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光皎潔,清風徐來,樹影搖曳生姿。


    喬老太師府。


    燭火搖曳。


    一道手捧書卷、埋首苦讀的身影映照在窗欞上。


    “咚咚。”


    窗牖外傳來兩聲脆響。


    喬吟舟起身,支起窗牖,映入眼簾的是身著玄衣手捧木匣的宴尋。


    隔著半開的窗牖,四目相對。


    “月明星稀夜,殺人滅口時?”


    喬吟舟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困意,聽起來略顯沙啞。


    宴尋麵不改色“喬公子說笑了。”


    輕旋木匣上的鎖扣,露出兩個色彩鮮豔的麵人兒。


    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小侯爺說,你沒有的,他有。”


    “你有的,他也會有。”


    “新的記憶可以覆蓋舊的記憶。”


    喬吟舟有片刻怔愣,目光飄向木架上擺放整齊的花花綠綠的麵人兒。


    麵人兒早已開裂,頗有些麵目全非的意思。


    宴尋順著喬吟舟的視線望去,清楚的看到了一排排麵人兒,再垂首看看木匣,頓時替自家小侯爺尷尬住了。


    嗯,他有替人尷尬的毛病。


    與一排排相比,木匣裏的兩個顯得孤零零的。


    小侯爺真的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自取其辱嗎?


    喬吟舟收斂了目光,整理好心中酸澀而複雜的情感,語氣溫和而清晰地問道“名揚上京的謝小侯爺,難道真的如此幼稚嗎?”


    語氣不似譏諷,更似打趣。


    宴尋闔上木匣道“小侯爺說,這不叫幼稚,這叫炫耀。”


    “還有個更貼地氣的詞,叫吃味。”喬吟舟不慌不忙。


    稍稍頓了頓,意有所指,繼續道“謝小侯爺身兼數職,離顧大姑娘過於親近,不見得是件好事。”


    “還望宴統領代為轉告。”


    一句宴統領,宴尋聞之色變。


    輕勾唇角,幽幽道“沒想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喬公子也是見多識廣的。”


    喬吟舟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意外得知。”


    “謝小侯爺所攜之風雨,不該落在榮……”


    “不該落在顧大姑娘身上。”


    宴尋呼吸一滯。


    興衝衝來。


    蔫巴巴去。


    窗牖外,又變得空蕩蕩。


    喬吟舟靜立木架下,說不出的蕭索和遺憾。


    若是當年再堅定、再果敢些,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五年前,到底不如今朝成熟穩重。


    抬手,指尖緩緩拂過一個個麵人兒,眼角似懸著一滴晶瑩。


    另一廂,宴尋心事重重揣著木匣回汝陽伯府竹葳院向謝灼複命。


    謝灼執筆梳理著湣郡公謀逆案中所有受牽連家族的幸存之人的誼契、聯係。


    “喬吟舟怎麽說?”


    謝灼抬眸,饒有興趣道。


    稀奇古怪的勝負欲在作祟。


    宴尋抿抿唇,有些不忍打擊小侯爺的積極性。


    小心翼翼試探道“小侯爺可知喬公子有多少五顏六色的小麵人兒?”


    “很多?”謝灼將毛筆擱在筆架上,接過木匣子,凝眉詢問。


    宴尋幽幽道“其實也沒有很多。”


    謝灼尚來不及鬆口氣,就聽宴尋繼續道“也就勉勉強強擺了兩層吧。”


    所以,小侯爺是怎麽敢派他去炫耀的!


    “你沒跟他說本侯的麵人兒是顧姑娘親手和麵,親手捏的?”謝灼堅守著最後的倔強和尊嚴。


    宴尋:……


    他被喬吟舟的話震住了,便忘記了小侯爺的囑咐。


    “小侯爺,屬下能解釋的。”


    “喬公子說您身兼數職,離顧大姑娘過於親近,不見得是件好事。”


    “他的消息倒是靈通。”謝灼斂眉,喜怒不明。


    “曆經三朝的喬老太師不可小覷。”


    旋即話鋒一轉“一句身兼數職,就讓你方寸大亂?”


    “屬下知錯。”宴尋垂首拱手。


    謝灼神情清泠泠的,摩挲著手腕上的串珠,須臾方道“皇鏡司三處傳來消息,自開春以來,二皇子屢次三番製造機會,邂逅喬老太師的外孫女兒葉楠喬似有兩情相悅互許終身之意。”


    “小侯爺,二皇子與肅國公府的嫡次女宋二姑娘的婚約,乃陛下金口玉言賜婚,板上釘釘,不可更改。”宴尋眉頭微皺,心念急轉,分析著。


    “喬老太師品性高潔,曾以蟬自喻,其詩雲:“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此詩被喬老太師鐫刻於石碑之上,立於府邸門外。”


    “他那清高傲骨,為長女挑選的夫婿亦是出自風骨傲然、孤芳自賞的清流世家——葉家。他怎會容忍外孫女成為二皇子的側妃呢?”


    “二皇子這步棋,怕是落錯子了。”


    謝灼沉吟片刻,緩緩道“喬府人丁稀少,喬老太師的女兒下嫁後又僅得一女,如若葉楠喬一哭二鬧三上吊,難不成喬老太師還能眼睜睜看著唯一的外孫女兒鬱鬱寡歡尋死覓活?”


    “一旦二皇子迎娶葉楠喬為側妃,某些事情即便喬老太師並未直接介入,但在外人看來,喬家、葉家與二皇子之間已經形成了不可分割的榮辱共同體。”


    “安排皇鏡司三處的指揮使去趟喬府,提點提點喬老太師,既做純臣,那便從一而終,以免晚節不保。”


    宴尋心驚肉跳,小聲喃喃“難道,陛下意不在二皇子?”


    謝灼沉默,沒有言語。


    宴尋心領神會“小侯爺為何要這般照拂喬家?”


    謝灼輕聲道“冠冕唐皇的理由是,喬老太師一生清正廉明兩袖清風,理應得善終。喬吟舟天縱之姿,才華橫溢,也該前程似錦。”


    “那不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謝灼瞥了一眼宴尋“你話太多了。”


    提筆,在寫的密密麻麻的紙上圈了兩個人名“吩咐一處去查。”


    宴尋掃過人名,瞳孔一縮,心下暗忖。


    雲麾將軍府也就罷了,承恩公府鍾離氏乃皇後娘娘親族,怎會與逆黨亂臣有勾結?


    “丞昇知悉早年舊事,你去尋他解惑。”謝灼似是看出了宴尋的疑惑,麵染困乏的捏了捏眉心,淡聲道。


    “莫忘了提醒喬老太師。”


    “屬下告退。”


    若當真查實湣郡公之子得以逃生是承恩公府的手筆,怕是要掀翻天了。


    貞隆帝本身就不喜鍾離皇後,恨屋及烏,連帶三皇子也不得聖心,但鍾離皇後是先帝欽定,明令不得廢後,因而宮中始終保持著詭異微妙的平和。


    窩藏謀逆之臣,等同造反。


    貞隆帝會毫不猶豫抹殺了整個承恩公府。


    宴尋覺得,上京要變天了。


    也不知多少人能火中取栗,又有多少人會就此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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