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圖顧榮圖我。”


    謝灼指尖緩緩摩挲著茶盞杯壁,語氣坦蕩又堅定。


    喬吟舟怔愣須臾,凝著那雙灼灼發亮的眼睛,全然不顧洇濕的袖子,沉聲道“你在織情網,等著榮榮自投羅網?”


    “久聞謝小侯爺光風霽月,清淡似冷眼看世間悲歡的佛陀,怎會行如此卑劣之舉?”


    “喬公子又是以何種立場評判本侯言行?”謝灼挑眉,似笑非笑道。


    清清冷冷的人,在此刻顯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勢和鋒芒。


    “喬公子與顧姑娘之間不過是一段鮮為人知無疾而終的婚約。”


    “前未婚夫?”謝灼神情冷厲,聲音卻沾染了些許玩味。


    “前。”


    “如此幹脆明了的身份,難道還不足以讓喬公子認清現實嗎?”


    “依本侯之見,一個熟讀聖賢書遵循聖賢之道的前未婚夫,理應如身埋泉下一般,而不是時隔五年又驟然詐屍,吸食活人陽氣。”


    “喬公子覺得呢?”


    謝灼放下手中的茶盞,力道不輕不重。


    旋即,抬眸淡掃了喬吟舟一眼,繼續道“五載,喬公子當真沒有餘力照拂顧姑娘嗎?”


    “當真想象不到顧姑娘麵臨的困境嗎?”


    “生母亡故,己身年少,幼弟孱弱,揚州榮氏人丁稀薄,繼母進門,勝負不喜,她所能依憑的唯有那紙婚約。”


    “本侯想得到,以喬公子天縱奇才的聰慧也應心知肚明才對。”


    “其中或有苦衷,或有不得已的難處。可苦衷也好,難處也罷,都無法抹殺喬公子五年來對顧姑娘不聞不問的事實。”


    “真以為兩耳不聞窗外事是與世隔絕不問世事了嗎?”


    “喬吟舟,落子無悔。”


    喬吟舟低垂下眼簾,良久,他緩緩啟齒,輕聲道“敢問小侯爺,又是以何種立場指責在下?”


    “顧姑娘命定的夫婿。”謝灼一字一頓“喬吟舟,你可聽清楚了?”


    一語畢,霎時陷入寂靜。


    洞悉謝灼聲音裏的誌在必得,喬吟舟神色愈發晦澀複雜。


    “謝小侯爺真心與否?”


    “在下受孝道和清名所縛,成了謝侯爺口中的前未婚夫。”


    “謝小侯爺出身顯赫天皇貴胄,若有意迎娶榮榮為妻,所麵臨的挑戰與在下相比,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小侯爺究竟有何信心,能夠一一翻越一重重高山?”


    “據在下所知,前些時日,***殿下辦賞花宴替小侯爺相看擇妻。”


    “樂安縣主在外行事,素來以忠勇侯府的主母自居。”


    “除卻樂安縣主,還有位姓向的表姑娘。”


    “上京勳貴官宦之家皆知謝老夫人隻待你大婚娶正妻後,便抬向蓉月為侯府貴妾,親上加親。”


    “小侯爺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的。”


    “謝老夫人、***殿下、陛下……”


    謝灼泰然自若,輕撫著迦南香木嵌金珠的手串,淡然道“本侯的真心無需向喬公子證明,至於本侯有何信心能跨越重重山巒,喬公子隻需拭目以待靜待其變。”


    “今日,本侯應喬公子之邀,實為告誡喬公子慎言慎行,勿再口出妄言,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喬吟舟的心頭突然湧起一絲微妙的釋然情緒,然而神情沒有泄露絲毫痕跡。


    榮榮配得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定。


    當年他一時退縮,複而又與祖父豪賭,五年蹉跎,自我感動罷了。


    即使沒有榮榮,在科考一途上,他依舊需全力以赴。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得即高歌失亦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榮榮不會走回頭路,食回頭草的。


    正如謝小侯爺所言,前未婚夫,僅僅一個“前”字,便抹去了所有可能性。


    喬吟舟斂起思緒,眸光裏浸了審視和考量。


    “如若榮榮心如頑石,不傾心於小侯爺呢?”


    “小侯爺又當如何?”


    “強取豪奪嗎?”


    謝灼搖搖頭“喬公子委實多慮了。”


    “顧姑娘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饒是一時乖順,也不是苟且偷生,而是伺機絞殺縈繞周身的危險。”


    “我怎敢強取豪奪。”


    “還望謝小侯爺能牢記今日所言。”喬吟舟定定道“否則,哪怕以卵擊石,喬某也會為榮榮討公道。”


    謝灼道“也希望喬公子做一個合格的前未婚夫。”


    “另外,喬公子應當喚她顧姑娘。”


    倏地。


    喬吟舟笑了。


    “若非今日得以相談,喬某竟未曾料到,向來清冷孤傲,宛如玉石凝結寒霜的謝小侯爺,也會流露出如此鮮明的喜怒哀樂。”


    “本侯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又有何奇怪。”謝灼睨了喬吟舟一眼,漫不經心道。


    “喬吟舟,你我閑談,勿要讓顧榮知悉。”


    喬吟舟若有所思,目光掃過那串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福至心靈“你想自己做獵物?”


    謝灼不置可否,隻是淡聲道“她安心。”


    這世上有的人不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篤信餡餅中是砒霜是刀劍,更願意相信點點滴滴日複一日耕耘而來的回報。


    顧榮就是這樣的人。


    “喬公子,本侯要去采買做藥膳的食材了。”


    謝灼將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後站起,輕輕撫平外袍上的皺褶,又恢複了那副萬物不縈繞於心的模樣。


    喬吟舟抬手“謝小侯爺請自便。”


    “對了。”


    指了指那串迦南香木嵌金珠“寧大夫佩戴不起一粒難覓珍貴無比的迦南香木珠。”


    “顧大姑娘知本侯修佛,精心挑選特意送本侯的。”謝灼狀似雲淡風輕“本侯推辭不得……”


    喬吟舟打斷了謝灼揚揚得意的炫耀,溫聲道“如若小侯爺實在不想要,喬某可代為轉告顧大姑娘。”


    “以免顧大姑娘無形間便強人所難。”


    謝灼呼吸一滯。


    喬吟舟實在不可愛。


    這輩子都不想再跟喬吟舟打交道。


    “喬公子不佩戴,是因為不喜歡嗎?”


    喬吟舟答“在下乃儒家弟子。”


    “不修佛,不信佛。”


    “此手串贈予在下,有寶珠蒙塵之嫌。”


    “不過,贈予謝小侯爺似也是明珠暗投。”


    “謝小侯爺當真信佛嗎?”


    “對了,在下有彩虹色的麵人,有顧大姑娘幼時的畫作。”


    “謝小侯爺沒有,是因為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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