    駙馬棺柩下葬之日,灼兒也被她送入佛寺清修。


    至於她,先是經曆了喪夫之痛,緊接著又麵臨母子分離的錐心之苦,她的生活也因此陷入了無盡的淒涼之中。


    外出散心,恰遇樂安。


    樂安手腕上的胎記肖似駙馬耳後的印記。


    她想,是緣分。


    她收養了樂安,又上書請求貞隆帝恩賜其縣主尊榮。


    淒涼的日子陡然添了些許色彩。


    那十年,樂安不僅是她的養女,更是她的一份心理寄托。


    到頭來,她的養女要殺她和駙馬唯一的兒子。


    不知歸不知,既已知悉,就不能裝聾作啞。


    倘若,不替灼兒著想,百年後,她無顏跟駙馬同葬。


    ***遊移不定的心,漸漸定了下來。


    二擇一,她選灼兒。


    甄女使見狀,心放到了肚子裏。


    還好,***殿下沒有魔怔。


    “母女一場,猝然棄樂安於不顧,是不是過於涼薄?”***抬眼看向甄女使。


    甄女使冷靜自若地道“殿下,縣主已至及笄之年,且身負封號,隻要您為縣主挑選的親事門第不過於顯赫,縣主嫁入後自能掌家理事,必不會受絲毫委屈。”


    ***略作思量,深覺有理。


    為樂安擇一人品貴重心意相通的良人,也算全了這一段母女情分。


    有了決斷,***心頭一鬆,打趣道“甄兒,你偏心的可真明顯。”


    甄女使的眉心猛地一跳,她迅速跪伏在地,恭聲道“奴婢全心全意,隻為殿下考慮。”


    “畢竟,小侯爺乃是殿下與駙馬血脈相連的親人,奴婢實不願見殿下日後有所懊悔。”


    “心若受傷,修補之路,何其艱難。”


    “殿下賜予縣主的寵愛、尊榮與地位,已是世人夢寐以求,一生難以企及之境。”


    “倘若縣主真正孝順,她定會理解殿下的苦心,感激殿下的付出。”


    ***白了甄女使一眼“本宮沒有疑心你。”


    “是得好好琢磨琢磨樂安的親事了。”


    甄女使“殿下英明。”


    甄女使在心中長長的舒了口氣。


    小侯爺交代的任務,鋪墊完成了。


    他日,曝出樂安縣主和永寧侯府的庶長子私相授受,***便不會覺得突兀,難以接受了。


    在甄女使想著能交差時,又聽***喃喃自語“也不知,本宮何時才能操辦灼兒的婚事。”


    甄女使:還是那句話,路漫漫其修遠兮。


    她隱隱有種預感,小侯爺此次的雷厲風行與顧大姑娘有關。


    也不知樂安縣主又做了什麽孽。


    “甄兒,你去本宮的私庫挑些首飾錦緞,送去侯府,讓灼兒想法子送給顧榮。”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甄女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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