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伯嘴唇翕動,眸光審視,似是要辨清真假。


    可他辨不清。


    他隻能看到一個憤怒又失望的顧榮。


    看著顧榮這張肖似發妻的臉,汝陽伯驚覺自己卑劣無恥,自慚形穢。


    他愧對榮氏。


    汝陽伯落荒而逃。


    顧榮冷笑一聲,垂眸凝視著橫在門檻上的馬鞭,笑的越發蒼涼。


    她的父親啊,欺軟怕硬又做賊心虛。


    上一世,她念著父女情分,一再忍讓,將所有的矛頭指向陶氏,真真是愚不可及!


    這條馬鞭,曾不止一次落在她的背上。


    原來,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青棠,拿剪刀來。”


    顧榮靜靜地坐在門檻之上,斜倚著門框含著淚笑著將馬鞭剪斷,一截兒一截兒,像極了雨後蠕動著的土龍。


    還是很礙眼。


    蠟燭落地,火舌搖曳,燒的幹幹淨淨。


    經此一遭,無論是陶氏還是汝陽伯,都坐不住了。


    陶氏絕不想再看到她在汝陽伯府興風作浪。


    而被卸去差事,千日打柴一日燒的汝陽伯需要母親的嫁妝諂媚逢迎。


    汝陽伯誌大才疏,絕不甘心做一個閑勳。


    距離堂堂正正將榮氏握在手中的時日不遠了。


    一步一步來,誰都逃不了。


    夜風輕輕吹起,灰燼在空中打著旋兒,緩緩飄散,不知將飄向何方。


    “阿姐。”


    顧榮抬眼,循聲看去。


    顧知氣喘籲籲的望著她。


    厚厚的大氅,是春風拂不起的沉重。


    顧榮拍拍掌心的灰,提著裙擺小跑著過去。


    \"小知,夜深露重,涼意襲人,你怎麽出來了?\"


    “不言呢。”


    顧知上上下下掃過顧榮,沒見傷痕,方鬆了口氣。


    這口氣一鬆,整個人渾身無力。


    顧榮眼疾手快的攙扶起顧知。


    顧知心中忐忑,目光躲閃,不敢直視顧榮的眼睛,輕聲道“我,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我實在擔心阿姐的安危。”


    顧榮扶著顧知在圈椅上坐下,熟練的為顧知順著氣“阿姐是最厲害的人,怎麽可能有事。”


    顧知囁嚅著“父親太凶了。”


    父親的怒吼,傳遍了偌大的汝陽伯府。


    “小知,外強中幹的無能狂怒最無用。”


    “就像掉光了牙齒,失去了利爪的猛虎,企圖靠著虎嘯維持森林霸主的地位。”


    “小知,你要相信阿姐。”顧榮柔聲道。


    她已經有一世沒有護下小知了。


    顧知被顧榮的形容逗笑了,眉眼彎彎。


    顧榮用指腹戳了戳顧知的額頭,略帶幾分嗔怪“你還敢笑。”


    “阿姐,我會好好吃藥,好好吃飯,快快長大,保護阿姐。”顧知拍著又瘦又薄的胸膛,以近乎虔誠的語氣說著。


    吃藥?


    顧榮看著顧知非但毫無起色反而日漸羸弱的身體,心中後知後覺升騰起濃濃的懷疑。


    小知年複一年吃的藥,真的是對症之藥嗎?


    父親視小知如無物,除了嫌棄就是無視。


    陶氏,恐怕巴不得小知年幼夭折。


    小知在世一日,顧扶景嫡長子的身份便一日難以名正言順,始終籠罩在陰影之中。


    顧榮低聲耳語“小知,暫停幾日藥。每日將煎好的藥,私下倒掉便好。”


    “阿姐想法子請宮中太醫為你診脈。”


    希望汝陽伯和陶氏莫要讓她久等。


    她不怕陶氏出手,就怕陶氏不出手。


    顧知眨巴著清澈幹淨的眼睛,小聲詢問“阿姐,藥有問題?”


    “藥方是母親留下的。”


    “以防萬一。”顧榮摸了摸顧知的腦袋。


    “萬一,母親也受人懵逼呢。”


    顧知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我聽阿姐的。”


    “我會永遠陪著阿姐。”


    顧榮的心溫溫熱熱的。


    她和小知,相依為命五年了。


    “再嘴甜也要罰,罰你三日不許吃蜜餞。”


    “倘若再有下次偷偷撇開不言……”


    顧知舉起小手求饒“阿姐,我再也不敢了。”


    “走,阿姐送你。”顧榮笑的溫柔。


    顧知脆生生道“阿姐笑起來真好看。”


    “比瀲灩朝霞,熔金夕陽還要好看。”


    不言早已侯在了望舒院外。


    “大小姐,是小的疏忽。”


    “請大小姐責罰。”


    顧榮溫聲道“小知人小鬼大心思多,不怪你。”


    “阿姐,不用送我,不言背我回去。”顧知伏在不言背上,朝著顧榮擺手。


    燈火通明的望舒院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祠堂。


    陶氏疼的不停低聲哀嚎、咒罵。


    汝陽伯的一聲怒吼,於陶氏而言,如天降神藥,瞬間止住了疼痛。


    陶氏跪在蒲團上,緊緊的攥著顧扶曦的手腕,神情迫切“扶曦,你聽到沒?”


    “顧榮是不是又闖禍了。”


    顧扶曦吃痛,卻不敢抽回,小心翼翼道“聽到了。”


    “父親如此生氣,顧榮闖的禍定然不小。”


    陶氏似是忘記了疼痛,推了顧扶曦一把“你出去打聽打聽,究竟發生了何事。”


    “母親,祠堂門鎖著,出不去。”


    陶氏心中暗恨,指甲刺破顧扶曦的手腕。


    燭火映射下,顧扶曦清清楚楚看到絲絲縷縷的鮮血一點點溢出,一點一滴地染紅了衣袖。


    “你這個蠢出升天的玩意兒。”陶氏怒斥著顧扶曦“扶景在明湛書院,遠水救了了近火。”


    “你父親又是個耳根子軟的。”


    “這時候,你不在外替我周旋,討好你父親,隨我一起罰跪有何用?”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東西。”


    顧扶曦失神的看著牆角的金瘡藥、銅盆,染著血的衣裙,張唇想替自己辯解兩句。


    可話到嘴邊,又無力地咽了下去。


    陶氏自顧自咒罵了良久,見顧扶曦一言不發,愈發怒火難遏,口不擇言。


    “母親。”


    顧扶曦倏地拉了拉陶氏的袖子“庭院裏有腳步聲。”


    陶氏呼吸一滯,旋即連忙整理了下亂糟糟的頭發,力求淩亂又美觀。


    門在從外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提著一盞慘白燈籠的汝陽伯。


    幽幽的光投在汝陽伯臉上,顧扶曦嚇得一顫。


    而陶氏情深不悔,百轉千回呼喚“伯爺。”


    汝陽伯將燈籠放在門邊,跨過門檻。


    這是祠堂,卻不是供奉牌位的正堂。


    顧榮的一把火,燒的汝陽伯心有餘悸。


    再罰跪,就在小小的偏房。


    汝陽伯內心鬱結難解,不吐不快。


    陛下懲罰、長女質問……


    “扶曦,你回去吧。”


    顧扶曦揪著衣角,囁嚅著“長姐命我一同罰跪。”


    “明日天亮前再回來。”汝陽伯語不驚人死不休。


    顧扶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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