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心虛一笑。


    最開始是無從落筆,有了頭緒後,她又偶然知悉了謝灼就是佛寧寺的男菩薩。


    自那時起,她便不敢再落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書畫筆墨會泄露她波浪漣漪般的心緒。


    “能否再寬限些時日?”


    謝灼的眸光清澈而銳利,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顧榮,仿佛要從顧榮那抹微笑中洞察出他渴望知曉的過往。


    被無形的壓迫感籠罩,顧榮心尖直顫,囁嚅道“待會兒回府,我即刻動筆。”


    是她言而無信在前,不怪謝灼咄咄逼人。


    良久,謝灼無奈歎息。


    恨她是木頭!


    \"假若我與裴敘卿皆身陷劇毒,命懸一線,而你手中握有唯一一枚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解藥,在此生死抉擇之際,你會選擇救誰?\"


    顧榮神色怪異的覷了謝灼一眼。


    幼稚!


    屬實幼稚!


    “救你。”


    “無需猶豫。”


    她恨不得裴敘卿受盡痛苦折磨而死。


    謝灼眸光微閃,瀲灩生姿。


    “那你會救我之後,再與裴敘卿同生共死嗎?”


    他命宴尋精心搜集的話本子上赫然記載著,此乃兼顧恩情與摯愛的兩全其美之策。


    顧榮的小臉皺成一團,朱唇微張,反問道“我有病嗎?”


    “他死了,普天同慶。”


    “我為何要陪他共赴黃泉?”


    說著說著,顧榮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語重心長道“謝如珩,少看些毫無邏輯的話本子,會把腦子看壞的。”


    謝灼眉眼含笑,情意綿綿。


    什麽愛恨糾葛都不重要。


    他隻需要知道,顧榮不會憐惜心疼裴敘卿。


    那裴敘卿還拿什麽跟他爭?


    頓時,安全感油然而生。


    片刻後,裴敘卿又道“如若中毒的是我和喬吟舟呢?”


    顧榮眉頭皺的更緊了。


    這什麽為難人的問題。


    喬吟舟是她的青梅竹馬,謝灼是她的男菩薩,天平兩端皆自有砝碼。


    “謝如珩,你的問題屬實刁鑽。”


    “以防萬一,以後所有東西,我都成雙成對的備著。”


    顧榮另辟蹊徑搪塞著。


    謝灼猶如霜打的茄子,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陡然變得霧蒙蒙。


    難道,顧榮想享齊人之福?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恣意妄為、特立獨行的顧二爺的影響下,顧榮難免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


    青,出於藍而青於藍。


    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顧二爺納了十二時辰二十四節氣,顧榮呢?


    天幹地支,五行賦名?


    屆時,他能爭得過嗎?


    越想,謝灼越覺得透心涼。


    “顧榮……”謝灼欲言又止。


    明明有千言萬語,卻難以啟齒。


    最後化為一句“不論是何時回眸,我都會在。”


    所以,看看他,再多看看他。


    他能承受住來自四麵八方的風雨惡意,也能移開通向彼岸路上的每一塊巨石。


    顧榮不語。


    回眸?


    無需回眸。


    於她而言,謝灼是懸在她頭頂,照亮她這一世的燈火。


    光就在那裏,何需回眸。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悄然停歇,天邊赫然橫跨著一道絢麗的彩虹。


    顧榮輕聲道“謝如珩,世間萬事,否極泰來,雨過天晴。”


    隱晦,卻又暖意融融。


    “改日再敘。”


    “明前茶,我很喜歡。”


    顧榮起身,推門,緩步離開。


    謝灼低喃“雨過天晴。”


    是啊,雨過天晴,風霜盡消,得償所願。


    與此同時,謝灼和顧榮雙雙惦記著的裴敘卿水深火熱。


    字麵意思。


    裴敘卿發起了高熱。


    永寧侯府。


    蟾桂院。


    裴敘卿認祖歸宗之際,永寧侯親筆題寫“蟾桂”二字。


    所寄予的厚望,不言而喻。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永寧侯親眼撞破裴敘卿與貼身小廝在書案上翻雲覆雨,纏綿的難舍難分。


    在竭力掩飾之下,憤怒之情難以自抑,於是動用家法,以杖責懲戒,並責令裴敘卿跪於祠堂,抄錄並誦讀聖人之教誨。


    多年來,裴敘卿過的清苦至極,身子骨委實算不得康健強壯,加之祠堂陰冷潮濕且後背腰臀有傷,一夜尚未過去,便直挺挺倒在祠堂青磚上,昏迷不醒。


    永寧侯又氣又急。


    出身、品性、嗜好,皆上不得台麵,偏偏又是個讀書的好料子。盡管一貧如洗拮據潦倒,依舊能年紀輕輕考取舉人功名。


    如今,夫人好不容易網開一麵鬆了口,允許他認回裴敘卿,萬沒有輕而易舉放棄的道理。


    於是,染病的裴敘卿躺著最軟的床褥,用著最珍奇的藥材。


    當然,永寧侯也不忘將侍奉在蟾桂院中小廝盡數打發了出去,換成了刻薄嚴肅的仆婦。


    高燒不退的裴敘卿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在夢裏,永寧侯夫婦沒有讓他認祖歸宗。


    有一個曾為青樓花魁的生母是他名聲裏唯一的瑕疵。


    沒有殺人嫌疑,沒有與小廝苟合。


    他大婚了。


    他身騎高頭大馬,身後是精美絕倫的花轎,是綿延不絕的十裏紅妝。


    身著的喜服,寸縷寸金,襯的他燁然如降臨凡間的神人。


    仿佛,他天生就是高高在上俯瞰螻蟻的貴公子。


    婚宴華麗奢靡,堆金積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似乎沒有人。


    夫妻對拜。


    喜房之中,龍鳳喜燭灼灼燃著,時不時炸開燈花,映照著滿室的喜慶與溫馨。


    他手執如意杆,揭開繡著龍鳳呈祥的紅色蓋頭。


    裴敘卿迫切的想要看清楚蓋頭下那張臉,奈何女子臉上就好似籠罩著一層如夢如幻的霧。


    看不清。


    看不清。


    不知怎的,裴敘卿猛的驚醒,心撲通撲通跳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怎麽又做光怪陸離的夢了。


    自從他被佛寧寺的方丈趕下山後,便時不時夢到些許模糊不清的畫麵。


    要麽是聲勢浩蕩的大婚。


    要麽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要麽就是大殿之上笑傲群臣。


    是那樣的春風得意,讓他忍不住心生眷戀,舍不得醒來。


    這是第一次,夢到的不再是一閃而過的畫麵。


    而是完整而繁瑣的一場大婚。


    隻差一點。


    隻差一點,他就能看撥開雲霧,看清楚蓋頭下的那張臉。


    會是誰呢?


    裴敘卿想起了顧榮。


    那個渾身是刺,讓他铩羽而歸,江河日下的顧榮!


    會是顧榮嗎?


    裴敘卿心緒不寧,忘卻了後背的傷,煩躁翻身,碰到了傷口,輕“嘶”了一聲。


    “大公子,您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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