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一番話,如驚雷破空,攪動了平靜的水麵,隨即他悠然離去,留下餘波蕩漾。


    永寧侯麵色鐵青,不悅地瞪視著永寧侯夫人,沉聲道“夫人,家醜不宜外揚。”


    “你……”


    永寧侯夫人無畏無懼地迎向永寧侯的目光,輕蔑一笑,隨即重重地甩下車簾。


    夾雜著淡淡怒意的聲音穿透車簾傳來“與裴敘卿所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事相比,區區頂撞嫡母,又能算得了什麽家醜?”


    “若非父親以大局為重相勸,母親勸我為餘時的未來著想,我絕不會踏上隨你回侯府的馬車。”


    “我嫌汙濁不堪。”


    “好好的侯府,竟也成了烏煙瘴氣的藏汙納垢之所。”


    “你心心念念認回他,就該嚴格管教,而不是任由他丟人現眼。”


    “這些時日,我都沒臉應邀去各府赴宴。”


    “有時間指責我,不如多花些心思好好教他做人!”


    永寧侯怒氣衝衝,卻又被懟的啞口無言,一時語塞,半晌才勉強擠出“男主外,女主內”的陳詞濫調。


    “你身為敘卿的嫡母,理應承擔起悉心教導的重任。”


    永寧侯府夫人怒不可遏,猛然抓起手邊的茶盞,狠命擲向車簾之外,茶盞重重擊中了永寧侯的背部,瞬間洇濕了他的衣衫。


    “他已然弱冠,非垂髫小兒,我該如何教誨?”


    “難道要我手把手地教嗎?”


    “你就不怕再鬧出嫡母與庶子之間的桃色醜聞?”


    “他體內流淌著青樓妓子的血脈已是無法改變,偏偏他自己也品行低劣,令人作嘔!”


    “你還駕不駕馬車!”


    永寧侯的雙唇輕輕翕動,下顎上的胡須隨之微微顫抖,臉色漲得通紅。


    他認回長子,打的是光宗耀祖的主意,不是羞辱門楣!


    是得好生管教管教了。


    不求裴敘卿身上有世家公子的矜貴,但求不要醜態畢露。


    永寧侯不願在長街上所作爭執,一甩馬鞭,馬車繼續向前。


    馬車內,永寧侯夫人不見一絲一毫惱怒,眉眼間還掛著淡淡的笑意。


    生氣?


    假的!


    裴敘卿殺人嫌疑之事,她隻是道聽途說。


    但裴敘卿與貼身小廝翻雲覆雨,是她親手運作。


    青蕪的兒子,就該腐爛發臭!


    容她再想想,此次回複後,該怎麽折騰裴敘卿。


    要不,去向顧大姑娘取取經?


    ……


    顧府。


    望舒院。


    宴尋作別永寧侯後,直奔望舒院。


    顧榮嗅覺靈敏,一照麵,就聞出了宴尋身上未徹底散淨的香味,秀眉微蹙“你身上的香氣?”


    隱隱的熟悉感。


    有些像……


    有些像,她被囚暗牢,裴敘卿和樂安縣主想問出揚州榮氏的隱秘家財時,就燃著這種香。


    一夢黃粱。


    這種香,能令人神思恍惚,不知不覺間被撬開嘴。


    又不全然像。


    宴尋身上的味道,似乎還夾雜著些安神香。


    安神香?


    顧榮心念一動,眼神陡然晦澀複雜。


    這輩子,輪到裴敘卿被用這種香了嗎?


    所以,上輩子,樂安縣主是從何人手中得到的一夢黃粱。


    “是在永寧侯府的蟾桂院沾上的嗎?”


    宴尋的心底泛起疑惑。


    財神娘娘識得此香?


    不應該啊。


    此香,皇鏡司的司醫取了個極文雅的名兒。


    喚一夢黃粱。


    用料極其講究,調製過程也極其繁複。


    可謂是一香球難得。


    皇鏡司刑訊逼供時,甚少用。


    除非是真的罪大惡極卻又全無突破口。


    不想不想用,是過於奢侈,用不起。


    因而,有機會知一夢黃粱的人,屈指可數。


    別說財神娘娘了,即便是昔日風光無限的汝陽伯,也對此一無所知。


    “確實是在蟾桂院沾上的。”宴尋斂起疑惑,溫聲試探道“將情詩混入裴敘卿的書房後,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就探了探他的寢房,安神香濃的能嗆死人。”


    顧榮垂眸。


    絕不隻是安神香。


    有人在裴敘卿燃的安神香裏摻雜進了一夢黃粱。


    皇鏡司無孔不入。


    永寧侯夫人傳遞給她的消息,皇鏡司的探子怕是探的更清楚詳細。


    謝灼,生疑了。


    謝灼想從裴敘卿身上解開謎團。


    搞清楚她對裴敘卿的恨意,她對裴敘卿深入骨髓的了解。


    前世今生。


    恐怕,謝灼會覺得是無稽之談。


    她的樁樁件件,真真是在不遺餘力地挑戰謝灼的底線。


    她和裴敘卿,上輩子是夫妻啊。


    夫妻。


    至親至疏的夫妻。


    的確是越來越有趣了。


    而她和謝灼之間的鴻溝,也越來越難以跨越了。


    或許,謝灼在裴敘卿口中得知真相後,便會一步步退回原位了。


    她也無需觀望,猶豫著是否要鼓起勇氣朝謝灼邁一步。


    她想,沒有人能毫無芥蒂的接受她和裴敘卿的過往。


    那些過往,見不得光。


    顧榮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可能裴敘卿天生愛安神香吧。”


    “辛苦你了。”


    顧榮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了宴尋“聽說你偏愛倚斜橋的美酒,這張銀票夠你好好喝一通了。”


    宴尋歪歪頭“體會全酒肆的消費由宴公子買單的快樂?”


    顧榮先是一怔,旋即笑了笑。


    宴尋說話,還真是妙趣橫生。


    “一張銀票怕是不夠。”顧榮順著宴尋的話,打趣道。


    宴尋接過銀票,狀似無意道“大姑娘可還有旁的問題?”


    他隱隱覺得,顧大姑娘的情緒有些低迷。


    在嗅到他身上香氣的那一刻……


    顧榮道“你想讓我問什麽?”


    “問你是否先將情詩稟明謝小侯爺了嗎?”


    顧榮顧左右而言他,絕口不再提一夢黃粱。


    宴尋訕訕一笑,不舍的把到手的銀票推了回去“確實稟明了。”


    “這銀票,我不能收。”


    顧榮“他說什麽?”


    “說清楚,銀票就歸你。”


    宴尋:那他可就來勁了。


    撮合財神娘娘和小侯爺,他是不遺餘力的。


    宴尋清了清嗓子“小侯爺說,您心裏有他。”


    “說,你心裏有他,才會試探他。”


    “試探他的反應,試探他的心意。”


    “大姑娘,真的假的?”


    “屬下總覺得小侯爺是被刺激的失心瘋了。”


    “您心裏有他嗎?”


    顧榮心裏一顫,心弦像是被輕輕的撥弄了下。


    謝灼,懂她。


    有時候,懂比愛,更難得。


    懂她的別扭擰巴。


    懂她的膽怯多疑。


    謝灼,真真是發著光,讓人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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